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妗不知道越瑢嘴里的“舅舅”和“萧家”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萧氏一颗心肯定已经被她这宝贝儿子扎成筛子了。她嘴角微抽地看了这平常总不正经说话,一正经说话就跟嘴巴里长了刀子似的青年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萧氏大吼了一句之后终于受不住,踉踉跄跄地跑向了镇北王的书房,她这才心下一松,拿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不过……

他这么刺激萧氏,萧氏不会有事吧?

还有,萧氏明天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一个恼羞打死他们俩?

刚这么想着,方才还一脸压抑和悲愤的青年突然脸色一变,愉悦地冲她笑了起来:“搞定了,走,回去想想明儿该跟父王要什么好处。”

苏妗:“……”

还好处,父王要是知道你把他心爱的媳妇儿刺激得差点崩溃,只怕会打断你的狗腿吧?

***

小两口没再去打扰书房里的老两口,踏着夜色回屋了——越瑢处理事务处理得晚,本来是不打算回屋睡,免得吵到媳妇儿和胖儿子的,眼下这么闹了一场,自然也没了顾虑。

而就在两人往自己院子走去的时候,书房里的萧氏也浑身发颤地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啪啪”地给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镇北王两个脆响的巴掌。

可怜镇北王,本来昏睡得好好的,生生被打醒了。

“你……”

疼痛让他忍不住龇了一下牙,就在他心里琢磨着这胆大包天,连他都敢打的狗东西是谁的时候,眼前突然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哭脸。

可虽然在哭,这脸却还是美极了,美得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沉重的眼皮也倏地抬了起来:“瑶……瑶儿?!”

向来健壮如熊,声如洪钟的男人,这会儿却是虚弱无力,气若游丝地躺在她的眼前,仿佛下一秒就会两腿一蹬,撒手而去。萧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泪如雨下地看着他,脑中翻滚着越瑢方才那番话,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想过这人竟可以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明明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可他却……

傻子。

这个大傻子!

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也终于心甘情愿地从自己给自己画的安全屋里走出来。生平第一次,萧氏主动抬手抚上了镇北王的脸,同时哽咽发颤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下我走了,我就……我就立马就带着这府里所有的财产改嫁,叫你做鬼也不能安心!”

镇北王:“……”

镇北王还没得来及美呢,就被“改嫁”二字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昏过去。

萧氏一看,心中越发悲痛惊恐,捧住他的脸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别睡!你别睡!我!我答应你,只要你撑过这一劫,我再也不冷脸对你,再也不赶你去睡书房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骄傲矜贵如她,何曾这样慌张地哭过,又何曾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的一面?镇北王一时惊呆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他他他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话……”见他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半天没有反应,萧氏更害怕了,她心下一急,又“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越恕你说话,不要睡!”

镇北王:“……”

镇北王确定了,这不是梦。

不过大概是这场景太过梦幻美好的缘故,他硬是生生忍下了疼痛带来的昏厥感,没有像之前一样再次昏过去。

“说……说什么?”他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哦,你刚刚……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么?”

想到她刚才的承诺,镇北王涣散无神的眼睛顿时灿亮不已。

萧氏却是心下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四肢发寒,如置冰窖,几乎要受不住这巨大又恍惚的悲痛感昏死过去,可一看镇北王充满期盼的双眼,她又狠狠一咬牙,强迫自己撑了下去。

“是……是真的。”

“那你……”镇北王强打着精神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往后能叫我……叫我恕哥哥吗?”

年轻的时候,他几个好友的媳妇儿都是这么叫他们的,他一直可羡慕可羡慕了,尤其一想到自家媳妇儿红着脸撒娇似的叫他“恕哥哥”的样子,他简直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可惜萧氏对他一向冷淡,这都二十多年了,他这个心愿一直没能实现。

萧氏:“……”

萧氏是拒绝的,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还恕哥哥什么的,只是想想她都起鸡皮疙瘩好吗!可是看着床上男人闪闪发亮的眼睛,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尤其想到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更是泪眼一刺,哑着声音逼自己点了头:“好。”

只要他好好活着,别说是恕哥哥了,再恶心的称呼她也叫得出来!

镇北王差点没高兴疯了。

要不是现在浑身虚软没力气,他已经跳起来抱着她欢呼出声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去想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改了态度,余光见宋修和正一脸尴尬地端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顿时大喜道:“宋小子,你给我作证啊!”

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悄声溜走的宋修和:“……”

猝不及防的萧氏:“……”

眼看萧氏浑身僵硬地朝自己看来,宋修和很是不自在,不过他是个有礼貌又很贴心的好青年,见她双目通红,满脸眼泪,一副担心极了的样子,忙解释加安慰道:“王、王妃恕罪,在下不是故意偷听的,也……什么都没听到。另外王爷体里的毒虽然清干净了,但是躺了那么多天,身子肯定是有些虚弱的,这是在下方才特地去给王爷煎的补气汤,王爷喝了精神就会好点了,您不要太过担心。”

萧氏:“……”

萧氏觉得自己可能是聋了。

他刚才说什么?毒已经清干净了?喝了汤精神就会好点?

镇北王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忙挣扎着喊道:“汤!快给我!”

他要快点养好精神哄媳妇儿!哄媳妇儿叫他恕哥哥咦嘻嘻嘻!

却没想话音刚落,萧氏已经深吸口气站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也……不会死了?”

莫名有点不敢回答的宋修和:“……是、是啊,怎么了呢?”

萧氏:“……”

没怎么,就是有点想毒打坑起娘来毫不手软的倒霉儿子一顿而已。

第37章

那厢萧氏恼羞欲死, 差点没追过来大义灭亲,这厢越瑢却正拉着自家媳妇儿的手,优哉游哉地往他们小两口所住的游仙居走去。

他这会儿心情极好,一是因为终于解决了自家破娘和破爹之间的问题, 二自然是因为苏妗——方才与她之间的那番较量,实在是让他心下说不出的愉悦。尤其是想到她端着一脸温柔对自己行凶时的样子, 更是让他忍不住直想笑。

他实在是不明白, 从前的自己怎么会以为她是个古板木讷的木头美人呢?

这丫头明明机灵得很也野得很!

不过这种机灵劲儿和野劲儿并不讨人厌, 反而让他对她更有兴趣了,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 她端庄乖顺的外表下, 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面孔。

苏妗不知道越瑢在想什么,她脑子里都是萧氏和镇北王之间的事儿。因想得入神,她也没注意越瑢是什么时候拉住自己的手的, 等注意到的时候, 两人已经走了一半的路。

往常也不是没有和他拉过手, 只是像今晚这样在四下无人的地方牵着手散步却还是头一回。再加上月色正好,空气中更有暗香盈动,他还眉眼含笑, 时不时看自己一眼……苏妗一开始没觉得怎么, 可被他看得多了,心下便莫名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走路就走路, 没事儿总看她做什么?

看就看吧, 还老笑……

有什么好笑的?她又没长出两个脑袋四只手!

苏妗一边腹诽, 一边再也忍不住做了个撩头发的动作,将自己的小手从他的大手里解救了出来:“世子觉得……母妃的心结能就此解开吗?”

为了破坏这种莫名诡异的气氛,她还主动找了个话题。

手心里骤然变空,正心神愉悦的越瑢愣了一下,随即就再次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柔荑:“该说的都说了,应该能吧。”

他的动作自然极了,苏妗躲了一下没躲开,顿时就噎住了。

她想说我自己会走,不用你牵着,但是又觉得太刻意,毕竟不过就是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想来想去,只能再假借撩头发的动作“顺其自然”一下。却不想刚要动,脚下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苏妗没设防,差点摔跤,幸好越瑢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多谢世子。”原来是颗小石子,苏妗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地道了一声谢。

“我说过,你我夫妻,不必这么客气。”越瑢回神,笑眼看她,这下他终于不再牵她的手了,因为他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苏妗:“……”

苏妗越发不自在了,但这样的姿势实在不好再“顺其自然”,她只能忍下甩开他胳膊的冲动,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越瑢本来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才看出点异样来。因往常她从不抗拒与自己亲近,他不由有些意外,但随即就心下一动,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夫人走得这么快,可是觉得冷了?”

正想着“快点回屋快点解脱”的苏妗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就撞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里。

“不怕,为夫揽着你,替你挡风。”青年含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带起阵阵酥麻感。

苏妗猝不及防之余心下莫名一跳,脸蛋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她忙道:“妾身不冷,不过是放心不下福生,想快点回去看看他罢了。”

“这样啊……”清浅的月光下,她雪白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红,越瑢本就有些荡漾,一看到这场景,心里顿时就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一阵止不住的痒意。他眼神微深地看着这乌发低垂,只露出半个洁白下巴的姑娘,突然神差鬼使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那我带你飞过去可好?”

猝不及防,骤然凌空的苏妗:“……??!!”

好个屁!

然而不等她反抗,这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家伙就已经抱着她点足而起。

苏妗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的景色便开阔了起来。

无尽的夜空与无尽的星河,弯弯的月牙与满袖的花香。

这人竟带着她凌空而起,踏花而行。

苏妗被这难得一见的美丽夜景和奇异感觉惊到,一时竟忘了说话。越瑢低头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眼底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流了出来。

半晌,他一个跃身带着她翩然落地,低声笑道:“夫人,到了。”

苏妗一个激灵回过神:“你……”

“我怎么样?”越瑢凑近她,狭长的凤目幽深如潭,带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奇异亮光。

……你说话就说话,凑我这么近做什么?!

苏妗从来没有这样不自在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想推开他过。她努力忍了忍,方才不好意思似的挣扎了一下:“世子放我下来吧,染月……染月还在里面呢。”

越瑢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因为她害羞的样子而心痒难耐。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无端地觉得这个样子的她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得让他特别想……

干点坏事。

于是他笑着放下了她,拉着她进屋打发走染月,又陪着她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胖儿子,然后趁着她脱去外衣准备上床睡觉之际,一把抱起她出了里屋,将她压在了外间的小榻上。

苏妗:“……”

苏妗差点一拳头把他捶下去,这人今晚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浪?!说好的高冷淡漠,无欲无求的仙君转世呢?!

“妗妗,”越瑢不知自己差点挨揍,俯身咬着她的唇,声音低哑暧昧,似能灼人心神,“咱们给福生生个妹妹吧。”

从前夫妻生活的时候他是不说话的,两人灭了灯,盖上被子,闷声干上一场就完了。可今天的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仿佛真就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连“妗妗”这么肉麻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苏妗浑身一颤,鸡皮疙瘩直冒,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说不出的酸麻。

她发誓一开始她是完全没有兴致陪他胡闹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了点陌生的俊脸,感受着他和往日的温柔克制完全不同,带了点粗暴又带了点急切的亲近,她竟是一个拒绝的字儿都说不出来。甚至……

也不知是被他传染了还是怎么,她竟也开始身子发软,有了与他大战一场的冲动。

“妗妗……”

“世……世子?”他叫得亲昵,她有些羞耻,小声应了他一句。

“叫我名字,”越瑢在她的唇齿间低笑,“我都叫你名字了,你也该叫我名字。”

苏妗:“……”

苏妗叫不出口,越瑢却非逼着她叫。苏妗被他逼急了,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将他按倒,用力堵住了他没完没了的嘴巴。

办事就办事,哪那么多废话!

越瑢:“……”

越瑢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害羞被动的她竟会反客为主,呆了一瞬后荡漾得差点炸开,忙抬手掐住了她的腰……

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且从前就算有,那也是跟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克制又严肃的,何曾像今晚这样奔放过?

这一下可不就天雷勾动地火了么。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就在越瑢一切就位,准备正式攻城的时候,里屋本该睡得正香的福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一声响亮的哭音出现得十分突兀吓人,沉浸在火热交战中,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的小两口没设防,顿时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尤其在上面的苏妗,更是身子一颤手一滑,一脑袋磕在了越瑢脑门上。

越瑢:“……”

越瑢差点没痛死,眼前更是一阵金星飞舞。这种不寻常又有点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里咯噔了一声,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黑暗已经席卷而来。

“……”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

越瑢的预感很悲催地成真了。

他和苏妗再次互换了身体,并且无论他们怎么撞头,都没能成功换回来。

两人捂着发红的额头木然地看着对方,什么冲动什么荡漾都没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把那个害他们至此的王八蛋揪出来往死里打一顿的迫切感。

这时里屋的小福生再次不舒服地哭叫了起来,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深吸口气,整理好衣裳往里屋走去。

小家伙正闭着眼睛委屈直哭,苏妗忍着头疼走上去一看,才发现他是尿床了。再加上脚丫子被身上的小被子卷住了,姿势不大舒服,这才半睡半醒地哭了起来。

自己生的崽,能怎么办呢?苏妗无奈,认命地替他换好尿布,整理好小被子,然后才重新哄着他入了睡。

至于一旁黑着脸久久没有说话的男人……苏妗嘴角一抽,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子,先睡觉吧。”

越瑢睡不着,他现在难受得慌也憋得慌。

还有……

青年轻咳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担忧:“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妗一愣,摇头:“就是额头撞得有些疼。”

那……那他的小兄弟呢?

这么一次两次的总是做到一半被吓软,世子真的很忧愁啊!不过想到苏妗一个姑娘家就算有什么感觉也说不明白,越瑢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异常憋屈地蒙头躺了下来。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小两口一脸菜色地起了床。

福生不知道自己昨晚闯了大祸, 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他们直笑, 两人被他笑得又是憋屈又是无奈, 不约而同地背着对方捏了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一顿。

惨遭双重蹂·躏的福生:“……?”

就在他准备大哭抗议的时候, 无良爹娘一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玩具, 然后自顾自地转过身分析起了昨晚的事情。

福生:“……”

算了,还是一会儿再哭吧。

小家伙瘪着嘴巴玩起了自己的小玩具, 苏妗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哭,这才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当日四方道长给他们的符咒对越瑢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若有人再作法害我们, 这个符咒就会自燃,可世子您瞧,它还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但事已至此, 不能不认命, 越瑢揉着额角看过来,轻点了一下头:“我的也还是好的,这说明不是那人又动手了,而是上次的事情还没完。”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苏妗拧眉说道,“只是除了每次都会撞到头和都是发生在晚上之外,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咱们这几次互换身体时, 还有什么共通的条件了……”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注意到。至于那到底是什么……”越瑢摇头, “为夫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眼下我们只能从背后算计我们的那个人入手,师父说过,他算计我们是另有目的,只是不巧你我撞到头,用互换身体的方式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才没能得逞。如今我们已经回京,那人又就在京中,料想再过不久就会有新动作。只是在这之前,我断定他会先找机会接触你我,好摸清楚我们的情况,所以夫人最近要多注意身边出现的人,一旦发现什么异常,马上告诉为夫,还有这符,也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

苏妗被他说得心下有些紧张,肃然点头道:“妾身知道了,世子也要万事小心。”

“还有,”越瑢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如果没有意外,父王这两天就会向宫里请旨让我袭爵,到时候咱们若还没有换回来,夫人怕是得替为夫进一趟宫。”

“什么?”苏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镇北王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怎么就要让他袭爵了?!

见她惊得眼睛大睁,越瑢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