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踱步声停了。

孟君淮在余光扫见君父转向他们的一瞬间,沁了一背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当大哥的都误会大了。

请大家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要嘲笑王爷。

一定是两个大哥太污了,嗯,一定是!

第26章

“你说倒钞司起火,秉笔太监薛贵擅自隐瞒不报。”皇帝的声音里没什么喜怒,一句话后他似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续上,“你老实告诉朕,这件事你知道多久了。”

孟君淮骤然周身一冷,在脑中一片嗡鸣中惊觉,这话不论怎么答,都不对。

他若说他也刚知道,安排锦衣卫去查的事便说不通;可若说早已知道了,那…便成了他也在欺君。

眼下的情状却又让他并无时间多做考虑。

“儿臣…”孟君淮强静着气,“儿臣其实直到现在,也仍不知道。”

皇帝目光微凝:“什么意思?”

“年初一时,皇长兄告诉儿臣,他在府中看到倒钞司起火。因为儿臣的舅舅执掌户部,皇长兄怕儿臣的母族被问罪。”他尽量放缓了语速,听起来能更沉稳些,也能给自己多些许思量的空闲,“但那时,倒钞司中已戒了严,儿臣和皇长兄皆以为是父皇的意思,全没往秉笔太监身上想。又见父皇绝口不提,觉得是因过年,此事提了不吉利才暂且压住…”

孟君淮语中一顿,想听听皇帝的反应,却未如愿等到。

他只得继续撑住心神继续说下去:“儿臣也担心事情太大,便进宫知会了母妃。后来…那日遭了父皇杖责,儿臣自知有错,不敢再错下去。直至前几日母妃赐进儿臣府中的一宦官,无意中道出他为秉笔太监做事,儿臣觉出有异便审下去,才知他是帮秉笔太监盯着母妃的永宁宫。他又言及倒钞司起火的事也是秉笔太监在欺上瞒下,儿臣一时难辨虚实,就想着先请锦衣卫查一查,再将结果禀与父皇。”

孟君淮说罢,只觉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他们这一干皇子都没有实权,平日进宫问安,多是陪父皇喝茶下棋,父子间纵说不上多亲热,也还算轻松。

现下忽地这般禀起政事,父皇一下子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他才蓦然感觉到了天威的震慑。

而在这种震慑之下,自己正动的心眼都让他觉得十分气虚。

殿中又静了会儿,皇帝吐了两个字:“杖责?”

孟君淮心里一松,平静地应了一个字:“是。”

这便是他动心眼的地方。他已然知道那并不是父皇的旨,只不过,眼下不如兜个圈子。

又安寂了好一阵子之后,皇帝却没再说什么。没有直言那不是他下的旨,也没有为杖责的事安抚这个儿子。

孟君淮只听到一句:“这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朕会召户部的人来议。”

然后皇帝又对长子添了句:“君涯留下。”

“父…”孟君淮不安心地想再做解释,视线一抬,愣被谨亲王的目光噎回了话。

谨亲王摇摇头,也示意他先回去。孟君淮只得施礼,与谢继清一同退出殿外。

殿里,只剩了皇帝与长子二人。

皇帝抬抬手,谨亲王站起身:“父皇,这事…”

皇帝这才得以将方才腾起的怒意以冷笑散出:“一个阉官,也有胆子打朕的儿子了。”

谨亲王屏息:“父皇息怒。”

“别闹大了。你亲自带人去,该杀的杀了,其余的发配出去。”皇帝又恢复了没什么喜怒的口吻。

“是,儿臣领旨。”谨亲王一揖,又道,“儿臣告退。”

正值晌午,外面阳光明媚。

二月里本就逐渐转暖了,这时明晃晃的阳光更照得天地间都暖融融的。孟君淮策马回府一路未言,直至到了府门口,才轻笑了一声。

吓得不轻,好在结果还不错。

父皇对他挨杖责的事没有表态,他当时心里一紧,出宫的路上又想明白了些,心知父皇若那时明言自己不知道,便是让他们都清楚了秉笔太监在他眼皮底下做了这样的事,这是很丢人的。

然后,在他正路过东四的时候,谨亲王身边的亲信追了上来,带了谨亲王的话给他:“我们爷请殿下您放心,明日一早,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便会换人来做,余党也皆会从宫中拔出去。”

这句话在孟君淮脑中过了许多遍,现在想来,让他仍有一种快意。

他进了府门,立刻有宦官迎过来,边迎边禀说:“王妃半个时辰前醒的,和大小姐一同用了膳,现下正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孟君淮信口应了一句,直接往书房去。离得还有几步远时,里面的人迎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烈日当头照得他有点发蒙,他只觉心底的快意刹那间一烈,箭步上前就将她拉进了怀里!

谢玉引被突如其来的怀抱一嚇,接着便想是不是事情办得不顺?秉笔太监逃了?还是皇上训斥他了?

“殿…殿下?”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孟君淮听得响声蓦地回过味来,一时尴尬,却又并不是很想放开。

于是他应了一声“嗯”。

“殿下的事情办妥了吗…”她问了一句,又立刻着补,“若没有也不要紧,殿下您静心等等。万事皆有因果皆有命,那些作恶的人,迟早要食苦果的…”

“嗤。”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好像有点不耐烦,“你别说话。”

“…”玉引就不敢说了。

然后他又说:“还好有你。”

玉引:“…?”所以她到底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当晚,星辰灿烂,紫禁城中却仿佛被阴云笼罩。

几乎各宫都有宫人被押出来,在哭喊求饶声中被押走,没有人会告知他们要被押到什么地方。

乾清宫旁,大太监魏玉林眯眼静看着西边,静静地听着那边的惨叫,直至扫见旁边的小宦官在擦冷汗,才挪回视线。

他笑了一声:“吓着了?”

小宦官就不敢擦冷汗了,但也没说出话来。

魏玉林再度看向西边:“薛贵那边,怎么样了?”

“薛、薛公公已经…已经身首异处了。”那小宦官舌头都有点打结,“谨亲王亲自带人去抄的家,薛公公是直接…直接砍了的,他那老母则自缢了。”

“唉。”魏玉林叹了口气,啧着嘴摇头,“让我说点儿什么好呢?他啊,活该。”

小宦官听得缩了脖子,不敢接话。

魏玉林心里冷笑涔涔。他当了二十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和薛贵这秉笔太监共事也有十七八年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薛贵会突然栽了跟头,而且还是因为这么一桩蠢事栽了跟头!

想用杖责吓住六皇子让他闭嘴,结果却露了破绽反遭人起疑?魏玉林心嘲薛贵连戏都不会做。

“啧,你去告诉他们一声。”魏玉林心平气和的,“但凡查着帮薛贵办事的,该杀的都杀,甭瞎发善心,也甭给我留面子。这会儿留了面子,日后的麻烦就更多了。”

“督公…”小宦官听着这话,浑身都怵得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缩头缩脑地就依言去了,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下的宫道中。

逸郡王府后宅正院的卧房里,玉引躺在榻上不住地给自己鼓劲儿。

昨天回家时大伯母说的话,让她不敢不在意。而昨晚她跟孟君淮说,让他再给她一天时间,他也答应了。

现下一天过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循声看过去,透过纱制的幔帐看见孟君淮正走进来。

他刚刚沐浴更衣去了,眼下只穿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裤,看上去简单随意。手里还端了一碟子什么,看上去就更随意了。

孟君淮端着碟子走到榻边,拉开幔帐坐下:“喏,晚膳的时候膳房往前面送了一碟蹄筋,我吃着不错让他们又备了一份,你尝尝?”

“…”玉引望了望他,摇头,“我漱过口了。”

孟君淮蹙眉看看她,把蹄筋放到了一旁桌上。

他有心想让她赶紧适应荤菜,能长长肉就更好了。于是问了府里的大夫,大夫跟他说睡前吃东西最容易长肉。

所以他是成心要在睡前哄她吃东西,只不过…怎么感觉她情绪不大对头?

孟君淮掀开被子躺下,认真看着她,她也不说话。过了会儿,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然后…

他感觉到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衣带上,好似带着迟疑拽了拽,然后使了力一抽!

“…王妃?!”孟君淮吓了一跳,猛地按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这是她两天之内第二次做出“为他宽衣解带”的举动——可上回还是直裰!这回直接对中衣下手了?!

他很错愕地看着她,觉出被攥在手里的手缩了缩,接着又执拗地要挣开。

玉引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根本就没勇气看他,只全神贯注地想挣开他的手,迟迟挣不开,她便忽地蹿起一股无名火:“你松手!”

孟君淮下意识地松开,旋即就觉她的手从已抽开系带的地方探进了衣襟里,然后去拽那一边的系带。

孟君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满脑子浆糊。

哈?怎么回事?哪出?

他很清楚他们到现在都没圆房是为什么,一是因她总别别扭扭,二是因他一看她清心寡欲的模样就…下不了手!

结果现在他没下手,她她她…她居然主动下手?

她这是要…

孟君淮脑中忽然闪过一行字。

——霸王硬上弓。

第27章

正院里,一众下人面面相觑地杵着,听着屋里的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这动静要是放在别的院子里也就罢了,可是在王妃的正院…

这么说吧,逸郡王和新王妃圆房没有,他们不知道。有人说圆了,有人说没圆。但两个人一起睡觉时,的确都是安安静静的,这个没跑。

——所以今晚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先听到王妃略带愤怒地喊了一句“你松手!”,当时几个人互看一眼,各自都是一脸了然,觉得这没什么可说的。

夫妻嘛,这肯定是闹上了。不过,大概是郡王爷想,王妃今天精神头不好,并不想。

结果过了片刻,又听见王爷的沉喝:“你干什么!别闹!”

他们就听不明白了。

这一前一后的两句话搁一块儿…合着是两个人都并不想行床笫之欢?那怎么还闹得不高兴了呢?安心睡觉不就得了吗?

卧房里,孟君淮可算把动手动脚的谢玉引给治住了。

他把她抵到墙角,一手支着床,一手将她的两只手腕箍在一起:“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你直说!”

他一点都不觉得谢玉引这是突然“想开了”。方才她刚开始还说两句话,到后面就一个字都没有了,他细看,她面色发着白,眼眶又红得明显——这哪是要体会敦伦之乐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无形中有把剑在抵着她、逼她做她不肯做的事一样。

虽然二人早已是夫妻,他“顺水推舟”地让这事成了也算不上错吧,可乘人之危也实在无耻了些。

玉引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孟君淮回想了一番这两天的事,蹙眉:“你伯母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把原话告诉我。”

原话…

谢玉引神色微颤,避开他的目光闷了好一会儿,才可算把那些在她看来很是自轻自贱的话说出来:“伯母说、说我跟殿下也…算不上门当户对的,要我明白尊卑,尽心服侍殿下…”

“这话你竟听了?”孟君淮气笑。他蓦地松开她,翻身下了榻,一阵恼火冲得他直走到了卧房那端门前的屏风处,俄而又强定住神,转过身来,“你若是愿意信这话,就直接告诉我,我以后再不来你正院!”

他真的很生气!

身边的女子做小伏低一直是件让他很别扭的事,所以纵使几年下来宫里赐进府的人不少,他真正宠过的也就尤氏一个——其实他也知道很多时候尤氏都跋扈得有些过,但便是这样,他也觉得与尤氏相处比面对何氏她们舒服。

简而言之,行事跋扈放在他这儿是能忍的,做小伏低则让他避之不及。

没想到现在这个小尼姑也给他来这套!

孟君淮火很大,见她不说话,又几步踱到榻边:“你是真打算听你伯母的,还是打算按自己的性子过日子?你给我个准话!”

谢玉引也气恼地看着他。

大伯母的话本来就让她觉得十分憋屈,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照做了,他却又发了火。

她直觉得自己在受夹板气,一时不快地觉得自己怎样做都不对,她就瞬间不想再顾忌谁的情绪了!

于是她躺下便道:“我睡了。”

“…”孟君淮一口火气被截住,噎得干瞪眼。抱臂站了一会儿之后也没别的辙,哼了一声只得也躺回去。

他余怒未消的成心找茬:“你睡进去点!”

她便往里挪了挪。然后,他听见一声低若蚊蝇的抽噎声。

天色渐明,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偏门前。这马车虽然精致讲究但说不上华贵,放在这权贵聚集的京城里,并不起眼。

顾氏扶着侍婢的手上了马车,驭马的宦官扬鞭喝了一声,马车就驶了起来。辘辘的车轮声有些令人头疼,但顾氏的神思却愈发清明,向琢磨棋局一样,琢磨起接下来的每一步路。

不算两位侧妃,王府里的妾室还有六个。但她和苏氏是最年轻的,她们去年才随着新王妃一同入府,与王妃是一样的年纪。

她最初觉得自己必会在府里风生水起,因为逸郡王在她入府次日就召见了她,虽然只是叫她去下了盘棋,可她那日打扮得细致、言行也很小心,自问该是给逸郡王留下了不错的印象的。

可是,之后就再没有什么了。她们一同入府的三个人里,王妃在月余后突然与逸郡王热络起来,苏氏则搭上了何侧妃,她这个最先被召见的,反倒成了最安静无声的一个。

慢慢的就连底下的下人都开始欺负她了,这个月的布料送过来时,她和苏氏的就明显有了差别。苏氏多少还有何侧妃照应,得到的料子说不上多珍贵罕见,也还齐全够用。但她这里,四匹里有两匹都既不够做裙子也不够做衣衫,另还有一匹花缎明显发旧,不知是在库里落了多久的灰后被人想起来,就拿来给她了。

于是,她拿这匹旧缎做了件竖领的短袄。

顾氏睁了睁眼,抬起手端详着袖口因旧而有些发污的颜色,暗想姑母见到她这样,一定会帮她的,姑母最疼她了。

永宁宫。

定妃听说手边的点心是寿昌宫的顾氏送来的时,难免一愣:“顾氏…哪个顾氏?本宫怎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身边的池嬷嬷回说:“这顾氏进宫也有七八年了,但一直没得过宠,上回侍候皇上还是三四年前。眼下位在才人,位份不高又不爱惹是非,无怪娘娘不记得。”

“哦…”定妃缓缓点头,不禁起了防心,又道,“这可更奇了,咱平常跟西六宫走动不多,她又是个不爱惹是非的性子,怎的突然想起往本宫这儿送点心了?”

“奴婢本来也觉得奇怪,不想接,不过那边差来的人一说,倒也确实有点缘分。”池嬷嬷衔笑欠身,“她们顾家在江南,出美人的地方。您今年赐给咱六殿下的顾氏,正是她的本家侄女。她听说后召顾氏进来说话,顾氏给她带了点心——于情于理,自然也是不能绕着您这当婆婆的。”

定妃的心弦便又松下来。确是这样,顾氏进来探亲若绕着她不理,她虽则多半不会知道,但万一知道了也难免觉得顾氏不懂礼。

“算她懂事。”定妃笑了笑,很快又说,“但她若一会儿要过来问安,你就不必问我的意思了,让她在外头行个礼便回去,你替我备份赏给她就是了。”

王府正院,谢玉引歪在廊下坐着看旁边的和婧,和婧也坐着,双腿一甩一甩的,抬头也望她。

大眼瞪小眼地待了一会儿之后,她愁眉苦脸道:“坐了这么久了,你让我回去呗?”

和婧的小手一下就抓到了她的手上:“不、行!父王说啦,母妃心情不好,不能让母妃闷在房里抄经,午膳之前都不行!”

哎小丫头你还挺听你爹的话!

玉引动了动心眼,哄她说:“你看你在我这里待这么久,你何母妃会着急吧?你回去告诉她一声你在我这儿,然后再过来,好不好?”

她真的想回房待着了!不抄经,读读经也行啊?在院子里完全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