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公子扫了一眼棋盘,站起身来摇摇头,道:“我输了。”

面具人也没再这棋局上纠缠,也站起来,留下了一锭碎银,便和青衫公子一并朝茶楼外走去。

“你在后悔,当年不曾早些同她说清楚么?”面具人斟酌着问道。

那青衫公子却没说话,不知道是在想着其他事情没有听到面具人说的话,还是被说中了心思。

“恒儿?”

容恒垂下眼帘。

当初。

容恒记得那个夜晚,他得知太后很可能利用自己的病来引得容慎松口,是怎样的辗转反侧。他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丝毫没有睡意,那时候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或许连容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慢慢地对叶翡有所依赖,慢慢地从抗拒变成了习惯。

如果太后真的用这个借口逼她就范,她相信容慎一定会答应下来。她就是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人,单纯到甚至以为只要太后娘娘渡过了难关,那随口许下的婚约也可以当做儿戏。

可金口玉言,那人痴迷入骨,既得到了许诺,又怎么可能放手。

容恒一直不大喜欢叶翡的。

即便幼时容慎便十分抗拒他。可那样一个耀眼又执拗的存在,果真不会在她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响吗?容恒不相信。

带着某种自私的考虑,容恒几乎想要立刻告诉容慎,告诉她不要答应,一定不要答应,他甚至已经穿上了长衫,却在推开凝霜轩的大门的那一刻豁然清醒。

告诉容慎不要答应么。

他凭什么。

容恒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无论是容绍、容明琮还是卢氏,都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什么,而有些事,只要你开始在意,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最初容恒只是隐隐地察觉出他与大哥三弟都不同——即使在裕国公府里,他所收到的尊敬和疼爱也和其他兄弟一样多,甚至更多,可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血缘也不会,他的父母对他好,多于疼爱的那种情绪,似乎叫怜惜。

容恒始终无法确定这种感觉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听到了母亲和爹爹的谈话,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卢氏亲生的儿子,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而他基于某种原因,以容家二公子的身份活了下来。

可笑的是,他知道自己不姓容,却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

即便后来摊牌,容明琮谨慎地将他的身世告知了他,并极其信任的连归墨的事情也一并告知,甚至给了他归墨的联系方法,可容恒却仍然不知道,他到底该姓什么。

叶么,可是皇家已经再也没有晟王,也没有叶寒了;归么,不,那只是一个虚假的伪装罢了。

是从那时起,容恒开始下棋,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残留着多少叶寒的影子,他只知道,当晟王在这个世界不复存在的时候,他的父亲便成了名满京城的棋圣。

他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你可以抹杀他的身份,却无法抹杀他的存在。

容恒甚至不知道,当他对着那黑白分割的棋盘时,到底是在追随父亲的脚步,还是仅仅用这样含蓄的方法想念着素未谋面的父亲。

知道了全部事情的他,还是要一如既往地生活在裕国公府里,以容家二公子的身份。

很长一段时间,容恒对一切心灰意冷,甚至想要结束自己这可笑而可悲的一生。那个没见面的父亲,和冒着这样大风险的裕国公府,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在那时,他遇见了容慎落水的事。

他没有看到容慎究竟是怎样掉进湖里的,可那时裕国公府不太平,先是二房容明琨作为漠北大将莫名遇袭,紧接着就是容绍病重,排查之下发现有人在其饭菜里下毒。而这一次,换成了全府上下最受宠爱的六姑娘容慎莫名落水。

一件件事情好像都是冲着把容绍击垮而来的,可好在容绍并非等闲之辈,终于绝地反击,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黑暗处的威胁。

可这些容恒都不关心。裕国公府的一切,他都不关心。

那时他只关心一个人,那个在他怀中渐渐透明,几乎就要消失的容慎。

她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他们,不包括容恒自己。他也是个异类,也是不属于这里的人。而容慎的秘密,似乎比他的更加疯狂。

那也许可以撑得上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最初。从那天起,容恒开始注意这个随时随地都弯着月牙似的大眼睛笑眯眯的小姑娘。

她怎么能,带着这样他几乎无法理解的秘密,活的那样洒脱。难道不觉得沉重么?

容恒默默地看着小姑娘一天天成长,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份惺惺相惜的感情就变了质。

也许是容慎牵着他的衣角撒着娇和他要外面带回的小玩意儿的时候,也许是叶翡那个混小子开始锲而不舍地粘着容慎开始,又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契机,他只是看着看着,就喜欢了。

可那有能怎么样呢?她叫他二哥,他永远都是她心里的二哥。

无数次,容恒想要同她说,我不是你二哥,我不行姓容,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啊,可无数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怎么说。告诉她身份,势必要牵扯出身世,那样疯狂残酷的身世,容恒不愿让生活在只有疼爱的世界中的小姑娘知晓,也不愿意让她卷进这场事件里。

一晚未睡的他最终还是去了听风阁,却只是告诉她,听从自己的内心。他不能昧着良心给她任何的引导,也许容慎不知道自己的心,也许她没有准备好,也许…容恒自欺欺人地以为,就算容慎真的嫁给了叶翡,他也可以笑着看她穿上嫁衣。

不是说,只要她幸福就好么。

可容恒实在高估了自己。

容慎出嫁那天,他没有出面,第一次将自己灌得一团烂醉。他从来不是那种放任自我的人,可那一天,容恒只想要一醉方休。

醉了,才能忘记那个人从此以后不再只是他的小妹,从此以后她将多了一个称呼,静王妃。

容恒一向不大喜欢表面放浪形骸心思却玲珑剔透的容恪,可那一天,在他几乎陷入癫狂的边缘之前,是容恪找到了他。

容恪只说了一句话,却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奈和可笑,他记得那时容恪狠狠地掐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容恒,你在她心里只是二哥。永远都是二哥。

就如他的名字。

恒。

他不是没有起过更加疯狂的念头,对这冷血无情的帝王,对这血海深仇的叶姓,可容恒同时也明白,容慎爱着叶翡,而他无法放任自己毁掉她的幸福生活。

叶骞给了他一个好选择。

永远离开,不得回京。他终于再也不能够看着她对着别人笑靥如花,终于再也不能够踏进这一片失落之地,如果永远离开能换来裕国公府的崴然不懂,能换来她的惦念牵挂,能换来她平静幸福的生活…好像这代价,也是值得的。

他用穿过岁月的缄默和守护酿成一缸苦涩醉人的酒,却永远都无法将那么多心事说出口。

容慎是他可笑人生的一个奇迹,只能永远放在心底。

后悔么。

不。

永不。

容恒抬眼看了一眼悬在天边的朝阳,就像他去见她那天一样,微微露出了一个失神的笑容,很快又敛去,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方才听那些人说起太子的婚事,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听说太子自从同谢曼柔正式定亲以后,便一改往日风流,全心全意地想要同她成为一对伉俪。而如今,她终于愿意为另外一个人披上鲜红的嫁衣,她终于,放下了。

真好。

第97章 容谢日常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山水纹雕花的轩窗半开着,凉爽的夏风裹挟着一阵泥土的芬芳冲进屋中,梳妆台前挽着如意高寰髻的女子“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哆嗦。

喷嚏声还没落,便打一旁拉着床幔的金丝楠木矮脚大床中伸出一只手,紧接着钻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子来,迷迷糊糊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鞋子也未穿,便急急地下了床,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

“昨晚是哪个丫头当值,这么不长心,窗子都忘了关。”谢致远有些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

他声音不大,可是还是被妆台前整理妆容的女子听见了,斜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早上我让翠翘打开的。”

本来脸色不大好看的谢致远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看那女子的背影,金丝绣边秋叶黄的领子将那纤细优雅的脖子衬托得更加白皙,视线下移还能看到一小块肩背。想起昨天晚上床幔里的旖旎春光,谢致远觉得嗓子又有些发干了,喉结微动,几步便到了那女子身后,抬手按住了那单薄却丝毫不显柔弱的肩膀。

“夫人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若是夫人病倒了…”

“哼,就知道你担心府上的一摊子破事没人管,生怕我有个头疼脑热的。”容悦从铜镜里看到谢致远蹙着的眉毛和认真的神情,横了他一眼。

谢致远可冤枉死了,连忙辩解道:“夫人这话说的,府上的事务都是次要,夫人若真病了,为夫可心疼死了。”

听听,听听,堂堂一个礼部侍郎,这满口都是什么,叫外人听了去还不笑话死。容悦拨开谢致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哼了一声,“甭管你今天怎么说,这静王府我是非去不可的,你别想着拦我。”

前两天容慎刚刚生产,她作为容慎最好的姐妹,这时候还不得去看看,太傅府上的事务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又不是缺了她就运转不下去了。再说,婆婆还尚在呢,她不过是个协理的名头,有谢夫人坐镇,还能出什么乱子。

这又被冤枉了,谢致远已经习惯了被自家夫人胡乱扣帽子了,容悦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明镜儿似的,比谁都明白,她能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在意什么劳什子事务,是她这个人么。

好不容易他赶上两天休沐,本来想着好好和容悦腻歪在一处,就算不说话,两人呆在一块儿也是好的呀,她倒好,昨儿刚被传去了东宫,一天没见着影儿,一直呆到晚上才回来,今天一大早上的又要去静王府,比他还忙呢。

“不如你明儿再去吧,外面还下着雨,你说你顶着雨可怎么出门啊,淋湿了怎么办?”谢致远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这个恨啊。都怪这天色太暗,他又不用上朝,睡得太沉了些,竟然没看住容悦,叫她偷偷起来把什么都收拾好了,现在衣服也换好了,头发也梳得整齐,他还能拦住容悦?天方夜谭么。

容悦根本没有被他说动哪怕一点,斩钉截铁道,“明儿雨若是不停呢?多大点事,我又不是走着去。帖子都送去了,怎么改天?”

再说她身上可还带着任务呢,昨天谢曼柔把她请去东宫,除了和她聊些琐碎之事,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拜托她一件事情。

目光扫过妆台旁架子上搁着的那个镶玳瑁檀木匣子,那人当时的话语神情还依稀出现在脑海里。

这匣子是谢曼柔送给容慎的贺礼。

当初别管是因为什么,谢曼柔到底是嫁了东宫,和容慎也算是妯娌,按理说太子和叶翡关系很好,谢曼柔和容慎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可这俩人这么多年接触下来,关系一点也没近,还是那么客客气气不冷不热的。

就说这匣子,本是代表谢曼柔的一份心意,自然是亲自交给容慎比较好,谢曼柔还非要中间通过她送过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容悦挺想看看容慎的反应的,这匣子放在她这儿一天,她就多惦记一天,还不如来个痛快呢。

谢致远也看着了那个匣子,叹了一口气,知道说不过容悦,妥协道:“既然如此,不如为夫陪你一块去吧?”

还显得我们很重视呢。

谢致远这么想,容悦可不这么想。容悦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毫不犹豫地就给拒绝了,“我小妹生产,你一个大男人去做什么,不是今天休沐么,你就还好在家待着,瞎折腾什么。”

哦,原来你还知道我今天休沐啊!你不在家我休沐休个什么劲啊!

谢致远的内心是拒绝的,正想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得找点什么不容拒绝的理由来说服容悦呢,就又被容悦怼了一句。

“你就在家好好陪着思容和慕悦,别想着出门了。”

谢思容,谢慕悦,思慕容悦,容悦对谢致远起名的能力也表示呵呵了。见过臭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往后两个孩子都上了太学,这名字传出去,容悦觉得自己都没脸见人了。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谢致远的德行,可她也不知道谢致远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呀。

傻男人。

不过想起自家的两个儿子,容悦心中又生出一阵感叹来。她们阿慎一向是老天眷顾,她一门心思想要个姑娘,结果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容慎却不像她,运气好得很,一生就是两个,一个姑娘一个儿子,又省事又省时。

谢致远一看自己是真没戏了,只好委委屈屈地坐到床边去了。

容悦打理好自己,将那匣子吩咐给一个丫头拿着,人都出了门,又折回来,捧着谢致远委屈的脸安慰似的亲了一下,这才安心走了。

嫁过来之前觉得谢致远冷静睿智,能客观分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并为之努力,可真的嫁过来以后,她才发现,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这些都是骗人的,谢致远就是个狗皮膏药粘人精。

从屋里一出来就丫头细心地给她打了伞,容悦一点没淋着,没想到上马车时却出了岔子,大概是因为潮湿地滑,眼看着已经进了马车,容悦却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她反应快,身手也敏捷,就是可惜了那玳瑁匣子,“哐几”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除了一匣子的南珠滚落一地,还从内里掉出一张纸笺来。

容悦将那纸笺捡起来,犹豫了一下翻过正面,偌大的纸笺上正是谢曼柔娟秀的簪花小楷,寥寥不过几个字:

祝好。

另:往事随风,请静候佳音。

容悦盯着那纸笺看了几遍,忽然抿嘴笑了。

从前她觉得谢曼柔这人实在看不对眼,虚伪又做作,后来她嫁进太傅府,才发现谢曼柔人不错,只是她之前带着偏见去看,次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今天,容悦又发现,也许是她又看错了,谢曼柔和容慎的关系,也许比她看见的要好许多。

这大乾的东宫,也许很快也会传出喜讯了。

第98章 容悦番外

是夜。

已经过了三更,透过层层院墙和薄薄的一层窗纸,街上的打更人敲罗声还是传入了屋中。

容悦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身边睡着的男子,后者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微微曲着后背,半张脸都搁在她的肩膀上,像个熟睡的孩子。

谢致远很喜欢粘着她,在一起时,就算是和别人说话,也时不时地扭头去看她,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要惹她不高兴。睡觉时也是,虽然床铺宽大,可谢致远每晚都要抱着她睡,就连怀着思容的时候也不肯撒手,好像怕她半夜跑了似的。

容悦把目光移回头顶,忽然就想起那个冬天的下午,她和容慎并肩躺在听风阁的榻上,容慎离她这么近,小猫一样可爱温顺,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特别的有气势。

“四姐你别这么说,我爹娘就是四姐的爹娘,裕国公府都是四姐的娘家,四姐你只管挑喜欢的,到时候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那孩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胆子大得很,想事情也简单,总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乐观得不像话。容悦一直想找一个词来形容,却一直没有找到,直到有一天,她从听风阁经过,听到小白大夫和容慎的说话声,一个“异想天开”冲进脑袋,这才如醍醐灌顶,是了,异想天开。

很多时候,容悦是羡慕容慎的。

小丫头一出生就被整个裕国公府捧在手心里,不说容老太太疼她疼得打紧,就连从来对小孩子完全不上心的容老爷子,竟然也破天荒地伸出手去抱她。

容慎似乎是带着幸运的光环出生的,不像她,一出生就是个克星。

小时候,容悦被养在长房,从咿呀学语的小婴儿慢慢懵懂长大,一直不甚明白,为何她不能像三个哥哥一样称呼对她疼爱有加的卢氏和容明琮为爹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容慎就可以叫。

容悦自小懂事,不愿哭着闹着去质问,只在心里默默地惦记,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想,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可爱了,她的爹娘不愿意要她,才不让她叫爹娘。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很久,在这很久的日子里,容悦努力地学着女红,学着琴棋书画,学着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集到许多奇奇怪怪的消息,一个一个分辨真伪,一件事一件事地辩驳清晰。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被叫到了正厅,不但容明琮和卢氏在,就连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都在。

四个人的脸上神色都是那么严肃,严肃到容悦以为,他们终于决定不要她了,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却从容老爷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她根本不敢相信的消息。

原来她根本不是长房的孩子,她是二房的孩子,她是二房唯一的孩子,那个一直没有人住空着落满了灰尘的院子,才是她的家。

容老爷子说,她的爹爹是将军,执掌千军万马,声名远扬,在遥远的漠北,不但令敌人闻风丧胆,也令边地百姓爱戴有加。

容悦问,那他为什么从来不回来呢?

却得到了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消息。

他们说,她的爹爹永远睡在了边地寒冷的朔风里,他们说,她的爹爹是为国捐躯,是大英雄。

可容悦只想知道,不当这个英雄可以吗?她不想要一个英雄的爹爹,她只想要一个能看得见摸的得着的爹爹,一个会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的爹爹,一个既会对着她笑,又会训斥她的爹爹。

她从来没见过爹爹。她是爹爹的遗腹子。

那么娘亲呢?

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和爹爹一起去极乐世界团聚了。

娘亲辛辛苦苦的怀了她十月,终于解脱了。

从那一天起,容悦再也不愿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脆弱。表面上看,她终于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肩膀单薄,却绝不羸弱。

可容悦心里知道,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她也不过就是个小女孩罢了。只是这个小女孩从不肯与人亲近,如果她已经失去了最最亲爱的双亲,那又有什么能够留的住呢?

裕国公府一向是个宽松的府邸,很少有旁的府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孩子也是随意生长,容悦越来越强势,并没有人阻止。她按着自己期望的模样一天天长大,却没算到,还会出现两个意外。

一个是容恪。

这个她曾一度以为是她亲哥哥的堂哥,从前明明很懂事的堂哥,不知道从哪天起,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忽然之间就变得放浪不羁起来,夜不归宿那是经常的事,说起话来也是又毒舌又没得正经,裕国公府这么多人里,尤其喜欢招惹她。

容悦竭力保持的冷冷的淑女形象,每每一碰到容恪那张欠揍的笑脸,就会倾刻破功。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每次每容恪惹火之后,容悦反而会松一口气,就好像带久了面具终于可以卸下来歇一歇,嬉笑怒骂以后继续藏在面具后边保护好自己。

渐渐的,容悦也能明白容恪的苦心。他好像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没心没肺,于是也慢慢和容恪生出了某种默契。

另一个就是容慎。

这个她小时候当做标准自行对照过的小姑娘,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她的依赖也渐渐加深了起来。

很多个时候,当她一个人坐在二房静悄悄好像完全没有人的气息的房间里时,只要她一出现,红扑扑软绵绵的小脸就给整个二房带来了生气。

容慎很喜欢粘着她,抱着她的脖子,或者挽着她的手臂,眨巴着那双水汪汪、似乎盛得下整个夜空所有星星的眼睛喊着她的名字朝她撒娇。

这个她曾经想要远离的小姑娘,带着不容分说的坚决,强行挤入了她的生活。

那个时候,容悦就想,容慎一定会嫁的很好很好,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一定会遇见一个很喜欢她的男人。

果然,叶翡出现了。

容慎似乎并不喜欢沉默寡言只是喜欢跟着她看着她的叶翡,言行举止间透露出来的都是显而易见的抗拒,容悦相信叶翡也看得出来,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越挫越勇。

这样完美的爱情,大约也只有容慎那样的天之娇女才配拥有。

容悦一直这样以为。

所以很小等我时候,当卢氏皱着眉头问她,愿不愿意嫁进皇宫里去的时候,容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一直相信爱情的存在,就像她娘亲对爹爹至死不渝生死相随的爱,可是容悦从不相信爱情会降临在她身上。她点头,不过是希望卢氏能够舒展眉头,却没想到点头之后,卢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从她答应的那一天起,便开始有各种各样的老师教她各种各样的课程,容悦学得认真,即使不知道到底为何要学那些。

不过这一切都在某天忽然之间结束了。

容悦原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事情和容慎叶翡的关系渐渐亲密有关系,坦白讲只能说是叶翡单方面的亲近,她那个我行我素的堂妹依然保持着抗拒的态度。

直到后来,她忽然明白,因为有了叶翡,她再也不用嫁进皇宫里去了。

当谢致远出现的时候,容悦并不相信他是认真的。

一个太傅府的二公子,只遥遥见了她一面,就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连目光都不敢与她相对,手足无措地好像一个孩子。

可要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明明一直在拒绝,容悦却渐渐习惯了谢致远的目光,甚至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再在四目相对的时候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