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婧的小手却一下握了过来:“母妃,父王…”

“…和婧听话。”玉引在她的紧张中一滞,缓出笑容,“父王没事,你乖乖回你何母妃那里,母妃去去就回。”

饶是她这样说,和婧还是一副焦急得要哭出来的模样。玉引静了口气,指指珊瑚:“她叫珊瑚,让她先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同她说,她会来告诉母妃,母妃帮你。”

其实玉引也知道现在和婧要的不是有事能直接同她说,而是应该反过来,让人赶紧告诉她逸郡王的事——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这做嫡母的也着实不知道啊?只好先留个自己身边的人安抚她一下…

谢玉引说完,很有些忐忑地等和婧的反应。和婧低头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母妃快去…”

玉引就匆匆地出了门,上了马车静心一想,才更觉得这事奇怪。

孟君淮是皇六子,进宫给定妃娘娘问个安,为什么皇上突然下旨杖责?

如果他身上担着差事也还罢了,可是至今为止,“逸郡王”就是他唯一的头衔了——不止是他,一众皇子里,除了封了谨亲王的皇长子孟君涯是储君人选、会与皇上一同议事外,其余都是“大闲人”,靠月俸食邑在京里过潇洒日子,半点实权也没有。

本朝的宗室爵位又都是世袭罔替的,传给子孙并不降等,安于享乐的大有人在…这般情状,怎么就突然触怒天威了?

莫不是逸郡王不“安于享乐”去讨差事,让皇上觉得他贪慕权势了?那也不至于打一顿啊,训斥一番就足够了。

念惯了佛经的谢玉引蓦然琢磨起这样的事,只觉得头疼,却又按捺不住地一直在想。

骤闻“吁——”地一声,马车乍停。她在车中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抓了旁边琉璃的手才没磕着。

琉璃向外喝问:“怎么回事!险些磕了王妃!”

前面驭马的宦官忙不迭地滚下去磕了个头:“王妃恕罪!前头是…咱殿下的车驾。”

谢玉引一愣,半揭开车窗帘子看去,不远处果然是逸郡王的马车正驶过来。而且那边见到她的车驾也未停,直驶到两边的马儿都快头碰头了才停住。

逸郡王的车边走过来一个看着面生的小宦官,在玉引窗下躬身:“王妃。”

玉引问他:“怎么回事?殿下如何了?”

那小宦官只说:“殿下让下奴告诉您没事了,先回府便是。”

孟君淮回府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房中一下忙碌起来,谢玉引怕添乱就没有进去。过了会儿,见杨恩禄出来回话说:“殿下想自己歇着,王妃您请回便是,殿下伤得不重。”

于是谢玉引想了想,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依言回了正院。

而后的几个时辰,她一直在不停地听琉璃禀报哪位侧妃或者哪房妾室去探望逸郡王了。

终于,琉璃被她雷打不动的安然急得直言道:“娘子,府里两位侧妃、六位妾室,现下可只有您和新来的顾氏、苏氏没去看过了。”

顾氏和苏氏还多半是因为资历浅,所以跟着她的意思走的。

谢玉引望一望琉璃:“所以呢?”

“奴婢觉得您也该去看看。”琉璃说。

谢玉引不赞同道:“为何?你也知道去了的那六个都被挡在外头了,一个都没进去。殿下这是真不想见人,我何必去扰她?”

“…”琉璃深感自家娘子实在太“随缘”,咬咬牙,又说,“不是这么回事儿,现下殿下见不见是一回事,您去不去是另一回事。您去一趟,左不过是殿下不见您,咱就再回来;可您若不去,让殿下对您不满了可就糟了。”

玉引手底下继续抄着经,头也不抬地反问:“那我若去了,你就不怕他觉得我扰他休息、对我不满?”

“…”琉璃卡了壳,脑袋发蒙的被说服了一瞬。

同样的一瞬里,玉引脑袋里也卡了个壳。

——不对不对,这回是她想错了。琉璃那话是说得通的,可她说的扰他休息引他不满这个事,在其余几位都去了的前提下,多半“法不责众”。

所以她还是应该去?

玉引就此放下了笔,看看琉璃便往外走:“走吧,我去看看。”

“…娘子?”琉璃傻了,自己刚被她说服,怎么她突然改主意了?

玉引一边闷头往外走一边感受着熟悉的吃力——打从嫁人之后许多时候她都有这种感觉,觉得自己什么都摸不清拿不准。不论大事小情,她都要兜兜转转一番,才能有个“哦,大概是这样吧”的主意。

累累的。

她的正院该是离逸郡王的住处最近的一方院子,不过片刻就已看见院子的后墙了。再转两道弯,便看到了孟君淮院前的忙碌。

有个高挑的倩影从门槛那边迈出来,看上去有些不快,有些气恼地往这边走。

谢玉引定住脚。尤氏也看见她,同样停下,屈膝草草福身:“王妃。”

玉引颔首:“侧妃辛苦。我去看看。”

尤侧妃睃了她一眼,理所当然般的告诉她:“殿下不见人,妾身与何妹妹都没进去,王妃也请回吧。”

玉引一时微懵,下意识地看向几步外的杨恩禄。

杨恩禄是因苦劝尤氏离开才赔笑跟出来的,没料到送走了侧妃,一出门又碰上了新过门的正妃。

察觉到谢玉引的目光,杨恩禄就缩了脖子,俄而又堆了笑说:“王妃稍等,下奴进去禀一声。”

他说着躬了躬身就进了院,手底下的宦官一脸心惊地蹭过来:“杨爷,还禀啊?”

——殿下刚因为想来“探望”的人太多发火来着。

杨恩禄乜了他一眼:“不禀怎么着?那是正妃!”

他说罢就不再理那手下,兀自边摇头边沉吟着进去了。

他原本可以跟正妃回一句“爷现下真的不方便见人”,但尤侧妃说了那句话,他就不能这么说了。

他直接说那是按着郡王爷的意思办事,跟着尤侧妃说那就是另一种味道了。正妃侧妃之间这点子事儿,他可不打算搀和,尤侧妃现下摆没摆正自己的身份那都跟他没关系,他帮着尤侧妃去在正妃面前摆脸那他肯定是傻。

杨恩禄这般想着,就进了堂屋。穿过堂屋到东边的卧房前,他往里瞅了瞅:“爷。”

孟君淮刚睡醒一觉不久,正趴在床上呲牙咧嘴,听言皱着眉头扫过去:“说了不见人!”

今天这出来得太突然,他一顿板子挨得稀里糊涂,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惹着父皇了。本就惊怒交加,这杨恩禄居然还敢在旁边堆着笑劝他说:“爷,几位娘子也是好心,要不您见见?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个鬼啊!!!

他一个七尺男儿趴在这儿起不来,让几个女孩儿在旁边抹眼泪表示“爷您真可怜”“爷您太惨了”这丢不丢人啊?

所以孟君淮冲杨恩禄发了一通火,可算逼着他把门口杵着啼哭的那几位都轰走了。

现在他竟还敢继续来禀话?

杨恩禄也记着刚才那顿骂,堆着笑又僵了会儿,还是迟疑着道:“这个…爷…正妃来了。”

“…”孟君淮滞住。

就为她今日专程往宫里跑了一趟,他也该见见她。

他在慢慢摸索与谢玉引的相处之道,苦思之后觉得跟这么个性子寡淡的人“举案齐眉”真的很难。但至少也做到“相敬如宾”吧,好歹是夫妻。

于是他轻喟着摆摆手:“请她进来吧。”

杨恩禄躬身一应就退出去了。片刻后,毕恭毕敬地请了谢玉引进来。

睃见她裙摆扫出屏风的一刹那,孟君淮还是忍不住尴尬地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他一贯是不喜欢被“探望”的,就算是平日染个风寒,他也都是自己闷在屋里不见人,不想让旁人看见他头昏脑涨精神不济的样子。

现下自己这样瘫在榻上,居然要被人看!

谢玉引懵懵地看着他这副奇怪的样子,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对。

——他这是疼得太厉害了?可是没听杨恩禄说啊。

——那她照常见礼?可他看起来又实在不对劲。

于是,孟君淮脸上燥热地闷头想象着自己即将被个姑娘家哀叹“可怜”半天,真正听到的话却四平八稳:“杨恩禄,我问你,你到底犯什么事儿了?怎的最初要拿你问罪,之后却让殿下伤成这样?”

刹那间,孟君淮被脑中闪过的灵光刺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在惊异中愕然看向谢玉引。

作者有话要说:T_T昨晚说“看见男主被打觉得好可怜但是我好想笑是怎么回事”的你们够了!

男主说他委屈!要我来使劲儿说!

孟君淮房里,杨恩禄掰着指头数:殿下,尤侧妃、何侧妃、苏氏、顾氏and so on求见。

孟君淮:T_T王妃没来?她干啥呢?

杨恩禄看了眼朋友圈,递手机:给您念经呢,在超度您。

孟君淮:(╯°□°)╯︵ ┻━┻给我把正院的4G信号也屏蔽了!!!

玉引:…谁超度你啦!我每天都要念经好不啦!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不要自作多情!

孟君淮:? ヽ(`Д′)? ┻━┻ 把3G也屏蔽了!都屏蔽了!哼!

玉引:_(:з」∠)_你看你这么难伺候…

不忿

杨恩禄扑通就给谢玉引跪下了,不过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道:“王妃恕罪!下奴…下奴也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事出突然亦不及多想,至于害得殿下挨了板子,这个、这个下奴只好…”

他说着擦了把冷汗。老实说,他没想到谢玉引会一上来就问罪。

他毕竟是逸郡王身边掌事的宦官,在谢玉引之前,莫说两位侧妃了,便是从前的郭氏也不敢绕过逸郡王直接责怪他。

孟君淮也蹙了蹙眉头。

饶是他不想在看妻妾在自己身边哭哭啼啼,也意外于谢玉引这样半句关切都没有、直接问责杨恩禄的态度。

意外之后便是难免不快,一时连经她提醒后乍然察觉隐情的惊喜都褪了下去。

孟君淮淡看向她:“王妃。”

被他的声音一扯神思,玉引立刻就不再理杨恩禄了。

她方才完全是因摸不准这会儿与孟君淮说什么为好,才拿这话当了开场白。原本想的是这般一问,杨恩禄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解释个大概,就可以再继续说下去了。

结果杨恩禄竟是直截了当地谢罪,和她所料不同,她一时就为难起来。

玉引的目光在孟君淮面上一定,隐隐察觉他似乎不快,有些不解:“殿下?”

“…”孟君淮如旧一看她眼里的清淡就发不出火,便只好窝火。

他别过脸去平静,有所不耐:“不关杨恩禄的事,王妃不必拿他问罪。”

这么奇怪的事,不关杨恩禄的事么?

谢玉引怔怔,但见他说得坚定便信了。于是她平平气,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他榻边欠了欠身,思量着说:“殿下可还好么?请大夫来看过了没有…有什么要注意的?殿下…晚上想吃些什么?”

孟君淮望着墙壁深缓一息。

现下,他听到她的“关切”了,然而这关切也太勉强,便是不看也能知道她是逼着自己在说。

他无所谓她喜不喜欢他,可就算是对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说几句关切的话大抵也不必这样勉强。

她这个样子,或许对他不止是“不喜欢”,而是讨厌?

随意!反正他也不喜欢她!

孟君淮重重地呼了口气就又归于安静。

正等答案的谢玉引:“…?”

东院里,尤侧妃回到院中,进了堂屋接过婢子端上来的茶便就势狠摔在地。

碎瓷四下迸溅,婢子宦侍立刻跪了一地。随在尤氏身边的山茶也一嚇,遂定了口气上前劝道:“娘子息怒…”

“息怒?谢氏入府一个半月,就连那杨恩禄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山茶就不敢吭声了。她方才是跟着来回的,眼看着在尤氏告诉正妃殿下不见人之后,杨恩禄又点头哈腰地进去给正妃禀话。

山茶也为自家娘子不高兴了一把——凭什么啊,先前没有正妃的那七八个月里,王府后宅里是他们东院掌事,杨恩禄一副对尤侧妃毕恭毕敬的样子;现下正妃刚过门,算上洞房那晚郡王爷也就在她房里过了两个夜,杨恩禄就敢跟着踩他们东院了?

但这会儿山茶可不敢把这些不忿说出来给尤氏火上浇油。饶是她不说,尤氏也还气不顺呢。

尤氏气得磨牙:“那一位真是个好样的。我们从上到下都给挡在外头,她两句话的工夫就给请进去了。连客气一句、请我们进去喝盏茶都不知。瞧着一副清心寡欲的小模样,可也是个会把着人的!”

山茶更不敢接话了。侧妃不服正妃,就算传出去闹出一场不痛快,也顶多罚一罚就过去了;她要是跟着骂,那就是个死啊!

不过尤氏自己骂了这么一番之后也痛快了,轻笑一声,搭着山茶的手过去在八仙桌边坐下。

婢子重新上了茶来,她接过抿了一口,再出言时添了几许蔑然:“一个小尼姑也敢跟我摆主母架子,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尤氏是个心气儿高的人。虽然现下看来府里多半都尊那个正妃了,可她就不信谢玉引的家世、名分真能决定什么。

她甚至不认为如果逸郡王有朝一日真的喜欢这个正妃了就能意味什么。

她觉得这里头的道理十分简单,女人嘛,还是要能生儿子才是最要紧的——女儿不行,得是儿子。其他的都是废话。

她母亲就是靠生了四个儿子才在家里站稳脚跟的,母亲也曾告诉她,女人才德好不好、读不读书都无关紧要,才德再好、身份再高贵的女人,如果生不出儿子,日后还是要被夫家嫌弃。

所以,无儿无女的谢玉引暂且还不值得她怄气。

尤氏这般想着,冷哼了一声,目光和缓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能三年抱俩,就能十年一窝,至于谢玉引,能不能比从前的郭氏命长还不一定呢!

玉引在逸郡王房里待得愈发无所适从。

她起先是在他榻边说话,可他一时没理她,弄得她十分不解。

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答案,她又看不见他的脸,就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

可在她迟疑着唤了一声“殿下?”之后,听见一声清晰的“嗯?”。

她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明明没睡,却不理她,那是她刚才说错话了?

玉引苦思着,把方才自己说过的每句话都回想了一遍。她想后面的那一番都只是关心他是否安好,实在没什么错可挑,就又再往前想。

哦…是不是她怀疑杨恩禄的事,让他觉得不快了?

估计是的,从他告诉她“不关杨恩禄的事”那句话起,就有点儿生硬!

于是,没什么心思理她的孟君淮在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听到后面干巴巴的一句:“我不是有心挑杨公公的错的,就是一时想到…便直接说了。”

她说这话时是认真觉得这一环好奇怪,并且到现在都还是觉得很奇怪!

她听说最初要押杨恩禄去问话的时候是说他犯了什么事,然后逸郡王大抵是因罪名不清不楚所以不肯放人。

然后逸郡王就被打了,旨意是乾清宫出来的。到这环为止都还正常,皇上或许的震怒于他护短,也或许是怀疑他与杨恩禄犯的事有什么牵扯。

但不管是哪一条,也不该打完了逸郡王,就不再押杨恩禄问话了啊?这一环怎么想也连不上呀!

看孟君淮仍不理她,玉引踌躇着将自己的这番想法说了个大概,诚恳地希望他能懂!

她语气中有些明显的懊恼和委屈,因为平常她一贯清淡,突然有了这样的情绪听起来就特别明显。孟君淮隐有些不忍心,望着墙壁翻了个白眼后又绷住了继续不理她。

玉引真的快哭了,她本就自知不善于与人交谈,现下明显惹得人不高兴,就格外着急。

于是孟君淮听得一声闷而急的跺脚声:“那我给杨公公赔个不是去…”

正在几步外装石像假作看不见夫妻矛盾的杨恩禄差点再给她跪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