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笑,你喜欢我倒是放了我啊。这些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人无一不想对付她,却只有那个一心向佛不喜欢她的人会次次护着她。

  桌上瓷瓶插着几枝紫玉兰,紫色花瓣衬着白瓷蓝釉,是少见的琉璃烧瓷。他不慌不忙饮了口茶,问她:“你可听说过七言菩提心?”

  “听倒是听说过,不过那等传说之物也就是听听而已,城主不是想告诉我七言菩提心真的存在,它就在我的体内,你把我抓来不是为了让我和你弟成亲,而是为了挖我的心。”

  茶雾缭绕中,他的唇角似乎有些抽搐,良久点了点头。

  她差点一下巴磕在桌上。

  七言菩提心,千年结果,结果三日后便会凋落消失,是极需缘分才能得到的神物。听闻它有起死回生重塑筋骨的功效,服下之后会代替人的心脏,拥有七言菩提心的人命中有一菩提劫,渡过便登仙成佛,渡不过便是一死。

  但到底事实如何谁也不知,毕竟谁也没见过,传得久了便也只当传说来听。而此时他竟然说这传说中的神物就在自己体内。

  自己从记事起便是孤儿,这么多年也没见有什么特异功能,就是长得漂亮了点,但这也是归功于她爹妈。若是常人告诉她,她必定不信,可说出这话的人是洛城城主,这令她不得不信。

  他们大张旗鼓地将她抓来,待到挖心之后,便可说是她不愿成亲而自尽。虽然将人逼死传出去不怎么好听,但谁敢对洛城有所怨言。

  他不担心她能逃出洛城,让她死前当个明白鬼便是他最大的善良。直到他离开很久,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几日之后,她被封了穴道押出房间。她知道嚷嚷也没用,脸上倒显得很平静,只是她想到清远,觉得如果临死前还能再见他一面便死而无憾了。

  刚想完,就看见一抹青色人影由远及近,依旧是淡漠的脸,只是眉目间有少见的担忧。她开始相信自己体内真的有菩提心了,作用就是能帮她完成死前遗愿……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洛城将这方庭院打理得十分雅致,青色藤蔓爬满了浮屠像,白玉铺就的小路旁李花如雪,他走在那条白玉路上,就像在自家庭院一样闲庭信步。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是来救人的。

  江湖上没有谁敢和洛城作对,她以为她会安静地死去,不会有人记挂。

  他避开影卫攻击来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洛城城主步步紧逼,他与他交手并不落下风,可见武功造诣实在是高。他一掌将城主击退几步,转身将她抱在怀里,后背挨了一刀,血色浸染了青色僧衣。

  他抱着她在风里疾驰,嘴唇血色一点点褪去。洛城的人起先紧追不舍,后来便没了踪迹,想来是被甩掉了。他终于力竭,将她稳稳放下后才喷出一口血倒地。

  好在是深山,她找了些草药给他敷上止了血,开始运力冲破穴道,直到暮色西沉才带着他赶往医庐。

  夜晚风凉,她罩了一件单衣守在他床前,半夜他转醒,看见她撑着头小憩,青丝掠在唇角,显出苍白容颜。

  他微微抬手便惊醒了她,她唇角掀起明艳的笑:“我刚才梦见嫁给你了。”

  他蹙眉,嗓音沙哑而冰凉:“出家人不谈姻缘。”

  她凑近他,眼底笑意明显:“那你为何要拼死救我?”

  他目光看向窗外沉沉夜色,窗边探进一枝艳色凌霄,好半天才淡淡开口:“上苍有好生之德。”

  她趴在他耳边,语气亲昵而温柔:“我才不信。”嘴唇擦过他脸颊,“清远,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第陆章

  本以为洛城会大肆追捕她,可这几天江湖格外平静。他养好了伤便要回定林寺,她依旧步步紧随。

  他蹙着眉眼,又恢复往日淡漠模样:“小僧乃佛门弟子,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折一朵九里香插在鬓间,红衣白花衬得人格外清丽:“我愿随你修佛。”

  她的脚伤未好,他虽不愿她跟着,但依旧放慢了行程,只是每夜借宿在村庄人家时,村民看他的眼神令他有些懊恼。

  自她脚伤渐好,他再也不愿意去帮她买什么肉包子烤鸡腿,有几次连小贩都忍不住提醒他,大师,佛祖看着呢。

  他当然知道佛祖看着!她不就是佛祖派来磨练他修行的吗!

  老伯端了白饭过来,她果然露出嫌弃神色,凑到他身边问:“我可以去买烧鸡吗?”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我保证回寺之后就开始吃斋!”

  他有些头疼地挥手让她赶紧走。她面上绽放胜过日月光辉的笑容,几乎晃了他的眼。吃完饭打坐念经,那个笑容始终在脑中回荡不散。他有些心烦出门,月色照得院内那颗枯树格外凄凉,她依旧没有回来,估计是不想他看见她啃烧鸡的模样。

  手指抚过粗糙石桌,月光投下他单薄影子,他不禁低低叹了声气。良久,她终于回来,眉眼间似有古怪之色,只是在看见他时露出往日明艳的笑。

  “回来了就好。”他留下一句话转身进屋,半夜转醒透过半开的木窗,看见她依旧站在那棵树下,红衣墨发,却透着无尽凄凉。

  她的爱不算猛烈,但胜在持久。脱下艳丽红衣,换上青衣白裙,随他在寺庙吃斋念佛,虽然住持好几次委婉表示,她其实可以去对面那家尼姑庵。

  回到寺庙后她见他的次数其实很少,他似有意躲她,只有讲佛经时她随众人坐在他面前,认真地模样令他难以言喻。

  但一个姑娘长久住在寺庙终归不合适,住持派人来游说了好几拨,但见她每日抄佛经做功课,向佛之心如此虔诚,实在做不出赶人之举,最后还是让清远出面。

  她端坐在山水墨画之前,像黑白泼墨间一抹明艳色彩,执笔的模样是常人难及的优美。他站在门口,逆光投下一片暗影。

  “你不必如此执着,一切皆是虚幻,放下即是解脱。”

  她深情看他:“佛渡众生,你也渡我一次吧。”

  他微微闭眼,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施主将自己困于深渊之内,执念太深,是佛难渡。”

  她走近他,露出一丝微笑:“那,便将你也拉入深渊。”

  他后退两步,最终叹了声气离开。

  这样清净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因寺庙接连有两名僧人被杀,死相可怖。她也去看过尸体,干涸像被吸干鲜血。

  更深露重,她心内不安,担心清远出事便去了他的禅院。月桂冷香浓烈地从院内漫出来,她敲门无人应,只觉这月桂香闻着有些古怪,翻身跃进了院墙。

  房门漆黑一片,离得近了,一丝血腥味钻进鼻腔。她大惊失色推开门,清冷月光洒进房屋,借着冷月可见清远满嘴的血坐在床边,一名僧人躺在血泊之中。

  她捂住嘴朝他扑过去:“你……你做了什么?清远!你做了什么!”

  他抬头迷茫地看她,嗓音沙哑:“我渴……”

  她抓住他的手,看见青黑之气顺着掌心一直延伸到肩头,是中毒入魔的征兆。蓦然想起从洛城逃脱时,洛城城主古怪的笑容,竟然是那时候给他种了毒!

  她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没事,我会解决的。”

  话落,听见窗外传来人声,她迅速将鲜血抹在嘴边,随即打开轩窗,将他扶起来:“快下山,在十里亭等我。”

  他眼底渐有清明,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她踮着脚轻轻拥抱他:“你若成佛,我随你修佛;你若成魔,我随你堕魔。”

  他愣神看着满屋鲜血,终于转身跃出。片刻,房门被推开,僧人的火把映着屋内正在饮血的她,红唇像染了艳色胭脂,她朝众人露出一个妖艳的笑:“被发现了。”

  “把这个妖女抓起来!”

  愤怒的僧人一拥而入,她拔出破云,不介意让血流得更多。她要为他的离开争取时间,一直纠缠到力疲才终于冲出去,一路疾驰。

  几日之后,江湖盛传,非狐入魔,人人得而诛之。

  第柒章

  清远并没有在十里亭等她。

  越来越多的杀人吸血命案发生,江湖人将这一切都算到她头上。她一边躲避江湖追杀,一边找他,有几次差点落入围剿。

  林玉空蒙着面将她从人群中救出来时,她一眼就认出他,笑意盈盈问他:“你不怕他们认出你迁怒纯阳啊。我徒弟怎么样啦,都快有我高了吧?”

  他冷冷看着她,咬牙切齿:“我不相信是你做的!”

  她看见远处火光渐近,倾身轻轻拥抱他:“是我做的。林玉空,善待我的徒弟,我此生没有机会再回去见她了。”

  他固执地抓着她,几欲红了眼眶。又想起多年前,他在桃花林看见她,她醉卧花树之间,对他笑道:“你就是纯阳掌门?这么个毛头小子?”

  “我会证明你的清白!你跟我回纯阳,没人敢动你!”

  她却一掌打在他肩头,借力飞跃而走,带笑的嗓音响在他耳边。

  “林玉空,一定要完成你的梦想,把纯阳发扬光大。”

  她走得很洒脱,却没想到,她离开片刻,有黑影欺身而近,几番交手之后,长剑刺穿了林玉空的心脏。他躺在冰凉地面,似乎看见夜幕繁星下她朝他伸出手。

  人声渐近,他嘴角溢出鲜血,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纯阳上下,善待她的徒弟。”

  那是他死前,能做出的唯一承诺。

  而她不知道,她依旧四处寻找清远,听闻某地又发生了血案,赶过去时却被江湖之人围攻。她立于高墙正与众人纠缠,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师父。抬眼便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其实她根本不认得她的样子,可她知道是她,是她在桃花树下捡到的小徒弟。

  没想到小徒弟还记得她。

  因为分神腹部中剑,她转身便逃,逼近悬崖。

  小徒弟满脸都是泪,有她未料到的在意:“师父,你让我等你回来,可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

  她看了眼追来的人,语气冷然:“我不是你师父,你认错人了。”

  如今的我,已不配做你的师父。她转身跃下悬崖,却没想到小徒弟会跟着跳下来。她为了救她顾不上自己,狠狠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痛得晕厥过去。

  醒过来时在昏暗的山洞中,已被封了内力,火光中黑衣人斗笠半遮,可她一眼就认出他,轻轻笑出声:“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转而想到小徒弟:“那我和我一起跳崖的小姑娘,她没事吗?”

  他将一根木柴投进火堆:“被拜火教的人救走了。”

  她放下心,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揭开他的斗笠,看见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想了想,认真地对他说:“前些时日,我听见有人说,七言菩提心可以驱散魔性,重塑筋骨,清远,你来见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想要我的心?”

  他静静看着她,她笑了一声,猛地拔出破云对准心口刺下去,刀尖停在距胸口一指处,他握住刀锋,面色发白:“你做什么!”

  她抬头,眉目释然:“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我把它交给你。”

  她的眼里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他的怨恨,只有无尽的情意:“我的心早就是你的啊,你不知道吗?”

  她日日夜夜寻找他,不是思念,不是担忧,她只是想将这颗心双手奉上,助他脱离魔道,回归佛道。

  她握住他持着刀柄的手,对准心口刺下去,鲜血溅在他淡漠的脸上,她前倾去拥抱他,是缠绵温柔的姿势,刀锋更深的刺进,她趴在他肩头,咳出一口血。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带着血色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