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我是想也没有敢想过的,如今乍一听到,竟然不敢当真。

“真的?”

“如果不想回家的话,搬来店里住,也是可以的。”狭长的凤眼直视着我,目光沉静却咄咄逼人,“不愿意?”

当然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住在店里,比住在什么保险公司都要靠谱多了,我连忙点头答应。

那张脸上泛起一丝极浅的笑容,一时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总觉得,清明今天好温柔啊…

尽管苏扬说身体已经不要紧了,我还是决定去医院看她,顺便探一下新生意的消息。因为遥说,饿鬼大概就在医院附近这一带徘徊,专食病弱之人的生气,使他们的性命缩短。如果说真的是这样,那么苏扬也是目标之一,我就又多了个不得不管的理由了。

以上,就是我此刻走在这条阴冷的走廊上的原因。

夜晚的医院,充满了一股腐败的气息,一切都是朦胧而不真实的,灯光照不到的暗处,藏着影影绰绰的魑魅,窝在墙角里蠢蠢欲动着。

但是我并不害怕,因为遥在我旁边,他一路都在四处张望,偶尔冲那些黑雾一样的东西做个鬼脸,于是那些东西就在他犀利的眼光下怯怯地逃开了。

在我的眼里,遥似乎和恐怖这两个字搭不上边,但是在那些低级的阴灵眼里,他大约属于很恐怖的那一类吧?

说到底,他其实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在这种重视表象的世界里,人也好,妖也好,生就一副好皮相总归是很有用处的。漂亮的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比一般人得到更多的同情,欣赏,爱慕或者宽容。

即使是夜晚,在路上他的回头率也很高,就连走廊里偶尔走过来的护士,都会若有若无地多看他两眼。

遥又是个人来疯型,一旦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就会把脸上的笑容模式调成杀伤力最大挡,直到人家开始不好意思为止。“像个花痴一样…”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猫的耳朵就是敏锐,自言自语也完全没有逃过他的耳朵。遥往我头上啪了一下,“本大爷才不是花痴!只是基于绅士风度,为广大女士奉送温柔的笑容而已!”

完了,这家伙绝对言情小说看多了,敢情还把自己当成头牌HOST了?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肉麻兮兮的台词来。

我懒得再跟他理论,只是加快了脚步,往苏扬的病房走去。

病房的门紧闭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敲了两下,很久没有反应,正想着人是不是已经睡了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只是房间里没有人,远处苏扬的床,是空的。我以为进错了,看了下号码,却又没错。这是怎么回事呢?总不会已经出院了吧?我没有料想到会是这种局面,只感觉旁边的遥轻笑了一下,低头对着空气道:“你好啊。”

我不由得低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门后有一个小孩子,小小瘦瘦的个头,缩在门背后,只露出一个头来,实在是很容易被忽视,只见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们,似乎没有想到大晚上的会有人来敲门。

我努力让自己露出友善的笑容,然后蹲下身问他:“小弟弟,在这间病房住的姐姐去了哪里,你知道么?”

他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闪啊闪的,似乎在疑惑该不该告诉我们,最后来了句:“漂亮姐姐跟医生叔叔出去了。”

跟医生出去了?难道病情复发了?不,不对,如果病情复发了,应该是被护士阿姨推出去了才对吧?况且…出去这个词,听起来似乎更像出去玩,出去约会之类的。

难道?想起苏扬提到医生时那带笑的脸,我突然了解了。那家伙八成约会去了,这进展还真快呢?该说不愧是苏扬么?效率就是高!不过也可能是生病的时候,感情比较脆弱,容易对医生产生依赖心么?然后,依赖变成爱慕?

苏扬这家伙,看起来开朗外向社交广泛,但其实是个很纯情的人。而那位柳医生,年纪轻轻就离了两次婚…说实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太好。那个医生给我的感觉也有点特别,说不出哪里特别,但就是让人对他印象很深。不过说到底,恋爱空白的我,也没资格对苏扬的恋爱指手画脚就是了。

脑袋飞速运转了一会儿之后,我对那孩子道了谢,准备拉着遥走开,却一下子捞了个空,怔了一下,才发现那家伙鬼鬼祟祟地贴在墙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呢。我悄悄走到他身边,想吓他一跳,却被他有些严肃的神情给镇住了,于是也一动不动,想看他在干嘛。结果还没等我摆好架子,那家伙就挺直了腰,恢复了美少年的姿态,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面肯定来了女人,八成还是美女级别的那种。

果然不出我所料,对面的确来了位美女,而且是我们正要找的苏扬。苏扬看见我,笑着向我打招呼。我张了张嘴,正想跟遥介绍一下,看了看他的脸之后,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看来根本不用介绍了。

遥的脸上挂上了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深深地看着苏扬,连伸手的姿势都变优雅了。如果不是很了解他平时的德性,估计我也会被这风度翩翩的家伙迷住了。苏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家伙握住了手,很是有点迷茫,将视线转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遥在那自我介绍起来了,说他是我的同事啦什么的,常常听我提起苏扬什么的,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美女什么的,把苏扬说得一愣一愣的,但明显,心情很好地对遥笑起来了。

我站在旁边,看他们两人热烈地说笑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稍稍有点寂寞的样子。

以前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在路上遇到苏扬的各色朋友们,我也是像这样被冷落在一旁,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像个影子一样,躲在苏扬的光芒之下,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并不属于我的笑脸。

果然,连遥也不能免俗。

抱定当影子的主意,我静静站在他们身后,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遥似乎才想起来站在一边的我,怕影响其他病人,于是提议说不如大家去外面的凉亭坐一会儿,方便聊天,苏扬自然是答应了的,我也没有什么可反对的理由,于是三人一起往花园里去了。

夜色浓郁,花园里很安静,凉亭里三四个石凳随意地摆着,我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坐在遥身边的打算,挨着苏扬坐下了。风是冷的,吹得人骨头里都是凉意,遥和苏扬轻快地交谈着,偶尔会看向我,这时候我就会哦一声,表示我在听。反正我听不听到,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吧,我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眼睛却看着花园深处。

在深处的尽头里,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在暗处里看来,像道影子。但是他在看这边,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觉到那道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我们这边。

我瞄了一眼遥,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仍然在和苏扬说话。莫非有了美女,这家伙连感觉都变迟钝了不成?我决定不理他了,自己跳下亭子,向着那边跑去。

遥在身后问我要去哪里,我丢下一句,要去卫生间,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当然没有去卫生间,而是悄悄地向花园深处跑了过去。那个人似乎发现了我,转身撤了。一定要看看那是谁,我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根本来不及想别的,马上追上去。医院的花园并不大,分隔道路的都是些小树,根本是藏不住人的,但我却的的确确跟丢了。明明只是一转弯,他就不见了,空荡荡的路面上投射着树枝凌乱的影子,组成一个个变幻莫测的图案,恐惧感袭上心头,我突然反应过来今晚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饿鬼。

这个医院里有饿鬼。

我决定回去,现在的我还远远没有逞英雄的资本,然而一回头,我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或许我不逞英雄也不行了。

路灯的暗影里,站着一个老太太,满脸浓得化不开的皱纹,点缀着两颗浑浊的眼珠,微微弯着腰,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被她的目光看得发毛,正考虑要怎么办?逃?我逃得了吗?不逃?一定会被饿鬼吃掉吧,估计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吧?这边我在踌躇着该怎么办,那边人家已经开始行动了,转眼就到了我面前,然后…张开了嘴。

难道要原地吃了我吗?喂,不用煮一下么?这位奶奶,吃生的会坏肚子的!我几乎反射性地要一巴掌挥下去了,却听到一句幽幽的话。

“这么晚了,小姑娘不要呆在外边,很危险的。”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饿鬼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好心叫我不要待在外面,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很恐怖的奶奶不是饿鬼?我静下心来,看了看地上,虽然很淡,但她的确是有影子的。

果然,不是鬼。

“呃,我这就回去,倒是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啊?”

老太太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身后。

该不会身后又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我简直对回头这个动作产生恐惧感了,不得已,还是慢慢地回头看了下。

一切正常,远处跑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气喘吁吁地冲我们这边跑来,一边还喊着。

“罗姨,罗姨您怎么又偷跑出来了啊!快点跟我回去,该吃药了,柳医生正等着您呢。”

敢情这个老太太是病人?而且还是精神上的毛病?不然的话,举止也太诡异了点吧。

柳医生?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柳夜,只是…给苏扬看病的话,应该是内科吧?跟精神科又有什么关系啊?

我也没好意思拦住护士问这个柳医生是不是柳夜,因为罗姨看到她,早就跑得不见影儿了,要再找的话,估计又要费半天功夫了。她急急地从我身边跑过,我连忙侧过身子让路,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又来了,这个熟悉的香味,奇特而浓郁的味道…排除了消毒水的可能性,难道这是医院发的福利,集体购买香水么?那男用香水和女用香水的味道也应该是有差别的啊?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奇怪,按理说医院这种地方,应该不允许职员擦这么浓的香水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人的好奇心来临时,常常会干一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比如现在的我,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踏进了住院部的走廊。

二院不愧是本市一流的医院,引导系统相当清晰,我毫不费劲就摸到了内科,眼瞅着值班室内亮着灯,就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起来。

想来是为了方便,值班室的门并没有关紧,留了差不多一指宽的缝,刚好够人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世间的事,往往会有很多巧合,值班室的桌子旁,罗姨安安静静地坐着,完全看不出一点儿精神病人的样子,说起来的话,精神病患者,应该是在专门的精神病医院才对,不应跑到内科来的。坐在她对面的,正是让苏扬心动不已的柳夜医生。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对那英气的侧脸印象却很深,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苏扬会心动倒也不奇怪。

气氛很安静,柳夜捧着罗姨的手,以一种非常亲昵的态度,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只枯瘦的手上。而罗姨,居然还一脸享受的样子,空出的另一只手,开始慢慢抚摸柳夜的脸,耳朵,脖子,清爽的头发。与其说这是一幅温馨的母子图,不如说更像一对亲密的恋人之间的举动。那干枯而布满皱纹的手指,与柳夜富有光泽的乌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一举一动,却又充满着说不出的暧昧感。

奇特而熟悉的香味似乎更浓了一些,这香味的来源,就在这间值班室里。比起我一直猜测的香水之类的,现在闻起来,感觉更像食物类。莫非柳夜还偷偷在值班室里开小灶,炖了什么补品?

几乎是第一时间,我的脑袋里就映出了三个字——紫河车!作为一个内科医生,他能搞到这东西也不奇怪,说不定一直闻到的香味就是这东西?但也不至于连护士身上也是吧?一伙医生护士集体偷吃紫河车,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变换了姿势,想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炖锅之类的物件。

看了半天,结论是没有。那香味儿是从哪里来的呢?还有这罗姨跟柳夜又是什么关系呢?看起来不像单纯的医患,却又不太像母子,该不会是——黄昏恋?像柳夜这种年轻英俊的医生,居然背地里与年迈的女病人保持着不伦之情?

这怎么看都像是三流小报上吸引人眼球的拙劣标题,不可能吧…有了苏扬这种美女的青睐,还跟女病人黄昏恋,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像真的,但是眼前这种充满了情色意味的画面又能怎么解释?

正当我觉得有些看不下去,想要走人的时候,却发现哪里有些不对劲,很不易觉察到的不对劲,明明她脸上挂满了幸福的表情,身体却显得很僵硬,手也慢慢停止了动作。她头上蒸发出很多乳白色的烟雾,慢慢地飘浮在房间里,而她却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一样,仍然呆呆地坐着。那些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烟雾慢慢地汇聚成一缕,向着一个源头涌了过去,几秒钟之后,白雾已经全被吞噬掉了,而那个吞噬掉它们的黑洞,正是柳夜医生的嘴。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只饿鬼在享用他的晚餐。

我也许真的应该回去找遥了,再留下去绝对是凶多吉少,万一被发现,我也八成会成为饿鬼的晚餐了。这么想着,我悄悄地退下,准备从来时的路溜回去,却一下子看到刚才的那个护士,从那一边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

完蛋了!要被看到了!半夜三更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走廊里趴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一定会被盘问,之后柳夜一定会发觉,那我不就完了。

不对,这个护士身上也有香味,也就是说,她也不是人!说不定到不了柳夜嘴边,我就先被她吃了…

溜是来不及了,我急中生智,往旁边的黑乎乎的消防楼梯间里躲去,要是在平时,我才不会进楼梯间这种可怕的地方。可是现在,根本来不及多想,我只能往这里面藏,心里在祈祷着,千万不要再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被饿鬼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

有时候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

几乎是我刚刚把自己的身子隐进来,就察觉到了这黑暗里还有什么存在着。紧接着,我的嘴就被一双手捂住了。

最初的尖叫声被我硬生生地咽下去之后,我闻到了另一种香味,与饿鬼的食物不同,这是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

熟悉到了,即使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淡淡檀香味道。

我微微地向后仰起头来,看到了自上往下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湖水般的黑眸,闪着明亮的点点光辉,明明是黑暗而恐怖的楼梯间里,我却好像看到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清明…我在心里叫出了那个名字,同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清明有种不可思议的气质,总能够让人立刻安定下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哪怕天塌下来,也能立刻给补好似的。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清明不是万能的,却仍然会有这种安心的感觉。

他的手臂还轻轻搁在我肩膀上,眼睛却已经转向外面,警惕地盯着那间透着光的值班室了。

在狭窄的空间里,我只能够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尽管这座大楼里有许多人,却感受不到一丝生的气息,医院的夜晚,让人不由得感到窒息。

护士和柳夜一起出来了,推着辆小车,车上躺的是一动不动的罗姨。

死了吗?我有点不安,抬头看清明,他并没有看我,只是竖起食指,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

于是我也安静下来,看着那两人将罗姨推到了拐角的一个小房间里,之后锁上了门,没事儿人一样相拥着离开了。

原来他跟这护士还有一腿,先不说饿鬼这个身份,他还真是个花心的家伙啊!前几任妻子跟他离婚,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些事吧?不行,我绝对要阻止苏扬继续跟他来往才行!

一想起来苏扬,我才想起,遥跟苏扬还在花园里呢,我不见了这么久,应该发现了吧,不知道会不会找我呢?到这时,我才想起来问清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路过。”他回答了我这两个字,走到值班室门口停住,默然不语,双目有神,似乎在探听着些什么。

之后他向走廊拐角处走过去,走了几步,似乎感觉到我没跟上来,于是停住,转头看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跑了过去。

清明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罗姨的确是在里面,但是严格来说,我不知道这具肉体还能不能被称为罗姨了。

这具身体已经极其的衰老了,比我在花园时见过的她要老了很多,满身满脸都是皱纹,身上没有一点儿肉,脸颊和手臂都深深地陷了下去。老人斑也迅速地爬满了所有能看到的皮肤表面,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些隐隐的起伏,我真的会认为这是一具尸体。

她还活着,却也活不久了。

四周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看上去似乎像标本室一样,其中墙角处搁着一个极大的玻璃瓶,里面泡着一具小小的身体,是个大约三四岁左右的儿童。

它以一种有些扭曲的方式盘腿坐着,眼睛似乎还睁着,我对它本能地感到害怕,却又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牵引着,忍不住去看它,目光触及到它那黑洞般的双眼时,那东西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几乎把我吓死。再一看,却又不动了,果然,又是我的幻觉吧,标本瓶里怎么可能是活人?然而终究有些不对劲,那孩子给人的感觉很眼熟,眼熟到似乎就是每天放学路上,与你擦肩而过的小朋友一样。

我又仔细看了它一眼,这一下子我终于确定了,它的确是在笑,而且是很诡异的笑!这个孩子,分明就是前几天我来医院时,遇到的那个,坐在护士站的小男孩!

我几乎是立刻,就扯住了清明的衣服,朝他身后藏去。他随手扯住我,一边俯身朝罗姨头边靠过去。

虚弱至极的罗姨,口里还在喃喃不断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太清,只觉得她不断地在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柳夜,柳夜,柳夜…柳夜…”

她的生命之火终于在这一声声呼唤声中熄灭了。

人真的是种脆弱的生物。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消逝,我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但是现在的情况,似乎并不太适合伤感。

房间里的气氛悄悄地起了些变化。原来顶多只算是有些阴森的标本室,开始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凉意。

四周很安静,然后角落里的玻璃罐子震动了几下,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之前,罐子就空了。

那个孩子跑出来了。

不,不止是一个孩子。满屋子都是小孩子,在地上爬着,坐着,躺着,闹着,顺着我的脚踝朝上攀,冰冷黏湿的舌头在小腿皮肤上游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半夜的,这情形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莫不是我们闯到了婴灵的地盘吧?回想起医院的布局图,这里离妇产科好像也不算近啊。

我望着清明,他从容地站着,看不出一丝慌乱,周围似乎有一圈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与混乱的空间隔离开来。

我自然就没这么幸运了,不仅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还被周围的孩童们围了个结实。

喂,无论怎么说,这待遇也差太远了吧?

清明看了我一眼,我脑内的自动翻译机立刻读出他想表达的:你不用担心。好吧,就算我不用担心,但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里,你就不能说句话,让人减轻点思想压力么?

我说这位大哥,你该不会真相信沉默是金这类鬼话了吧?骗人的,书上全都是骗人的!就算你不说话,家里的钱也绝对不会变多!

暗暗吐槽了半天,紧张的心态总算是稍微缓解了一点儿。

咯咯咯,咯咯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孩子的笑声也可以这么恐怖。

在这些恐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喊,妈妈,妈妈…

听起来似乎很正常,但是总让人觉得,这是充满了怨恨的声音。这种强烈的怨恨感,绝对不会是普通婴灵可以达到的程度,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它拥有这样的怨念呢?

穿过重重屏障,我看向那对阴森可怖的眼睛,无声地询问它,为什么?

它自然不会回答我,只是怪叫一声,向我冲了过来。

正当我习惯性的摆出没出息的闪躲动作时,一直在旁边COS雕像的清明轻轻伸出了手,掂起了它。

它在清明手里嚎叫着,不停挣扎,却很快屈服下来,逐渐缩小,最后在清明的掌心里,化成一团灰烬,瞬间就散了。

屋子里的其他孩子也如潮水般,很快地消失了。

这里的确是间普通的标本存放室,要说真有哪里不同,也就是多了一具尸体罢了。

不管怎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然被人发现的话,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危险一过,我就扯上清明,从标本室里溜了出来。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正在思索时,清明甩开了我的手。

我愣了一秒钟,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他的手,很热。对于一个曾经被我怀疑是冷血动物的人来说,这实在不太正常。转头看清明,他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那手背的皮肤上有一块污黑的印子,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迅速地蔓延开来,转眼间整个手掌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原本白晳的手,现在好像深度中毒一般,变成死黑色,甚至还渗出惨绿色的液体来,很是吓人。

我几乎有点傻掉了,冲过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他拦住,接近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我分明看到,清明的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

这家伙平时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几乎没见过他发愁的模样。

所以我想,这回或许真的麻烦了。

正当我开始六神无主的时候,遥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小夏,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找了我半天,我急忙拉住他:“你快点来看一下,清明的手是怎么回事?”

遥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清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