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第二次去时,邻居家院子里晒着的蓝印花布,印花布的图案是在变化着的!

我看到的两次,并不是同一块布,也就是说,有人换过它!

这样的话,那家应该是有人居住的,除了铁姬之外,壶中世界还有别的居民存在!

“听我说,铁姬!我觉得你很可能还有别的邻居。”

“不…不会吧?”

我抓着她的手,有些兴奋:“可以再带我进去一次吗?”

清明远远地瞥了我一眼,遥伏在他身边,很安静的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我走到跟前,拍拍他,没反应。

于是我望向清明。

“这个身体,可以拜托你帮我看守一下吗?”

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从中得到了肯定的信息后,我便靠着遥坐了下来。

铁姬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冷冰冰的,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再度来到了铁壶中的世界。

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睁开眼第一感觉却仍然是寂寞。

无边的寂寞。

跟着铁姬往家里走时,我特别注意了周围的房子。虽然乍看之下,一派冷清景象,没有人也没有动物,甚至连阳光也是淡漠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隐藏在门里的生活气息。

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户,谁家院子里伸出墙来的藤蔓,远处飘来的一阵酒香,巷子深处冒出的炊烟,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是有居民的。

“你看,那里有烟…”

我指着那道炊烟给铁姬看,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仍然很迷茫。

“在哪里?”

“咦,很明显啊,就在那里!那里一定有人家的。”

铁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那个方向,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

“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想要求证一下。

“那你看得到那家人晾在门口的印花布,床单一样的东西?”

她仍然是摇头。

明明存在的东西,她却看不到。我心中一动,开始敲起隔壁人家的门来。大约敲了有七八下,院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条缝儿。

珠子从我口袋里钻了出来,颤巍巍地穿过门缝,飞进了院子里。

片刻之后,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门后钻了出来,一张非常恐怖的脸木然地打量了我两下,把门打开了。

仔细看她的脸,我吓了一跳,大约是肌肉的关系,五官看起来像移位了一样,大半张脸上的皮肤都是新旧交替着,裸露着肉红色的伤痕,似乎曾经遭受到什么伤害而导致了严重的毁容。

“进来吧。”她侧过身子,招呼起我来。

我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拉着铁姬进了院子。

因为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还没站定,她就开口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缓慢,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那天被封进珠子里的女人。

“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提出了早就想知道的问题,旁边的铁姬扯扯我,有些紧张。

“夏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我愣住了。

明明就在对面的人,铁姬却完全看不见。我急忙问对面的珠女:“我是一个人吗?”

这问题显然有些奇怪,她也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

“你是一个人。”

铁姬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铁姬吗?

“这里还有别的人吗?”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继续问她。

“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她们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顾不得旁边铁姬的疑惑,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名字叫兰?”

平王之女兰姬公主,遭受玄铁壶诅咒而发狂,最后严重烧伤,不治身亡。眼前的这个毁容得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的女人,就是兰姬公主。

看着她的模样,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所谓人生这东西,谁能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告别了兰姬公主之后,我跟着铁姬回到了她的家里,这是一幢相当大的宅子,一个人住的话,的确是会感到寂寞。

只是我觉得这里,应该不会只有铁姬一个人才对,因为内院的厢房中,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趁铁姬不在,我循着声音走向那间屋子,看室内的布置,这里应该是间铸造室了。

屋内很暗,没有点灯,全凭熔炉里熊熊的火光来照明。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面前堆着好多个不同的铁壶,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铁器,偶尔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大概是我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线,男人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他眼神很锐利,让人心中一凛,我急忙换了个地方,往旁边的空地上站了站。

“你是谁?…”

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男人有些疑惑,询问起我来。

“抱歉,我只是路过的行人,听到这里有声音,不由自主就进来了,我这就出去。”

我胡乱扯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

“行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行人了…客人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起我来。

“衣裳样式很奇怪,这是远处的风俗吗?远方的客人,这一带都没有别的村民,来这种荒凉的地方能做什么呢?”

“我不小心走错了路,误入了这里。”

“误入…吗?恕我直言,客人要想离开这地方,怕是不容易了…”

“此话怎讲?”

男人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也已经猜到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铁姬的父亲——铁冶子了。

看样子他与兰姬公主一样,都是因为此壶而结缘,故而流落到这壶中世界的吧。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房子里,应该都是有人居住的。

而且他们一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与这把壶有过交集!

和兰姬一样,铁冶子应该也不知道其他居民的存在,假如我没有猜错,就连他和铁姬之间,恐怕也互相无法感知。

“您是一个人生活吗?”

“在下一介孤老,并无妻儿相伴。”

果然是这样。

这样子实在太过残酷了,明明就近在身边,却无法察觉,明明并不是一个人,却必须要承受永远的寂寞。

我望着铁冶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铁姬就在这幢宅子里生活的事情告诉他,却想起了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不要试图破坏某个世界的秩序,对于改变不了现实的旁观者来说,顺其自然是唯一的选择。

我是改变不了这里的任何现实的旁观者,然而我又实在无法冷酷地作壁上观,被眼睛看到的画面所影响到情绪的我,不仅是个差劲的观察者,更是个弱小无能的人类。

明明改变不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呢?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产生痛苦这种情绪呢?

我什么都无法做,只能默默地看着而已。

“痛苦的话,就回来吧。”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清明平静的面容。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对他笑一笑,很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给他,却没有得到回应,那家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

“为什么要哭呢?夏?”

为什么要哭呢?我明明,是想要笑的啊。

我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于是将手蒙在眼睛上,尽情地感受着泪水的温度。

一只大手覆在了我手上,我看不到他,却感觉那只手轻轻地把我的手拿开,在眼皮上轻轻抚着。他手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非常好闻,我感觉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

清明低头看着我,表情很温柔,就连眼睛里也似乎带着暖意,这少有的柔和态度,让我几乎怀疑起真实感来,难道这里才是梦境?

清明给人的感觉是黑色的,即使在这样阳光灿烂的下午,他看起来也依然是安静而厚重的,就像暗夜一般。

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看不透的秘密。

“睡醒了?”

清明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他脸的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了,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甚至直接吹到了我耳朵上,痒痒的,怪异极了。

这…到底是在唱哪出戏啊?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承受不了这么快的运转速度,已经直接进入了死机状态。

“怎么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我真的…就这么可怕吗?”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不是可怕…而是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莫非清明被遥附体了?

还是说,现在是COSPLAY时间?

“那个…我可以先起来吗?”

总之,先脱离这种尴尬的情景再说。

清明收回手,没有再说话,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我有些忐忑不安,讪讪地问道:“遥呢,这是他的房间吧,他去哪里了?”

“他在外面。”

“对哦,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到营业时间了吧!我先出去做下准备…”

如同得到大赦一般,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店外面了。

店堂里坐了一堆人,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

我正在仔细辨认都是些什么人,坐在旁边的黑无常先瞥见了我,笑嘻嘻地冲我招手道:“我正打算去黄泉司看看你是不是非法入境了呢?你自己倒先回来了。”

戴着白玉面具的久远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急忙鞠了个躬。

“欢迎光临。”

“不用这么客气的,小夏。”久远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先坐下,我道了谢,老实坐下,目光扫射了一番,才发现音量惊人的白无常大叔也来了。

他坐在椅子里,戴着墨镜,不说也不笑,看起来颇有硬派明星的范儿。

怀里还抱着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儿,男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注意到我目光之后,他一下子从未明腿上跳下来,往我这边跑来。

“姐姐好。”

“好久不见,小洛还是这么可爱啊。”

我摸摸他柔顺的头发,心顿时柔软了一块儿。小男孩严肃地看着我,义正词严道:“姐姐,人不可貌相的。”

“我觉得你不说话,可能会更可爱一些…”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花痴吗?已经沦落到了被小孩子说教的地步了吗?

“哈哈哈哈…小洛你这样说,这家伙可是会生气的哦。”

遥的笑容是十足的幸灾乐祸,小洛眨着眼睛,天真地问他:“遥哥,姐姐为什么要生气?我没有说错啊?”

“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对错是没有意义的。”

黑无常适当地接过了话茬,旁边的遥也点点头,以示同意。

“…”我看着这群人,觉得暂时闭嘴会更明智些。

久远略带歉意地对我说:“抱歉,黑大人一向都是这样,请别在意。”

忽略外表的话,这群人里最正常也最温柔的人,绝对是久远。

我对他笑笑:“你也很不容易啊,跟这种人做同事,平时很辛苦吧?”

“不,黑大人有着出众的才能,与之共事是我的荣幸。”

我有些钦佩地望着久远,能若无其事的将一脸痞相的黑无常夸成这种程度而不觉做作的,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人能做到了。

“你们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说起这个,我才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这么多人突然过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

“嗯,跟二位大人一起过来收拾妖壶,顺便收治流魂。”

“妖壶?”

难道指的是铁姬壶?我急忙看向桌子,铁壶仍然立在桌子中心,然后仔细看的话,已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它原本的那种诡异感,似乎凭空消失了。现在那里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旧铁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