最喜欢东拉西扯的荣叙说话的风格突然简洁了起来,江以萝庆幸又疑惑,却因困倦没有深究。

第二日她起床化了个妆,换上新买的短裙正要出门,就被未宛叫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

“约了荣叙吃午饭。”

“你终于决定拒绝他了?”

“没有啊。”

“你把脸弄成这个样子不是为了吓走他么?”

“不好看么?李双喜一直说大浓妆最配我的气质,看上去又冷艳又高贵,别人化浓妆俗气是因为她们丑。”

“她是有多恨你?也亏你会信。”未宛把江以萝拉到玄关的镜子前,“烟熏妆配姨妈色口红、裙子还那么短……你走在街上,路人会以为你刚从夜店下班……你拿支票砸我那次也是这副鬼样子,我当时还以为你的潜台词是‘季泊均就爱我这种风尘女,你太正经所以他不要你’。”

江以萝简直惊呆了:“我的本意是想用美貌让你自惭形秽。”

未宛以手扶额:“快去洗脸……像你这种素颜也自带美妆效果的美人,打个薄底涂下唇膏就能出门好么,就算参加晚宴也最多加个睫毛膏,你的眉眼已经足够漂亮,眼线完全是画蛇添足、用深色眼影简直是灾难。”

江以萝将信将疑地卸了妆,按未宛所说的用五分钟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前,她不确定地照了照镜子:“这样真的比刚刚好看吗?”

很快,她便从黎铮惊艳的目光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虽然你迟到了一刻钟,但能明白好好打理自己是对我的尊重也算是一种进步。”原本倚在车门上抽烟的黎铮摁灭手中的烟,替她拉开了车门。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你难道是在等我?”江以萝环顾四周却意外地没有看到荣叙。

“你不是要请我吃午饭吗。”

江以萝诧异地划开手机,才发现昨夜微信自己要一起吃晚饭的人是黎铮……

“不然你打扮成这样是准备见谁?”

“买菜……”

因为在黎铮面前已经丢光了所有的脸面、根本毫无形象可言,江以萝与他见面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为了省时省力恨不得穿睡衣拎塑料袋。而既被荣叙视做女神和真爱,她便不自觉地想要维持最好的一面,这种心理和喜不喜欢完全无关。

不情不愿地上了黎铮的车,从女神降格为女佣的江以萝只恨昨晚的自己老眼昏花。

早饭仅喝了杯黑咖啡的黎铮没问江以萝的意见就径直把车子开到了中式茶楼吃早午餐,本想先去百货公司给姜侨安的儿子选礼物的江以萝不敢抱怨,噘着嘴尾随他走了进去。

哪知还没走进订好的包间,就迎面遇上了陪长辈过来的荣叙。

声称只想付出不求回报的荣叙看向江以萝的目光甚是哀怨,令从未承诺过什么的江以萝莫名地生出了负罪感。

黎铮和荣家人寒暄了几句,瞥见荣叙,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江以萝的过分关注,却并不当回事——这种乳臭未干的小白脸二世祖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走进包厢一落座,江以萝便收到了荣叙的微信——【你最近太辛苦,气色不好,给你点了一盅枣蜜阿胶炖花胶】。

对比了一下不问自己意见、直接决定餐厅的黎铮,江以萝直感叹比起细心体贴,其它外在条件都是次要的。

“有没有想吃的?”

黎铮说到第六次,忙着回荣叙微信的江以萝才头都没抬地“哦”了一声。

关上微信,又去微博扫了一眼新的评论和私信,江以萝才把手机放到一旁。

一转头发现黎铮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江以萝不由地感到心虚。

“很忙?”

“没有啊。”江以萝低头喝了口阿胶炖花胶。

黎铮笑笑,没再多问,把没动的那碟紫薯奶酪球推到了她的面前。

在江以萝心里,冒充戴玖玖东窗事发那件事,黎铮仍旧是最大嫌疑人。这人太狡诈,随时随地可能为了自己的便利牺牲别人,她和荣叙未来不是没有可能,为了保护这粒有希望开出小花的种子,眼下绝不能被黎铮看出端倪。

从茶楼出来,两人一起去了趟百货公司。

江以萝一眼便看中了一辆能坐两个宝宝的电动仿古老爷车,姜侨安的儿子刚两岁,暑假过后就要上小小班了,开着这辆车泡妞一定拉风。

谁知它的价格更拉风,预算在一万之内的江以萝吐了吐舌头,另选了一个没什么特色的智能机器人。

付完钱刚想叫上黎铮离开,江以萝就看到售货员正喜笑颜开地打包之前的那辆老爷车。她暗暗腹诽花六位数给小孩子买玩具的都是傻帽,售货员竟恭敬地把一张黑卡交还给了黎铮。

“你买了这车?”

黎铮“嗯”了一声:“你眼光不错。”

江以萝受宠若惊,推辞道:“这个比较贵,我不能让你付钱。我欠了姜侨安许多情,给她儿子的礼物应该自己买。我去问问售货员,看刚刚买的能不能退?”

“我买是准备自己送,贵不贵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也请你了?”没听说黎铮和姜侨安老公有什么交情啊!

“反正晚上要一起去,等下找个地方看场电影打发时间。”

“我有事要忙,没时间能打发。”

“你除了吃饭睡觉还能有什么正经事?”

江以萝懒得理他,正欲挥手同他道别,想到了什么,又问:“我以前在主楼的琴房被你改建成什么了?”

“还原样空着。”

“可以借我用用吗?”

第20章二十

摄影师为江以萝服务多年,自然知道她家变的事,见她把自己约到江家旧宅拍摄,难免感到惊奇,小心翼翼地问:“这儿不是被人拍走了吗?”

“我跟新主人借了琴房。”

“新主人真大方。”

“什么大方!他抠死了,只借我一下午,咱们得快点。”

为了在微博宣传,从没曝过照的江以萝准备牺牲色相拍一段小视频,她的主要目的是突出自己设计的珠宝,所以选了条设计简单、不会喧宾夺主的白色长裙。

过去的她并不真正热爱音乐,甚至非常非常厌倦每天练琴,然而现在才明白不用为了生计低头,可以一直保持优雅的生活有多么难能可贵。

江以萝鼻子发酸,放弃了原本准备的欢快曲子,转而拉了首《辛德勒的名单》。

平素开朗的人忧郁起来更让人动容,看着她脸上压抑的哀伤,听着悲怆的旋律,联想起这半年来她令人唏嘘的经历,多愁善感的摄影师几乎流下了眼泪。

一曲终了,摄影师正想安慰她两句,她却把琴放到一旁,抢过相机看着回放中气十足地训斥道:“你会不会抓重点?多拍拍我手上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项链,还有耳钉、胸针!录完这段我还想多拍点照片呢!拿出你的专业来,不然扣你尾金!”

“呵~你刚刚果然是在‘演’奏,”一直立在门外的黎铮走了进来,“我差点儿生出了把这房子还给你的念头,一听你说话,同情心马上又消失了。”

“要不是我小学毕业了,就信你有同情心了。”江以萝“切”了一声,回呛道,“你要能被感化,我一定每天背着二胡到这儿来,边抹眼泪边拉二泉映月。”

江以萝说完便有些后悔,她虽然对黎铮心存不满,但被他撞见了太多丢脸事,在他面前总觉得腰板直不起来。

黎铮扬了扬眉毛,不怒反笑道:“你不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

江以萝只当没听到,转而问:“我录完视频可以用花园的草坪和小白楼的露台拍照吗?这两个地方风景最好。”

“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我这么抠的人当然不会同意。”

“……”江以萝没想到黎铮还有听墙角的嗜好,她傻笑了一下,随口转移话题道,“反正要重新录,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听的?”

“rop.85,会吗?”

“会是会,可惜没有钢琴伴奏。”江以萝翻了个白眼,变相拒绝。

这人还真是不客气,她拍视频是为了宣传珠宝,又不想赚观众眼泪,这种悲凉的曲子根本不合适。

花痴成性的摄影师却红着脸提议:“这位先生的手很漂亮,如果能和你一起戴上你设计的对戒用钢琴给你伴奏,拍出来的效果一定很好。”

江以萝瞟了瞟黎铮完美的侧脸和干净漂亮的手指,心中一动,她的客户都是年轻女人,她再美也不如黎铮这种神级帅哥能吸粉。

“黎先森,帮帮忙嘛……”她收起片刻前的情绪、拖长尾音求助道,“你不会弹钢琴没有关系的啦,戴上我设计的戒指,把手放在上面做个样子就行哒。声音可以后期再加嘛……”

黎铮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脸上却写着“我为什么要帮你”。

活该戴玖玖要小鲜肉不要你!江以萝在心中骂过他,又迅速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走到他跟前,扯着他的袖子一边扭一边撒着娇讨好:“老公~这次人家把你送的两个灯罩都压上了,要是不成功,就只好睡桥底了,你忍心不帮忙么?人家保证只让摄影师拍你的侧脸。”

“荣叙又不收你租金,你怎么会住桥底。”

“你怎么会知道……”江以萝惊异地发现自己在黎铮面前简直像透明人一样,“他不收我租金,可未宛收了啊。”

为了避免黎铮起疑、从中使坏,她忽略掉自己和荣叙的情感瓜葛,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黎铮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坐到钢琴前,用眼神示意江以萝可以开始了。

江以萝从首饰盒里取出对戒,自己戴上之后又恭敬地请黎铮戴上,向摄影师交待了几句,便抱起了大提琴。

江以萝选的是第一乐章,她并没用心,独奏的引子拉得十分随意。出乎她的意料,黎铮的钢琴居然弹得非常非常好。他指下的音符漫不经心地应和着大提琴的沉吟,用懒洋洋的叹息演绎深切的苍凉及对往昔美好时光的追忆,令江以萝也渐渐投入了进去。

这支深情至极的曲子据说是埃尔加献给去世的妻子的,情感起伏很大,结束之后,黎铮久未开口,似是陷入了某种情绪。

回过神后,见江以萝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看,黎铮问:“怎么了?”

江以萝当然不敢把心中所想的那句“为什么你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你爱戴玖玖爱得深沉”说出口,只好哈哈一笑:“真没看出来你也是个艺术家!如果你以后也破产了,咱们一起到街上卖艺去!”

黎铮没有搭话,再次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

江以萝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不要和失恋的老男人一般见识”,冲黎铮挥了挥手,带着摄影师转战到了露台。

摆完最后一组造型,已经接近六点,江以萝挥别摄影师及其助理,去主楼寻黎铮。

黎铮早已静候多时,见她进来,问:“可以走了?”

江以萝看了眼他状似随意实则雅致高贵的衣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条三百块买来的棉布白裙,直感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吴叔给你准备了条裙子,在沙发上。”

黎铮这罕有的慷慨和体贴令江以萝略感诧异,然而走进客房试穿时她才发现,这裙子小了一码、拉链拉不上。

她走出去询问吴叔够不够时间换条大一号的,却听到一声来自黎铮的轻笑。

“以你眼下的处境,换作别人,即使不整日以泪洗面,也至少食不下咽,而你还能胖到穿不进以前的裙子,真是心胸宽广。”

江以萝闻言仔细一看,才发觉这裙子有几分眼熟:“这是我以前的衣服?”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把裙子装进自己的背包,转身就走。

“生气了?”黎铮从吴叔手中接过一个礼盒,追了上去,“给你准备的礼服。”

江以萝不看也不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门。

不擅哄人的黎铮咳了一声,解释道:“听你说我抠,所以逗着你玩……我没想到你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认识,真的去试。其实胖点挺好的,你以前太瘦。”

然而江以萝介意的并非是裙子和胖瘦:“你们以为我是强颜欢笑也好、死鸭子嘴硬也罢,可除了担心我爸之外,我真的没觉得以前的生活比现在好。天又没塌,我爸爸顶多三五年就能出来,钱没了可以再赚,我不觉得哪里值得整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叫想看戏的你们失望了。”

“你看起来的确很好,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见江以萝仍板着脸,黎铮让司机下来,亲自驾车:“我把老爷车也送你?”

江以萝撇了撇嘴,不肯上车,扬着下巴说:“都不道歉!”

“对不起?”

从不会气太久的江以萝心满意足地坐进副驾驶,接过了黎铮手中的礼盒。

“看看喜不喜欢?我挑的,应该很适合你。”

打开盒子,拉出里面的那件缀满蕾丝和珠片、触感柔滑如丝绸的杏色长裙,江以萝忍住求折现的冲动,佯装不满地说:“我鞋子的颜色跟它不搭。”

黎铮笑着摇了摇头,把想趁机敲竹杠的江以萝带到了百货公司。

买完和裙子相配的鞋子、手包、珍珠发箍和披肩,江以萝才再次露出笑容。

她懊恼不已地想,“黎铮像弹簧,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的真理自己居然到今天才领悟。

姜侨安儿子的两岁生日宴办得比百日宴更热闹。

姜侨安时墨驰夫妇的性子都很冷淡,原本最不耐烦这些,只因宝宝的太奶奶近来身体不太乐观,为了哄老人高兴,时家才大费周章。

江以萝挽着黎铮走入的时候,生日宴已经开始多时,众人都到了。

姜侨安接下两人准备的礼物,说了句“孩子那么小,何必破费”,便让人引他们入座。

落座后,看到同桌的黎觅、戴玖玖,隔壁桌的季泊均、斯晓、陶与雨、李双喜,面上保持微笑的江以萝一阵恶寒——前有狼后有虎,今天还真是足够热闹。

尚未来及和众人一一打招呼,她的手机便进了条微信——【你今天很漂亮,虽然有些心痛,但能在人群中静静望着你,我便已经满足了】。

江以萝一回头,荣叙果然坐在不远处。

第21章二十一

荣叙投过来的眼神忧郁而多情,配上他高挑清瘦、白净斯文的外表,像极了影视剧里的诗人。

被古典音乐熏陶了二十年仍旧没有脱俗的江以萝自知这辈子都到达不了文艺青年的精神境界,只想找一个和自己脾气相投的另一半继续三俗下去。荣叙再温柔多金,如此不接地气,她也实在难以消受。

他每日发来的小诗酸得江以萝牙疼,看在免费的豪宅、美食和被人爱慕的新鲜感上才暂且忍了。可这一刻,她终于萌生了退意——面包和爱情虽然难得,但精神折磨却着实承受不来。

江以萝决定尽快找房子,而后和荣叙说清楚。

“看什么呢?”黎铮夹了一片桂花糯米藕放到她的碗里。

江以萝收回目光,瞥见对面的黎觅咬牙切齿的小眼神,故意冲面前的杯子努了努嘴,向黎铮撒娇道:“最近总失眠,不敢喝茶,想喝矿泉水,要你喝的那个牌子。”

黎铮招手叫来了酒店的服务生,付了小费差他去自己的车里取矿泉水。

片刻后拿到矿泉水,他拧开了瓶盖,才递到江以萝手中。

江以萝却面露不满:“你亲自去拿又能怎样,真是懒。”

被当众抱怨的黎铮丝毫都不介意,只好脾气地笑了笑。黎觅气得脸色发青,看得江以萝在心中直呼痛快。

原本一脸哀怨地望着黎铮的戴玖玖见此情景若有所思,一直蹙着的眉头反倒舒展开了。

酒宴过半,江以萝起身去洗手间,还没走到地方,便“巧遇”了荣叙。

荣叙并没靠近,而是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脸上写满了“我本无意打扰你和他的生活,可却情不自禁”。

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忧桑害江以萝蛋疼不已,无奈地主动走向他,问:“你是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