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挑起嘴角,唇边的血迹似晕开的胭脂,艳丽到极致:“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他紧紧地抱着她,身子都在发抖:“我会!所以你不要死,雪敛,你不舍得我难过对不对?”

她摇摇头,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也很怕死的。可是,一想到今后你身边会有别的姑娘,你会有三宫六院,我觉得死了也挺好的。”她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死了就看不到那些了,我就不会难过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就要哭出来:“不会的,我谁都不娶,我只娶你。”

她偏着头,轻轻地笑出了声:“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他抱着她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她的手臂却从他怀里缓缓垂下,他血红着眼,终于痛哭出声。

尾声

他做到了对她的承诺。大晋皇帝在位七年未纳一妃,皇后正殿内供着的,是一尊玉质的牌位。

而如今,在缓缓清晰的忘川之水中,他终于再见她的容颜。仍如多年前一样,如雪般清澈的眼睛,微笑时脸颊边有深深的梨涡,是常在他梦中出现的模样。而她隐瞒的秘密,在多年后也被他知晓。

曾在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寇帮,以凶悍狠毒被世人忌惮。可帮派一代代传下来却逐渐衰落,身为帮主的哥哥想要在今后给妹妹一个高贵的家世,让她不用背着贼寇的名声度过余生,于是选择入朝臣幕府,为其效力。

朝臣许诺,一旦七皇子登基,便以拥立之功分封赐爵。他以为这样就能给妹妹一个安稳无忧的未来,一次次将长刀对准无辜之人,甚至叶故的母亲,莲妃。

莲妃不是自尽而死,叶故早就知道。她死于歹人之手,他却不知这个歹人就是雪敛的哥哥。可人心无常,哥哥完成了他该做的事情,却并没有得到他应得的地位。

哥哥被降罪抄家,官兵攻入寇帮,一时作鸟兽散。哥哥临死前竭尽全力保住了她的性命,将她以流犯的身份送离。所幸他曾留有一手,让雪敛在外人面前都戴着一张人皮面具,以致后来追杀雪敛的人没有将她认出来。

她带着复仇之心踏上流放之路,却在途中遇到了叶故。他怀揣天大的秘密,却对她报以真挚的信任,这个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的少年,带给了她复仇的希望,也让她交付一颗真心。

林荆阳通过雪敛添加在名单上的名字查出了她的身份,他原本就不喜欢这个姑娘,如何能容忍叶故力排众议立她为后。

“你也不想他恨你吧?你若有胆量,不妨试试,你们之间的情意,敌不敌得过杀母之仇?”

她不敢,她害怕他会恨他,她只能选择带着这个秘密死去。至少,他会永远记住她,记住这个陪他走过夺帝之路的姑娘。

她使一把长剑,身手如风,眉目似雪。

她最喜欢莲和白雪,若能看到忘川白雪浇灌红莲的奇景,想必会很高兴。

可惜她再也看不见了。

第8卷 忘川·阿兮

夜幕宫墙深,遥映东方人。

第壹章

前几日隔壁林家的姑娘来忘川找流笙,说是春天到了,这茶舍四周翠竹茂盛,绿油油一片看得晃眼,若是能种些花果树点缀其间就好了。

流笙听后甚觉在理,同邻人求了几株棣棠种在竹林间,黄蕊携着绿意,煞是好看。她正忙碌着,重瓣棠花间不知何时站了个黄衫姑娘,薄纱覆面,只余一双黑眸,这满林的花叶生机映在那双黑眸的眼底,却没有半分光彩。

流笙放下手中的花锄,衣袖拭过额间的细汗,言笑晏晏地望着小姑娘:“天热,姑娘要不要进来喝杯清茶?”

她似有迟疑,最后还是踩着春叶走进茶室。流笙将备好的清茶递给她,笑着问:“不取下面纱,姑娘如何饮茶?”

“我……”她眼底流露悲伤,“我是个丑姑娘,不想让人看见。”

流笙笑了笑,不再勉强,在窗前落座:“姑娘来到忘川,可是有什么疑惑?”

春风携着花香吹进来,拂起她覆面的面纱,隐约可见几道蜿蜒恐怖的伤痕。

她慌张地按住面纱,嗓音有些发抖:“我就要成亲了,嫁给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她抬头时,眼角已溢出泪意,“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高兴。”

第贰章

天青云舒,喜绸装饰下的凌府格外热闹。今日是青冥剑掌剑人凌仕嫁女之日,江湖中人皆来吃一杯喜酒,道一声恭喜,但屋外的唱礼官已连着唱了三声“吉时到”,本该拜堂的新娘却迟迟没有出现。

远处传来小厮慌张的声音:“小姐落水了!”

凌仕匆忙前往后院,远远便看见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儿趴在岸边狼狈号哭,一边哭一边指着高大木槿树上的黄色身影大骂,骂着骂着突然就没声音了,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而树上的人影却爆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凌仕气得拔剑便冲过去,被赶来的女婿周彦一把拉住,颤声道:“岳父,你可看清那是谁,万万不可冲动啊。”

后院这么大动静,素来爱瞧热闹的江湖人怎会错过,一时间墙垣树影下都站满了人。凌仕的胡须都在发颤,他指着木槿树上的黄衫姑娘道:“东方兮,你把颖儿怎么了?”

周围的人一听东方兮之名,瞬间露出了然的神情。

东方一脉素有药圣之名,而他们起死回生的医术也的确担得起药圣二字,但凡有个中毒重伤,若是能得东方一脉救助,那必是死不了的。是以东方一脉历来受尽尊重,在江湖上地位极高。

自上一任药圣东方淳逝世,唯一继承他衣钵的弟子东方兮便承了药圣的名号,自此江湖便再也没宁静过。

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任性妄为还蛮不讲理,搞得江湖鸡飞狗跳,偏偏大家还拿她没办法。谁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个大病大伤需要求她呢。老一辈都郑重交代,千万不要跟她较真,一不小心把她弄死了,这东方一脉断绝了怎么办?命悬一线之际可还得求她帮忙啊。

不知凌仕这女儿哪里惹到了她,竟在大喜之日来闹,令人敢怒不敢言。

对峙间,东方兮从树上一跃而下,黄衫衬着一头漆黑如瀑的发,绾发的簪子缀着一个白玉葫芦,清眸带着狡黠的笑意,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最后落在周彦的脸上。

“喂,你以前不是说要娶我吗?现在这算什么啊?”

周彦一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是……那是多少年前的胡话,我当时不识得你的身份,胡说的话岂能当真。”

她撇撇嘴:“我当真了啊。”话虽如此,却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凌仕气得要命,狠狠地瞪了周彦一眼,却不得不放低语气道:“东方姑娘,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

她得意地昂着头:“那你求我啊。”

凌仕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看着昏迷的女儿只得咬牙道:“求你了。”

她吹了个口哨,转身跃上树梢,黄衫漫过苍翠,惊起树间黄花绿影:“求我我也不救。”

周围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墙垣上几个人影狠声道:“这个混世魔王,总有人能收拾得了她!”

她耳尖听见,朝说话的方向“唰”地扔了一把黑色的粉末过去,吓得在场几人纷纷躲让,生怕沾染一点。

“收拾我?天王老子我都不怕!”

她朝周彦勾了勾手指,笑得人畜无害:“来抓我啊,抓住了我就救你的新娘。”

话虽如此说,可在场却没一人敢对她动手。她将手指搭在眉骨望了望头顶的日光,懒洋洋的语气:“没人抓我可走了啊。”

静默的空中突兀传来一声冷笑,一道黑影绕过茂密的树影,转眼就落在她的身后,拽着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在场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东方兮就像一只断腿的猫被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让人听着都觉得疼。大家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斑驳的日光下,黑衣男子环胸抱臂站在一旁,清俊的脸上一双冰冷的眼,毫无情绪地打量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东方兮。

大家纷纷抱拳:壮士!好汉!干得漂亮!

东方兮咬碎银牙,袖下的手指翻动,被黑衣男子先一步按住双手,似寒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把人给我救活了。救不活,你就陪她去死。”

她恶狠狠地转头,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在看见那张脸时止住了,随即便像见了鬼一样抖起来,连脸色都变得惨白。

“叶……叶……叶慕……”

他面无表情地加重手上的力道,又是淡淡一声:“救不救人?”

她忙不迭地点头:“救救救,你放开,我马上救。”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威胁不言而喻。原先还活蹦乱跳的东方兮此刻安静得令人咋舌,老老实实地将凌家小姐弄醒,她后退两步,又后退两步,直至将整个人都藏在树后,才探出半个脑袋问:“叶……叶慕……那我走了啊?”

黑衣男子掸掸衣袖,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下一刻,东方兮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直到这场闹剧结束,江湖人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东方兮居然害怕这个人?这人是谁?好像叫叶慕?

对了,是那个镇守南境的云南王,叶慕。

第叁章

午后的夏日照得人头疼,东方兮一路狂奔,停下来时夜色已降临,溪中有疏淡的月影。她蹲在水边掬了一把清水,这才冲散了燥热,想到那抹冰冷的黑影,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在这世上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人便是叶慕。

她自小被东方淳收入门下养在百草谷内,因性子灵巧十分得东方淳的喜爱。东方淳爱憎分明,将这个唯一的徒弟往死里宠,便也渐渐养成她骄纵的性格。

初次见到叶慕,他是被人抬进来的,所经之处花草枯萎,是连药圣都十分棘手的毒。她蹲在连绵花海中,捉着蛐蛐望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这个人活不成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