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离开了。

  悄无声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制造偶然的机会回到了父亲身边。父亲果然将他当做继承人接回去,宣布了他的少主身份。

  之后便如传言一样,十三煞进攻玉山门,战胜之后本要将其灭门,是他劝阻了父亲。他分析了玉山门的传承地位和优势,让父亲明白将其收到麾下比灭门好处太多,又提出和亲为质,将玉山门的独女掌握在手中,玉山便不敢有任何异动,总算让父亲点头同意。

  只是他不能对玲珑做出任何亲密行为引起父亲的猜疑,只有一步步疏远,一点点伤害,连玲珑自己都以为他真的只是将她当做工具,遑论他人。这是一场行走在刀尖的谋划,他什么都不敢告诉她,让她置身事外,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父亲放下戒备,一切的暗中行事都变得顺利。他假意倾心言桑,利用言桑的虚荣和她父亲对权力的觊觎,纳她为妾,又冷眼看她与青梅竹马幽会,怀上不属于他的孩子。

  生下儿子后,一直对帮主之位虎视眈眈的三叔果然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集结人马想要夺权。他又将言桑与侍卫私通的消息放出来,证据确凿之下杀死言桑,令三叔忍无可忍,终于兵戈相见。

  而在这之前,他早已让药谷的朋友帮忙,将他的一半计划透露给她大哥,让他在合适时机带人埋伏在城外,待云水乱起来便乘虚而入,一举将其灭亡。

  谁也不会料到,十三煞的少主,他只有对十三煞无尽的恨。只有用这个方法帮玉山门重新崛起,才能彻底解救他深爱的姑娘。

  他想,他的爱算什么呢。她失去了他的爱,却可以重新得到一个温暖的家,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生活。他在不在,都无所谓了。

  十三煞灭城之后,他在厮杀中掉入小时候掉落的山崖,可这一次却不知道会不会再得上天垂怜,在那云雾缭绕的深崖下活下来。

  他爱得这样沉重,也这样隐忍。

  画面在眼前缓缓消失,最后一幕是他仰身掉入悬崖的模样,弯着唇角,眼底有温柔的笑。她绯红眼角不禁掉下一滴泪,却笑对着流笙道:“你看,他果然没死,我要去找他了。”

  是啊,只要你相信,他就永远不会死。

  流笙看着她跌跌撞撞走远的身影,关上了竹门。

第十四卷 忘川·重晓

  银铃断断续续地消失,那个背着竹篓的苗疆少女再也不会出现。

  第壹章

  他伴着清脆的银铃声踏进茶室,一室茶香被这铃声搅乱,顿时飘渺起来。流笙从茶雾中走出来,男子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坐在轩窗边的木椅上,手里拿了一株开得正艳的蔷薇。

  葱白手指拂过花瓣露水,话却是对着他说:“这声音倒是少见,不知是多久以前,似乎曾在苗疆听过。”

  “是。”他嗓音沉重,走过来,看着她手中蔷薇,“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需要你说给我听。若我觉得你说得好听,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似绕口令一般,他却听得明白。想了想,在流笙面前坐下,眉头皱得很紧。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我只是不愿亏欠谁。”话落,抿紧了唇,半晌,松开,嗓音极轻,说出的话好像连自己都不相信,“我从未亏欠过谁。”

  似乎听见对面女子轻笑了一声,淡淡的,浅浅的笑,隔着层层缭绕茶香,拨开之后,才清晰起来。

  他终于听清那笑声,清脆的,似银铃般的笑声。

  第贰章

  边塞前日又发生了一场激战,死伤无数。结果她不关心,只知道又有新鲜的尸体可以用来炼蛊了。

  焦枯的山谷尸横遍野,这是国君们为领土权力作下的孽。着紫色罗裙的女子背着竹篓,头上戴着精巧的犄角银饰,腰间环一串银铃,走在寂静山谷中叮叮当当,身后还跟着一匹威风的灰狼。

  她摸摸灰狼的头:“这里新鲜的尸体有很多,待会小灰你要多跑几次哦。”又叹了声气,“可惜这么多将士命丧此处也无人来敛,都没有机会见亲人最后一面,真是可怜呢。”

  话落,脚踝突然被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抓住。手的主人被压在几具尸体之下,她指挥灰狼将尸体移开,终于露出里面生还的人。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微动嘴唇,像是在说什么,她低下头去,听见他微弱却坚持的声音。

  “救…救我……”

  她转头看了看灰狼:“真神奇,居然还有人活着。”

  灰狼走过来,舔净了男子脸上的血污,她眼前一亮:“小灰,他长得真好看,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啊。”

  她趴在他耳边:“你想要我救你吗?”

  “求……你……”

  她站起身来,嘴角挽着笑:“这是你求我的,不要后悔哦。小灰,把他带回去。”

  她挥舞手中短笛,唱着婉转的歌儿,渐行渐远。

  第叁章

  他梦到那场激战。曾与自己把酒言欢的兄弟忽而变成累累白骨,若不是奸细作祟,他们本可凯旋而回,荣归故里。梦里回旋同袍死前的呼喊:将军,活下去。

  他终于醒过来。是了,他不负众望活下来,有人救了他。

  屋内有淡淡药香。苏云重坐在床上,看见屋外余晖万丈,似蔷薇蔓延开放,漫漫烟霞之中,少女蹲在门口,火光映红了脸。

  少女叫重晓,是苗疆五毒教的圣女。

  他想起中原人对苗疆的描述,毒虫密布,毒雾弥漫,深居其中的五毒教神秘诡异,出神入化的施毒之术令人避之不及。

  说五毒教的圣女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是当之无愧的蛇蝎美人。

  可他看着正鼓腮想要将火吹得大些却吹起一阵浓烟呛得直咳嗽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蛇蝎美人联系起来。

  他的伤势极重,虽然醒来,却无法下地,他时常感叹上天怜悯。每当此时,重晓就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你醒过来跟老天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我医术好,我师父的药好。

  她将药递过来:“当初教中长老都反对我救你,要不是师父力排众议,你早就成为小灰的口粮了。”

  她口中的师父是如今五毒教的教主风岚。

  苏云重正色:“阿晓和你师父的恩情,我定当铭记在心。”

  她赶紧又补上一句:“当然你的恩情还是我占得多些,所以你要以身相许什么的,千万别找我师父,得找我。”

  她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报恩这事儿你先别急,先把伤养好。”

  说罢欢喜地去圣庭修习功课,留苏云重在屋里哭笑不得。

  教中皆知圣女救了一位中原男子回来,为了救活他七日不曾到圣庭修习功课,引来诸多不满。但其实没想过她真的能将他救活,她带他回来的时候,几乎是个死人了。可最后他竟然真的醒了,没有人意料到。

  苏云重倚在床头,听见屋外小灰低嚎,他拧着眉坐直了身子,下一刻房门被撞开,寒光剑影已在眼前。

  若不是小灰扑上来阻了半刻攻势,长剑定已刺入心脏。他从窗口跃出去,牵扯到伤口难免踉跄,身手慢了一拍,肩上已被挑了一道口子。

  小灰怒吼着冲过来,将刺杀之人扑倒在地,苏云重这才有时间看清来人,是名精瘦的鹤发老人,双目阴沉。

  他想起重晓在他面前抱怨过很多次,教内有位蒙越长老,行事全无忌惮,时常放大她的缺点煽动教众对她的议论。她很讨厌也很害怕这位长老。

  他捂住伤口跪倒在地,思索着如何逃生。蒙越已经摆脱小灰的纠缠,再次对他攻击而来。苏云重避无可避,下一刻一只石蝎被当做飞刀扔过来打在了蒙越的剑上。

  “住手!”

  人影由远及近,突然出现的风岚让两人都有些愕然。她挡在苏云重面前,嗓音冷冽:“蒙长老,你这是何意?”

  蒙越笑意盈盈收了剑,话语和善:“教主有所不知,老夫常听人说中原武者剑术出众,苏将军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一时技痒想和将军切磋一番,不想出手没轻重伤了将军,老夫十分惭愧,还望将军见谅。”

  风岚冷哼一声,甩袖:“但愿如此。”

  他朝苏云重抱了一拳,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杀意。此时被小灰通报了消息的重晓终于赶回来,经过蒙越身边时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扑向苏云重,满脸焦急与担忧。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蒙越笑眯眯看着这一幕,与风岚闲谈两句教内琐事,才慢悠悠离开。重晓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将苏云重扶起来。

  他走到篱笆处又顿住脚步,想起什么一般,询问道:“苏将军死里逃生,老夫倒是十分好奇圣女是如何救活了他。”

  他笑意融融看着重晓,那笑容让人觉得恐怖:“难不成,是凤凰蛊?”

  苏云重感觉到她身子微微一僵,扶着他的双手都在颤抖,风岚已先她开口,是冷笑的模样。

  “教内至宝怎会随意用于外人,蒙长老这句话倒问得奇怪。长老竟然不知,阿晓自小便喂养了噬心母蛊?”

  蒙越了然点头,满眼关切地看向苏云重:“苏将军,寻常人第一次受蛊身体都会有所不适,不知将军是否安好呢?”

  几人同时一愣。

  苏云重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着脸色发白的重晓,不想她难堪,于是回以一笑:“无恙,劳长老挂心了。”

  蒙越离开后,重晓将他扶进屋内,重新替他包扎了伤口,一句话都没说。他抓住她的手,逼视她的眼睛。

  “阿晓,他方才说的受蛊,是什么意思?”

  她咬着唇不说话,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当晚,风岚在密室内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捂着脸,忍住眼中泪水,听见风岚愤怒又失望的声音。

  “阿晓,你为何如此不知轻重,竟私自对外人施用凤凰蛊,你知不知道……”

  话没说完,被她打断:“师父,值得的。”

  她想起那双比星星还要美丽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对生的渴望,她觉得很值得。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风岚沉默良久,终于叹气:“蒙越今日刺杀苏云重,想必你也猜到原因了。”

  她点点头,无非是听到了风声,说她是施用了凤凰蛊才将苏云重救活,前来试探一二。

  风岚箍住她的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你施用凤凰蛊救活苏云重的事,永远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他自己。便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用噬心蛊救活他的吧。”她眯着眼,忧心忡忡,“阿晓,教主这个位置很难坐。若让有心之人知道此事,他们只需对苏云重下杀手便可置你于死地啊。”

  噬心蛊,由母体血肉喂养,进入受蛊者体内后可医治重伤,但受蛊者终身不可离开母体百丈,否则便受噬心之痛而死,直至母体死亡,因为代价太过惨痛,几乎没人愿意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