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达成,三人协商一番,决定让流笙先去寻找取魂所需的三种仙药,而宋成则陪着兰阙夺回魔君之位。毕竟届时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宋成身后还有白帝撑腰,底气都要足些。

流笙走得很急,那三种仙药都在极其凶险之地,想要拿到估计得费不少时间。兰阙遥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回头对宋成说:“有一天若是我死了,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如此待我?”

宋成还没接话,她哼笑一声:“不会有的。”

到达魔界的时候,四下一片空旷,魔界的大门大开,门前只站了一名红衣少年。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仰头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兰阙,脸上浮现了笑意。

宋成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自脑中闪过。兰阙已走近他,就隔着三步之遥的距离。

她睡了太久太久,眼前这张脸却从未忘记,他比曾经更加成熟了,那双眼底的情绪浓得像墨,半分都看不透彻,只是嘴角的笑容深邃,对着她伸出手:“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她仔仔细细打量着那双手,良久,笑了一下,就要握住那双手,宋成突然一把将她拽回来:“不要!”他皱眉看着少年,在兰阙讶然的神色中缓缓开口,“不要相信他。”

第伍章

宋成还记得当年仙魔大战爆发的因果。起因是仙魔两界这些年虽然一直打打闹闹,争端不停,却始终没有彻底撕破脸。直到魔君兰阙的弟弟被某位仙君捉回了天宫,兰阙为了救出这个唯一的亲人,一路杀上九重天,可当她找到自小疼爱的弟弟时,他已是一副尸首。

犹记得满身是血的兰阙站在九重宫阙之上,滔天的魔气搅得天宫天翻地覆,她抱着弟弟的尸首起誓,必将天宫杀个片甲不留,为他报仇。

天帝命人将她擒住,兰阙背着弟弟的尸首浴血奋战杀出天宫,回到魔界之后,她立即亲率十万妖魔与天界开战。结果是兰阙陨落被封印,天界击退魔军却也损伤惨重。魔界乱了几年后终于选出新的魔君,名叫空疏。

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兰阙为了他而和天界开战的人,他不仅活了过来,还夺了姐姐的魔君之位,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是一场阴谋。

但那毕竟是她一胞所生的弟弟,是她曾经百般疼爱的少年。她会选择相信他,而不是宋成这个认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

兰阙被封印后,魔界大乱,趁着仙魔交战之时偷袭兰阙的魔界护法控制了魔界,直到几年后,空疏亲手杀了护法,重新夺回魔君之位,一直等着兰阙归来。

天幕漆黑,红雪纷扬,她坐在石阶上静静地听着空疏告诉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直到空疏轻轻握住她的手:“姐姐,很高兴你回来了。”

她偏着头,看向远处:“空疏,我记得你死了。”她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亲手埋了你。”

“姐姐,你不相信我吗?”他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醒过来。姐姐,那时候我一个人,很害怕,很难过。”

她垂眸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曾经有多少次,她都是这样牵着他,蹚过白骨血河,将他完完整整地护在自己身后,甚至不舍得他的鞋底沾上一点血腥。

漫天红雪映进她的眼底,比血还要艳:“空疏,这些年,你找过我吗?”

他眉眼绽出笑意,天真又明朗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姐姐一定会回来。”

无论如何,曾经敢与天界抗衡的魔君兰阙终于回来了,这十几万年来魔界屈居天界之下忍气吞声,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但从前脾气火暴、酷爱打架的兰阙却一反常态在魔殿住了下来,没有丝毫动静。她和空疏仿佛又回到曾经,只是如今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人变成了她。

她的活动范围是那座又大又空的魔殿,她如今的魔力不及空疏,走不出他设下的结界。她要做什么事都得征求空疏的同意,若他觉得不妥她便什么都不能做。

推开窗户,月夜下昙花盛开,她站在窗前背对着空疏,问他:“你把我囚禁起来,是想做什么?”

空疏笑出了声,他走到她身边,连嗓音都温柔:“姐姐,这怎么叫囚禁呢?我是在保护你啊。”他偏着头,像是不解的模样,“像你曾经保护我那样保护着你啊。”

她愣了一下,缓缓地抬眼看向他,手指扶住身后的窗棂,仿佛想起什么一样闭了闭眼:“原来如此。”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情绪,“因为你觉得我囚禁了你,所以你背叛了我。”

他面上的笑容寸寸散去,良久,淡淡地开口:“难道不是吗?”

无论他做什么都要受到她的限制,没有一丝一毫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利,连身边的朋友都是由她挑选。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偷溜出魔界,在龙渊山山脚遇到了一只小妖。那是他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后来却被兰阙以奸细之名亲手杀死。

那时候,他甚至都不敢问理由,只能日复一日,忍受着她的独断专行。直到他无意间发现了护法的篡位之心,那一刻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将此事告诉她,而是暗自窃喜。

于是他开始了和护法的密谋,服下假死药嫁祸天界,挑起仙魔大战,又在兰阙浴血奋战之际偷袭,令她重伤被封印。

护法统领魔界后,他在幽泽闭关七年,冲破兰阙在他体内设下的封印,释放了魔力,一举重夺魔君之位。当他站在权力的巅峰,才终于明白兰阙当年将所有人控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他终于重获自由,以封印自己的亲姐姐为代价,但他从来没有一丝后悔。他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再回来,他没有骗她,他是真的在等她回来。等她回来,让她尝尝他当年生不如死的滋味。

如今他说出这番话,眼底尽是恨意,可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面露可笑。他忽地掐住她的脖颈,死死将她抵在窗棂之上,咬牙切齿。

“这才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你可知当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眨了眨眼,赤红的眸子仍旧没有情绪,只是嘴角挑起小小的弧度:“空疏,你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他一愣,眼底骤然浮现冷意。她却自顾自地说着:“你自小体质特异,魔力磅礴远远胜于我,可你的元神却十分脆弱,很容易被人控制。”望着月夜下白茫茫的昙花,她笑出了声,“所以后来你被我们的仇人控制了元神,亲手杀了爹娘。”

他的手指猛地加重力道,浓郁的黑气自他指尖散出将她包裹,她被掐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音节却仍旧一个一个地从唇间吐出来:“我封印你的魔力,将你保护在我身后,因为你根本无法掌握你的能力。”她闭上眼睛,嗓音含着悲切的笑意,“你的双手,除了爹娘的血,没有沾过任何人命。空疏,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能将魔君之位好好交到你手中,而你却等不及,非要抢过去。”

“胡说!”他一把提起她将她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你只是享受权力带给你的快感!你可以操控任何人的生死自由,兰阙,你一定很得意吧?”

他的袖下涌现汹涌魔力,他目眦欲裂地对着她打过去,她周身却突然降下一层青光将攻击悉数挡去。她微微抬眸,视线扫过一抹青色的衣角,移到眼前男子含着担忧的脸上。

空疏冷笑一声,杀意凛然:“仙界之人竟敢孤身闯我魔界,胆子真是不小。”

宋成却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胳膊,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我是怎么同你说的?不要相信他,这下吃亏了吧。”

白色的身影从窗口跃进来,流笙挡在他们身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先带她离开,我善后。”

宋成点点头:“魔君不好对付,你当心些。”

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挽起袖口:“本尊倒想试试有多不好对付。”

流笙以顽灵的身份修成灵体,虽然后来又堕魔重塑,但其灵力却依旧不可小觑。打败空疏是不太可能,但安全离开魔界还是不成问题。宋成并不担心,抱着兰阙风驰电掣地赶回墟余山。兰阙受了伤没办法控制魔气,被多日来四海八荒寻她的仙君发现踪迹,一路追了过来。

宋成在山外设下结界,仙君在外面试了几次都无法打破,气得跳脚。他却一脸坦然地将她放到软榻上,轻声道:“你闭关几日养好伤势,我们再做打算。”

他转身要走,她却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嗓音淡淡的:“你救我,是因为我关系着沧陌的生死吗?”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半晌,轻轻地笑出声来:“就算没有沧陌,我也会救你的。”

第陆章

流笙来到墟余山时,山外重重的云烟间围了一圈严阵以待的仙君,正想方设法打破宋成设下的结界。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拿扇子的仙君抹了把额间的汗水回了一礼:“灵主怎会来此?”

她四下看了一圈:“散步。”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在做什么?”

“灵主有所不知,前几个月被封印的魔头逃了出来,我们找了许久,今日终于在这墟余山发现了她的踪迹,但这结界不知是何人所布,我们竟难以打开!”

趁着仙君感叹时,她捏了个传音决让宋成赶紧带兰阙回甘渊,她则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两人里外配合,竟在这群仙君眼皮子底下将兰阙带走了。

甘渊是白帝的地盘,天界向来无权干涉,流笙不紧不慢地赶到时,兰阙的伤已经恢复。

取魂所需要的材料均已准备齐全,真正到了这一刻,流笙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若又是空欢喜一场,那该如何是好?

宋成看出她的近乡情怯,和兰阙商量着将一切事宜都准备好,又专程去请了自己的小弟如今的白帝帝君在外护法,确保取魂的过程中万无一失。

流笙不知怀着何种情绪过来时,兰阙躺在繁密的婆娑树下,树梢立了一只凤凰,五彩凤羽自叶间垂下,投下绚烂的光影。

流笙在她身旁坐下,宋成在一旁忙忙碌碌。取魂所需时间为九九八十一天,期间不可中断打扰,一切都需谨慎。

流笙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开口问兰阙:“当年你为何会救下他?他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修补他的神魄呢?”

兰阙像是睡着了,树影凤羽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好半天,微风拂过,她的嗓音比风还低,轻轻回响在这方天地间。

“沧陌于我而言,并不是陌生人。”她闭着眼,嘴角却微微挑起,“他救过我,两次。当年我闯天宫救空疏,杀出九重天时,天帝派他来拦我。当时我魔力受损,若和他交手必败无疑。”

她听过很多次战神沧陌的名字,却从未与他交过手。直到那一日,在仙气缭绕的九重天上,那把斩尽四海妖魔的越邪剑刺破重重锦云插在她的脚边,剑光之中白衣男子踏云而来,慢条斯理得好像是来赴约。

她咬紧牙祭出魔力,正打算和他拼杀一场,他却拔了剑径直走到一旁,遥遥望着远处天澜,淡声道:“你走吧。”

无论他当时出于什么原因放走她,那都是必报的恩情。

“第二次,是在仙魔交战的战场上,我在前方浴血奋战,却受到来自自己人的偷袭。”她像是想笑,眼角都微微挑起,“当时我若是被打中,定然会当场陨落。只是最后一刻,越邪剑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穿透偷袭者的右肩,那一击偏了方寸,我才逃过一命。现在想想,虽然受了重伤被封印万年,但起码保住了性命。”

一旁拿着妙音枝的宋成手抖了一抖,面露讶然地看向兰阙,结结巴巴道:“你……你还记得?”

“救命恩人,当然记得。”

宋成抿了抿嘴唇,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下去,有些苦恼地回过身继续准备去了。

流笙突然有点想笑。她想起沧陌常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洁身自好。他说他从来不帮助谁,也从不需要谁的帮助。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当年由于他的一丝善心,才在日后得到这样大的回报。

取魂进行得很顺利,婆娑树上的凤凰来了又去,时间在落叶纷飞中很快过去。当净魂瓶中出现那团正在缓缓苏醒的元神时,于流笙而言,区区八十一天却仿若千年漫长。

虽然从天池中取来了养魂水,但若是能将他的神魄养在天池中,便能恢复得更快。流笙同宋成商量一番,带着净魂瓶去了天池。当元神沉入水中,水面白光朦胧,她日日夜夜守在池边等待他醒来,一刻都不肯离开。

妙音殿中,已熄灭千万年的长生灯,再次亮了起来。打扫的仙童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蓦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天帝正在和西方莲渡大士下棋,突然听闻沧陌归神的消息,惊得落了棋子。当年他只是为了安抚流笙,怕她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才随口说了一句“若忘川水清,则沧陌归神”。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神魂散尽对一个神仙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没想到流笙真的会抱着这个信念在人间守了千万年,更没想到的是,沧陌竟然真的活过来了。

他忙携着众仙君赶往妙音殿,当看见那盏燃起微弱光芒的长生灯时,他终于相信了这个不可能发生的事实。那位斩尽四海八荒的战神,他是真的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