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还行。”他伸手取过来,礼貌一笑,“谢谢你,我们沈家还没有人会做水晶糕。”

她认真道:“不用谢,应该的。”

二人这段对话,众人都惊讶的不得了,裴玉英原以为沈梦容会觉得唐突,不肯拿这点心,然而沈梦容却接受了,不曾有一点鄙夷。而蒋琳在旁边嫉妒的眼红,她看见沈梦容,满心的想接近他,可却不能,然而裴玉娇竟敢当众送他点心!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裴玉英不想姐姐再失礼,上前一把将她拉过来,与沈时光笑道:“我姐姐喜欢零食,经常送与人吃的。”

沈时光善解人意:“裴大姑娘真可爱,你还有水晶糕吗?其实我也爱吃这些。”

“有的。”裴玉娇又拿出一块,“我肚子容易饿,所以总会带一些在身上。”

她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嵌在脸颊上,叫沈时光想起唯一的妹妹沈时辰,可惜她九岁时去世了,也是大大的眼睛,喜欢吃零嘴儿,哥哥最疼她…她突然明白为何沈梦容会笑,也许想起妹妹,那么招人疼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

她差点没忍住,想去轻抚裴玉娇的头发。

十六岁的姑娘,假使生了单纯的心,原是这样的,哪怕有些憨,也不叫人讨厌。

几人说了会儿话,沈梦容朝别的姑娘一颔首,与沈时光道:“我不方便陪你进铺,去旁处转转,你买好了,使人来说一声,咱们一起回去。”他抬脚要走,结果刚行两步,对面有二人走来,瞧见他,欢笑道:“沈大哥,沈姐姐呢,我们才从你家出来,听说来这儿,就找来了。”

何淑琼!

裴玉娇一下子僵住,那是徐涵的表妹。

上辈子,蒋琳也来看她,那时,因裴玉英落入池塘一事,姐妹已经不合,裴玉画不曾与她们来,许是时辰有所变化,这次才会遇到他们?

她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往何淑琼旁边看去,见到一位年约二十的年轻男子,穿着深青色锦袍,腰间什么玉佩荷包都不曾戴,目光似鹰,瞧一眼,叫人心头发寒,整个人好像在冰水里浸泡了十几年的冷玉。

不过,幸好他生得俊美,生生去了几分阴寒,可这特殊的气质,令人难以忘怀。

裴玉娇当然认得他是谁,恨不得立刻把裴玉英拖走。

然而来不及了。

何淑琼已经走过来。

沈时光笑道:“余香阁掌柜专门递信儿来,我想着自己来挑一挑,省得不对胃口。怎么,你也是找我一起来余香阁?”

“是啊,我怕来晚了,好的都会被挑光!”何淑琼向来喜欢漂亮,每回出来一趟,必得精心打扮,小到眉粉,蔻丹,大到腰带,都要亲自挑好的,当然是光彩照人。不过她与裴家姑娘并不认识,眼见对面四位姑娘,一个比一个好看,惊讶道,“她们是谁呀?”

“裴家,蒋家的姑娘。”沈时光介绍。

“裴家?”何淑琼眸光一转,“哦,东平侯府!幸会呀。”

裴玉英笑道:“你祖父在湖南兴水利,造堤坝,救天下百姓,令人敬佩,咱们才是幸会呢,见到何姑娘。”

何淑琼的祖父何寿年乃工部侍郎,管农事,只刚才沈时光并未提起。

“你如何知晓?”何淑琼询问。

“你腰间挂的玉壶佩饰乃皇上钦赐,因何大人清正廉明,又喜饮茶,所谓一片冰心在玉壶,皇上当时专使人雕刻此佩赐予你何家,想必这是你祖父送与你的吧?”

确实,何寿年前几年已经去世,又无孙子,何淑琼是他最喜欢的孙女儿,便留了于她。

她侃侃而谈,声音不高不低,又满含对何大人的敬仰。

徐涵与沈梦容在旁轻语两句,本是要走,听得她一席话,忍不住回眸相看。

十五岁的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五官精致的难以描画,她站姿挺拔,眉宇间自信洒脱,在一众姑娘中,好似枝头独秀的花儿,傲然开放。徐涵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心弦忽地一动。

沈时光此时抚掌称赞:“二姑娘真是见多识广,淑琼这玉壶佩,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的,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其实是听祖母说起过,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裴玉英自小要强,什么都喜欢学,什么也都是听一次看一次就记得住。

何淑琼有点恼火。

需知这玉壶佩是她最骄傲的东西,也是何家的荣耀,但凡遇到新认识的姑娘,她都要拿出来炫耀一下,亲自讲一遍的,可现在都被裴玉英说去了,眼下众人也都看着她,她出类拔萃,把谁都压了下去。

可面上她不好动怒,淡淡笑了笑:“是啊,裴姑娘真厉害。”她拉着沈时光去铺子,“别多说了,今儿胭脂,熏香都没有买了,再不去晚了!”

裴玉画道:“可惜咱们已经买好了。”

沈时光冲她们一笑:“没事,以后有机会,咱们约好了一起来。”她看着裴玉英,“玉英,过完年,我定然请你们过来府里玩,到时候可别推辞。”

从二姑娘变成了玉英,可见沈时光多喜欢她。

裴玉娇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裴玉英道好,眼见她们进去,转身要走,却感觉到一道视线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起头,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好像能瞧到她的心里,冷静如她,一下子也心慌意乱,暗自心想,这公子是谁啊,怎么这么一点不知避讳的看着姑娘家?她眉头皱了起来,却也不甘示弱,重新对上他眸光。

裴玉娇见状大急:“那公子是个登徒子!”

祖母说,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坏话,可她实在不能不说,那徐涵盯着妹妹看,是不是看上她了,怎么办!

第011章

听到她说登徒子。

裴玉英莞尔一笑,低头看她:“这词你哪儿学来的?”

“常听人说的,登徒子不是好人,那公子也是。”裴玉娇拉着她袖子,“你以后千万别理他。”

裴玉英奇道:“我都不知他是谁呢,怎么理啊。”

她又再次抬起头,徐涵已经不见了。

裴玉娇一想,是这么回事儿,刚才何淑琼过来,徐涵并没有跟着,他在跟沈梦容说话,故而裴玉英并不知他是谁。

也许以后也不会认识。

不对不对,徐涵后来要上他们家做客的,所以上辈子裴玉英才会见到他。

怎么阻止呢?

裴玉娇脑子里一时很混乱,理不太清楚,也许该走一步看一步?她用小手揉一揉脑袋,强自打起精神,还是先给妹妹提个醒儿,至少让她知道,沈梦容比徐涵好。她拉着她袖子道:“沈公子人真不错呢。”

提起这茬,裴玉英倒是有话说:“你好好的,送他水晶糕怎么回事儿?”

“谢礼啊,我又不能送别的,可是空手谢人家,没有诚意,总不能拿银票吧?”裴玉娇想了下,回答。

她一番流利说辞,裴玉英无法反驳,微微皱眉道:“仅此一次,下回别这样送了,人家当你小孩儿。”

“哦。”裴玉娇点点头,其实本来也不送的,主要是为打好关系,不是说吃人的嘴短嘛,沈梦容吃了她送得东西,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可惜她只带了水晶糕,不然那时候还送点别的。

姐妹俩前头小声交谈,蒋琳在后感慨:“不知哪位姑娘有福气,嫁给沈公子呢。”

跟陈家姑娘一样浮浪,裴玉画虽然也觉得沈梦容英俊,可当着别人的面,绝不会露骨的说出来,她可不是花痴。裴玉英也觉她说得不妥,但蒋琳爱慕沈梦容,与她无关,耳边却听裴玉娇也在夸沈梦容:“嫁给沈公子肯定比嫁给别的人好,你瞧瞧,他不止扶我,刚才态度还那么和善。”

裴玉英奇怪,今儿怎么了,姐姐这么夸一个男人?

莫非…

莫不是动心了?到底是大姑娘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虽然她疼自家姐姐,可扪心自问,裴玉娇真要喜欢上沈梦容,沈家肯定不会同意的。沈家那是三代单传,这一代,就沈梦容一根独苗,多宝贵着呢,哪里会让他娶裴玉娇!

她有点着急,摸摸裴玉娇的头发,轻声试探道:“娇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公子?”

也不是她瞎操心,委实还听到祖母与二婶商量,要把姐姐嫁出去。

终究,她还是要嫁人的。

假使知道喜欢什么样儿的,她也能出出主意。

可裴玉娇认真想了想,回答不出来。

她突然发现,她好像不曾喜欢过什么男人,上辈子只知吃喝玩乐,在嫁给司徒修之前,哪里在意这些,而嫁给司徒修之后,她就只他一个,怕他都来不及,每日就想着怎么学好了才不被他责罚,她应该不曾喜欢他。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点儿都没想法?”

她道:“我还未曾想。”

裴玉英叹口气,原来什么都还没考虑呢,这样嫁出去,真能应付夫家的事情?

她满腹的担忧,妹妹的身份,操着亲娘的心。

四人坐了轿子回去。

垂花门口,遇到两个婆子,笑道:“姑娘们回来了,蒋夫人使人来说,让表姑娘早些回家,”又与三位姑娘禀报,“戴夫人来了,正在上房。”

蒋琳听到这话,笑道:“我娘疼我,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先回去了。”

就她这身份,凭蒋夫人小鸡肚肠的心,哪里管一个庶女的死活,还在她们面前,演得蒋夫人好似很喜欢她,是怕她丢脸罢?裴玉画不屑的撇撇嘴儿,问裴玉英:“说起来,那玉壶佩的事情,祖母何时与你讲的?我怎一点不知。”

看出裴玉画的鄙夷,蒋琳暗自咬了咬牙。

裴家三个姑娘,除了裴玉娇,其他两个骨子里都很傲气,不过裴玉英好些,比较识大体,裴玉画那是任性,自个儿也不过是二房的姑娘,二老爷没什么本事,不知道她狂什么狂,可蒋琳也奈何不了她,毕竟蒋家后来家道中落。

当年全靠着太夫人,她父亲来京,得老侯爷提携,才算扎稳了根基的,所以蒋老爷每年的节礼都送得很贵重,算是报答恩情。

这口气也只能忍下去。

她转身告辞。

裴玉英回裴玉画:“有一年中秋提起的,那时正当德安发大水,祖父与祖母说起此事…”

“算了,难怪我不知。”裴玉画摆摆手,她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女儿家谈论琴棋书画尚可,若说这些,她准犯困儿,也亏得裴玉英什么都能听进去,大概为此,自己总有一些不如她?

想到这个,裴玉画又有点气闷,幸好,她谈得一手好琴,裴玉英也有赢不了的地方。

几人走去上房。

果然戴夫人在,这戴夫人是蒋夫人的嫂嫂,往常蒋家过来做客,偶尔也会跟着来,没想到今次自己来了。

见到三位姑娘,戴夫人一色的夸赞。

“个个都像天仙,我与人聚会,只见别家姑娘,没有一个比得上你们。”

姑娘们笑道谬赞,上来见礼。

裴玉画给太夫人送上熏香:“咱们一起给祖母买的,味道很清淡。”

太夫人笑道:“好,好,都有良心,没有忘了我。”

裴玉娇道:“还有胭脂呢,祖母您瞧瞧,掌柜说很合适您的。”

太夫人高兴:“心情好时是要抹一些,老婆子,也爱漂亮。”

听说蒋琳也买了许多,戴夫人忙道:“让您破费了,琳儿这孩子不懂事…”

“没什么,琳儿也是我表侄女,给她买些胭脂算什么,好歹叫我一声表祖母呢。”太夫人笑道,“可惜你才来,不然你的我也包了,正当年轻,这会儿不捯饬,什么时候捯饬啊,是不是?”

戴夫人笑:“太夫人您真跟个活菩萨一样,难怪遇到赈灾,你们侯府施饭施粥,比别家都厚道!”说话间,目光落在裴玉娇脸上,身上,看了又看。

蒋夫人过年前与她说,裴玉娇比往前伶俐的多,今日一瞧,小姑娘穿戴华贵,笑意融融,一点没有傻子的样子,如此,做个儿媳倒也勉强,毕竟自家儿子还只是秀才,就是不知太夫人可会同意。

她有意试探:“多日不见,大姑娘又好看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可曾定下人家呢?”

“还不曾。”太夫人笑笑,瞧一眼戴夫人,“我尚舍不得她。”

舍不得,许是不好嫁出去?还是知晓一点她的心思,有意推脱?戴夫人也不敢多问,她今日过来,是因得了个咳嗽的方子,太夫人到得春天喉咙不舒服,他们戴家往常也常得裴家好处的,献了一表心意,二来,戴夫人是为看看裴玉娇。

她也没待一会儿,眼见姑娘们告辞,也跟着与太夫人作别。

裴玉娇走到望春苑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声喊,回头看去,原来戴夫人找过来了。

“玉娇。”戴夫人笑眯眯,她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看起来和蔼可亲。

裴玉娇询问:“您有事?”

她出去一趟也累了,原是要躺着歇会儿。

“也无事儿,只刚才瞧见你,越看越喜欢。”戴夫人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簪。

阳光下,只见簪头上是两只蝴蝶儿,雕刻的栩栩如生,翅膀纤薄,透过一面能见到另外一头,连触角儿都惟妙惟肖,好似在花间起舞般,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裴玉娇盯着看,戴夫人眉眼更舒展开来,柔声细语道:“我想着给你戴最合适不过的。”她往前一步,把簪子往她头上一插,“瞧瞧,多好看,可惜我就只这一个,等下回,给玉英,玉画也送过去。”

表明是公平的,谁都有。

竹苓跟泽兰都怔了怔,长辈授予,到底该不该拿?

倒是裴玉娇立刻把簪子取了下来:“这东西我不能要,还请您收回去罢。”

“你客气什么,算起来,我也是你表姨母,送一支簪子有什么。”戴夫人目的达到,就要走。

裴玉娇看她脚步匆忙,心里着急。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戴夫人也一样送了她这支簪子,那会儿她没想那么多,想着那是长辈,两个妹妹以后也有,又见簪子漂亮,当时便没有拒绝。结果也不知为何,后来外面竟有人说,裴家大姑娘拿了戴家最贵的首饰…

当时祖母极为生气,妹妹来问她要那支簪子,愤愤然说,别人欺负她傻,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那时,总是给家里惹麻烦。

裴玉娇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戴夫人,这簪子,你收回去,我不要!”

戴夫人回头一看,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十分认真。

她暗想怎得也不好哄了,有些心烦,面上仍笑眯眯道:“送都送出去了,玉娇,你就拿着吧,你祖母不会怪你的。”

她不肯来拿。

裴玉娇命竹苓去送还她,结果戴夫人越走越远。

裴玉娇忍不住喝道:“戴夫人,你再不拿走,休怪我,我把它摔了。”

戴夫人微微哂笑,她好歹也是三十来许的妇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傻姑娘?收起脸上笑意,半是劝半是哄的道:“玉娇你这是怎么了,我也是喜欢才送你簪子,这么好的簪子,你舍得摔?快别任性了,回头太夫人知道,你摔了长辈送的东西,多半要怪责,快些回去罢。”

仍然不听。

见她面上隐有讥诮之色,并不信她会做出这等事。

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个傻子,傻子说话常常无人愿听,不当一回事,故而司徒修常说,你要御人,必先立威。

她猛地把簪子往地上一摔。

雪白的玉碰到坚硬的碎石,一下子断成了七八截。

戴夫人震惊,看向裴玉娇。

她微微扬着下颌,面上竟有不能侵犯的凛然。

第012章

竹苓跟泽兰也吓傻了。

戴夫人讶然过后,便是震怒,那首饰可是她现有最值钱的首饰,没想到被裴玉娇给摔了,她冲上前几步,想责骂,又忍住了,压制着道:“玉娇,你怎么能真的摔了呢?这簪子值多少钱,你可知?你便算不要,也可以还给我嘛,你不是小孩子了。”

虽是温声软语,可裴玉娇听得出来,她是在责备她。

也是,这样贵重的东西,谁不会生气呢?

泽兰立在旁边看笑话。

谁让裴玉娇不重用她,眼下看她如何收拾,若是寻常,都是她来出面,裴玉娇愚笨不知应付,竹苓又是豆腐嘴儿,这戴夫人一看就是市侩小人,不好相与,只怕要闹到太夫人那里去。

果然她猜得没错。

戴夫人捡起碎掉的玉簪藏于袖中,拉着裴玉娇去上房。

太夫人听说裴玉娇摔了玉簪,微微惊讶。

这孩子平常性子一向柔顺,几乎不与人冲突,怎么会摔东西呢,她疑惑的看向裴玉娇。

裴玉娇却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她也是为阻止戴夫人,且又有些生气,才会出此下策。如今真的摔了,心里仍有几分害怕,毕竟是长辈的东西,不知祖母可会怪她不知礼?

竹苓着急,站出来道:“回太夫人,姑娘原是想还给戴夫人,也是急了才…是奴婢不好,没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