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走到搁架处,拿起一个青铜酒爵,惊叹道:“真没想到,柳大你还真是个行家呢,这些藏品,价值连城。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就不用辛辛苦苦经营胭脂水粉了。”

柳大飞快地将酒爵从苏媚手里拿过来,皱眉道:“这是贱内的遗物,她素来不喜欢人家动她的东西。”

苏媚也不以为意,打量着柳大,吃吃笑道:“包括她的相公?”

柳大似乎有些不安,朝床上看了一眼,道:“苏姑娘请这边坐。”

苏媚咬着手指,斜睨着柳大,眼里满是挑逗之意:“你这么晚请了我来,不会就是这么喝酒聊天的吧?”

柳大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团跳动的小火苗:“苏姑娘……”

苏媚解开胸前的两颗扣子,用手扇动,露出圆润的肩头和雪白一片胸脯,娇声道:“好热好热!如今都九月中了吧?”白花花的胸脯晃得公蛎眼花,只觉得血脉喷张,浑身燥热,再也顾不上玲珑樽了。

柳大眼睛已经发红,扑过去抱起酒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女儿红,淫笑着朝苏媚走去。

苏媚单手扶着椅子,挺胸翘臀,摆出一个最为诱人的姿势:“柳大,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垂涎我好久了?”

柳大嘿嘿地笑,笑声极为淫贱:“原来你都知道了。这条街上,我最想要的,就是你。”

苏媚腰肢一摆,逃离柳大的拥抱,嘟嘴嗔怪道:“我才不信。听说你霸占高氏多年,还垂涎珠儿,有没有这回事?”

柳大早已欲火焚心,脱口道:“傻瓜,那些传言你也相信?高氏同珠儿,不过是我的人俑……”说完似乎觉得失言,改口道:“高氏那样子,我怎么看得上?”上去一把抱住苏媚,在苏媚雪白膀子上亲吻个不停。

苏媚一边躲闪,一边媚笑道:“好,姑且信你一回。如你真对我有意,不如娶了我,如何?”

柳大一愣,手臂定住了:“这个嘛……”他朝着床上的稻草人看了看,开始拼命摇头。

苏媚推开他,冷冷道:“若不能娶我,自当好好对待你家娘子,这般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算怎么回事!”一巴掌甩在柳大的脸上。

柳大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喃喃道:“你是……你是……”

苏媚飞快地将衣衫整理好,冷笑道:“我是阿妹,你不认得我了?”撩开左鬓角的头发,露出一条隐隐的疤痕来。

柳大突然羞愧不已,退后道:“不是,阿妹已经嫁人了……”

苏媚冷眼看着他,半是自嘲半是讥讽道:“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在初见面时觉得你老实可靠,是个好人呢?”

柳大嘿嘿一笑,瞬间恢复了正常,正了正衣冠,若无其事道:“我说怎么总看着面熟亲切,原来是老情人。”

公蛎震惊得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他心里一直当苏媚高不可攀,虽然垂涎,却从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不管公蛎如何嫉妒毕岸,他也承认,似乎只有毕岸那样的人品模样才能降伏得住苏媚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却没想到,苏媚当年的品味如此之低,竟然能看上柳大这样的人,还是个有妇之夫。

苏媚秀眉微蹙,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厚颜无耻。”

柳大微笑道:“当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苏媚家在城东,十六岁时适逢叛逆期,同珠儿一样性格乖张行为浮夸,家里人也难以管教。一日同街上混混打架,被一砖头砸到左鬓角,鲜血直流。碰巧遇上柳大,帮其做了简单包扎。

彼时年轻,正是春心萌动之际,苏媚竟然对柳大动了心,觉得他虽然识字不多,但老实可靠,性格平和。柳大也十分体贴,但逢提起婚约之事,却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借口良多。

苏媚先还以为他手中拮据,后来终于心生怀疑,找人一打听,发现他已经婚配,顿时气恼万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会纠缠,于是故意约了他在人多之时,当面对质,便有了“若不能娶我,自当好好对待你家娘子”之类的话。

这么一闹,苏媚自己名声扫地,年逾二十,竟然无人说媒提亲。苏媚毫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早早自立门户,先外出学了几年手艺,又在长安一家胭脂水粉铺子里做了几年学徒,去年回到洛阳,在城北开了流云飞渡。

而柳大当年因为此事,在城东不能立足,便来了这里开了酒馆。

若不是身为蛇形,公蛎很想问问,苏媚是不是有意寻找柳大,才故意将店铺开在同一条街上。

苏媚摆弄着手指,道:“这么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同你娘子恩爱有加,感情极好,为何当时会在外撩骚?”

柳大嘿嘿笑道:“我娘子温柔贤惠,大方得体,岂是那些外面闲草野花能比?”

苏媚咬着嘴唇,表情忽然变得阴郁:“那我呢?”

柳大上前一步,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轻佻地道:“娘子有了身孕,我年轻少壮,自然要找个地方泻火。嘿嘿,你至少比那些站街的暗娼干净多了。”

公蛎听了这话都觉得难受,不料苏媚却笑了:“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柳大似乎有些后悔,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我当时……”

苏媚反而十分开心,眉开眼笑打断道:“没事没事。谁年轻时没爱过一两个人渣呢。”转脸看着满眼恨意的珠儿,笑道:“珠儿别被吓到了。我同他,不过数面之缘,心动是有的,却在我得知他是有妇之夫时及时泯灭了。”

柳大看看苏媚,又看看珠儿,叹道:“我突然知道为什么喜欢珠儿了。”

苏媚道:“珠儿的性格,同我当年一模一样。不过她比我聪明多了,不管你用什么讨好她,她都不买账。”

珠儿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神表示她的愤怒。

柳大笑道:“好好,今晚十分开心,没想到我惦记了这么些年的阿妹,竟然在此种情景下相认。”

苏媚吃吃笑道:“你还敢提惦记两个字?你不怕你的稻草人娘子吃醋不开心?”

柳大听到“稻草人”三字,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女子便是我的娘子小月。所以小月向来信得过我。因为她知道,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我都对她不离不弃。”

苏媚道:“哦,你娘子对你的要求可真不高。要是我的男人,在家里温柔体贴,转脸就将这温柔体贴给了其他女人,我若是自己不气死,就一定不放过他。”她用手比出一把剪刀的样子,“信不信我咔嚓一刀,剪了他那玩意儿?”

两人的话题十分露骨,听得公蛎心跳耳热。

柳大淫笑道:“怪不得你只能孤家寡人。不过孤枕难眠之时,有没有想找个男人来陪?”

苏媚嘻嘻笑道:“有啊,但绝不会是你。每次想起我年轻时曾对你动心,我就恶心的不得了,忍不住嫌弃自己。”

柳大嘴角挑动了一下,笑道:“不要以为你看上的那个毕岸就是个好人。如今那个哪个男人不渴求左拥右抱,能那些守着一个女人白头到老的,只是没机会没资本外出瞎搞罢了。像我这种虽然在外厮混,但对自家娘子一心一意的,也算是好男人了。”

苏媚道:“呸,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脸上带着一副娇笑,眼神却冰冷至极。

珠儿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柳大笑道:“我倒忘记了,这丫头也是眼巴巴想嫁给人家毕大掌柜的。我要是毕岸,就将你们两个都收了,多好。”

苏媚笑道:“可惜你是又老又丑的鳏夫柳大。”柳大脸色变了一变,哼了一声,转身去拨弄桌上的青铜灯。

苏媚拿起那张刻着女儿红的酒牌,突然道:“你今晚将我掳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聊天吧?”

柳大将灯里加了些桐油,道:“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正想问你,你这些日跟踪我做什么?”

苏媚咬着指尖,吃吃笑道:“我看你对珠儿围追堵截,泛酸吃醋,行不行?”

柳大微笑道:“这么说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你这些年学了什么厉害的本事来报复我呢。”

苏媚道:“你经营这么一个小酒馆,外表看来真是勤谨本分,同李婆婆之流的街坊相处良好,若不是珠儿这件事,谁也想不到你会做如此淫邪之事。”

柳大正色道:“不要说得如此难听。高氏同珠儿不过是救娘子的道具而已。我只是偶尔出去喝个花酒,也并不逾矩。不信你可以去问对面的龙掌柜。”

苏梅嗤笑道:“我问这个做什么?你爱跟谁鬼混便跟谁鬼混,你还真以为我跟踪你是对你旧情难忘?”

柳大笑道:“难道不是么?”

听苏媚同他闲扯,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般。倒是公蛎,在房梁上急得不行。如今不仅要把玲珑樽偷回来,还得想办法救珠儿才是。

(六)

墙壁上的沙漏即将流尽,慢慢倾斜。

苏媚突然道:“这个酒牌背后的花纹好别致。嗯,好像中间还刻着我的名字。”

柳大道:“正因为是你的名字,所以我才刻得用心些。”

公蛎伸长脖子。但牌子正好在阴影处,看不到上面刻画着什么。

苏媚道:“你的人俑,需要很多个?”

柳大嘿嘿笑道:“什么人俑?你口里总是新词频出。”

苏媚头一歪,笑道:“你还想瞒我?人俑,不是高氏么?”

柳大道:“你不要胡说。”

苏媚看着珠儿,道:“多年不见,你的手段精进了许多。”

柳大一愣,道:“你……说什么?”

苏媚道:“你当年不是在习练巫术么。”

柳大盯着苏媚的脸,阴晴不定了片刻,笑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苏媚道:“我听说人俑是以极阴之人为皮囊,取其一半生魂,然后将阴魂置入。这样便可使得原本不能白天出来的阴魂四处走动。是不是这样?”

柳大突然笑道:“真聪明。这么说我也不瞒你了,要给我娘子续命,只有她的命数最合适。而且这个房屋里阴气太重,我需要采阴补阳。再说了,”柳大脸上显出几分真诚,“小月的魂魄附在她身上,我是真心把高氏当做半个娘子看待的。”

苏媚啐道:“呸,还半个娘子,你不过是……”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脸嫌弃道:“听说城外发生了几起采花案,莫非也是你做的?”

柳大哈哈大笑:“你看我像是那种需要通过做采花贼满足兽欲的人吗?”说着从苏媚手中拿过酒牌,放在桌子上,小有得意道:“随便下一道迷情符,就有女子乖乖送上门来,何苦做哪些同官府作对的勾当。”

苏媚眼睛一亮:“那有没有能够迷住男子的符?”

柳大哼了一声,道:“我看毕岸没那么蠢。”

苏媚嫣然笑道:“谁说我要迷倒毕岸啦?哼,以我的手段,还需要借助这些东西吗?”

柳大看着苏媚的眼神忽然透出一种柔情:“那倒是。”

苏媚忽然道:“续命之法,我只听说给活着的人续命,你娘子已经死了,还怎么个续法?”

柳大愠怒道:“我娘子只是肉身不在,怎么不能续命?”

床上的稻草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动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柳大快步跑过来,将手按在它的额头上,柔声安慰道:“小月别急,过会儿就好啦。”

公蛎瞠目结舌。这柳大疯魔了,竟然扎个稻草人当做老婆。

柳大取出一根银针,扎向自己的中指,挤出几滴在它的眼睛上。

血液渗入布帛,殷红的一片。稻草人的眼睛眨了几眨,睁开了。

柳大激动道:“小月,你看到我了吗?”稻草人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柳大忙抱了两个被子出来,一个给它靠着,另一个细心地盖在它身上。苏媚在一旁抱胸而立,忽然咯咯笑起来,道:“一扎稻草而已,装什么人!”

稻草人发出呃的一声,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公蛎道术不精,却知道这个属于“说破”之术。据说巫术在施展之时,最忌讳有人说破,说破便不灵了。

柳大拂袖而起,似要发怒,但看到苏媚盈盈的笑脸,又忍住了,自己闭目抚弄胸口,自言自语道:“平静……平静……时辰已到,如今可不是发火生气的时候。”将稻草人仰面放好,回头阴测测一笑。

最后一粒沙流尽,沙漏倒转了过来。

子时正中。

灯光一闪,突然变成了莹莹的绿色,照得众人脸上惨绿一片,写着女儿红和竹叶青的两块木牌突然跳了起来,直竖竖地立在桌面上。

苏媚一句话未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而原本冷眼旁观的珠儿,眼神渐渐呆滞,竟然机械地站起来,慢慢躺倒在稻草人的身边。

公蛎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差一点跌下房梁,只好用尾巴紧紧缠住檩条。挣扎之际,却见柳大将苏媚抱起来,放在了珠儿的身边。

苏媚、珠儿和稻草人,并排躺在床上。柳大拿过今晚画的仕女头像,小心地一张张贴在她们的脸上。

如此一来,两人一物,脸部全部变得一样的呆滞。猩红的嘴巴,咧嘴大笑的表情,在绿莹莹的光线下显得极为诡异。

公蛎心中更加焦急,却无能为力,他头疼欲裂,自身难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救珠儿和苏媚。

柳大脱去外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绣满怪异鸟兽的长袍,拿出长剑挥舞起来。

两个酒牌随着剑的舞动左右跳跃。不仅它们,墙壁上的酒牌全都动了起来,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十分刺耳。

柳大一脸虔诚,嘴里念道:“收之生魂,归之精魅;以我执念,还你血肉;往生念念,魂兮归来哉……”连续念了多遍,床头的铜镜微微抖动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从铜镜中穿出。

白气首先萦绕至稻草人的门面,盘旋片刻,朝着珠儿飘去,接着转向苏媚。苏媚眉间闪出一道淡淡的精光,融入白气之中。

苏媚的生魂,被控制了。

柳大的剑挥舞得像一个水桶,带动着灯光一明一灭。不断有微弱的精光从墙面上跳动的酒牌中飞出,融入白气之中。

白气更加厚重,渐渐凝成一个人形,绕着稻草人呼啸盘旋。

稻草人胸前的双鱼长命锁忽然发出一道亮光,水波纹一闪一闪,如同荡起的涟漪,而上面镌刻的鲤鱼,忽然动了一下,张开的嘴巴变成两个小黑洞,猛地将白气吸了进去。

公蛎猛然想起,那个溺死的的张铁牛,脖子上就挂着这么一个银锁,同样是双鱼水纹,毕岸曾说过,它不是长命锁,而是被人施了法术的聚魂续命锁。

惊愕之间,只见白气消失之处,稻草人的脑袋率先发生变化,满头黑线变成秀发,白帛画出的面孔越来越丰满,五官精致,面带微笑,成了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少妇。

柳大的咒语念动的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发音越发怪异,一些单音的古怪词汇,公蛎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白气终于全部消失,稻草人裸露的手臂和脖子已经完全看不到任何稻草的痕迹,而显出一截白嫩的皮肉。柳大丢了长剑,颤抖着声音道:“月儿!”

女人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柳大粗暴地将苏媚和珠儿推至一边,轻轻抚弄她的脸颊,深情道:“好好,你别动,如今还很虚弱,你闭目躺着就好。”

女人轻轻呻吟,发出一丝声响,似乎在叫柳大的名字。

柳大泪流满面,拥着她仰脸长叹道:“七年啊,整整七年,你终于回来了……”而旁边的苏媚和珠儿,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柳大抱着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人,嘴里喃喃地诉说着这么些年对她的思念,既没有日常的圆滑世故,也没有对珠儿高氏的狠毒下贱,哭的像个孩子。

公蛎几乎被感动了。

旁边那个未开启的大酒坛子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咚声。柳大擦干眼泪,笑道:“我倒忘了,还有一个呢。娘子,我给你看我新招的小伙计。”

柳大温柔地将女人放下,并将被子掖好,跳下床打开高粱酒坛的封盖,提出上面伪装的酒桶,费力地从里面又拉出一个人来,嘴里道:“这家伙死沉死沉的,还是叫柳二过来帮忙。”说着对着门外吹了一声口哨,柳二趔趄着身体走了进来。

柳大柳二共同将酒坛里的人拖了出来。

公蛎愣了。

酒坛里出来的,竟然是胖头。他手脚被缚,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那晚胖头受公蛎之托去跟踪当玉樽的蟊贼,怎么会被装在柳大家的酒坛子里,还说是他家的小伙计?

柳大拍了拍胖头的脸:“喂,醒醒,到家啦。”转而朝着床上笑道:“小月,你看这个伙计怎么样?”

胖头挣扎了几下,对柳大怒目而视。柳大一把扯掉胖头嘴里的抹布,嘿嘿笑道:“没想到?不服气?”

胖头舌头麻木,哇啦哇啦了半天才说得清晰了些:“……我老大呢?你没害我老大吧……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赶紧投案自首,如今还来得及……”

柳大轻蔑地道:“放心,你家公子好着呢,我这里,没人进得来。哼,两个榆木脑袋,竟然还想跟我斗。”

胖头辩解道:“我是笨了些,我老大可是很聪明的……”公蛎见他生死关头,还不忘维护自己,心中一热。

柳大扭头对稻草人道:“小月你瞧,喜不喜欢这个伙计?比柳二强多了吧?”接着转头对胖头道:“你以后,就叫柳三。”

公蛎听得莫名其妙。胖头瞠目结舌道:“谁说我要做你的伙计?我跟我老大好好的,来你这里做什么?”

柳大轻蔑地吐了口吐沫,阴测测笑道:“你还有的选吗?”

胖头摇摇头:“我不做你家伙计。你赶紧松开我,我一天一夜没回去,老大会担心的。”

公蛎有些惭愧。今日发生事情太多,原本想去找胖头,结果给忘记了。

柳大笑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亮光一闪,将右手按在了胖头的后脑勺上。

胖头叫道:“你做……”“什么”二字尚未出口,只见胖头五官错位,如同一个小老鼠在皮肤下乱窜,到处鼓起一个个的包块。

胖头双手抱头,呜啦啦乱叫,用力撕扯自己的脸。瞬息之间,胖头容貌大变:方面大耳,扁鼻阔口,眼睛外鼓,完全换了一个人。

柳大解开了胖头的手脚,嘿嘿笑道:“柳三,同柳二回房去。明天一早起来套车,我们离开洛阳。”

胖头目光变得同柳二一样呆滞,顺从地应了一声,蹒跚着跟着柳二离开了房间。

公蛎怒不可遏。胖头虽然又笨又能吃,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一下子莫名其妙成了柳大的,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可是打又打不过柳大,也不知如何破解这些邪术,公蛎在房梁上气得肚子都鼓了起来。

柳大做完这些,似乎十分开心,对着苏媚和珠儿命令道:“向前三部,对墙站立。”两人如同牵线木偶直竖竖地站起,整齐地迈着方步,面对墙壁站着。

柳大走到床边,满脸柔情蜜意看着那个女人,柔声道:“感觉好点没有?还是试着起来走一走吧?”

女人微微点了点头。柳大将她的绣花鞋摆好,小心地撩开了盖在她下半身的被子,却突然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七)

公蛎探出头去。原来那女人上半身虽然已经化成人身,下半身却未变化完全:白森森的大腿骨上挂着未成形的肌肉,蛛网一样、几乎透明的血管突突跳动着缠绕其上,而脚趾处,竟然还露出几丝稻草来。

柳大头上浸出一层细汗,失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飞快地走到酒牌处,一边翻看一边乱抛,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公蛎看清楚了。这些所谓的酒牌,正面写的是酒名,背面画的却是索命符,并雕刻着所索之人的姓名。高月娥,杨鼓,柳瓶儿等等,有公蛎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的牌子年代久远,已经十分陈旧,有的却是新的。

柳大翻完了牌子,又去检查灯光,一边拨弄着灯油,一边烦躁道:“不对,十八个人的头发和指甲……全部熬在桐油里……不会错,不会错……”

公蛎早已忘记了头疼,心里暗爽,巴不得柳大就此疯傻,不再害人。

床上的女人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呼地折身坐起,看着没有血肉的脚丫和白森森的腿骨惊声尖叫。柳大快步跑过来抱住她,急切道:“……不怕不怕,还有半个时辰,还来得及……”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跳起拉过苏媚,吼道:“是不是你?”

苏媚木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柳大越发暴躁,拉过珠儿,恶狠狠道:“凭你一个小丫头,能逃出我的手心?”说着平托双手,默默念动咒语,霎时灯光大炽,几盏灯如同鬼火一般跳跃了起来,整个房间都变成了绿色。

柳大的左右手心同时出现了一根银针。柳大狞笑道:“我本来不想有如此阴毒的手段,可是没办法……”说着毫不犹豫地将银针朝着苏媚和珠儿的眉心扎去。

公蛎啊呀一声叫出了声,扑通一下跌落在床上,刚好跌在女人的大腿骨上,咯得腰部生疼。

原来不管真女人还是假女人,都是怕蛇的。那个稻草化成的女人一看一条花花绿绿的水蛇缠上自己的腿,箭一般地跳了起来,扑到柳大的怀里。

柳大一分神,手中的银针倏然消失。公蛎趁他安慰女人之际,哧溜一下钻入了床底,盘曲在角落里一个坛子后,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

只听柳大柔声道:“你乖乖躺床上,错过是时辰可就不好了。”那女人却不肯,指着床底吱吱地叫。

柳大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焦急,道:“不行,必须躺在这里,仪式才能完成。”女人抱住柳大,嘤嘤哭泣。柳大顿时心软,无奈道:“好,我先收拾了这条蛇。”

公蛎拱起腰身,挺直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柳大的脚。见柳大移动至床前,飞快上去在他的脚踝处啄了一口,然后箭一般地弹开。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柳大的能力。公蛎弹至门边,尚未落地,长剑已经飞了过来。眼见剑尖朝着自己的七寸部位钉落,公蛎闭上眼睛,心里悲叹道:“我命休矣!”却听一阵金玉之声,长剑嘡啷一声,带着回声扎在了搁架上。

柳大惊愕叫道:“你……你……”公蛎睁开眼一看,竟然是珠儿一脚踢飞了长剑。

珠儿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缓步走到酒牌前,一个个翻看。柳大拥着他的稻草娘子,如见鬼一般打量着珠儿,忽然命令道:“回头!俯身!”珠儿冷冷地看向他。

柳大又惊又怒,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裱纸,托在手心。

黄裱纸嗵地燃烧起来。

珠儿若无其事,并不受控制。柳大的脸骤然变色,飞快将燃烧火焰对准苏媚。

一直如同雕像的苏媚突然娇笑了一声,伸手按灭火焰,道:“珠儿,原来你还会腿脚功夫?”

公蛎懵了,连柳大都愣住了。

苏媚扭着柳腰,款款来到柳大面前,打量着他怀里的女人,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儿。只是血肉模糊还夹着稻草,同这张美人皮不太相符。”

那女人竟然做出又羞又怕的表情,将脸埋在柳大的怀里。柳大暴怒,手一会儿指向苏媚,一会儿指向珠儿,咬牙切齿道:“不可能!你们怎么抵过我的招魂咒……”

苏媚吃吃笑道:“你只知道招魂咒,可知道有还魂咒么?”

柳大一愣,道:“什么还魂咒?”

苏媚道:“哦,我只是听人这么一说。总之你的招魂咒对我无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