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被我揪得几乎变形的衣襟,叹了一口气,扶起昏迷中的清明。

“算了,偶尔也做回赔本生意吧。”

他背起清明,我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外走。

锦夫人以及雪鸢,一直没有再出现,或许是在哪里躲着偷窥,又或许,也是我的幻觉?

马上就能离开这宅子,让人不禁轻松起来,再看看脸色苍白的清明,又有些发愁,清明,真的会没事吗?

之前的那些幻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等清明醒过来,一定要向他问清楚,还有遥。

想到遥,我有些安心了。

他一定会在忘川堂里等着我们回去吧。

白夜虽然不太情愿,却也信守诺言,将气若游丝的清明背了出去。

出了这院门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外面已经变成白天了,看了下时间,刚刚下午三点半,感觉上在那院子过了很久,其实只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回头看看宅子,仍然在,只是感觉完全不同了,眼下这座宅子,分明就是座仿古新式建筑,没有一丝鬼魅荒凉的模样。

夜里黑坳坳的山岭也显了原形,居然是个开发得还不错的景区,游人三三两两,我们停在路边的景区服务处歇息,我跑去咨询的地方问了下,柜台小姐很客气地告诉我,出山的班车再等四十分钟就过来了,我们可以搭那个车出去。

景区超市里的物价不出意外,贵到令人咋舌,真是令人亲切的惯例啊,耳朵里听着旁边购物的小情侣抱怨着昂贵的物价,我笑笑,随便买了几瓶饮料就出来了。

回到正常世界真好,我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拐回休息处的时候,白夜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觉得没意思,独自先走了吧。

清明仍然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我轻轻摇他,他睁开眼睛看我。

“感觉怎么样?白夜说你被邪气侵蚀了才会这样,现在出来了,好点了吗?”

“没事,不用担心。”他脸上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和平时一样苍白的皮肤,看不出来气色到底如何。

我递上矿泉水,“要喝吗?”

他点点头,接过水瓶。

喝水的他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是我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

心里积压的那些疑问,闷得发慌,我问他:“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清明放下水瓶,看了我一眼。

“你希望我是什么人?”

我希望清明是什么人呢?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即使问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只是,不管如何,希望他千万不要是我的敌人。

“你不是我的敌人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不是。”

清明微微低着头,露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这样就好,我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

“遥跟我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不知道。”这次他很快地否认了,我却有些不信,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不知道的人。

不过算了,这个问题,我还是等见到当事人时,亲自问他好了。

我正低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听到清明说话。

“那颗珠子,你收好了吗?”

要怎么回答?我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也许我脸上的表情太明显,清明很快就明白了,他一定很失望,却没有责怪我,只是叹了口气,将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不起…”我像打碎了大人名贵花瓶的孩子一样,怯生生地向他道歉。

“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清明恢复了以往的风格,简短地回答。

也许是看我一脸内疚的样子,他的口气又柔和了些,带了些许安抚的意味。

“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遥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终究还是帮不上他的忙,太没用了。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一只手抚上我的头发,动作轻柔。

“天命如此,看来我这次还是没办法改变…也罢,只要能保持现状就好…”

我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那眼神不似往日般平静,隐隐透着几丝悲伤,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安慰他。

鬼使神差的,我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按照本能去行动,不停地安慰着他。清明渐渐地收紧了双臂,将我拥在怀中。

只有在真正的拥抱时,才明白,即使是这个人,也有着令人意外的细腻一面。

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舒适,也许是一连串的事情让人紧张过头,突然放松之后,睡意渐渐袭来。

“我好像有些困了…”

耳边传来轻柔的话语。

“对不起…睡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早上像平时一样醒来就好。”

“嗯…”我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将头靠在那人肩上。

“小夏!小夏?”有个声音不停叫我,好吵啊,不要叫我…让我再睡一会儿…

“小夏,小夏!醒醒!”

那声音却不停,继续叫我,我忍无可忍,挥手想要赶走它,手却反被它捉住。

我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

遥一手托腮,一手捉住我,坏笑地看着我。

我啊一声尖叫起来,“你跑到我房间干什么?”

他一脸无辜:“这是我房间啊…明明你霸占了我房间才对吧!”

我环视一周,这里果然不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儿啊?”

想了半天,我记得自己好像是在候车室的时候睡着了…然后想不起来了。

等等?这么说来,我睡得也太久了吧?

我一下子抓住遥的手:“我睡了多久?”

“唔,”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大概有一天多了。”

不会吧,这睡得也太久了!

“清明呢?”

遥挑了挑眉毛,“他去客人那里了。”

客人?是那个青衫客人么?对了,我这次好像是跟着清明出公差了…但是,我干了些什么?似乎都想不起来了。

我一脸迷茫,被遥敲了敲头。

“起来吃夜宵吧!再睡会变傻哦,哦,我忘记了,傻人是不能变成更傻的…”

“你才傻呢!”我气了,坐起身来。

“我在外面等你。”

遥站起来,准备出去,又被我叫住。

“那个,你的头发为什么要染成这个颜色?”话一出口,我就想痛打自己,平白无故我关心这个干吗啊。

遥用很认真的表情强调着。

“我的发色是天生的。”

“鬼才信…”黑猫变成人会是栗色头发,这摆明了是在鄙视我的智商吧?

外面桌子上摆着冒着热气的夜宵,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增。

我一屁股坐下来,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他,“这些真的能吃吗?”

“当然能吃。”

“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变的?”比如老鼠,蜘蛛什么的?

“外面买的正常食品,品质保证。”

“血货郎家买的?”

“你是想找打吗?快吃!”他给了我一记栗暴。

门大开着,街上的灯光照了进来,点了灯,屋子显得亮堂了许多,遥坐在桌边,看着我,笑得莫名的开心。

我咬着包子,被他这么一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噎死。

那家伙很体贴地把水端过来,又是拍背又是煽风的,我灌了半杯,才缓过劲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瞄了他一眼,“干吗?笑得这么恶心?”

“没事…”

“没事?”我问。

“没事。”

我们同时朝外看去,门口有个女孩子,站在外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来生意了,而且是个美女,遥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身去迎接客人了。

忘川堂和平时一样,依然敞开大门,欢迎任何一位客人进来。

第六个故事:柳夜刀

〔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消失在目光范围以外,就会很快被忘记。遗忘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休息日的下午,天气晴朗,我坐在家里那巴掌大小的阳台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杂志。金色的阳光轻轻洒在老旧的青砖上,衬出角落里大片柔和的阴影。

四周很安静,似乎很久没这么悠闲过了,自从开始去忘川堂打工,周围的情况就一直没怎么好过,虽然平时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惊到的次数少了,但危险系数直线上升了,托它的福,感觉自己的胆量也吓大了不少。

如果再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应该不会像之前那样手足无措了吧?

像是为了反驳这个结论一样,放在角落里的手机猛然响起冷僻而高亢的音乐,冷不丁的,我还真是被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这是手机铃声时,才急忙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力无力的,我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是谁,直到她喂了好几声之后,我才醒悟过来。

“苏苏?”

“不然还会有谁啊?你再听不出的话,我马上就会吐血而亡了…”电话里苏扬仍然一派牙尖嘴利的腔调,只是听起来明显有些疲惫。

我赶紧问她:“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快死了…正在市二院躺着…”苏扬拉长了软糯的腔调,仿佛在说很高兴的事儿一样。

快死了?在医院?还这么高兴的样子?

“笨蛋!等着我!”我骂了一声,挂了电话,从窗台上跳下来,随便拉了件外套穿上就冲出去了。

等我从出租车上下来,再一路狂奔找到她所在的病房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门口,就看见苏扬斜倚在里面那张白色病床上,对着我笑盈盈地招手,没有一点病人的样子。

我冲进去,差点没揪着她的领子问,你到底哪里像快要死的样子了啊?

却只是摸摸她的头,问出一句:“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嘿嘿一笑,拍拍床边,示意我坐下。

闹了半天,原来这家伙前两天突发急性阑尾炎,还好发现及时,被人送进医院后,早早做了手术,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我又急又气,早把话说清楚啊,一路奔过来吓死我了。

顾忌苏扬的身体,我也没敢说什么,只是陪着她轻言细语的聊天,这间病房是三人间,隔壁床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色蜡黄,靠着床看书,并没有对我的到来有任何反应。另一张床上的人自始至终都在睡,裹在被子里,也看不清长相。

相对而言,这是间还算安静的病房了。

阑尾炎不算什么大病,但也要好好休养才行,感觉聊得差不多了,我悄悄地看了下时间,居然已经八点多了,不早了,于是问苏扬,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

她想了想,说想吃三鲜馄饨。

我和苏扬在学校时,没事就喜欢一起去校外的小馆子里吃三鲜馄饨,有家叫六福记铺子的馄饨,味好,量足,汤汁鲜美,是我们最常光顾的店家。不过自打毕业后,我就没再去过学校周围了,今天被苏扬这么一提,突然很怀念起六福记的馄饨了。

我想了想,六福记离市二院也并不很远,去那里买馄饨好了,苏扬应该也很高兴。

这么想着,我就跟苏扬说了声,抬脚往外走,准备去买饭了。

或许是我太过冒失了,直接一推门,一下子撞到了门外的人身上,慌得我赶忙道歉。那人倒也不生气,脾气很好地冲我笑笑,问我:“来看朋友吗?”

他一看就是医生,穿着白大褂,外形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斯斯文文,成熟稳重,这种精英类型最容易让病人放心托付。

偏偏我最不擅长跟医生打交道,看他微笑,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点点头,挤出来个笑容。

“柳医生!”屋内的苏扬小声叫了起来,又对我介绍道,“这是我的主治医师柳医生。”又对医生解释说我是来探病的朋友。旁边床上的中年女人也轻声向医生打招呼,男人冲我点点头,闪身进了病房。

果然是医生啊。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股很香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跟我想像中一身消毒药水的医生很不一样,有点特别。

在走廊里走的时候,我还有点纠结为什么医生身上没有消毒水味的问题,却从旁边走过的一个护士身上,也闻到了这股香味。难道这股香味是这家医院研发的新型消毒水吗?这么想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倒是我,这么晚还在医院慢悠悠地走,真是够呛,再不快点去买馄饨,店家就快打烊了。

在门口拦了辆出租,到学校附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