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慎的耳朵“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就说!这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的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他果然还是记恨她!真是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啊!她还纳闷呢,宫里什么样的祛疤药没有,他偏偏留着那么丑的一个疤,又不是好男儿战场上留下的勋章,一看就是人咬的,原来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这件事啊!心眼是多小啊!到底是有多小!难道他就只记得自己被咬了,不记得自己被咬是因为冒犯她在前?

还是说…

容慎下意识地往一旁退了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总感觉现在这个情况,就算她屈服于两方的“淫威”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呢!

叶翡倒像是根本没有想过容慎的反应这么大,挑了挑长眉跨近一步,就见容慎又后退了一步,不禁莞尔一笑,脸上的神色比方才更加温柔,“逗你的,快走吧。”

容慎将信将疑地偏着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迈步朝前走去,只是这次的步伐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也不再迁就叶翡的闲庭信步,一门心思地往清仁宫去了。

叶翡不紧不慢地跟在容慎的身后,望着那紧张兮兮的小姑娘的背影,忽然撇开了头。

原来这五年她什么都没忘,没忘了一个叫叶翡的人,也没忘五年前那个午后发生过的所有事…

等两个人到了清仁宫,容慎一只脚还没踏进殿门,就听见永嘉清脆的声音,正绘声绘色地说着刚才流芳亭里的事情。一见容慎进来,殿里几个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过来,永嘉正依偎在太后娘娘的怀里,这时候也打住了话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慎姐姐!”

容慎走进大殿,同太后和自家老太太行了礼,这才在老太太身边站定,笑着对永嘉说道:“方才叫都叫不住,原来是舍不得太后娘娘,才赶着回来啊。”

这时候叶翡也进来了,刚跟太后问了安,就见居上位者凤眸一挑,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架势,“听永嘉说,你又欺负人家小姑娘?”

容慎原以为叶翡会解释一下,没想到叶翡竟是不置可否,只笑着朝她看过来,仿佛永嘉说得都对一样。

难道…叶翡本来就是想要酸酸她,没想到被她歪打正着了???

有了这个猜想,容慎脸上的笑就垮了一半。联想到刚才叶翡的表现,容慎默默地开始反思,也许她之前对他的评价有点太高了。什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沉稳啊,什么温柔敏锐啊,都是她想的太好了,他今年都十七了,竟然还拿那些小孩子的把戏来戏弄自己…这哪里成熟稳重了…

那边太后娘娘气得直捶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叫你欺负容家小姑娘!等人家以后不嫁你了,看你哪里哭去!”

容慎默默地在心里吐槽:本来她也没打算要嫁给他啊…这些大人们能不能不要老把这门八字都没一撇的亲事挂在嘴上啊,她们这两个当事人可都在呢,以后多尴尬啊…永嘉那么大点儿一个小丫头也在这儿坐着呢,这些话为什么要当着小孩子的面说…

正想着,就听叶翡好听的声音响起来,“皇祖母放心,孙儿必定不孚众望。”

容慎:好想问候叶翡的全家啊怎么办…

“皇祖母,以后七哥要是还欺负阿慎姐姐怎么办啊,阿慎姐姐要是又不来宫里了,就没人陪永嘉玩儿了…永嘉不高兴…”坐在祖母怀里的小丫头又开始胡搅蛮缠了,眨巴着眼睛仰起头看太后,毫不留情地补刀,“七哥最坏了!”

“昨天兄妹俩不是还好好的,你还吵着要宿在你七哥殿里头呢,今儿就觉着你七哥是坏人了?”太后被永嘉逗得直乐,伸手在永嘉粉团子一样的小脸上拧了一把,打趣道。

永嘉哪里听得出来,皱皱鼻子嫌弃地说道:“七哥没有阿慎姐姐好,永嘉喜欢阿慎姐姐,永嘉要阿慎姐姐天天都来清仁宫!”

殿里的人听到这儿都笑了,容慎也跟着笑起来,笑过之后却是忽然想到一个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方才在流芳亭里他说“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她以为这话是对永嘉说的,可叶翡已经回来好几天了,早就见过永嘉,没理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这一个问不是在问永嘉,而是在问她啊!

第8章 胡说

大乾皇宫巍峨的高台之上,朱色的帘子被风鼓起,永嘉托着下巴蹲在刻有飞龙云纹汉白玉砌成的栏杆后,顺着两道栏杆间的缝隙遥遥地看着正渐渐驶离皇宫的马车紧紧地蹙起了可爱的眉头。

她阿慎姐姐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感觉还要一肚子的新鲜事儿没和她说呢,这人就这么走了…

“这里风大,你风寒才好,还不乖乖回德阳殿里待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冬日的斜阳里炸裂开来,打破了一时的静谧。永嘉撇撇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刚才在梅林里才听阿慎姐姐说过。

永嘉没回头,托着下巴动都没有动。听声音就知道是她那个口是心非的七哥,整天就知道管教她,他明明知道这里能看到通往皇宫以外的宫道,自己眼巴巴地跑上来看人家,就不许她看了:“七哥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夕阳给凭栏而立的少年人玄色的衣袍和墨色长发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嘉林书院严格的君子六艺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也锻炼得像模像样,叶翡站在汉白玉的栏杆前,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嘴角含了点宠溺的笑意,“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德阳殿里的宫人能不能教点好的,是不是整天就教永嘉怎么顶撞自己哥哥了。

永嘉有点得意地仰起头,炫耀似的对叶翡道:“阿慎姐姐教我的!”

居高临下的七哥原本宠溺地眼神顿时有些恍惚,永嘉嘟着嘴站起身来,皱着好看的眉毛不解地说道:“永嘉有些事想不明白要问七哥。”

“你说。”

“七哥你不是最喜欢阿慎姐姐了吗,为什么要戏弄她呢?”如果不是叶翡非要阿慎姐姐吃那么酸的杏子,阿慎姐姐肯定会多待一会儿的,她七哥是不是傻啊…

叶翡哑然失笑,这小丫头还真是耿耿于怀呢,他本没把这当做什么大事,看来到底还是要费口舌解释一番了,“七哥没有戏弄你阿慎姐姐,你阿慎姐姐最喜欢吃酸,你没看她吃杏子的时候连眉毛都不皱一下么?”

永嘉摇摇头,一脸的不肯相信,“我和阿慎姐姐从小玩到现在,从来没听说她喜欢吃酸,你又不在长平,怎么可能知道。七哥一定是在骗我。”

叶翡看着小丫头蹙着眉怀疑的眼神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他本来就不是多言之人,这个时候更加不会向这么小的姑娘来解释,他在嘉林是怎么忍着裕国公府那个活宝三公子,不著痕迹地从他嘴里得到的这些有关容慎的只言片语的。他是费劲了心机想要讨她欢心,可惜她一点也不领情。

小姑娘注意力不集中,问完了等不到回答很快就忘到了脑后,这时候忽闪着大眼睛又开始下一个问题了,“永嘉也不明白,七哥你喜欢阿慎姐姐,母后和皇祖母早就知道,可为什么今天在阿慎姐姐面前你叫我不要胡说呢,永嘉明明没有胡说!”也不知道是谁一笔一划地把人家肖像画下来,然后挂在寝殿里谁都不许碰。

叶翡听到这儿,幽深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抬手揉了揉永嘉不听话打起卷儿来的额发,语气有些低沉,“以后不要同阿慎姐姐说这些,你阿慎姐姐不喜欢。”

永嘉愣愣地看着叶翡,斜阳下叶翡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那片阴影里。好看的五官在夕阳下投出一片暗影,叶翡垂着眼睫,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悲伤,放在她头顶的大手也有些沉重。

永嘉抬手抱住叶翡的手臂。

为什么她七哥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么无奈和悲伤呢?

容慎轻轻放下马车的帘子。

一旁眯着眼睛养精蓄锐的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瞟了容慎一眼,开口说道:“是皇帝家那个小七吧。”

容慎有点尴尬地“嗯”了一声。她刚才就是偷偷掀开帘子的一条小缝儿往后看了一眼,老太太明明是闭着眼睛的,竟然也能发现。“还有公主殿下。”

想了想又亡羊补牢似的补上了一句,“许是静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在赏日落。”

话说完就骂了自己一声,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老太太刚才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裕国公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假装没听出来容慎的魂不守舍,老树皮一样的手还握着容慎的小手,稍稍用了用力,“我们阿慎觉着,皇帝家那个小七好不好?”

老太太这意思哪是问她叶翡好不好,分明就是在问她,叶翡这个人给她做夫君好不好么!容慎虽然早知道会被问到这话,心里一直有准备,可冷不防被问起来还是有点心慌。她心里其实是拒绝的,尤其是今天被叶翡戏弄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人家是对她好之后,她总觉得这人的心思比以前更难猜了。

可是她要是说不好,老太太一定会问她人家哪里不好,容慎觉得自己打心眼里想不出来叶翡哪里是硬伤。

不成熟算一条,可看叶翡在嘉林这几年风头更甚,好些个同窗的世家子都打心眼里对叶翡服气,也可见人家行事还是有一套章法的,这一条根本立不住脚;沉默寡言算一条,可叶翡在长辈面前那可是十分讨喜的存在,不但是皇后娘娘的掌中宝,更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老太太面前也表现得知书达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她这么说叶翡,老太太肯定不信;登/徒浪/子也算是一条,可容慎自己也知道这事儿跟别人说不了,她现在要是跟老太太说了,那这门亲事还真就是板上钉钉,准成了。

是以,容慎思索一番最终只是垂下眼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了句“阿慎也不知道。”

老太太一听,便抚掌笑起来,拍了拍容慎的小手打趣道:“我们阿慎害羞了。”

容慎不好意思地把头往容老夫人的怀里扎,嘴上嘟囔道:“祖母往后别说这些话了,人家还小呢。”

“好,好,往后祖母不说了,阿慎自己知道就好!”容老夫人被容慎抱了个满怀,当即也不再为难她,哄小孩子似的说道。

容慎是整个裕国公府捧在手心里宠大的,自然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她看叶翡千好万好,也不如容慎自己的一个点头。只是这孩子自小就和叶翡不对付,她问不出来,连做娘的卢氏也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放在心上到底是不妥的,这才三番五次地试探。可试探的结果并不衬意。

容慎这才从容老夫人怀里钻出来,细细一品,原这老太太还是在拿自己打趣呢,心下正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便道:“祖母偏心,老是拿这事取笑阿慎,四姐都快及笈了,也没被祖母这样取笑呀。”

容老夫人听完,心里果然合计了一番。容家的三个姑娘,除了容慎一直娇生惯养在府里没怎么出过门,容悦和容意是早就在这长平城里扬名了。容悦过了年就要及笈了,这事儿不少盯着容家的世家豪族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从嘉林回来了不少世家子,她当然知道是为谁而来。那丫头又是刀子嘴豆腐心,必定也要好好选才是。

容老夫人这么想着,思来想去又回到容慎身上。阿慎丫头已经十二了,等过了年,也该叫卢氏把她往长平的社交圈子带一带,露露脸了。毕竟容慎这么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越出落是越漂亮,就算不用像其他府上的姑娘小姐们一样担心出嫁的问题,可至少也要让皇帝家那个小七有些危机感。

一想到那小子今天在清仁宫里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容老夫人就生气。她们阿慎丫头也不是说娶就能娶来的,瞧瞧把他能耐的。

坐在一旁时不时把马车帘子掀开条缝儿往外看的容慎自然是不知道老太太心中的想法的,见老太太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心里便有些着急。她四姐自己张罗不了婚事,老太太总不能不管吧,难不成还真的要去找她娘亲帮忙?

“祖母?”容慎又说道:“祖母说四姐以后会嫁个什么人呢…”

没等老太太说话,容慎眼珠一转,自己先抢着回答了,“肯定是美姿仪、佳风度的少年郎!”

“阿悦的事祖母自然惦念着,毕竟是咱二房的姑娘,将来必然要仔细掂量的。”容老夫人说完,马车也到了府里,便又出来迎接的大丫头扶着下了车,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她倒是想寻个门当户对的好男儿给容悦。高门嫁女虽然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到底嫁过去的女儿怎么过活,那都是不一定的事情了。

更何况,有他们裕国公府在,这长平城里的门第还能高到哪里去。

第9章 挨打

容慎可没想到,老太太刚一天不在府里,这府里就乱成了一锅粥。她和老太太一只脚还没踏进后宅的门,就听见从正堂里传来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声音,一听就是她三哥容恪的。容慎心一沉,侧头去看牵着她小手的老太太,心想大事不好,没想到老太太比她淡定多了,脸上的皱纹都没抖一下,步伐也没有加快半分,慢悠悠地踏进堂里。

不过也不怪老太太习以为常,容恪都回来好几天了,就他那副德行,早晚要挨老爷子的鞭子,老太太和裕国公容绍过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脾气秉性。

两个人进了屋,就见正堂里早挤满了人。容恪就被捆在地中间的长凳上,裤子倒是没扒下来——毕竟十七的大人了,可雪锦的袍子这时候也是破破烂烂,隐约透着斑斑驳驳的血迹,看来是打的不轻。这时候脸上总是挂着戏谑笑容的容恪可一点也笑不出来了,随着老爷子每一次扬起的鞭子声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喊声,容慎觉着要不是正堂年前刚翻修过,房盖儿都能叫容恪的声音掀了去。

容绍恐怕是气大了,眉毛胡子都翘起来,脸同脖子一齐涨得通红,一面扬鞭抽着容恪,一面骂道:“孽障!我堂堂裕国公府怎么出了你这样的败家子!”

屋里站的坐的人倒是不少,可也没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除了哭喊着的容恪和怒发冲冠的容绍,皆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儿。

容慎黑溜溜的大眼睛扫了一圈,她母亲卢氏虽然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可看得出来到底是有些不忍,脸正瞥向门口的方向,菊纹苏绣月华锦衫下的手扣在红木雕花桌子的一角,指节都有些发白了。

她大哥今天同大嫂回娘家去了,并不在府上,二哥容恒只沉默地站在卢氏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过这也正常,容恒向来不掺和府上的事务,离羽化登仙也不远了,他这时候要是开口替容恪求情,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呢。

容悦抱着肩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高贵冷艳的脸上无悲无喜,也猜不出在想什么。

三房的一家子都没出声。因为年轻时候纳妾的事,容明玢一向不讨容老爷子的喜欢,容恪又是长房的,人家做娘的都没说什么,他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多嘴,只皱着眉看着长凳上的容恪,恐怕心里是响起了自己从前也被绑在凳子上抽的不好回忆;三夫人坐在卢氏身边,一只手握着卢氏的手,脸色也不大好;三姨娘就更不用说了,这时候脸都白了,抓着容意的手死死不肯放开。

容意倒是不那么害怕,不过脸色也没好哪去,一直忧心忡忡地往门外张望,一对上容慎的目光,立刻挤眉弄眼地使眼色,这意思是希望容慎能劝劝老爷子了。

容慎明白容意的意思,她是裕老爷子唯一的弱点,平日里很得老爷子的欢心,容慎的话老爷子多多少少还是能听进去的。只是这时候容绍正在气头上,容慎哪敢直接去触容绍的逆鳞。这事儿还是得等老太太开口。

这一屋子人,包括容恪在内,可不就都等着老太太是大救星呢么!

正想着,老太太已经走到近前去了,二话没说往容绍和容恪之间一站,容绍扬起来的鞭子就再没敢落下来。

裕国公容绍,一辈子挂着那张冷面就没怕过谁,年青的时候也是敢以死直谏、无畏龙威的主儿,可独独就栽在容老夫人的手里了。若说这个盛怒的时候还有谁的话能入得了容绍的耳朵,除了容老夫人也就没别人了。

这时候容慎已经走到容悦身边儿了,贴过去悄声和容悦咬耳朵,“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阵仗。三哥又惹你生气了?”

“这事儿可当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容悦斜着眼睛看了看容慎,小声道:“还不是他自己个儿不争气。老爷子今天休沐,他自己往人家书房里凑,被老爷子逮到考六艺,礼乐书数样样不行,还一副没所谓的模样。老爷子这么生气,还不是觉着他给咱们裕国公府丢脸了么。”

容慎听着甚是在理,礼乐书数都拿不出手,剩下的两门御射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容恪从小就是个混账,老爷子把容恪送去嘉林,自然还是抱着一丝他能改过自新的希望,这下子希望全部落空,还给裕国公府丢了脸,老爷子怎么可能轻饶他。嘉林书院那么多世家子,只怕这脸都丢到北疆去,找都找不回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三小子都这么大了,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老太太声音不高,可是一字一句都十分有分量,话说到这儿,伸手把容绍举在手里的鞭子接过来递给一旁的大丫头静菊,脸色都没变一分。

容绍手里的鞭子被老伴儿给卸了,自然也不能举着手不放,讪讪地放下手,气势却不能减半分,冷着脸又瞪了容恪一眼,冷声骂道:“你自己去问那孽障,容家的脸都被他都丢尽了!”

容恪这时候只知道哼哼唧唧地趴在长凳子上,还能问出什么来,老太太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就看见容慎偷偷朝自己比了一个手势。

“三小子不懂事你就教,动不动就扬鞭子,那鞭子是对自家人使的?”老太太正所谓是和容慎心有灵犀,几乎立刻就知道这事儿出在容恪不学无术上。

容慎听到这儿,偷眼朝那鞭子看了一眼,才发现竟不是往常用来家法的普通鞭子,而是当年容绍做将军的时候随身带着的铁鞭。这铁鞭抽退过北戎、抽怕过南夷,也惩戒过叛军,这铁鞭每一次扬起都是保家卫国,都是对着外敌和叛贼,从未对大乾的子民扬起过,更别说是自家人了。

容老爷子这是有多气,才能把这一鞭子下去能把人扒层皮下来的铁鞭拿出来。容恪的吊儿郎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犯得着这么大火气?

容绍这时候也没方才那么生气,脸色缓和下来,却依旧不肯下令将容恪解下来,看了容老太太一眼就撇过头去不看他了。

气氛有点凝固。

容慎这时候忽然打了一个呵欠,声音不大,可是怎奈屋子里太安静了,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更别提是呵欠了,是以这一声竟是十分的突兀,容老爷子几乎是立刻就将视线转了过来。

小姑娘眼角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泪花,看来是困得不轻了,一只手还捂着嘴,见老爷子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也是一愣,怯生生地放下手,嗫嚅地唤了一声:“祖…祖父…”

“怎么,阿慎丫头困了?”容绍一见软软糯糯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小脸心就软了下来,语气也缓和多了,这时候像是忘了地中间还绑着个容恪,直接走过来,摸了摸容慎头顶的软发,慈祥又贴心地问道。

容慎有点不好意思,揉揉眼睛好像是强撑着说道:“阿慎原来也没觉着皇宫离咱们家这么远啊,这怎么走一趟就这么累,祖父每天上朝一定很辛苦吧。今日是休沐,祖父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才是呀。”没事不要搞这么大一个新闻,瞧着这一屋子人,都快被吓死了,再打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容绍脸上的神色越发松动起来,虽然还是冷着脸,可声音已经没有怒气了,回头瞪了一眼容恪,哄孩子似的说道:“还不是那个孽障不争气,净给咱家丢脸。”容绍是个骨子里很有家族意识的人,偏偏容慎“没规矩”,总喜欢“咱们家、咱们家”地叫,倒是正投了老爷子的脾气。

“三哥也是,真要是给祖父气个好歹,又要把自己肠子悔青、寸步不离地守在祖父身边了。”

容恪这人一天没有个正溜,除了身世样貌出众也找不出什么别的优点,唯独有一样,他到是出众的孝顺。前些年容绍生过一场大病,几乎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这才从战场上退下来,由战场走回到朝堂,安心地留在京里颐养天年。

那时候容恪也还小,却出了奇的成熟起来,每天守在容绍的床边同他说话解闷,端茶送水的事情也从不假旁人之手,都要亲力亲为,后来甚至发展到亲自去看着煎药的地步。

府里最不懂事的小公子忽然变成了小大人,虽然有些事情还是胡搅蛮缠地办下来,却叫一府的人都感到惊讶,几个长辈的都有些动容,只当他终于长大了。哪想到容绍病一好,这人就又恢复了原样,整天撩猫逗狗没个正形,渐渐的大家也就把这事儿全忘了。

容慎这时候忽然提起,倒是叫容绍又想起那时候那个周正成熟的小少年来,加上老太太那边还不依不饶,也就松了口,一旁的小厮赶忙给容恪解下来扶回观雨轩上药去了。

事情这就算是结了,屋里的众人松了一口气,也就各自散去了。

容悦照例是和容慎一起往回走,容慎不明白老爷子怎么就突然发了这么大火,问了容悦,这才恍然大悟。

“还不是因为最近二姑姑要回来了,老爷子怕咱们容府上的几个儿子被二姑姑家的表哥比下去。三哥又不争气。”

她就说吧,同样都是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她四姐知道的总比她多。

第10章 童家

容悦说得二姑姑,正是许多年前由老爷子做主许给大大将军童遇之子童锦鹏的容明琅。

这裕国公府明字辈里唯一的姑娘刚出嫁没几天,就无怨无悔地跟着童锦鹏去了漠北,这么些年几乎没回来过。容慎生的晚,从来没见过这个二姑姑,只知道容明琅当年未出嫁的时候,也是鼎鼎大名的长平一枝花,有才又有貌,童锦鹏能娶到她,不知道是多大的福气呢。

听说容明琅给童锦鹏生了一双儿子和一个姑娘,俩表哥分别唤做童耀杰、童修杰,一个表姐唤做童靖祺,个个都是在漠北的朔风里成长起来的,按着老太太的话来说,那叫一个结实。

这将门的好男儿称作结实自然是不错,可就连姑娘家的也被说作“结实”,怎么听都觉得不太好了,容慎虽然没有什么封建思想,并不觉得女孩子英气一些有什么不妥,可听见这个形容,到底是有些心疼童靖祺,漠北天寒风大,只怕这童家三小姐要被磨砺得比她们粗糙些。

容悦对童家这三个姑表亲倒是没什么感觉,容明琅跟着童锦鹏去漠北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满月酒还没办呢,能知道什么,这时候也就是同容慎说说消息罢了。她这个妹妹心比天还宽广,她要是再不说,估计一直到二姑姑都登门拜访了,她才能知道呢。

容慎身边的那几个婢女也是宠着她,好些事情不用容慎说,自己就想着去办了,容悦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到是该羡慕还是该犯愁。

身边人得心应手忠心耿耿自然好,只是不知道这样下去,她这个妹子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呦!

容慎听完果然是没怎么放在心上,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目光很快就被一旁扑火的蛾子吸引了注意力。

“嗯什么嗯,二姑姑回来肯定是要带着表哥表姐回府上看望老太太和老爷子的,赶明儿你跟我出去扯两块料子,叫成熙楼做几套新衣服,省的到时候给咱们裕国公府丢脸面。”容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容慎一眼,道。

容慎连忙摆手推辞,“我没穿的新衣服还有不少呢,都压在箱子底下动都没动过,可不做了,太浪费了。”

“就你知道持家节俭!”容悦见容慎如临大敌的模样,恨不得上去掐她细嫩的小脸一把,“要去成熙楼,自然是要做当下长平新流行的样子,你那些个压箱底的华服还是等着以后出嫁穿吧!”

容慎无奈地耸耸肩膀,女人啊,永远都觉得衣橱里缺一件衣服…都是层层叠叠碍手碍脚的裙子,她反正看不出什么新样子老样子的区别。再说跟容悦出门,那可就不是做个衣服那么简单了,城南西北角的脂粉铺子、绣春林的香料坊、瑞祥阁的首饰店,估计一个都不能少,都得进去转转买点东西出来。

几家店都是长平城最好的大铺子,平日里达官贵人扎堆聚集的地方,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裕国公府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出去了…

“可是四姐,你这月的银子还够么?”容慎最后挣扎了一下,提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容悦中意忍不住掐了一旁的小姑娘一把,笑骂道:“你是不是傻,这笔花销是给咱裕国公府争面子,当然要把帐报上去给帐房,花什么月例银子!”

容慎被她掐的咧了咧嘴,好吧就算容悦说得都对。可那是她二姑姑,当年也是裕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娘,和自己家人争什么面子里子的…她到现在还是没接受古代那套同姓异姓的邪门歪理,都是亲戚,分什么外人内人的。

说话间两人也差不多走到听风阁和望雪阁的岔路口了,容悦又数落了容慎几句,这才不甘不愿地跟着婢女回二房的院子去了。容慎想了想,没回听风阁,倒是转身朝她娘亲那边去了。

卢氏果然还是心疼的,一早就直接去了容恪的观雨轩,容慎扑了个空,索性也转身跟着两个提灯的婢女去观雨轩看她三哥去了。

刚进了听雨轩的二道门,就听见容恪活活不起、死死不起的哼哼唧唧声,容慎抬手捏了捏眉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进门去。

绕过了一道黑漆描金人物山水大屏风,就看见容恪生无可恋地趴在软榻上,早换下了衣服,半褪着一件云锦袍子,露出来的后背上全是伤。卢氏坐在一旁低着头给容恪上药,声音还是温婉好听的,正在劝容恪长点心。

不过看样子老爷子还是手下留情了。因为一见到容慎进来,容恪原本耷拉着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锃亮,欣喜万分地喊了声“小妹!”,就要挣扎着坐起来。

容慎往里走的脚步一歪,还是打的轻,一点效果都没有,看这个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是长记性了,分明就是没往心里去,完全没悔改嘛!老爷子还挺人性化,尽抽在后背上,完美地避开了容恪的屁股,免得他未来几天都要站着吃饭了。

“小妹你是心疼三哥了是不是,三哥今天好惨啊!老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说我在他眼前晃了好几天了,怎么就今天被逮到了呢!你三哥我命真可真是好苦…啧啧啧啧啧娘!你轻点!疼疼疼疼疼!”容恪话说到一半又开始哭天强地了,一脸幽怨地侧头看身后的卢氏。

卢氏涂药的手这才轻下来,骂了一句“不知悔改”。

“我看还是老爷子打的轻,你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容慎在卢氏身边坐下来,也笑着骂道。

“你看看你小妹,比你小五岁,可比你动懂事儿多了。”卢氏瞪了容恪一眼,下手又重起来。

“娘娘娘娘娘娘娘娘!你别给我涂了!让小妹来!快让小妹来!”

容慎连忙将伤药从卢氏手里接过来,乖巧道:“娘明天还要早起处理府上事务呢,这一时半会儿也涂不完,还是阿慎来吧,娘先回去休息吧。”

卢氏听完点点头,心疼归心疼,可看着这么个混帐儿子心里确实挺堵得慌,脑仁儿也跟着一剜一剜的疼,索性不去管他了,站起身来瞪了容恪一眼,道:“看着你就烦心,夜里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别白挨一顿鞭子。”

“就是,三哥,你都这么大人了,可让娘省点心吧!”容慎一面接着涂药,一面顺着卢氏的意思往下说。

容恪哼唧了一声也没说话。

卢氏见这兄妹俩和和睦睦地坐在一处,完全没有往日里鸡飞狗跳的样子,心才算微微放宽些,又坐着同兄妹俩说了会儿话,这才起身回了自己院子。

见卢氏一走,原本萎靡不振趴在榻上的容恪微微上挑的凤眼立刻开始放光,把头拗过来八卦兮兮地问道:“怎么样,今天进宫可看见静王殿下了?他什么反应?你觉着怎么样?你快说啊!”

容慎一听容恪提起叶翡来,手一抖,下手也忘了轻重,只听见容恪用突破天际地的高音“嗷”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不过想到先前容恪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害得她在叶翡面前失了气势,容慎就一点也不感到抱歉了,权当是报了仇,叫他骗自己,哼!

“我说小妹,你干嘛一听见静王殿下的名字反应就这么大啊!我是你亲哥哥啊,我回来都没见你这么上心。”容恪龇牙咧嘴地往一旁挪了挪,以防容慎再次下手,一面挑着眉毛揶揄她,“虽说静王殿下性子冷些,可对你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等你嫁了过去,他敢欺负你,三哥就帮你把他腿打断。”

这话容恪也就只敢在容慎面前说说,扬言要把最受宠爱的静王殿下“腿打断”,这要是真人外人听到,估计还没等容恪说完,自己腿先被打折了。

“得了吧,三哥你就别老跟着瞎操心了,我同…同静王殿下之间的事,不要你们掺和。”容慎绞着药盅里的那一点伤药,若有所思地说道。

就她三哥这样,不越帮越乱才怪呢。

容慎这边想起白日里流芳亭里的事,那边容恪也在打自己的算盘。

叶翡性子冷,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高傲,相反他待人接物向来是客气有礼的,比旁的皇子不知道要谦和多少倍,根本不像如此受宠的。

可有礼是一回事,好亲近又是另一种事,容恪和叶翡同窗四年,从没见他听同谁特别亲近,也没见过他再对谁露出当年御花园里望向容慎时那样柔软纯良的眼神。多数时候叶翡都是沉默寡言的,叫人摸不准他的脾气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