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重楼却拦住了她,看着她:“你…能不能不去?”

他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期盼和担忧,令她心里一软,回过了头,柔声:“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别乱猜。”

“别去。”他却死死拉住了她,几乎是接近于哀求,“不要扔下我。”

他的语气和眼神令人刺心,苏微叹了口气,顾不得众目睽睽,走近他,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去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你不会回来了。”他却一把抱住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生怕她瞬间消失,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恐惧,“洛阳…洛阳的那个人来了!他来找你了!…迦陵频伽,你这一走,我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法在一起了!”

“怎么会?别乱猜了,我去去就回。”她心下有无穷的歉意,却又担心那边等不及,只能狠下心来推开了他的手,“我得走了…等着我!”

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新娘拔出了剑,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地离开,心里一边惊呼着“这是仙女吧”,一边回过头看着新郎官的脸色——新婚当天,新娘居然为了别的男人扔下了新郎远走高飞,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闻,不知道新郎怎么受得了。

九曲凝碧灯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原重楼站在空荡荡的华堂上,穿着大红吉服,脸色却苍白如死。他凝望着她最后消失的方向。

许久,他终于抬起手,将手里的合卺之酒一饮而尽。

“好了,大家都继续喝酒吧!”原重楼举起了空杯子,若无其事地对着上千人大喊,“来,每个人都必须来敬我一杯!喝一杯,我送一块玉,人人有份!”

瞬间,全场轰动。无数人涌过来,开始围着新郎疯狂地敬酒。而原本已经戒酒的原重楼竟然来者不拒,转瞬已经喝了几十杯,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

他不停地喝,不停地喝,似乎以为溺毙在酒中便能解脱。

紫陌扶着黄泉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简单包扎好了彼此的伤口,运气疗伤,一个时辰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场子里的情景,眼神复杂。她想起了走时萧停云的密令,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场多么美好的婚礼,却最终以这样的情形收场。

婚礼上的苏微是那样的美丽欢悦,完全不同于昔日在洛阳之时。想必,现在的一切才是她背弃所有、离开江湖的原因吧?

可是那一片江湖是如此的大,无边无际,一旦踏入,又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苏微扔下了新郎,握剑跃上了枝头,朝着西北方向疾奔。风呼啸过耳际,隐约夹杂着一些刀兵之声,她听风定位,疾奔而去,越来越近。

然而,一路奔来,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既看不见一个人,也看不见打斗的痕迹。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声音,却已经在耳畔。当她奔出五六里地的时候,那些激烈的兵刃交错声已经分外地清晰,显示着战场已经近在咫尺,可偏偏四顾荒野里却空无一人——苏微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聆听。

兵刃声里,夹杂着的,还有一声短促的笛声。

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瞬间停了下来,将一口气提到了胸口檀中穴。当笛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她一声清叱,血薇如同闪电般从手里绽放!

休养多日,她早已恢复到了最佳状态。这一剑她用足了十成十的真力,将骖龙四式发挥到了巅峰——绯红色的光芒一闪即收,如同雷霆般直击向三丈开外的一棵凤凰树。

轰然一声巨响,虚空里,骤然似乎有什么破裂了。

剑光所指之处原本是枝叶的空隙,黑沉沉的空无一物。然而一剑之后,有一个声音短促地痛呼了一声,有什么从树上掉落,笛声瞬间中断。

然而同一个瞬间,她也被一股极其强烈的力量反弹回来,整个人向后断线风筝般地急退,踉跄着落回了远处的地面。

那一刻,似乎有一阵风从不知名的空洞里吹出,方圆一里内的树木簌簌摇动。

一切在刹那间改变。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突破了,或者是一层膜从眼前被撕开,周围的一草一木陡然发生了奇特的改变,抬头看去,新的一幕浮凸在了原本的视线里——空荡荡的旷野忽然变了个模样,出现了无数游荡着的僵尸,草间穿梭着密密麻麻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切,似乎原本被封印在另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空间里,随着她刚才那一剑而破除。

在密集的毒虫僵尸群里,背靠背站着三个人。

他们并肩联手,对抗着四面涌上来的无穷无尽的攻击,每个人身上都已经鲜血斑斑,显然已经在这里支撑了很久,即将力竭。

“大…大护法?”苏微一眼认出了是谁,失声惊呼,“停云!”

三个人闻声抬头,看到了远处的她。

“阿微!”萧停云脱口而出,喜动颜色,“你终于来了!”

刚一说话,胸臆之间流转的一口气不纯,手下一慢,一只僵尸的手便穿透了他们联手组成的防线,哧的一声在他肩膀上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停云!”苏微失声喊道,一点足,挟着血薇如同一道电光掠下!

她落入了战团中心,一剑便斩下了那个僵尸的头颅,一脚踢在它的胸口,喀吧一声踢得僵尸胸骨下陷,往后直飞出去,砸倒了一片。

刚才中断的笛声一直没有再响起,似乎主人已经悄然退开。然而,那些僵尸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便一直保持着攻击的状态,奋不顾身,一波一波地袭击。那些东西的数量实在太多,苏微虽然竭尽全力,再加上他们三个人,四人联手,一刻不停地砍杀,也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僵尸和毒物都解决掉。

当最后一具僵尸四分五裂时,她也几乎累得颓然倒下。

“阿微。”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那是一只熟悉的手——她心里瞬间一震。抬眼望去,一袭如雪的白衣已经被血污全部染红,然而,即便是在修罗场里,那一双眼睛却还是依旧沉静明亮如昔。她看到他的眼神,只觉得心里一动,身体里的力气在刹那间耗尽,一个踉跄。

萧停云托住了她的手臂,稳稳地,不令她跌倒。

然而,下一刻,她却惊呼起来:“你…你的手?!”

是的,他的手…他的右手呢?他握刀的那只手,怎么会忽然没有了?!

“断了。”萧停云扶起她,脸色苍白而疲惫,平静地笑了一笑,展示了一下右侧空空的袖管,“所以,只能改成左手用刀。”

苏微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多月前吧。”他淡淡道,“洛水上遇到了伏击,听雪楼差点全军覆没。”

她看着他,又看着剩下的两位护法,一时间不敢相信——她只是离开了听雪楼半年而已,短短数月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是天道盟干的?”她愕然。

“不,不是天道盟。”萧停云低声道,“是拜月教,是灵均。”

她失声惊呼:“灵均?”

“是。”萧停云尽量言简意赅,“他执掌拜月教之后,试图染指中原武林。这次就是他勾结了天道盟的余孽,在洛水发动了伏击——我万幸还捡回了一条命。”

苏微沉默了一瞬,喃喃:“怎么可能?”

是的,灵均。她还记得月宫里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白袍,对她伸出手来,掌心绽放出纯白色的莲花,离别时他摘下面具,让她看过他的真容。在缥缈离合的白云之间,他们曾经有过一场宁静而又深入的谈话,直指心灵。

“身为祭司,我们的生命漫长,凡夫俗子无法望其项背。这些年来,我倾注了全部精力修炼,从未因凡俗尘世而有所动心。以有情而殉无情,以有涯而随无涯,怠矣。”

她还记得他曾那么对自己说。

这样一个人,似乎只存在于灵鹫山皑皑的雪峰之上,缥缈清冷的月宫之中,怎么也会被卷入了这江湖血腥的权势争夺里去呢?他脸上戴着面具,心里也戴着面具吗?

“我们一直试图派人来滇南找你,却均被他阻挠。”耳边听得萧停云继续道,解释着这一切,“所以,我不得不冒了大险,亲自带人来找你——却不料这里处处是拜月教的眼线,我们差一点儿就被困死。”

她听到这里忽地回过神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们来找我做什么?我已经和你派来的那些人说过了,从此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回洛阳去的!”

萧停云震了一下,脸色更是苍白。“原来…是你自己不肯回来?”

他顿了顿,忽地苦笑起来,“我真蠢啊…还以为是拜月教居中阻挠,所以你不曾回来。却不想想以你的武功,如果真想回来,天下又有谁能拦得住你?”

“是。”苏微握紧了血薇,看着他,“是我自己不愿回去。”

“你…”萧停云顿了顿,深深地凝视着她,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敏感的问题,“你不肯回来,是因为那个男人吗?听说今天…今天是你的婚期?”

“是。”她抬头看着他,毫不避让,“我在这里嫁了人。”

“啊…”他沉默下来,神色复杂,许久,忽道,“尽管如此,可是你一看到血薇,还是来这里了。”他看着她,微笑着,眼里全是笃定,一字一顿:“你看,你始终放不下,始终属于那片江湖。”

苏微脸色微微一白,也不多说,唰的一声收剑归鞘,将血薇平举在他面前:“好了,事情已毕,你拿回去吧。”

萧停云的笑容凝结了:“什么?”

“拿回去!”她将那把稀世名剑双手平举,交还给他,“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拔剑了——从此后,我对姑姑的誓言就结束了。我再也不会回到听雪楼去。”

他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会把刚刚拿到手的剑再还回,一时间沉静的眼里也有焦虑失措:“阿微,你知道现在楼中情况危急,我是不顾一切来这里找你的!你…”

她却冷笑起来:“你来找我?找我做什么?是让我回到你身边,替你杀人?”她看着他,眼里的那一点温情和眷顾也消失了,语气冰冷而讥诮:“可是,在我中毒快要死了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没有用的时候就弃如敝屣,当我又有用了,又这样巴巴地跑回来,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我不是这把血薇!你不用的时候就扔一边,要用的时候就再捡起来!”

说到最后,她的语音已经有了微微的哽咽,随即停住了话语。似是竭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度开口,语声平静:“楼主,我为你血战十年,杀人无数,赴汤蹈火,不顾生死——可是,你,你当我是什么?你爱过我吗?”

萧停云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堵住了。

穿着新娘嫁衣的女子站在旷野里,双手捧着血薇剑,静静抬头看着他,双眸璀璨如星辰,平静不见底——那一刻,他心里竟也是猛然一静。

“对不起。”终于,他开了口。

“哈哈哈哈…”苏微一怔,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如释重负,却又带着一丝凄凉。“是的,你从未爱过我。真是没想到…你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是说了实话!真是难得啊!”

她笑着,却是苦涩:“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赵总管。”

萧停云微微震了一下,却并没有否认。

“我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呢?让我想想…”她侧过头,似乎是回忆着,“或许,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吧?”

她微微地笑,似是笑昔年的自己,也似是笑那一场少女时的幻梦。

“可是,为什么那时候心里总是不甘呢?是因为放不下血薇和夕影、人中龙凤的传说,还是仅仅因为不服输?其实…”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他,“其实,到了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因为我没有遇到真正所爱的人罢了——在那时候,我所拥有的天和地,实在是太狭小了。”

她将血薇剑往他的怀里一扔,叹了口气:“我是不会跟你回听雪楼的了…这个江湖,已经和我无关。你们要对付天道盟也好,要对付拜月教也好,都不关我的事了。”

“阿微!”萧停云下意识地接住了剑,失声低呼。

血薇躺在他的独臂里,死寂而黯然。

“你曾经对石楼主立下过誓言,如今听雪楼危在旦夕,大将摧折,你怎能就这样背弃誓言、见死不救?”他看着她,不得不搬出最后的令牌,一字一句,“如果我死了,听雪楼灭亡了,你心里真的会好受吗?”

苏微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动摇,然而随即抬起了头,看着他,眼神坚定:“不。十年来,我已经为听雪楼出生入死很多次了,我并不欠你什么。”

萧停云顿了一顿,涩声道:“是,你不欠。”

“就当我死了吧。”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重楼,这次我早就死在了滇南。如今我已经成了亲,便再也不是血薇的主人,而只是重楼的妻子——我再也不能为了别的人,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还想和重楼白头到老呢!”

萧停云凝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短短半年多不见,他似乎都不认得她了。

“你…很爱你的丈夫?那个不会武功的玉雕师?”他叹息般地低声道,“为了他,你不惜放弃血薇、割舍以往、背弃誓言,也舍弃你与生俱来的天赋?”

“是。”她的回答坚定无比。

他低下头去,用独臂握着那把血薇,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手指微微颤抖,许久才道:“看来,你已经决心不顾昔日的誓言,背离听雪楼——就算我们全战死在滇南,也不会为我们出剑,对吗?”

她看看他,又看看两位护法,低声道:“就当我死了吧。”

“是吗?可是,你明明还没死啊…你还握有巨大的力量。那种力量,是当年石楼主为了让你守护听雪楼而赐予你的。可到了这样存亡危机的时候,你却袖手旁观?”萧停云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绝望,“你对得起谁?”

那一刻,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笑,苏微心里骤然有一阵寒意——是的,并肩作战那么多年,她是了解他的。知道这个看似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贵公子,其实有着怎样决断狠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内在。

此刻为了听雪楼的危亡,他绝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听着,有什么事冲我来!”她的语气也瞬间冰冷,看着他,一字一句,“不管我们以前有什么交情,只要你敢动重楼一根寒毛,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一震,无语地看着她,忽然笑了:“阿微,你这是对我宣战吗?当年我们在这里联手追杀天道盟主,如今,居然要在这里反目成仇?”

她也是微微一震,眼神缓和了一些,道:“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顿了顿,又道:“我请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抬手指着他,一步步后退:“再也不要!”

退出三丈外之后,她足尖一点,纵身掠起,在苍莽暮霭里奔向了归途。一身红衣猎猎,如同一只燃烧着火焰的飞鸟。

萧停云没有挽留,只是默然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冷却。

“停云。”碧落长长叹息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和她说出实情?”

听雪楼的大护法看着年轻的楼主,眼里有痛惜的神色:“你已经连吃了两粒极乐丹,靠着药力才撑到了现在——你的身体再也无法继续撑下去了,更不可能独自对抗拜月教。她这样一走,我们基本没有胜算,很可能葬身在滇南。”

萧停云咳嗽了几声,淡淡道:“大护法,你也看到了,阿微她已经变了…只怕我死在她眼前,她也不会改变主意的,又何必卑躬屈膝?我自然有别的手段令她听我的。”

“什么?”碧落和红尘齐齐吃了一惊。

“但愿紫陌他们已经完成了我的密令。”萧停云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血薇剑,语气忽然变得莫测而冰冷,“为了听雪楼,阿微要恨我,那就让她恨到底吧——”

第十四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只是短短片刻之间,兔起鹘落,事情急转直下,一切都已经发生,再也无可挽回。夕影刀掉落在地,血薇刺穿听雪楼主的胸口。碧落、红尘、紫陌震惊地看着房间里的这一幕,饶是他们久历江湖,也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微回到坝子上的时候,暮色初浓,红灯喜烛还挂在那里,宾客已经散去了大半。喜婆看到她回来,几乎像见了救星一样,迎上来一把拉住:“新娘子,你可回来了!可把我给急死啦!”

“重楼呢?”她顾不得多说其他,急忙问。

“在里面醉死过去了。你快去看看!”喜婆拉着她,转头往里走,嘴里不停地嘀咕,“下午你那么一走,所有人都惊呆了。新郎官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喝酒,一口气喝了有上百杯吧,怎么拦都拦不住!唉,活活地把自己灌趴下了。”

她心下一痛,想起他们两人曾经相约戒酒。重楼是意志力极强的人,摆脱过去之后一直好好地重新生活,此刻若不是无法控制,绝不会如此放纵自己。

“蜜丹意呢?”她急急往里走,问了一句。

喜婆摇头道:“那个野孩子,从下午起就玩得没影了,刚刚倒是回来了,跑进屋去看原大师,现在还没出来呢。”

苏微心里有些不安,想起了黄泉和紫陌,又问:“下午来的那两个外地客人呢?他们的伤好一点了吗?有没有找医生替他们看看?”

“啊?那两个人呀?”喜婆想起来了,道,“原大师有让人去找医生来,还把他们请到内堂去坐了…不过后来新郎官喝醉了,大家乱作一团,也就没人管这事儿了。”

“是吗?”不知为何,苏微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洞房门口,喜婆替她推开了门,说了一声“洞房花烛,好好安歇”,便笑着识趣地走开了。

“重楼?”苏微收回了心思,低声呼唤。

映入眼帘的是房间里的两支红烛,灯光摇曳,映着满堂的大红色,显得喜庆至极。那一刻,她有一种幻觉,似乎看到那个惫懒又狡黠的家伙正躺在床上等她,摇晃着手里的枕头,扬扬得意:“从此后,我要当家做主!”

好吧,被你抢到了,那以后都听你的好了。

如果这样说,他会不会不生气了?

苏微一路想着要怎样安抚他的情绪,推开了新房的门走了进去——然而,房间里面酒气浓烈,到处都是被推倒的东西,显然是有人踉踉跄跄在里面走过,发泄似的摔了满地。

洞房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原重楼不见了,连蜜丹意也不在里面。房间里没有打斗的迹象,床上的枕头不见了,地面上有斑斑的血迹。有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上面写着三个字:水映寺。

落款是:萧停云。

“重楼!”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脸色苍白。

是的,她怎么会以为萧停云会这样放过她?他带着楼里所有的精英,不远万里来了这里,肩上背负着听雪楼的命运,怎么会凭着一两句话,就放她远走高飞?

这个江湖的残忍和复杂,她竟然忘了!

她全身颤抖地握紧了那张纸条,僵硬地沉默了片刻,忽然一顿足,连身上的喜服都来不及脱,转身朝着水映寺的方向一掠而去!

这一场宿醉,似乎是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原重楼醒来时,只觉得头痛如裂,整个人都浑浑噩噩。手里捏着一个枕头,眼前晃动的还是跳跃的火光。怎么,是喜宴还没结束吗?还是…迦陵频伽回来了?他呻吟着,想撑起身推开窗吐一下,却忽然发现整个身体不能动。

“你醒了?”一个声音在问他,“要喝点水吗?”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冷而好听,带着矜持的贵族气。

那一刻,他瞬间清醒过来。

烛影摇红,灯下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正看着醒来的他。那个人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之间有一股从容凛冽的贵族气,虽然一身白衣血迹斑斑,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色,反而有一种令人不可轻视的高高在上之感。

“是你!”他只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那人微微一震,问:“你见过我?”

“是。”原重楼定定地看着这个人,眼神激烈而复杂,多少年前的记忆恍然浮现,忍不住冷笑一声,“拜你所赐,我的右手废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萧停云微微一惊,看到了他右手上的那一道刀痕。然而他再看了看这个新郎官的脸,却是完全没有记忆,并不像是自己曾经的对手。

“我就知道你一早忘了。”原重楼微微冷笑,眉目之间掩不住的讥讽,“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句:十年前,腾冲驿道边的亭子里!”

萧停云看着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年和苏微联手追杀梅景浩的情景,不由得恍然:“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路过的玉匠?”

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喟然长叹,“难怪阿微她…”

“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在中原,想必是个大人物吧?”原重楼冷笑起来,顾不得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手里,竟是恢复了一贯的毒舌,说得又冷又刻薄,“一刀就把人的手废了,转身压根就记不起来了…呵呵。”

“阿微杀的人,比我只多不少。”萧停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怨恨,却是淡淡的不动容,“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压根不知道——你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可以俯就你,可你,真的配得起她吗?”

他说得冷锐,毫不留情。原重楼的眼神闪了一闪,却忽地冷笑起来:“至少在她孤身来到异乡、毒发快死的时候,是我陪着她去了雾露河!”

萧停云微微一震,沉默了下去。

“怎么,说到痛处了吧?”原重楼冷笑,“虚伪。”

“我有我的难处。”萧停云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随即大概觉得和他说这些有些多余,又沉默了下去,不再继续说,“我不会和你多说,我只要和阿微交待。”

“难处?什么难处会比她的命重要?”原重楼讥诮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声,“哟,你的手臂怎么也断了?还断得这么彻底,真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

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中断了他的冷嘲热讽。

夕影刀带着淡淡的惨碧色,压紧了他的咽喉。

“十年了,终于又看到这把刀了…”原重楼倒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因此闭嘴,抬眼看着他,眼里露出了一丝复杂的冷笑,“你当时真应该直接一刀把我杀了。”

“我现在也可以把你一刀杀了。”萧停云冷冷道。

“好,来呀!怕你的话,我就不是男人!”原重楼却被他激得冷笑起来,忽地挺起身,将咽喉往刀锋上送了一送,“有本事,就在这里把我杀了!”

夕影刀往后迅速地退了一寸,才堪堪没有割破他的咽喉。萧停云抽身而退,将速度控制得妙到毫巅,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不会武功的人——这个玉匠,难道是个不要命的疯子?而原重楼也在灯下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奇怪神色。

两个男人在灯下相互打量,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渐渐凝结出一种奇怪而压抑的氛围。

“真是奇怪。”终于,萧停云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往后退了一步,将刀从他的咽喉拿开,“区区一个玉雕师,居然也有这样的眼神?阿微看上你,果然不是没有理由。”

他放缓语气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尝试着缓解两人之间对峙的情绪。然而,原重楼却并不领情,看着周围,哼了一声:“你们这是把我弄到了哪里?”

“水映寺。”萧停云回答。

“迦陵频伽呢?”他又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应该马上就来了。等她来了,就可以放你走。”萧停云低声,“我只是想要让她回到听雪楼而已,可她却鬼迷了心窍,非要留在这里。”

“你打算拿我威胁她?”原重楼忍不住冷笑起来,“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萧停云沉默了一下,眼神有些黯然,叹了口气:“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得和两位说一声抱歉——但你要知道,她不是你的迦陵频伽,她是血薇的主人,远比你想的要出类拔萃。你配不上她…你总不能让她那双手一辈子拿劈柴刀吧?”

“闭嘴!谁说我配不上她?”原重楼终于被激怒了,“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那又怎样?”萧停云冷然,“她一看到血薇,还不是立刻扔下了你?”

原重楼猛然一震,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头,死死地看着萧停云,眼里流露出极其奇怪的表情。那种奇怪的眼神,竟然让身经百战、心机深沉的听雪楼主都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看来,我们两个,天生就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原重楼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看着萧停云,语调缓慢而低沉,“你毁灭我的生活,一而再,再而三。我不会放过你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的死期到了!”

他用耳语般诅咒的声调,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句话是如此的耳熟,竟似在哪里曾经听说过。萧停云看着这个没有武功的普通男人,不知为何在这样的语声里感觉到了深深的寒意,重新握紧了夕影刀,冷冷问:“是吗?你能把我怎样?你…”

话刚说到这里,远远地忽然传来一声低啸。

“红尘发回消息,说苏姑娘马上就要来了。”碧落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掠而过,“我先去山门那边拖她一拖,让她先消消气。你做好准备,看看怎么劝她回心转意——你也知道那丫头的脾气,一向宁折不弯。”

“好。”萧停云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血薇剑,“我会好好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