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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一动不动,只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他已起身出门去了。

……………

……………

山坞夜里寂静,所以只要有一点声音就极其的响亮。

她听到厨房里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心中大有惊讶,莫不是,西连夜,去做晚膳去了?

半个时辰后,在忘生即将睡着的时候,门前终于传来了声音,木门被推开,西连夜已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手持着瓷盘托着膳食进了屋。

忘生动了动身子,穴道已自动解开,身体能动了。

“皇上在做什么?”

“晚膳,备好了。”

他依然优雅而洁净的,浑身带着纤尘不染的气质,面上毫无局促表情,坐到了桌前。

在他落座时,满眼带笑望着自己那一刹那,她有些失神。

他这么美丽,这么不似人间人儿,却为自己,做了膳食…

忘生下了床,走到桌前,满眼的期待,登时止住了。

盘中,两只不大不小扁圆扁圆的红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玉白的盘内,丑陋的身躯配放在高贵的盘中,显得有些可笑。

折腾了半个时辰,就做出这些东西?

忘生呼出一口气,张嘴欲斥,低首,望到西连夜一脸等待夸奖的笑脸,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默默坐下身,拿起红薯,拨开皮,热气散开,冒着烟气。

好香…

她尝了一口,很热,很暖,很香。

西连夜坐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件东西一样。

忘生满心不自在,转过脸,“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自己做的总没得挑了,还不快吃!”

“朕是九五之尊”,他抬起面,傲然接语,“怎能自己动手?”

“我替你剥!”苏忘生没好气拿了另一个,快速的拨好,递到他面前,“皇上请用!”

“朕,习惯,阿丑,喂,朕。”

他故意靠近她,用极低极低,有些沙哑暗沉的声音说着,忘生的心头不争气的开始狂跳起来,面也开始泛起红润。

她拿起筷,小心翼翼的递到他面前,他张开唇畔,细腻的品尝着,似在品珍馐美食。

忘生看愣了去。

“又爱上朕了么?”他忽而一笑,忘生连忙低头。

西连夜揽过她的肩头,她亦没在反抗。

她一口一口喂着他用膳,一颗小小的红薯,奇怪的氛围在蔓延。

她倚在他怀中,他也不再说话,只是认真的用着,盯着她看。

忘生始终低着头,只觉得从头到尾,心跳的好快好快,已让她呼吸接近频繁的频率,甚至,有些紧张。

用完晚膳,忘生想站起身,西连夜忽然欺近她的耳边,柔声道。

“丑,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西连夜在她耳边忽的这么说着,语气暧昧而沙哑,忘生心头的跳动开始絮乱,身子也变得局促不安。

她立起身,远离西连夜能抓到的范围,扫视了屋中一眼。

果然,狭小的屋子,只有一间内室,一张竹床,再也找不到多余的物品。

“朕有些倦了,就寝吧。”西连夜亦立起身,朝床榻走去,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忘生,提醒道,“阿丑忘了自己的职责么?”

“去将被窝暖热,朕要就寝了。”

忘生皱着眉,退到离他更远的位置,冷笑一声,“妾身天生体冷,暖CHUANG这等事是做不来的,恕妾身不能从命。”

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西连夜望着那背影,笑了笑,不予置否,兀自上了榻。

忘生出了房门,身后并无动静,才松了一口气,端着盘进了厨房,她静静收拾完一切,再转头看去,木屋中的灯光,已不知何时熄灭了。

西连夜定是休息了。

她咬着唇,无所适从,要她主动去找那男人是不可能的,但只有那一间房…

心一横,在厨房找了些稻草,铺到了地上,躺了上去,抱紧身躯,闭上了眼。

夜晚寂寮无声,忘生闭上眼,却难以入睡,西连夜的笑颜,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充斥在她的脑细胞中。

“丑,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

丑…

他这么唤她,谁准他这么唤自己了?阿丑,丑,总是莫名其妙给自己起这些名讳,他可问过,自己可愿意?

谁准他这么温柔哑声的唤自己,丑…

“阿丑,这么晚还没睡呢?”

是幻听了?又听到了西连夜的声音。

“阿丑,没有朕的陪伴,不觉孤夜难眠么?”

忘生瞢的睁开眼,转过脸,西连夜似笑非笑的眼睛映入眼帘。

他只着中衣,躺在稻草旁,一身月白淡笑着,侧身而躺,一支臂慵懒的撑在首旁,一只手把玩着她的发丝。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忘生一惊,拽回自己的发,噌的坐起身子,恨不得离他八丈开外,“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朕本是要睡了”,他抿着笑意,“可又怕阿丑夜深难眠,过于思念朕,便舍身前来陪伴…”

“可惜皇上不能如皇上愿,我睡的好好的,现在只觉得被打扰罢了!”

“哦?”他挑起眉,缓缓起身,修长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灯盏的煤油灯映出他的影子,半昏半暗的投在她的面上,“原来如此。”

西连夜望了她半晌,什么都不说,看的忘生有些不自在。

“皇上看着我做什么?”

他沉静摇头,起身,拂袖,朝着门外走去,立到门前,头也不回道:“朕会侯着你。”

关门声响起那一刻,油灯耗尽,嘶一声熄灭,厨房中顿时一片黑暗。

苏忘生勾下头,轻声低喃,“我不会去的,我会逃开你,一定会逃开你…”

她躺下身,手下忽然触到了柔软的东西,垂眉去望,顺着月光,看到了厚厚的被褥,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背后。

忘生犹豫一下,缩进被褥里,冰凉的身躯顿时一暖。

被褥里温温热热留有余温,是被人暖过的;缩在被褥里,依稀能闻到浅浅淡淡的桃花香气…

随着这醉人的香气,忘生脑中意识渐渐模糊,沉沉睡了。

这是…西连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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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

忘生醒后出厨门,便望到西连夜坐在院中石凳下,手中执着小小的刀,认真沉静的雕琢着什么。

她迈步走近了去,看清了他手中握着的是一块沉木。

西连夜眉眼不抬,已对她的到来有所察觉,“爱妃醒了?”

忘生点点头,望着他手中的物品,是较为奇怪的形状,看不出来在雕什么,“皇上在刻什么?”

“木。”她眉眼一瞪,她也知道是木,罢了,雕什么和她也没干系,她也没有欲望想知道。

她转身就要走,西连夜抬起面,薄唇笑道:“阿丑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她头也不转。

“看来阿丑并不讨厌朕的味道,不是么?”

忘生不去理他,强装镇定朝门外走去,她心中带着忐忑,走的快步而急速,可并没有听到西连夜追赶的声音。

“阿丑,是要逃么?”

她定了定身子,回头,“三次机会,是你给的!”

“嗯”,他缓声应,“自然,想逃,便走吧。”

苏忘生怔愕,“你果真愿意放我走?”

“君无戏言。”他又拾起桌上的刻刀,神情专注于手上的沉木,“只是…”

他抬起头,一脸笑容,有些妖媚,有些难测,“机会,只有三次,要好好利用才是…”

忘生倒退着脚步,观察着他淡如远天的眼神,心中一阵迷惑,这么悠然放自己走的人,是西连夜吗?

“你还有两次机会!”他搁下木,立起身,“这次,就算着火,也不要回来了。”

忘生想起自己昨日做的蠢事,心中大愤,又望到他嘴角那抹取笑,握紧了拳头,跨出了栅门,与他遥遥相对,决绝说道:“西连夜,就算你果真死了,我也绝不会再回来。”

西连夜眼无波澜望着她,“朕留不住你,这满山桃花,亦是如此…”

他的眸中如同云卷般绽开一丝丝缱绻,忘生捂住胸口,毅然转过身去。

既然,这是他给自己的机会,她必须要逃,亦是定然要逃的。

只要…只要能离开他的身边。

那时的她,满脑中都是这个想法,所以,脚步飞快,气喘吁吁朝远方的山口奔去,期间不曾停歇,不曾滞留,更不曾回头望一眼。

西连夜,善变。

此刻的他,对自己说,走吧。

下一刻,也许,便立在山口处,用那双谁也无法媲美玛瑙一样的双眸,沉沉注视着自己,笑而自然的禁锢住自己,说,不准,离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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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纷扬,月色明媚,昏暗中飘飞的绯色如同撩动的层层薄纱,静静笼罩着山间小屋,亦安安静静照射在坐在那院中埋首执刀的男子,他眉眼如画,手指细长缓慢的雕琢着,神情比何时都认真,满面沉静,蘸黑的眸,专注的谁也不舍叨扰。

直到,带着沉重的脚步声慢慢传来,由远及近,缓缓走近屋子,停在栅栏旁。

这时,他抬起头,笑眯了眼,“回了?”

托着疲惫身躯的忘生站在栅栏前,衣衫因奔跑了一天而有些凌乱,发髻也因自己的跌跌撞撞散落不堪,脚下的靴子布满泥土,面上,还遗留着被野兽追跑时的汗渍…

西连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静静坐着,望着面前月下华素而立的女子,“阿丑,果然是舍不得朕…”

“你故意的。”她紧攥拳头,“西连夜,你故意的,对吗?”

西连夜寂静不语。

“这里是衍南缘四季如春的桃花迷境,虽美丽,虽引人,却从无一人敢进来,因为,这里遍布奇门遁甲,八卦隐术,进来的人,便,再也难以出去!”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何目的!”忘生怒斥出声,手恨恨的抓住栅栏,“你假装好心放我走,不过是虚情假意,你明知谁也出不去,谁也走不出去!你却将我带向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三次机会!你那所谓的三次机会,我不应该信你!你这骗子,西连夜,你这大骗子!”

忘生吼出声,手紧抓着栅栏,手心攥的生疼,不留意间,木上的刺,刺进了手心,有血珠涔出,顺着指,滴到木上,瞬间,被木吸噬…

此刻的她,心中全是恨意!

这就是禁锢,这才是真正的禁锢吗?

当她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走遍整个山坞,脚也痛了,汗也留了,发髻散了,衣裳破了,才可笑的发现,这里,原来是史书上记载,谁也不敢靠近的桃花迷境。

三十年来,进来的人,从未有人走出去过!

他将她带到这里,便是要把自己永远锁在这里,永远逃不开!

忘生动了动手指,生生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手心,抬起,早已血肉模糊。

西连夜只是一直静静望着她,他移动着脚步,离开了石桌,向前踱了几步,垂眸望着她血肉模糊的手心,张口道:“是。”

“今晨,你要走时,朕便知道,你没有逃走的可能”,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狭促,瞬间,又是冰冷,“机会,是朕给的。可阿丑你现在,已是绝望了吧。”

“朕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他薄唇一扯,唇有些干涩,可依然笑得美丽,“希望,变成绝望,绝望,变为无望,最终,只有乖乖待在朕的身边。”

“这,就是朕的目的。”

“你——!”忘生身形一蹙,带着满心的怒扬起手向那张俊美的面掴去。

“啪!”他抓住她的手,甩到了一旁,长臂一摆,将她从栅栏外直直扯进院中,冷冷一推,她闷哼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备晚膳。”他服侍着她,“朕不想再看到昨日那样的东西。”

“我不可能伺候你!”

“桃花迷境?谁也出不去?”西连夜沐浴在月光下,负手而立,向那远远的桃花源处瞟了一眼,“没有地方,能困住朕。”

“出去的方法,这世间知道的,只有朕。”

他俯下身,凝望着她。

“你,没有选择。”

忘生咬着唇,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西连夜望见血迹顺着她的指,留在了裙摆上,在素净的衣裳上,那般乍眼。

“西连夜,我不会再信你。”

西连夜走动脚步,裙摆随着雪白的靴子微微扫动,他走到她面前,拿出绢帕,伸手去拭她面上的尘土与汗水。

她大退一步,眼中全是警戒。

“阿丑,你说你是世间最懂朕的人”,他婉转的笑了,“可是你还是不懂,就算朕再怎么恨你,也不会为了你,永生永世待在这桃花坞里。”

“朕抱着你走进来,就依然能抱着你走出去。”

他将帕子一丢,飘飘落落撒在她的肩头,忘生浑身僵住一动不动,只能带着满面的愤恨怒视西连夜。

“机会,已被阿丑浪费了两次”,他用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手心,“还有一次,要珍惜。”

“朕说过,君,无戏言。”

他抬眼,望了她一眼,再也不多说一句,回到房中去了。

关门那一刻,屋中亮起了明亮的烛火,忘生紧绷的身躯终于一松,跌倒在了地上,心中勿的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恐惧,黑暗。

那一天的温柔,只是如错愕般,一闪而过。

西连夜,还是西连夜,一切毫无变化。

他还是他,宁愿伤害也要紧锁自己的他。

她抬头,望到正前方他坐了一天的石凳,石桌上,还摆着他用来雕的刀和刻好的木。

忘生起身,踱步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沉木。

仍然是奇怪的形状。却已然能看出端倪。

一棵树,一个女子。

桃花树,满树桃花,树下,一个瘦弱单薄女子的背影,抱着树干,将脸面贴在树上,侧头笑着。

那笑容,有几分温暖。

那脸面,有几分熟悉。

那树下笑的温暖而轻柔的女子,正是她——苏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