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逼近,看着她一步步后退,直到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呛啷一声跌落在地。

“为什么都要杀我?”

清明没有答话,虽然心有不忍,手掌却没有放慢速度,毫不留情地直接劈下。

依她的速度,是逃不开这一掌的。

手掌落下,劈了个空。

三尺开外的地方,黑发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血色修罗,用愤怒的眼神紧盯着他。

没想到还有援兵。

“把她给我。”他不想多言。

“绝对不可能。”

少年非常倔强。

“你没有必要毁掉自己的前途。”

“她就是我的前途。”

然后怀中人并不领情,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遥的胸口就被锐利的匕首刺透了。

接下来那句话或许比这枚匕首所造成的伤害更大一些。

“你是谁?”

夏至迅速挣开他的怀抱,冷冷地看着他。

遥的眼神十分悲伤,仿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一样。他踉跄着跌倒在地,用染红了的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看到遥这般模样,夏至似乎也受到了一点触动。

遥努力仰起头,对她展露出微笑。

她有点怀疑地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少年抚上她的脸。

“你的手不应该沾上…血,所以,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

他摸到胸口的匕首,咬牙将它拔掉,锋利的金属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捂住伤口,勉强站了起来。

夏至看着自血泊中努力站起来的少年,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受。

这个人,很熟悉。

她捡起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遥回头看了一眼清明,转头就朝前追去,他走得很慢很慢,保持身体平衡已经耗费了他不多的力量。

血在他的身后流成一条暗红色的路,路的前方,是那个煞气冲天的背影。

他的眼神很单纯,只是要追寻着前方的人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清明并没有追上去。

也许是出于对遥的怜悯,也许是想再看看夏至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只是单纯为自己的不作为找个借口。

罢了,再给她一段时间吧。

【第三夜】

边陲小镇,天寒地冻,漫天黄沙。

大风不断地吹了好几天,所有的东西外面都蒙了一层沙粒。夏至用抹布把简陋的小桌草草擦了一遍,准备吃饭。

窗户已经关紧,外面的风声却仍然没有减小的趋势,早早到来的夜让冬天变得更加寒冷。

她把昏暗的油灯往角落里搁了搁,挪出一块地方来。

一碟干饼,一碟盐水土豆,简单至极的晚餐。

夏至坐在桌边,安静地啃着粗饼,遥坐在角落里,正用扇子扇着小火炉,炉子上是一只粗釉陶罐,罐面上的水珠在火苗的舔拭下嗞嗞作响。

水在里面沸腾着。

他的嘴唇微微抿着,线条优美的脸颊被火光映得通红。

水开了,遥小心地把罐子端下来,开始往一只茶壶里倒水。

粗糙的茶叶在开水里舒展开来,散发出朴素的香味。

遥倒了一杯茶,放到夏至手边,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那粗陋的茶杯,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风还是这么大…”

夏至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块干饼。

她穿着平常的布衣,头发随意地挽着,温和而安静,看上去就像普通妇人一样。虽然生活清苦,遥却仍然希望,这样平静的生活能够长久下去。

为了躲避通缉,他们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

山高皇帝远,官府的势力无法到达这里,正因如此,这个小小的地方,聚集了很多怀着同样目的的人。

换句话来说,这里是流放之地,是被遗弃之人的乐园。

从最初的不信任,警觉到现在,夏至已经完全信任了身边的少年。日常生活中常常流露出不自觉的种种行为,都让遥欣喜若狂。

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是围着夏至而转的了,当这个中心偶尔对他投以微笑的时候,他的世界就充满了阳光。

只是有一点,仍然让他有着隐隐的担忧。

夏至完全失去了最初的剽悍性格,变得脆弱而神经质,非常容易惊恐。

自那些血腥的日子被渐渐忘却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得一滴血了。

人血也好,动物血也好,甚至连红色都渐渐的见不得了。若是不小心看到了红色,她的眼睛就会满是迷惘与痛苦的神色,人也会变得忧郁起来,话也不肯说。

遥知道,那些恐怖的过去是不会这么轻易地从她心中离开的,然而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切红色的东西从她周围清除掉。

外面的天空是暗红色的,月亮也是暗红色的,包括云层在内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红色,看起来非常不祥。

赶在夏至看到之前,遥关上了所有的窗子。

远处的旷野里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声,夹杂着人类的惨叫与金属的碰撞声。风把这一切都事无巨细地传送过来。

遥迅速捂上了夏至的耳朵,她紧紧抱着他,身子在轻轻发抖。

这里是罪犯云集的地方,死人是正常现象,没有人会在乎罪人的生命,他们自己也同样不在乎。

在这样的血夜里,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平常的事情。

有人在院子里站着。

遥在空气中嗅到了不属于这个院子的气息。

外面有一个人。

很远很远的尘土气息。

虽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恶意,他还是心上一凛,握紧了拳头。

咚咚…

外面的人开始叩门。

屋里是一片沉默。

咚咚…

外面的人仍然在叩门。

遥拍拍夏至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朝外面窥视了一会儿,之后,门被打开了。

风挟着黄沙呼啸着扑了进来,几团萤火飘忽忽地飞到了屋子中央,它们的光线让屋子里看上去明亮了不少。

这个季节应该是没有萤火虫的。

与它们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

他穿着华贵的锦衣,银发用丝带随意地束起,披在肩上,一副贵公子的模样,看上去与这简陋的屋子极不搭调。

然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主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有着红色眼眸的贵公子毫不在意,径直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就着主人喝剩的茶杯,大大咧咧地喝着无味的茶水。

夏至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些微微的吃惊,遥站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她肩上,于是她就安心了。

白夜被两个人盯着看,完全不觉得不自在,仍旧是慢悠悠地喝茶。

直至一杯饮尽,他才放下茶杯,看向夏至。

“小妞儿,最近可好?”

夏至没有答话,他又把眼睛晃到遥身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猫儿,你呢?可好?”

遥也笑了,很浅的笑。

“谢萤君关照,一切尚可。”

“是你认识的人吗?”夏至抬头看向他。

“也是你认识的人。”遥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答道。

夏至看向白夜。

“可是我好像不大记得你了。”

“我是白夜,白天的白,黑夜的夜。”

后者很有耐心地介绍着自己,又加上一句。

“现在认识也不晚。”

夜很深了。

夏至在遥的安顿下,已经沉沉睡去。

遥坐在火炉边,动作熟练地往里添上几块新炭。

“萤君此次前来,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小妞儿现在的情况怎样?”

白夜注视着那温暖的火苗,答非所问。

“挺好。”

“真这么认为?”

遥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她现在的样子,跟我最初看到的她,完全不一样了。”白夜难得的没有笑。

“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

“把她交给我,怎样?”

“想都别想。”

“我可以让她变回从前的样子。”

“…没有这个必要。”遥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这样也很好。”

“真这么认为?”

“…当然…”

“那么我就送你个礼物吧…”

白夜站起身,掸掸衣服,潇洒地离开了。

外头的风已经弱了很多,月亮也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周围安静到了极点,燃烧着炭火的屋子里让人觉得很温暖。

遥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太阳升得老高,红彤彤的。

所有的窗子都被打开了,屋内的空气很清新,擦得极干净的桌子上,摆着一些食物,炉子上的水还没有烧开。

夏至倚在窗户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太阳。

听见响动,对着他笑。

“你醒啦。”

那笑容纯净开朗,一如初见。

遥的心差点停顿了一下。他强装镇定,走过去把窗子关上,尽量用委婉的口气讲话。

“你不是不喜欢晒太阳吗?怎么把窗子打开了?”

“我突然想晒晒太阳。”

他默默地把窗子再度打开,同时注意到她白净的耳垂上,多了个红色的小点,血一般鲜艳的朱砂痣。

那是白夜的血。

也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消去了她所有不愿回想起的记忆,让她回到了从前。

他无声地笑了,学着她的样子趴在一边,一同看着天上的太阳。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没有了黑暗记忆的夏至,恢复了原来的性格,天真纯良而富有好奇心。遥不忍心把这么有活力的夏至关在屋子里,只好陪着她去外面溜达。贫瘠的小镇上,人们的生活也无聊到了极点。

虽然只是偶尔一次,夏至的身影仍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在这个以穷凶恶极的男性为主要构成的小镇上,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像是一口鲜美的肥肉,人人都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