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妃失声:“定王?”

萧齐朝雁初示意:“出去守着,我有办法。”

雁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果真走出门。

放眼,唯见空空落落的庭院,处处尘灰蛛网,满目凄凉。

抬头,唯有无际的天空,岁月苦无尽头,斜阳照在身上,惹出淡淡的困意,令人昏昏欲睡。

雁初抱膝坐在石阶上,倚着廊柱,闭目,真的睡着了。

梦里,有父亲,有哥哥,有秋影,有红叶,那时候的红叶叫做晚枫……还有那年红叶影里的萧齐,京城有名的青年公子,身穿蓝衫,眉眼间意气风发,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惊艳,他将她救出来抱在怀里,明明是假的局,唇边的笑却有七分真,在梦中看得那么清晰。

一梦惊醒,脚步声停在身旁。

所有人都不见了,信任的人背叛了她,重要的人离她而去,唯有红叶深处那道蓝袍身影……

雁初慢慢地睁开限,只见丹妃站在面前。

丹妃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显见是好了,她望了眼厅门,有点不安:“定王让姑娘进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要紧……”

雁初起身走进门。

萧齐在厅上等着她,没有任何解释,直接递给她一枚玉牌:“你二人速速出城,去找老将军。”

雁初没有动。

萧齐见状拉起她的手将玉牌放到掌心,握紧,轻轻拍了拍:“走吧。”

雁初“哦”了声,慢慢地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双手臂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怀抱不似往常,滚烫如火。

雁初毫无反应。

“我选择了琉羽,但也从未认为越夕落不重要,”耳畔是他低低的声音,“不论你信与不信,我……我希望你记得这话。”

琉羽救过他的命,委屈身份爱着他,他对琉羽有感情,有怜惜,更多是感激和内疚,而对于她,这个明媒正娶的有名无实的妻子,由初见时的动心,到欣赏,疼爱,纵容,内疚,已经说不清是什么了。

“你原是我云泽萧齐的妻子,可是萧炎死的时候,我看见你抱着他难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伤心?”

双臂略用力,他仿佛要制止她开口:“别说出来,我知道,知道你不会,我还你父兄性命,还你险些死在冰流里,害你受尽折磨命悬一线,你只会高兴才是,别说出来。”

雁初如同木头般被他拥着,始终没有做声。

半晌,萧齐猛然推开她,丢出一封书札。

“越夕落.从今往后不再是我云泽萧齐之妻,出云泽族,除云泽之姓,立此休书。”语气决绝,字字清晰,又不胜凄惨。

雁初犹未反应过来,木然地看着手中休书。I

萧齐踉跄着退后两步,转身背对她:“走吧。”

真气再也压制不住火精,眼见他手上筋脉变作紫色,雁初终于还是上去拉他的衣袖,哑着声音道:“我带你去永恒之间……”

话来说完,人就被他一掌推出厅外。

“是我对不起你,云泽萧齐娶了你,又错过了你,事已至此,也该放你自由了,只愿你能遇上真心爱你惜你之人,那样……也好。”

厅门合上,缝隙里最后看到的,只有那双闪烁的双眸。

“夕落,如果……如果能重来……”

雁初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厅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烟雾很快冒出,隐约可见火舌蔓延,毕毕剥剥作响。

丹妃跪地泣不成声:“是我——我害了定王,救我这个没用的女人做什么!”

雁初伫立阶上,眼神空洞无波澜。

有没有后悔?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如果能重来,他是选择放弃这门婚事,放弃云泽族的责任,放过她,与秦川琉羽白头偕老?还是选择控制那段不该有的感情,斩断旧情,接受她的爱,与她夫妻恩爱重新开始?他对她并非没有感情吧,不似对琉羽因感激生情,却有着最纯粹的心动与爱慕。

如果能重来……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又怎会重来?

他知道她回来要做的事,最终没有阻止,也尽可能地保护了她。

带着算计的接近,带着利益的婚姻,所有恩怨情仇,结束于此,都随这片火火焰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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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真相

永恒之间的雪洞中,花朵早已经变作了小小的果子,散发着异香,即将成熟。然而打从一开始,让她饲花就不是目的。食花而忘,食果方解,他想让她记起往事,想看她后悔,但是轮回之果还有另一用途,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五灵界?她将永远不能记起,也将永远留在他的手心里。

西聆君回到奕崖上,听过岚使者的禀报,点头道:“她没事就好,云泽萧齐此刻不死,文朱成锦也不会留他。”

岚使者道:“扶帘公主那边,奕主当真要……”

话没说完,崖外大石后就传来吵闹声。

“公主回去吧,奕主不会见你的。”

“放肆!”

……

“让她过来。”西聆君开口。

“西聆凤歧!”扶帘婉玉摇动轮椅过来,面含薄怒之色,“冰国之变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若非你让我提醒扶帘族别与丰悦往来,他们如何会与丰悦生嫌隙,太子怎会渔翁得利!你怎会认识白奇将军,他背叛扶帘族是不是你指使的?”

西聆君并不介意她的质问,答道:“你忘记了,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

“果真不是你?”扶帘婉玉看了他片刻,有三分信了,放软语气道,“我也是为扶帘族担忧,如今冰帝快归天,太子得势,你想法子保全他们吧。”

西聆君道:“扶帘太师之恩,我用扶帘族的万世荣耀报答,已经结束了。”

扶帘婉玉难以置信:“万世荣耀就报答了大恩,你竟然说这种话?”

旁边的岚使者暗暗叹息。

她以为他是因扶帘族的牺牲才会纵容她,却不知对皇者来说,从来没有恩人与仇人,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扶帘族不过是他用来平衡冰国局势的一颗棋子,他随时都可以抛弃这颗棋子,改用其他棋子。

西聆君语气冷淡:“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扶帘太师身为臣子,自当明白‘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扶帘族可是不满意我的恩赐?”

扶帘婉玉无言以对,想如今扶帘族失势他就待自己不客气了,一时既恼怒又无奈,央求道:“我知道你不插手外事,但他们始终是我的族人,你就看在我的面上……”

西聆君道:“我会让人送你回冰国。”

“什么?”扶帘婉玉大惊失色,激动了,“你要送我走?”

西聆君没有否认:“此番你献计文朱重霄,给丹妃服用以地气炼化过的火焰石,再将消息泄露给她,她若运功去逼,必受反噬。”

扶帘婉玉满脸恨色:“你还是念着越夕落,不管她做过什么?”

西聆君道:“不错,我始终记得她。”

“那我呢?”扶帘婉玉狠狠抓住轮椅扶手,“她害我变成这个样子,我恨她,就是想报复她,那又如何!”

“婉玉,”西聆君看她一眼,“你的腿已经好了,还要恨什么?”

想不到秘密被他揭穿,扶帘婉玉怔住,脸渐渐涨红。

西聆君道:“我伤她恨她爱她,总归都是为她,扶帘一族的恩情也不能成为干涉的理由,你屡次插手外事,已坏永恒之间的门规,我不得不处置。”

“门规?”扶帘婉玉果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扫病态,看着他冷笑,“坏门规的只有我吗,你难道就没有插手外事?装什么!假惺惺地守什么门规!”

见他看过来,扶帘婉玉一个哆嗦,声调不由得低了些:“你不就是想要接回越夕落,怕我碍了你的事吗!越夕落插手焰国大事,引起焰国巨变,你不也是百般维护,哪还守过什么门规!”

西聆君道:“我是永恒之主,我的话就是门规。”

红唇咬紧,扶帘婉玉盯着他半晌,道:“西聆凤歧,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

“明白。”简单二字不含任何情绪,意思也再清楚不过。

终于等来他的答案,拒绝得彻底,扶帘婉玉终于控制不住了:“扶帘一族为你做了多少,丢了多少性命!我不要荣华富贵随你到永恒之间,等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就不肯多看我一眼!你只念着越夕落!越夕落到底有什么好?她早就忘了你,又嫁了人,连对你的孩子都下得了手,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他打断她:“你如何知晓?”

察觉失言,扶帘婉玉立即住口,有点僵硬。

“你如何知晓?”彻骨寒气瞬间弥散,犹如雪山崩毁,无形的压力,昭示这审问者的盛怒,令人打从心底畏惧。

扶帘婉玉后退几步,知道秘密再也隐瞒不了,加上事情到这地步,留在永恒之间已无希望,她索性将牙一咬,抛开顾虑冷笑道:“没错,是我做的。”

西聆君重复:“是你做的。”

“胭脂丹是她一气之下买的,可她虽然恨着你,对你的孩子却仍狠不下心,是我想办法让她服下的!”多年秘密说出口,扶帘婉玉顿觉畅快,“当初她不肯跟你走,你便故意将我带在身边让她误会,好叫她死心,从此了断,哪知道她已有了你的孩子,你查到她买过胭脂丹,就以为她因为恨你而迁怒……”

清脆的一声响,扶帘婉玉滚倒在地,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流下鲜血。

扶帘婉玉并不怎么在意,手指轻拭嘴角的血,报复性地笑:“拿他人当做棋子,玩弄于掌中,西聆凤歧,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能掌握一切,她对我下手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因为我打掉了她的孩子,她险些废了我双腿,你就动手伤她心脉……好一场戏,痛快!哈哈……”

又是一耳光,扶帘婉玉整个人都被打得趴在地上。

西聆君立在崖边,蓝袍无风而动,黑眸中杀机翻涌。

他和扶帘婉玉站在一起,她没有哭,只红着眼睛说:“我恨你。”

枫陵里,他亲眼见她对扶帘婉玉下手,弯刀挑断双腿筋脉,她仍旧没有解气,还要继续废双手,残酷的手段清楚地显示着折磨的意图。

“你会后悔的。”面对他的阻止,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他,刚刚知道那个存在仅两个月的孩子,终于因为这句话而被彻底激怒,出了重手。

“越夕落,是我太纵你了。”

被冰解之术所伤,心脉将断,她倒在地上挣扎翻滚,咬破了唇,直至昏迷,始终没有哼一声,那双带刻骨之恨的眼睛从此留在了他心上。

他清楚她恩仇必报的性子,得知她亲自买过胭脂丹,他立刻便认定了是她的报复,怒极之下费尽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当场取她性命。

第二日,他的花就被人折去。

再见面,她是雁初。

他以为,她打掉他的孩子,服下花瓣忘记前事,就是最大的报复了,却不知道今日饿结局才是真正的报复,她不肯解释,让他误解至今。

“怎么,你要为她杀我?”扶帘婉玉坐在地上笑,“伤了越夕落,你后悔吗?要杀我为你的孩子报仇吗,你动手啊!”

目睹她的疯狂,西聆君面无表情,广袖底双手紧握。

这个女人害他失去第一个孩子,害他亲手伤害自己的女人,叫他如何不怒?

然而,浓烈的杀气渐渐消失了。

“你已非永恒之间的人,不由我处置。”他转身吩咐岚使者,“送她出去,将消息告示天下。”

事情第一次脱离掌控,五灵界的主人此刻必是怒极,岚使者无意中听到这等秘密,也甚是惊怕,唯有低头应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都是你的棋子!”目送他走下奕崖,扶帘婉玉爬起来指着他的背影冷笑,“你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没有扶帘族,哪有你西聆凤歧的今日!你这般过河拆桥,良心到哪儿去了!你会后悔的!”

岚使者彬彬有礼地弯腰:“公主请。”

不顾她骂得多难听,他叫来几名使者,强行将他送出了永恒之间。

外面下着雨,扶帘婉玉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不同于往日出行,此番身边再无半个伺候的人,雨湿衣衫,落魄狼狈,哪还有半分公主的娇贵?扶帘族失势,她被逐出永恒之间,而且刚刚作下了一件大事,失去永恒之间的庇护,她哪里还敢回冰国?

早就知道,他西聆凤歧从来都不是清心寡欲之人,他遁入道门必有目的,骗过了天下人,却骗不过她!五灵界道门决不允许插手他国内政,这次冰国的事,她就不信他没有插手!且看永恒之间如何向其余道门交代!

西聆凤歧,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扶帘婉玉握紧双手,慢慢地走下山坡,刚走到城外,就被一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拦下。

“你们是……牧风国将军府的人!”识破对方身份,扶帘婉玉惊惧后退,忽然间想到什么,心头顿生绝望,她不由得仰天惨笑,“好,好!西聆凤歧,你果然是天下最冷血无情之人!”

方才还奇怪怎会被送到牧风国,原来如此!他不杀她,是因为自有杀她的人,这些人应该都是越夕落报信叫来的吧,她早已料到被逐出永恒之间的下场了,对待不放在心上之人,他从来都够狠!

血花飞溅,尸体倒地。

夜色茫茫,星光微弱,山上的风格外大,也格外冷,吹得头发散乱。

秋影,你的仇终于报了。

雁初独自站在茅屋前的院子里,觉得有点冷,于是伸手拉紧披风。

那日她与丹妃凭着萧齐的玉牌及时出了城,看清权谋者的真心,丹妃没去找南王,而是只身去了相对安定的岳州,想来已有自己的打算,雁初亦不多劝,径直去找卢山迟。

终于能以真实身份相见,她找到了唯一的亲人,幸运的是,彼此都还活着。

二人伤感一番,立即下山逃走,路上,雁初将经历半真半假说了遍,卢山迟听说萧齐之事,咬牙半日,最终叹了口气,恨恨地说了句“便宜他”。

劫后重逢,二人自是不舍分别,卢山迟毕竟不是寻常老人,知道事态紧急,听从她的安排上车走了。不出所料,他刚离去没多时,就有一队人马赶到,从山顶到山脚仔细搜查了一遍之后,确认无人才离开,想必是焰皇已获知萧齐死讯了。

等他们撤走后,雁初就重新上了山。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焰皇只道她接了卢山迟逃走,派人沿途追杀,怎料她还敢回到山上住下呢。雁初在山上过得很宁静,没有任何不速之客打扰,南王大军逼近京城,焰皇估计也没工夫再理会她了。

灯光斜斜从窗口照出来,雁初打开手里的休书。

刚劲好看的字,犹带墨香,她忽然想起当年萧齐为表示诚意亲笔写的那封求亲信,她拿到后反复看不够,还悄悄藏进了枕头下,不仅她,就连萧齐自己,怕也没料到有朝一日会亲手写下这封休书吧。

良久,冰凉的手被人握住了。

“萧齐死了。”雁初开口道,“焰皇设计,那粒火焰石被地气炼化过,当时死的不是他,就是我。”

西聆君道:“那是他应得的下场。”

雁初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我害得他失去所有,他并不恨我,还肯救我,写下休书放我自由。”

西聆君自她手中抽走休书,轻轻一抖,化作灰烬:“你从来都不是云泽夕落,这封休书根本毫无意义。”

“我毕竟曾经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雁初莞尔,“现在我自由了,我还是姓越。”

“你也不姓越,”西聆君道,“你姓西聆。”

五灵界姓西聆的人只有一个。

“我来接你回永恒之间。”声音里的暖意,不亚于他手上传递来的暖流。

奕崖花开又是一度,片片飞落,浸在和风里,浅浅的香萦绕在平台上,崖边依旧铺着精美的竹席,席上人身畔依旧有丝丝云雾飘荡,身旁那株矮枫也依旧顶着新的叶片。

西聆君手抚琴弦迟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清早寻来就见到这副情景,雁初静静地看了许久,直至那个身影即将被云雾淹没,越来越遥远,她才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手轻轻在他胸口按了按,试探:“你……怎么了?”

西聆君看了眼胸前的手,又斜眸看她,反问:“你要做什么?”

很寻常的问话,偏偏因他眼底那一抹笑意,而多了些不明的意味。

雁初不太自然地勾住他的颈:“凤歧?”

手微沉,触动琴弦发出轻微的响声,西聆君将手自琴上移开,顺势将她揽在怀里,由于衣袍太宽,那怀抱就显得分外宽大,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里面。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下巴,盯着那双眼睛,想要确认什么。

雁初道:“说说我们的事吧,我怎么会认识你呢?”

“你误闯枫陵,被杀阵所伤,我恰好在枫陵闭关,救了你。”温柔的声音透出三分蛊惑。

“听说我当年曾外出寻找轮回之花,想不到当真闯进了永恒之间。”雁初略坐直了身,“然后呢?”

“然后?”西聆君道,“你伤好后不肯走,缠着我不放了。”

雁初道:“我不信。”

西聆君道:“我闭关寂寞,你肯送上门,我自然不会拒绝。”

“继承永恒之道,就必须斩断与外界的关系,你不肯跟我走,”西聆君不动声色,视线始终不离她的眼睛,“后来我因为意外误伤了你,你一气之下就服了一叶花的花瓣,忘记我,嫁给了萧齐。”

雁初露出恍然之色:“永恒之间怎会有这样的门规?”

“不受外界事羁绊,不因外界情动,永恒之道才能不受干扰延续下去。”西聆君柔声道,“何况不涉足外事,这本就是道门的规矩,否则道门参与外政,天下必乱。”

越将军执掌焰国重兵,她不离开越家,他就不可能娶她,永恒之间不能失去立场遭到外界猜忌,否则必为道门所不容,

雁初点点头,忽然看向花荫下的棋盘:“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你?”西聆君低头,“一样的结果,有必要?”

雁初从他怀里离开,坐到棋盘前:“西聆君请。”

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西聆君弯了弯嘴角,果真坐到她对面:“送到我手上,我便勉为其难收了。”

广袖拂开落瓣,盘上先棋钵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