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城郊之外号称北京城百慕大的某几岔路口停着辆黑色卡车。

卡车的货箱紧闭,车头挂着外地牌照,安静地停在路边。正值大年初一,外来人员比重很大的北京城彻底成了一个空壳,这条路段竟然都没有什么车,偶尔几辆疾驶而过的轿车也丝毫没注意到这辆停着的卡车。

卡车驾驶座上,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年轻人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受伤无聊地玩着手机斗地主,他身边的副驾驶坐着个满脸青春痘的青年,正聚精会神地拿着个望远镜看前方的几个红绿灯路口。

玩斗地主的年轻人又输了一把,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关了手机。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的躁郁被眉间跳动的兴奋代替。

他指着贴在车前的照片,对旁边的“青春痘”说:“昨天雇主给的那几个车牌号记熟了吧?盯仔细点,如果车上坐着的不是这两个人,就取消任务。”

“青春痘”列了咧嘴道:“浩哥放心,我视力5.0。”

两人都是外地口音。

驾驶座上的青年说着,抄起横在脚下的一根钢管,掂了掂分量,面无表情道:“一会儿下去看看,没死的话补一下。第一次杀人,怕吗?”

“青春痘”闻言不仅没有任何退缩神色,反而颇有些兴奋:“不怕,这地界也没个监控,咱哥俩拿了这些钱就回家,总比留在北京累死累活强。我表哥前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到现在工伤钱都没拿到。这些有钱人,都该死。”

他刚说完,望远镜镜筒里就看到了目标车牌号的其中一个,于是兴奋地压低声音道:“浩哥,目标出现了,是辆黑色越野车。车里坐着一男一女,开车的就是照片上这个男的,旁边那女的低着头看不见脸,应该没错,还有一分钟会经过这个路口。”

旁边青年闻言狠狠吐掉口中的烟:“干!”

两人之前已经联系过好多次,算好时间,默契十足地在那车子经过几岔路口弯道的一刹那,打开经过改造、瓦数倍增的卡车前大灯。

别说是个半瞎,就是正常人被这大灯晃了眼睛,也够呛能看清眼前的路。

正如他们预料的般,对面的车子很快失衡了,两人心脏狂跳,血液加速,睁大了双眼想要见证眼前血腥的一幕。

可事情却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进行,那车子竟然并没有撞向前方弯道护栏,反而是在撞上去之前,一个急刹车猛地刹住。

然后,车上的一男一女下了车,惊魂不定地检查起车子的情况。

卡车里的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焦急:“怎么办?”

任务没有完成,对方肯定不会付钱。

驾驶座上的青年咬了咬牙,握紧了钢管,打开了驾驶座的门跳下去:“不就是买命吗?怎么死不是死?妈的。”

“青春痘”犹豫了一会儿,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咬咬牙跟了下去。

谁知他们刚刚拿着钢管靠近那车子,想要对车前正蹲着检查车头的男人动手时,车子的后座门开了,几个原本弯着腰猫在车后的便衣警察身手敏捷地冲出来,三两下便制服了这两人。

几分钟后,从另外一个岔路口开过来的一辆便车停在一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官从车上走下来。

事情顺利办成,没有人受伤,韩警官满眼都是轻松,走上前拍了拍越野车前穿着礼服和皮草的年轻女警的肩膀,称赞了句:“做得不错,欧阳,你该借此机会向江总讨个“择优”的终身包邮。”

这次行动虽然依旧是江泽予开车,但这辆越野车是经过改造的,在副驾驶的位置安装了刹车,果不其然方才车子停得相当稳,看来之前的安排还是很周全。

欧阳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路还有些不稳,连连摆手,有点惭愧:“韩警官您夸错人了,其实刚刚我根本没来得及动作,灯打过来的时候江总直接闭上了眼睛,然后稳稳地把车停住了。”

江泽予的眼睛状况他清楚,短暂失明下还能这么沉稳,着实不容易。

韩警官闻言抬了抬眉毛,心里对这位年轻商界大佬的认知又上了某个层面——果然这么年纪轻轻就能走上事业巅峰的人,心理素质都远超常人。

“江总好胆识。”

天空飘起小雪,马路空旷,狂风大作。靠在车门上的男人抬起头,神情平淡得仿佛方才经历险境的另有其人。

他的面容实在是英俊,真人比起电视上的采访还要来得帅气,就连一旁的女警都悄悄红了脸。

江泽予对于这称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平静道:“今天辛苦各位警官了,改日我请你们吃饭。不知证据是否充足?关于这个案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韩警官尽管提。”

韩警官莞尔道:“证据充足,刘秘书那边有录音、通话记录,现在咱们又抓了个现行,记录员拍着了他们打灯、抄着钢管下来的视频。这次总算可以定周奕那个老狐狸的罪了,这两父子简直就是一脉相传,都是这个社会上的渣滓。”

他说着,感慨道:“不过刘秘书的叛变我还真没想到。他跟了周奕十多年,周家之前有过税务问题,我们警方的人曾经接触过他,嘴比蚌壳还硬,根本敲不开。”

“我听之前和他接触的同事说,刘秘书这次弃暗投明,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总是在网上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推送,全是一些关于罪犯儿女在社会上收到不公正对待的采访和纪录片,还有老板犯法、秘书顶罪的陈年新闻。说来也巧,他家正好有个女儿在上高中,所以刘秘书每天看那些新闻都觉得头皮发麻,最后顶不住心理煎熬就报了案,也算是良心发现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江泽予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回应。

说到底并非什么良心发现。

人类都是自私的,许多助纣为虐的人并非全然向恶,有的不过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罢了,善恶的抉择很难,可一旦涉及到他们自己的亲人,模糊的人性便会被唤醒。

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明,大多数所谓的神迹,都是人为的罢了。他精心给刘秘书布置了这么多的推送内容,就是为了一点一点击破他的心理防线。等起作用之后,再让周子扬去接触他,许了他一些好处,以利诱之。

周子扬毕竟同样姓周,也是周家的人,这也让刘秘书从心理上大大减轻背叛周奕的负罪感。

心理煎熬加上金钱诱惑,果然不到一周,蚌壳就开了。所以周奕的所有计划,他都早便摸清。

韩警官感慨完,又问了句:“江总,今天咱们的抓捕行动,谢小姐知道吗?”

他话音方落,便看到眼前这个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年轻企业家忽然弯了唇角,漫天雪花,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温柔涌现。

江泽予看了眼手机上推送的关于这次企业家宴会的新闻,语气变得很轻:“我怕吓到她,没有说。我安排了其他人送她过去,这个时间,昳昳应该已经到宴会现场了。”

他想到早晨女孩子满脸起床气、张牙舞爪的模样,不免摇头笑了笑,然而此时,手机铃声大作,如同白昼警钟。

江泽予皱着眉头接起来,对面是他安排在医院里盯着周子骏的两个保镖中的其中一个。

对面人的声音颇有些慌张:“江总,实在抱歉,我们刚刚才发现那小子跳窗跑了,病房在二楼,我们也没想到他会从窗户走,而且他本分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今天中了什么邪……”

江泽予心里一惊,立刻摁了电话,心下不解。

据刘秘书说,周子骏并不知道周奕的计划。何况他除了刚出狱那会儿闹过几天,之后一直都很安分,是什么突发状况让他这么个大少爷宁愿跳窗也要出院呢?

他皱着眉头思索,忽然看到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仍然停留在刚刚的新闻页面上:【企业家宴会于孟家私人酒庄举办,各路大佬齐聚,择优江神将携女友出席】。

糟了!

江泽予登时脸色煞白,浑身的血液倒流,忽然加速的心跳竟然比方才刺眼的卡车车灯晃过、短暂失明的时候剧烈万倍。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韩警官的手机震动了,他随意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收到的短信,脸上一直气定神闲的神色瞬间凝固。

他神情严肃地把手机屏幕竖在江泽予面前。

是之前在谢昳手机里设定好的,只要长按数字“2”就会自动发送的求助信息。

【救命。】

第 55 章

——【救命。】

这条自动报警的短信, 原本不过是用作多重保障、是为了让江泽予心安而设的, 他自信安排好了一切,觉得自己掌控了局面, 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让谢昳陷入这样的险境。

可它如今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两个字迫切地、令人恐惧地叫嚣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从手机屏幕上挣脱出来,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与自负。

江泽予的心脏无法控制地狂乱跳动起来, 严重的耳鸣让他没办法听清楚韩警官的话。可理智告诉他,不能拖。

每拖一分钟,昳昳就会多一份危险。

他立刻拉开车门上车, 将谢昳的定位调出来, 而后立刻发动车子。车旁的韩警官见状,也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他这边车门还没关上,车子已经像脱缰的野马飞奔了出去,车内的警报声顿时响炸耳畔。

江泽予一手开车,另一只手飞快地拨通了孟总的电话。

“喂, 孟总吗?能否请您派人找一找我的女朋友,她很可能被人挟持了。她目前的定位在红酒庄园西北角、围墙内第二栋建筑, 请您多派点人,每一层都仔细找找。”

他的声音还算镇定, 但韩警官却从他改变的称谓中,听出了恳求意味:“孟哥,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谢谢。”

他一时间有些被震慑住,随即也拨通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请求出警支援。

韩警官挂了电话,车内一片静谧,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安慰道:“江总,您甭着急,谢小姐的定位就在孟家的红酒庄园,今天前去参加午宴的宾客这么多,周子骏应该不敢乱来。”

他说罢讪讪地闭上嘴,把头转向窗外,不再多言——他意识到这空洞的安慰有多苍白亦有多不专业,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深知对于一个前科累累的犯罪分子来说,偌大的庄园、混乱的人员,足够他找到机会实施犯罪。

显然驾驶座上的男人没有被他安慰到。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接连几个红灯都猛踩油门,韩警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提醒——因为开车的人状况着实不佳,他的下颌咬紧,唇色比脸色还要白,脖颈上的青筋快要冲破白皙皮肤。

这时候要是再磨磨唧唧打扰他开车,说不定就得挨顿胖揍然后被扔下车。

车速飙到一百八十迈,从多岔路口到庄园二十分钟的车程缩短了一半。十分钟后,韩警官胆颤心惊地站在了庄园的西北角,仍有些腿软。

天穹被风雪遮掩,风吹过庄园里笔直的水杉。

江泽予顾不上找什么停车位,把车子斜在楼前,而后打开车门往茫茫风雪里冲。定位所在的建筑模仿了欧洲庄园城堡的哥德式建筑风格,迪士尼电影里浪漫的列柱拱廊此时在雪中显得无比阴森。

韩警官跟着上前,甫一进门,这庄园的主人孟总便迎上前来,神色焦急道:“小江,这栋楼一共有五层,每一层每个房间我都让人仔仔细细翻过了,没有找到谢小姐,会不会……是定位错了?”

江泽予捏了捏拳,满脸苍白,闭着眼睛摇摇头。

定位不会错。

他曾经在谢昳的包、手机里都装了定位器,加上那个备用的报警手机内置的定位设备,一共三个定位都重合在此处。如果人不在这楼里,那就说明已经被转移了。

他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抽搐得厉害。

江泽予转身看了一眼门外,广阔庄园被隐匿在风雪之后,远处建筑只剩高高穹顶。门口孟家派来搜寻的人们进进出出,雪地上混乱的足迹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警方什么时候能到?你们有专业搜人的警犬和工具,对吗?”他双眼空洞地看着韩警官,喉头发哽,无力到几乎绝望。

“他们就要到了。”

一个祈求,一个回应,可问答的双方其实都心知肚明。

韩警官的声音很干涩,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不忍。这样的天气状况,所有的行迹都被大雪覆盖,又没有了定位帮忙,想要快速找到人实在是太难。

而他经受过的绑架案,一旦过了最佳时间,被绑架的人大多数都是凶多吉少。

“孟总,这栋楼还有个地方没找!”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满身风雪、风尘仆仆,大概是刚刚接到消息立马赶过来的。

“您可能不知道,这栋楼负一层有个备用的酒窖,平时都是上锁的,但今天为了供应宾客,提前打开了。”

这男子是酒庄的管理人,这栋建筑本是仿造西式古堡,负一层是从前的西方贵族们藏身价财富的地方,入口一般都不明显。

他说着,指了指走廊尽头一处没有门框的“隐形门”,说道:“负一层从楼梯间下不去,得走这边的通道,要不要去那里找……”

他话音刚落,眼前脸色惨白的英挺男子便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向着他指的通道方向狂奔而去,重重的脚步声在这刻意挑高的楼层里回荡,沉重又难熬。

旋转楼梯狭窄封闭,江泽予冲下最后一级台阶,推开了虚掩的酒窖大门。

室内的温度设在十四摄氏度,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的酒柜抵挡了视线,且酒窖里的暗色灯光让他有些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江泽予眯了眯眼睛适应了这光线,而后加快脚步在偌大酒窖的每一处仔细搜寻着。

短短半分钟,对他而言,如同度过漫长世纪。

直到走到酒窖东边某一处时,步伐与心跳同时骤停,这世界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与价值。

江泽予忽然明白,痛心泣血、目眦欲裂是什么样的感觉。

——女士灰色皮草外套被丢弃在墙角,旁边还堆着几个破碎的红酒瓶。而在那些尖锐冰凉的玻璃碎片旁,躺着他的昳昳。

早上还张牙舞爪撒着起床气的明媚女孩儿,此时弓着身子蜷缩着倒在墙壁的一角,双眼紧闭,面色灰败。

如同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她早晨吃孟家九岁丫头的醋盛装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袭雪白的长裙。此时此刻,胸口结白的丝质布料上染了一整片的耀眼血红。不仅仅是胸口处,那白裙之上血迹斑斑,连成片的红色印记濡湿了大半裙摆。

而在她身旁,形销骨立的周子骏手里拿着一块酒瓶碎片,形貌癫狂地大笑着,很快被涌入的几个警察制服,而后被戴上冰冷手铐。

后面跟进来的所有人见到墙角处那触目惊心的场景,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连见过许多凶杀案现场的韩警官,也因为女孩子满身的血红色心里凉了半截。

“帮我查一查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年轻男人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如同夜半鬼语。他一步一步向着地上的女孩子走过去,脚步虽快姿势却艰难,如同足下有尖锐刀刃。

快要走到她身前的时候竟然还踉跄了一下。然后他借着那踉跄姿势半跪下来,小心翼翼抱起了躺在冰冷地砖上的女孩儿,如同拥住一块无价珍宝。

酒窖里满室酒味,昏暗灯光阴森可怖。

韩警官站在门口,十分不忍地别过了眼,流了这么多的血,别说是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子,就算是个壮年大汉也很难活命吧?

等等,酒味?韩警官立刻深吸了口气——酒窖里并没有预料中的血腥味,反而有股非常浓烈的酒味。

或许,情况没有想象得那么糟糕。

还不等他出言提醒,单膝跪地的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女孩,稳稳站起身,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生气。

-

医院的长廊灯光柔和,尽头窗外已是愈发猛烈的风雪。

这场雪,从昨天到现在,已经下了一昼夜,或许还会持续几天。

江泽予坐在病房外等候,许久之后,房门,那位名叫欧阳的女警走出来,又轻轻带上门。

欧阳走到江泽予身边,语气很轻松:“江总,没事了,医生做了详细的检查,谢小姐没有大碍。她身上那些红渍全是酒窖里的红酒,而她昏迷也不是因为失血,而是被灌了太多红酒导致胃病发作、疼痛性休克,医生说可能有点轻微的胃出血和胃痉挛。”

她说到这里又有些气愤:“谢小姐身上唯一的外伤在两颊,有明显的掐痕,大概是那个人渣捏着她的脸给她灌了很多酒。除此之外没有外伤,也没有……咳咳,没有性/侵痕迹。或许是这胃痉挛救了她,我估计那人渣也被吓了一跳,如果谢小姐没有晕厥,还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一口气说完,却发现长椅上坐着的男人一直低着头。他的手肘撑在腿上,双手合拳抵着额头和眼睛的位置,一直没有说话。

欧阳以为他是等了太久睡着了,于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句:“……江总?”

可她话音刚落,下一秒便看到男人唯一露在外面的那截好看的下巴上,有透明的液体成串滑落。

而后,他浑身上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就好像这走廊里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男人开口时,声音嘶哑到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说:“谢谢。”

第 56 章

下午两三点钟天空已无半点生机, 没有大亮天光, 亦无朝霞与夕阳。靡靡风雪隐住苍穹底色,像是粗颗粒的素描纸。

不远处山的曲线若隐若现, 蜿蜒而低郁。

这竟然是喜喜闹闹的大年初一。

病床上的女孩儿紧闭, 面色依旧苍白着,冰冷的输液流进她手背上的青色血管。

江泽予坐在床边,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和露在被子外头的纤细胳膊。

她其实比起五年前上大学的时候瘦弱了很多, 这种瘦弱倒并非指的是皮肉上,而是内在的骨骼、血液或者说一些精神层面上的东西。五年前那个趾高气昂、无所畏惧的高傲公主,与现在病床上躺着的这个苍白的人丝毫重叠不起来。

她在五年里独自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和恐惧, 包括他的隐恨。再明媚的玫瑰地, 承受了过多重压也会变得荒凉。

江泽予的心脏一泵一泵运作,似乎是机器坏掉了一节,每一泵都带来硬生生的疼痛。他脱了外套,侧躺在尚且宽出一人余地的床沿,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的雪白盖被。这微弱的生命征兆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

许久后,他女孩温凉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随即缓缓伸出手,从侧边连人带被抱住了女孩儿, 几乎是压抑着、断断续续地长出了一口气。

在今天之前,他怎么会认为自己是个很能扛地、万事不惧的人呢?直到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他才终于明白,恐惧其实足够杀死一个最勇猛的勇士。

而他险些日暮穷途、万劫不复。

幸好,幸好她没有事。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陡然得到放松, 江泽予闭上了眼睛,收紧了胳膊,把呼吸节奏调整得和谢昳一致。韩警官来电时,他几乎快要坠入沉沉睡眠。

-

大年初一,警局里值班的警察并不多,下午参与行动的小警察们也回家歇息了。

欧阳带着江泽予往办公区域走去,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江总,情况好像不太好。韩警官还在审讯室里审周子骏,从中午到现在只出来打了一次电话,面色很差。具体的,还是等他出来跟您说,您先去做个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