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引起公蛎注意的,还有毕岸刚刚放下的红舞衣。刚才离得远,如今站的近了,分明嗅到一股熟悉的丁香花味道,虽然极淡,但清雅悠长,正是公蛎所魂牵梦萦的体香。

难道那个逃走的丁香花女孩儿又被抓回来了?公蛎的眼睛滴溜溜地朝竹房的四周看去,心里暗暗祈祷女孩儿这次能逃过一劫。

毕岸又找到几颗珍珠砂,用白棉纱小心地裹起来放入怀中,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来晚了。走吧。”

公蛎拿起舞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些许陶醉的表情,毕岸皱眉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游到最近的岸边,准备绕回到来路上去。

一下子陷入黑暗,公蛎有些不习惯,唯有耸着鼻子来辨认路径。这是一条小竹径,石上青苔又湿又滑,依稀便是那晚捡到血珍珠的地方。

公蛎越是竭力想忘掉那晚的景象,越是在脑海里不断重复,一个走神,脚下一滑,扑在一棵枯死的竹子上,发出哗啦一阵响,毕岸低声喝道:“轻点!”

公蛎大怒,跳起来叫道:“你给我摔一个轻点的看看?”又觉得手掌火辣辣地疼,气恼地拿出火折子,自行点着。

毕岸伸手制止,被公蛎一把打开:“又没有人,你紧张个鬼啊?”看着自己娇嫩的手掌被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小小的血珠子,脸都抽搐了。毕岸无奈,只好随他去。

地面缝隙里突然金光一闪。毕岸一个箭步上前捡了起来。原来是一只折断的金丝蝶纹首饰,指甲大小,上面镶嵌着翠蓝的珐琅,下面坠着一串儿翠玉珠子,耳坠子不像耳坠子,项链不像项链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毕岸正对着灯光细细查看,公蛎瞟了一眼,道:“这不是隔壁风骚老板娘头上戴的那个步摇吗,怎么断了一枝?可惜了。”说完自己也愣了,挠头道:“这个……也可能是别人的,我不过是见她带过这么个金丝点翠蝶纹步摇。”

毕岸突然低声道:“不好!”疾步快跑,瞬间不见了踪影。

周围不知何时冒出无数点绿莹莹鬼火,慢慢朝着公蛎围拢过来。公蛎连滚带爬,在竹林中穿行良久,终于绕回到胖头身边,带着被蚊虫咬得满身包的胖头回到了当铺,将这个不仗义的毕岸和阿隼骂了一路。

(七)

回到当铺,子时已过。这一晚睡的极不踏实,好不容易入睡,却做了噩梦。那个散发着丁香花香气的女孩儿正在对着公蛎笑,公蛎竭力想看清她的容貌,却被浓雾遮住了眼睛,正在努力分辨,女孩儿突然变成了骷髅,上下牙齿咔咔作响,朝公蛎扑了过来,她的额头上,一个拳头大的洞,正不断地冒出黑水……

公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看窗外漆黑一片,翻了身想要继续睡,却再也睡不着了。

正辗转反侧,只听窗外嘤咛一声,似乎有人蹲在窗外发笑,接着窗户便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击声。这叩击声极小,却极有规律,一声接着一声。公蛎拿床单蒙上脑袋,叩击声仍然往耳朵里灌。

叩击声终于停止了,公蛎舒了一口气,刚翻了个身,忽觉一股阴风吹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跳窗进来,轻轻落在地上地,接着鼻尖一阵发痒,耳边骤然响起“咭咭”、“咯咯”的轻笑声。

女鬼来了?公蛎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闹鬼的传闻,登时浑身僵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是鬼手还是鬼脸,在公蛎的脸上盘桓了好久,带着一丝奇怪的香味。公蛎佯装睡着,发出均匀的鼻息声,仿佛这样就安全了一般。

香味停顿了片刻,似乎离开了。公蛎鼓起勇气,微微睁开眼睛。已经走到门口的鬼影似乎察觉到他醒了,猛然转身:一个白色骷髅带着一顶不知是黑色还是暗红色的荷叶边帽子,黑洞洞的眼窝里流出闪亮的汁液,映的下面缺了下颌骨的牙齿一闪一闪的,朝着公蛎逼来。

公蛎忘记装睡,连惊呼也忘了,抱着枕头朝床里滚去。骷髅发出咯咯的娇笑,抖动着声音道:“偿命来……”

情急之下,公蛎跪在床上磕起了头:“女鬼饶命,女鬼饶命……”

骷髅怒声道:“你才是女鬼呢!”这骷髅死前估计年纪不大,声音甚是清脆。

公蛎如筛糠一般,语无伦次道:“对对,你不是女鬼,你是女神……我除了偷看女子洗澡、卖些假药……偶尔欺负下胖头,没做过任何坏事,求女神饶命……”

听到公蛎如此说,骷髅竟然笑了一声。公蛎见有效,大起胆子仰脸细看,不料骷髅嘴巴突然张开,从中伸出一只手,朝公蛎面门抓来。

公蛎一声“啊”未发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瞬间工夫,公蛎很快转醒。那个女鬼竟然没走,还用手指触碰他的鼻子,若不是亲眼看到这手是从女鬼嘴巴里伸出的,这只手柔嫩香滑,倒是舒服的很。

正盘算着要不要继续装晕,忽听窗外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竟然有两个女鬼!公蛎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强忍住脑袋的疼痛,发誓明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身边的女鬼拉了他的手臂把脉,小声道:“脉象平稳。”又顿足撒娇道:“这个胆小鬼,还大男人呢,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窗外的女鬼道:“别管他了,赶紧找东西要紧。”

“擦”的一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传来,女鬼打亮了火折子,开始在房间里乱翻。

公蛎忍不住再次睁开眼睛。有了灯光,看的清楚多了。女鬼正蹲在地上翻动床头柜子底层的抽屉,从侧面看她身材矮小,似乎是个未成年的小鬼,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乌发披肩,脸色刷白,配上猩红的嘴唇,果然是传说中的女鬼模样,但同刚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女鬼还能变脸?公蛎又害怕又觉得奇怪。

女鬼连将房间找遍,焦急道:“没有啊。”

窗外的女鬼道:“找不到就算了,天快亮了,撤吧。”

女鬼嘟嘟囔囔道:“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俯身往床下查找,并将刚才查过的地方又重新找了个遍。要不是害怕,公蛎几乎就要问问她们在找什么,要不要他帮忙一起找了。

头瞬间不疼了。但因保持着刚才晕倒时的蜷缩姿势,公蛎早已浑身酸麻,盼望着女鬼赶紧离开,恰巧此时,住在厢房的汪三财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总算是给公蛎解了围——女鬼听到动静,迅速吹灭了火折子,从脚下抓起一个东西,飞快地逃走了。

但就在火光明灭的瞬间,公蛎却看到,她手里拿的是一朵猩红色的大花朵,这种花朵的正中是一个自然形成的骷髅模样的花蕊,那些光点,不过是有荧光作用的花粉罢了。

奶奶的,原来鬼也会骗人!

公蛎有点来气,听到窗外悉悉索索,知道女鬼还未走,一时间好奇战胜了恐惧,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躲到门后。

跟踪目标而不发出任何声息,一向是公蛎的长项,女鬼竟然丝毫不能察觉。公蛎跟踪至院落,见白袍飘飘,女鬼飞过墙头,消失不见了。

公蛎惊吓之余,又心有不甘,摸索着朝女鬼飘走的地方摸去,竟然摸到一条软梯,心里一亮,不由冷笑起来——好个苏媚,竟然扮鬼偷东西!

公蛎曾去流云飞渡搭讪过多次,但苏媚言语周到,虽举止风流却滴水不漏,别说她的闺房,连后院公蛎都不曾一窥,不给公蛎任何可乘之机。如今有了把柄在手,以后再去便好办了。

公蛎暗自兴奋,顺着软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墙头,果见两个女鬼蹲在地下,却没一个是苏媚:一个披头散发满脸乌黑的,是她的粗使丫头小花,另一个脸上擦满了白粉的吓得公蛎晕过去那个,是苏媚的小丫头小妖,她正在揉脚脖子,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掉下去崴了脚。

公蛎迟疑着要不要拆穿她们,只听小花粗声粗气道:“还能走吗?”

小妖撅起嘴巴:“还好,应该不要紧。真讨厌!我每次看到那个贼眉鼠眼的龙掌柜就倒霉!这个扫把星!”

公蛎在黑暗中朝她挥了挥拳头。

小花捧起那朵诡异的猩红大花,迟疑道:“你怎么把中间的骷髅花蕊给穿透了?”

小妖气哼哼道:“不用这个,哪能吓的住哪个油头滑脑的公蛎?”

小花嘟哝道:“这些枯骨花,姑娘费了好大工夫才做成的,可惜了……”

小妖抢白道:“别啰嗦,我自己会去和姑娘解释。”说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小花忙去搀扶,被小妖一把推开:“快去把软梯收了——不许告诉姑娘!否则下次再出去玩就不带你了。”

公蛎慌忙手脚并用退了回来,耳朵贴在墙上,听小妖和小花走远,自己才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这个苏媚,看着比毕岸还要神秘,到底什么来意?小妖在找什么?最重要的是,以前的闹鬼传说,是不是也是小妖闹出来的?

天刚蒙蒙亮,公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起了床,来到中堂刚倒了一碗茶,一转身,却见毕岸站在身后,吓得茶碗差点摔了。

毕岸身手敏捷,飞快俯身将茶杯接了个正着,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公蛎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张口质问他昨晚丢下自己和胖头去了哪里,却见毕岸面无表情道:“又是十二个女孩儿。”

公蛎骂人的话生生咽回了肚里。

毕岸看着茶杯:“十二个女孩儿,一夜之间只剩骸骨,头颅被人击破。”

公蛎结结巴巴道:“在哪……哪儿?”

毕岸道:“城外一处破庙。”

公蛎心惊胆战,说不出话来。毕岸徐徐道:“本以为是在金谷废园,没想到他们临时改了地点。阿隼飞快赶去,还是晚了一步。”说完盯着他道:“你的血珍珠,从哪里来的?”

公蛎再也不敢隐瞒,将那晚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但对昨晚小妖扮鬼偷东西一事却瞒下不提。毕岸沉默半晌,哼了一声道:“姑且信你一次。”

公蛎跳起叫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我怎么会去害那些女孩儿?”

毕岸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阿隼急匆匆闯进门来,看了看毕岸和公蛎,欲言又止。

毕岸问道:“怎么样了?”

阿隼道:“线索又断了。魏乐师和刘婆子失踪,周围查不到任何消息。”

公蛎忍不住打断道:“你还没说呢,那些女孩儿,同血珍珠有什么关系?”

阿隼反诘道:“你在洛水多年,可见过大量血珍珠吗?”

公蛎卖弄道:“珍珠常见粉色、紫色、黄色、淡蓝色,偶尔还有黑色,如此血红色的,确实甚是少见。不过我运气好,曾经在一个巨大蚌母的尸体中找到过一颗,可惜成形不太好,后来烂成了两半,便丢弃了。”

毕岸冷冷道:“血珍珠是死亡之珠,为亡者气血郁结而成。”

公蛎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一听到“死亡”、“杀戮”什么的便心烦意乱。

胖头突然从门外探出半个头来:“我看洛阳如今很是流行用血珍珠做首饰呢。”他的鼻头昨晚在草丛中被蚊子叮了一个大包,红彤彤的。

毕岸道:“那是因为如今的洛阳城中,有人专门以人为珠母,生产血珍珠。”

见胖头和公蛎一脸茫然,阿隼解释道:“从去年至今,洛阳市面开始风行血珍珠。传闻血珍珠具有非同一般的功效,安神养颜作用比普通珍珠强上百倍。”

公蛎顿时眼睛发亮:“真的?男子佩戴是不是可更加英俊?”

毕岸的目光闪电一般射过来,直视着他:“是。”

公蛎悻悻道:“你瞪我干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想俊俏些……”

胖头挠头道:“用人来养,怎么养啊?”

毕岸的眼神和语调一样冰冷:“那些血珍珠,长在女子的头颅内,每四十九天采集一次。每次采集,就要将女孩儿头颅破开。”

怪不得那些女孩儿个个头颅一个大洞,竟然被人破颅取珠。大热天的,公蛎腾地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胖头肥厚的嘴唇朝前突了出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取珠的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嚣张?”胖头鼻头因为气愤而变得更加红亮,“还有没有王法啦?”

阿隼握紧了拳头:“有人专门组织从异地拐骗或购买未满十八岁的女子,喂食一种特殊的丹药。那些女孩儿吃了这些丹药,头颅里便会长出血珍珠来,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珍珠成行,便可采摘。采摘之时,需要点燃另一种药物,那些女孩的血肉会在一刻工夫消失殆尽,精气全部进入颅内用以滋养血珍珠。”

想到那颗美人头里长出来的血珍珠在自己身上带了多天,公蛎的声音都抖了起来,“就……就为几颗血珍珠……至于吗……”

毕岸脸色虽然平静,但眉骨明显地跳动了几下:“我们从长安追查至洛阳,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们行凶的地点,却扔扑了一个空。”

公蛎突然有了疑问:“这东西虽然名贵,也不过是珠宝首饰的玩意儿,一颗珠子顶多不过几十辆银子,若单单是为了盈利,何至于要如此罔顾国法草菅人命?”

毕岸道:“这里面定有隐情。这伙人隐藏极深,组织庞大,昨晚我们的举动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以后再难查证。”

阿隼道:“下步怎么办?”

毕岸道:“按部就班,你好好当你的值去。这血珍珠养殖有一定的时期,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公蛎听到毕岸还要继续追查,登时急了:“那颗血珍珠我不要了好吧?就当投资给当铺了,算我出资行不行?”

阿隼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不会牵涉到你的。”

公蛎叫道:“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儿!我不过是碰巧撞到而已……”

阿隼理也不理,朝毕岸略一拱手,转身而去,却被突然闪身进来汪三财一把拦住:“毕掌柜,阿隼,你们……”他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道:“咱们就是一开当铺的……两位掌柜,我一把老骨头不值钱,可你们……你们还年轻,大把好时光要过哩,可千万别搅了那混水……我保证尽心尽力,半年之内定让当铺恢复生意……”

公蛎一下子明白过来,一边朝着胖头打眼色,一边正色道:“对啊,山羊胡子……不,财叔说得有理!我们好好做生意便罢,什么拐卖人口、杀人取珠,违法乱纪的事儿,自有官府大老爷们儿管。”

胖头这次反应倒快,大声道:“对!”公蛎以为他赞同自己,忙附和点头。谁知胖头接着挥动拳头,双目炯炯,一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这些坏人残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身为大侠,当为民除害,劫富济贫!我愿唯毕公子马首是瞻!”说的是义愤填膺、气势磅礴。文绉绉说完这么长一套说辞,自觉非常满意,还得意地看了公蛎一眼。

公蛎又气又恨,踹得他一个趔趄。

毕岸哪里知道这段话完全是胖头从戏文里照搬过来的,第一次对这个傻胖子多看了几眼。

汪三财看看意气风发的胖头,垂下脑袋低声道:“我老啦,经不起折腾,看你们几个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想看着你们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其他的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能管的……那些人,我们斗不过……”

公蛎看着他耸起的肩胛骨,松弛的脖子,不由对他生出几分怜悯来。

阿隼却抓住了他话里的含义:“他们?他们是谁?财叔你知道什么?”

汪三财茫然无措道:“我随口这么一说……那些坏人丧心病狂,我们手无寸铁,哪里斗得过……”

阿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这种案子,我们不管,官府更难以查明,难道任由那些人家的女儿被当做珠母?财叔放心,我家公子自有分寸,不会连累到当铺,您好好经营便是,保您安度晚年,衣食无忧。”

汪三财看了毕岸半晌,满面愁苦道:“但愿如此。”佝偻着背慢吞吞转身,留下长长一声一声叹息:“只怕卷入容易抽身难……”

锦鳞袍

(一)

公蛎很想甩袖而去,显示下自己不趟这趟浑水的决心,可是掂量再三,实在难以舍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掌柜身份,况且昨晚刚窥破闹鬼的秘密,不去借机勒索敲诈下苏媚自然不甘心。而且近来自己疏于修炼,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昏厥或者头疼,有个稳定的住处和生意,总归不错。思来想去,只好安慰自己,坚决不多管闲事,见事情来了绕着走便是。堂堂一个得道的水蛇精,打不过凡人,逃总没问题吧?

胖头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大早便起来洗衣劈材,早早将活计干了,白日里好跟着阿隼去查案。他不知受了阿隼什么蛊惑,每次见到毕岸都毕恭毕敬一副哈巴样儿,公蛎恨不得将他的胖脸抽肿。

当铺的生意仍然极差,也不知之前的钱家当铺如何毁了名声信誉,公蛎亲眼见到有些缺钱用的街坊宁愿走三五里去行景坊当去,也不愿来照顾忘尘阁的生意,气得公蛎干瞪眼没办法。

这日一大早,公蛎早早吃过早饭,正思量今日做什么,见隔壁流云飞渡开门,忙过去献殷勤,帮着小妖将门板取下来。

这个小妖,对公蛎从来没有好声气,连句谢谢也不讲,扭身便走。公蛎腆着脸道:“你家姑娘今日可有空?”

小妖白了他一眼,道:“做什么?”

公蛎赔笑道:“我想请你家姑娘喝茶,有些事情请教她。”

小妖气鼓鼓道:“没空!”

公蛎心道,你这小丫头,晚上扮鬼吓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当即喝道:“站住!”

小妖转过身,叉腰道:“反了你了,本姑娘是归你指使的吗?”

公蛎心想这丫头真是刁蛮之极,不给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故意走近,低声道:“前些日有人假冒女鬼,到我房间偷东西,你说怎么办?”

小妖面不改色,道:“报官啊。你报官抓人不就好了?”

公蛎见她毫无羞惭之意,竟然比自己脸皮还厚,冷笑道:“两个女鬼,是从你们流云飞渡的围墙翻过来的。”

小妖跳了起来,骂道:“你有证据?别空口白牙污蔑人,小心嘴上长疔疮。”

这个小妖,当真是无赖之极。公蛎也不再废话,趁她一个不注意,绕到她家货架后藏着。

小花提了桶水过来,正细心地擦拭货架,及到最后一排,忽见一条手臂粗的花蛇盘踞在货架上,正昂首摇头,蛇信子一吞一吐,顿时惊声尖叫,连逃都忘了逃。

小妖闻声而来,嘴里抱怨道:“小花怎么啦?你就爱大惊小怪的。”伸头一看,花蛇嘴角一动,竟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并脑袋一伸作势扑来,顿时吓得抱头鼠窜,一头撞在货架上,瓶子罐子噼里啪啦砸了她满脑袋的香儿粉儿,那边小花终于反应过来,夺路而逃,一脚踢翻了水桶,脏水四下流淌;而迷了眼睛的小妖脚下一滑,摔了个仰脚八叉。

苏媚听到响动,蝴蝶一般飞奔了过来,看到两人狼狈不堪,地上一片狼藉,皱眉道:“怎么回事?”小妖脸上糊的分不出五官,身上的石榴裙污了好大一片,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后面货架战战兢兢道:“有蛇……会笑的蛇……”

苏媚没好气道:“胡说!定是你又调皮了捉弄小花,是不是?”

小妖提着滴水的裙裾,委委屈屈道:“不是!真的有蛇!还会笑呢!”小花傻愣愣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点头。

苏媚绕到后面货架看了看,喝道:“小妖你又说谎!哪里有蛇?”过来拎着小妖的耳朵:“你看看摔碎了多少货物?小花记下,扣了小妖这月的工钱!”

门口扑哧一声,公蛎笑出了声,忙捂住嘴巴。

小妖气得跺脚,拖着苏媚和小花来到最后一排货架,指着到花蛇盘踞的地方:“就在那里,这么长一条大花蛇……”

货架上空空如也,哪里有蛇的影子?便是周围,也绝无藏匿之地。

苏媚柳眉微竖,叉腰骂道:“罗小妖!你要是再偷奸耍滑捉弄人,我就将你卖给人牙子!”头上的蝶形步摇随之微微抖动,但两支翅膀皆完好无缺。

小花嗫嚅着想要替小妖辩解,被苏媚一声暴喝吓了回去:“赶紧收拾干净!马上就有客人上门了,怎么做生意?”

小妖带着哭腔道:“那条蛇眼睛还会笑,定是条成了精的妖怪……”

苏媚又好气又好笑,顺手拿起一把鸡毛掸子高高举起,喝止道:“你再胡说?”小妖委委屈屈闭了嘴,抽泣着扫地去了。

公蛎在门后笑得前仰后合,不管小妖看见看不见,只管对着空气眉飞色舞地做鬼脸。转眼见苏媚一举手一投足明艳动人,连骂人的样子都一种别样的风情,不由得一阵激动,忙正了正衣冠,正欲张嘴打招呼,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道:“姑娘先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公蛎探头一看,竟然是毕岸,正从流云飞渡的后堂走出。

公蛎眼睛都红了,只觉得妒火中烧。怪不得毕岸整日夜不归宿,原来竟然夜宿苏媚家里。这个风骚婆娘,每次都不给自己可乘之机,原来她看上的是毕岸。哼,留心找个机会拆穿“女鬼”一事,定要收拾得她就范!

苏媚正掐腰蹙眉,指点小妖和小花收拾地面,一见毕岸,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靥如花,娇声道:“毕公子见笑了,小女子待客不周,还请见谅。”

毕岸神态冷淡,略一抱拳,转身离开。

苏媚在他身后笑道:“公子有空再来啊。不定脂粉,不谈生意,聊聊天也是好的……”

刚还抽抽搭搭的小妖飞快地抹干眼泪,高声叫道:“毕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坐一会儿吧?”苏媚只笑吟吟地看着。

毕岸已走到门口,略迟疑了下,侧身回道:“在下还有要事。姑娘好自为之。”

小妖看似自言自语道:“毕公子相貌英俊人品又好,配我家姑娘刚刚好呢。”她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声音又大到足以使毕岸听到。

毕岸脸突然一红,快步离开。苏媚作势要拧小妖的脸,小妖一边躲,一边笑道:“姑娘你不好意思讲,我来讲好了,要不我出面帮你去找下王媒婆,牵个线如何?”

公蛎躲在门后,不仅眼红,脸都绿了。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照照,再想想苏媚小妖面对毕岸的花痴样子,心里又是懊丧又是嫉妒,看这主仆三人嘻嘻哈哈去了后堂,这才愤愤不平地离开流云飞渡。

公蛎回到当铺找了一圈,发现毕岸并未回来。心里烦闷,更觉燥热,拉个凳子坐到门口树荫下,倒了茶水酌着,一边留意流云飞渡的动静。

一个文弱秀气的男子仰脸看了看无字的招牌,彬彬有礼道:“这里,可是以前的钱家当铺?”他一身半旧湖蓝袍衫,肩上搭着一个书袋,一看就是个穷酸书生,公蛎大模大样略一点头,依旧眯眼小憩。

胖头听到动静,忙殷勤地让进来:“正是正是,这位公子可要当什么东西?”

书生腼腆一笑,从书袋里翻弄了半日,取出一张当票来:“这张当票,可还赎得?”

原来是衣物票,当日当价不过五百文。胖头依照汪三财指示,从搁架底层取出一件包裹来,打开验当。

正斜眼偷窥流云飞渡的公蛎忽觉身后一片奇异的热感,回头一看,胖头从包裹里抖出一件八九成新的女子襦裙,淡紫色华文锦,深紫色鳞纹滚边,质地优良,做工精细,十分漂亮,隐约发出一阵暗红的光芒,待要定睛细看,又同普通衣裙没什么两样。

公蛎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可能因为炎热,不经意之间会出现短暂的眩晕,估计刚才又眼花了。

胖头口无遮拦,热情的招呼道:“好漂亮!是您媳妇儿的?”

汪三财连忙使眼色。当铺生意遵循保密原则,只要非偷非抢即可,最忌讳打听顾客隐私。胖头讪讪地住了嘴,陪笑道:“您这当票保存得不错。”那书生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汪三财用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道:“此件衣物已于前日到期,若想赎当,需加两天迟滞金。赎本五百文,利息一百二十五文,迟滞金五文共计六百三十文。”

书生在荷包里捏了半日,羞愧道:“小生今日钱未带足,改日再来赎吧。”

汪三财将当票还给书生,嘱咐道:“过了当期,每延迟一日便要多交一日的迟滞金,还是要抓紧赎了。”

书生连连点头,收了当票,低着头慢吞吞走了。

苏媚送一群挑选胭脂水粉的女眷出来,看到公蛎顿时满面春风,笑道:“龙掌柜好悠闲!”

公蛎原本想好的逼问、挑逗一下子忘了,站起身来喜滋滋道:“苏姑娘好!天气炎热,过来喝杯茶吧,上好的龙井呢。”慌不迭地取出一个干净茶碗来。

苏媚摆摆手,抿嘴笑道:“多谢龙掌柜,茶还是留着明日再喝吧,今日实在不得空儿。”恰巧看到低头走路的书生,顿时惊喜道:“哟,王秀才!好久没见,请到我流云飞渡里喝杯茶?”说着不容分说,拉了那文弱书生进了店里。

公蛎斟了一半的茶停在半空中,心中的愤懑几乎要喷涌而出了:凭什么啊,一个小小的穷酸书生,待遇都能好过自己?当下愤而起身,昂首挺胸闯进了流云飞渡。

小妖从门后闪出,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公蛎傲慢道:“挑选胭脂水粉,不行吗?”小妖回他一个白眼,走去招呼其他客人。

苏媚远远客气了句:“龙掌柜慢慢选。”便专心招呼那个书生去了。

公蛎装模作样地拿起一瓶子花露,一边关注着那边的动静。苏媚给书生斟了茶,两人谈笑风生。

公蛎侧耳细听。只听苏媚关切道:“你家娘子怎么样了?”

王秀才道:“已经大好了。”

苏媚道:“我前日给的药材用了没?”

王秀才支吾了一阵道:“娘子她没事……多谢苏姑娘担心,娘子说,她好了便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