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宋成还在疑惑这个帮字从何说起,沧陌已负手而下。狂虐的风吹得他白衣飞舞,流笙扬起一张冰冷的脸,鲜红的衣衬得眉目明艳。

  她看见他,笑了笑,极冷的声音:“又是你。”

  欺骗我是你,利用我是你,镇压我是你,如今要来杀我的,依旧是你。

  她周身萦绕着红芒,脚下忘川沸腾翻滚,风过有呼啸之音。她朝他露出一抹极深笑意,眼底却闪过嗜血的光,嗓音却压得轻轻地,就像以往他们在谈学论道一样。

  “沧陌,我真是想杀了你。”

  他静静看着她不说话,袖下捏诀的手指都没逃过她的眼睛。她仰着头,笑道:“怎么,如今连对付我都要偷袭吗?”

  他扬手一招,捏好的决已落在她身上。不是什么伤人的法术,只是一种禁锢术,她被束缚在其间,一时半会难以挣开。

  他终于走近她,却出乎意料将她揽入怀里,想了想,淡声道:“以后要记住我教你的袖手旁观,我不在你身边,出了事也没人能帮你善后。”

  她微微抬头,下颌就放在他柔软肩头,就要冲破他的禁锢,他却突然握住她的双手,刹那间,白光乍盛,如春日初阳将她笼罩。

  宋成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是涅槃咒!快阻止他!”

  可她动不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白光弥漫中他的身影缓缓消失。袖口的红渐渐褪去,当白光散尽,她又变成了他初遇她时白衣墨发的样子。

  白光落在忘川河间,她惊慌失措地回身,听见他淡淡的,难得带笑的嗓音。

  “你这样,很好看。”

  沸腾的忘川一瞬间静谧下来,逆流河水终于归位,又恢复往日缓缓流淌的模样。

  第柒章

  千万年前,世间出现了第一个顽灵。他拥有令神忌惮的灵力,是最接近佛的存在,每一个顽灵都有执念,他的执念便是权力。

  他将天宫搅得天翻地覆,想要夺取天帝之位,后来三界八荒的神佛联手才将其斩杀。此后的岁月,又有顽灵现世,而他的执念是贪欲,所幸天帝在他未开第七道灵性前便将其扼杀,以绝后患。

  是以再有顽灵出世,天帝便视其为无穷祸害,绝不可放过。只是没想到这世间的第三位顽灵,竟是从沧陌仙宫中的玉桥修炼而出,尽管她没有对权力的半分之念,却依旧被天帝所不容。

  沧陌还记得那一日,九重天头一次落下雪雨,她故意引他出手,将他带到了诛仙台。她知道天帝下达的命令,她不想他为难。

  袖下光影大盛,她假意袭向沧陌,却在他提剑阻挡的瞬间撤去了所有灵力。沧陌的神力穿透她的身子,直直将她推下了诛仙台。

  她的执念是沧陌。

  她掉下去的时候,仍旧在笑,笑声回荡在风雪之中:“沧陌,这一次,你永远都会记住我了吧。”

  此后沧陌避世不出,宋城知道,他在寻找保全顽灵的方法,直到他遇到流笙。禁制她的灵力,隐藏她额间佛印,将她带在身边日日教导,命运的轮回让她和末桥是那样相像,可唯一不同的,是他开始记住她的模样。

  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知她是位美人。只是他活了太久,早已不在乎皮相红颜,真正意识到她的美貌,还是当他能渐渐记住她的轮廓时。她在月色银辉中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我可以帮你。

  从来没有谁挡在他的面前,挡住一切危难艰险。那样单薄的身躯,却日复一日陪在他身边,将最真挚深切的感情都给了他,他却不敢收下。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彼此不能相爱,而是想爱却不敢爱。有多少个深夜,他在噩梦中惊醒,梦见掉下诛仙台的人,是她。他有多害怕那样的事情会再次重演。

  所幸他总算找到破解的方法。

  不破不立,重塑本源。

  既然顽灵注定要被天帝所不容,只有摒弃顽灵的身份才是唯一的解脱。顽灵是最接近佛的存在,可一旦顽灵成魔,佛性不再,便再也不是令人忌惮的顽灵了。

  流笙同明凤的第一次交手,额间佛印被明凤发现。她以此为要挟,让沧陌同她成亲。沧陌答应下来,又以除魔为由前往魔泽寻找唯一能使本源重塑的菩提丹。

  明凤早已暗地将流笙是顽灵一事上禀了天帝,他知道却一言不发,他还需做最后一件事,就是亲手将她逼上成魔的路。他算准了她会来找他,才会在那一日假意成亲,又以永生镇守蛮荒为代价换流笙不死。

  千万年,蛮荒恶兽凶猛,妖魔肆虐,无数神仙葬身于此,无人愿守,那样危险的境地,和死亡没有区别。

  之后一切都如他所料,流笙魔性已散,再也不是令人忌惮的顽灵,彻底成为拥有仙格的忘川之灵。

  他做了这么多,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云层泛着金光,巍峨庄严的宫门前,白玉铺就的长阶上白衣女子正在艰难爬行,血色染红了裙摆,像忘川河边殷红的彼岸花幽幽绽放。那是她在沧陌消失后强闯幽狱受的伤。

  可沧陌不是凡人,死后灵魂不会回归幽狱,他使用涅槃决驱散了她的魔性,使逆流忘川归位,自己却于这三界八荒烟消云散。

  宋成将她带到沧陌的宫中指着那盏已经灭了的长生灯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她不信。

  她在人群中抬起头来,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帝,面上已没有半分血色。她不相信沧陌死了,神仙怎么会死呢。

  她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朝他磕头:“求你,救救他。”

  血水从她额头滴落,蜿蜒一地,可她没有半分停顿,一个又一个的重重磕头声,染红了青玉地面。殷红的血流到明凤脚下,她后退两步,有些发白的脸色,目光却紧紧盯着流笙。她想,她终归是不及流笙的。

  终于,天帝缓缓开口:“沧陌化作封灵沉于忘川河底方使忘川归位,但忘川赤水浑浊,将他的神灵镇压无法解脱。若忘川水清,则沧陌归神。”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哭,可当她听见从天帝口中说出的沧陌归神,从那样绝望的境地获得的一丝希望,令她顷刻泪如雨下。

  她想,哪怕是千年万年,她也一定会等下去。

  尾声

  面前黑纱罩身的女子看着变得清澈的茶盏中的水,淡淡道:“忘川赤红是因河内皆是七情六欲,浑浊不堪,唯有最真挚的感情能将其洗涤,所以她来到人间,建了一座他曾建造的竹屋,用那些刻骨铭心的真情去洗涤她过去的罪孽。”

  窗外的天已泛出微光,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似乎一座冰冷的雕像,良久,淡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隔着重重薄纱,她沉沉的嗓音传出来:“我想知道,沧陌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她缓缓抬手,将纱帽取下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衣,这是一张她几乎已经忘记的面容。明眸皓齿,似蔷薇一样明艳,是明凤。

  她朝她笑了笑,再也没有曾经的敌意:“流笙,好久不见。”

  如今再回想起曾经为爱所做的荒唐,她一贯高傲的神色只有浅浅无奈。

  日头跃上云层照亮这间竹舍,她将手指覆上眼睛,似乎又看到多年前,他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将一朵彼岸花插在她发间。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她看向窗外晴朗春色,良久,极轻的一抹笑,“可我会一直等他。”

  这世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可唯有这一件,她永远也无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