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就该是这样吗?尤其又是母女关系放在这儿,她一点都不希望和婧在她面前过得小心翼翼。

玉引越是深想这个就越可怜兰婧,她闷闷地洗了个澡,回到房里一瞧,见兰婧已经睡了。

孟君淮把她搁在了床榻最内侧,玉引进来的时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玉引便连脚步也放轻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指兰婧轻道:“让她睡中间啊?”

“她睡里面,我睡中间。”孟君淮一哂,“你们两个睡觉都不老实,挨着睡别打起来。”

“…”玉引对于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睡觉还不老实的事感到十分羞愧,她避开他的视线看看兰婧,又一喟,“我本来想今儿个和婧回来能陪陪她的,结果和婧还不回来了。”

“没事,此事原也不是一晚就能解决的。”他轻叹,“你也别让和婧刻意做什么,自然些好。再说和婧那边…我瞧她近来本身也心事不少。”

谢府,“近来心事不少”的和婧正在廊下紧张地看着一群男孩子射五毒。

谢晟的射艺学得不错,射得比其他几个都准,这让她特别开心。

但她也说不准为什么这样开心,总之…总之就是看他射准了,她就特别兴奋,觉得好像是自己赢了似的,满心都是喜悦。

谢晟偶尔一回头,就总能看到廊下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他抿着笑瞄准,又一箭射出去后便放下弓,向同伴道:“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都是谢家教出来的孩子,谁也不傻。旁的几人旋即会意,其中一个笑道:“你去吧,祖母方才说让你明天一道送郡主回去,早上不必向她问安了。”

“哎,知道了。”谢晟应下,便转身走向廊下,还有几步远时就看着和婧笑出来,“一刻也不歇,你不累吗?”

“不累!”和婧从廊下跑出去,跑到他面前仰起头,“不继续射箭了吗?”

谢晟一哂:“不了,你要回去睡觉了。”

和婧明眸望着他:“我不困,我还想看你射箭!”

“想看射箭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看。”谢晟蹲身一刮她鼻子,“今天先回去睡觉,我也要早点歇着,明天我还要送你回家呢。”

“哦…”和婧撇撇嘴,小手一伸,“那哥哥送我回去!”

“哈哈。”谢晟笑着转过身又再度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和婧惊喜坏了,愉快地趴到他背上…

然后把谢晟累了个半死。

和婧是被玉引的母亲邱氏留下的,自也睡在邱氏那里。邱氏的住处离箭场不近,谢晟又只比和婧大四岁,到半路时他就已觉得累了。但他又不肯在和婧面前丢人,死咬着牙硬熬到邱氏那儿,进了屋他把和婧一放下,邱氏就看见他一额头的汗。

“哎,你怎么还背上她了?”邱氏哭笑不得,赶紧着人湿了块帕子给他,“快擦擦,喝碗酸梅汤。大热天的,你怎的做事也没个数!”

邱氏算起来是谢晟的堂祖母,被她数落,谢晟也只能听着。和婧有凝脂服侍着也洗了脸,刚擦干净脸上的水就道:“外祖母别生气,是我要哥哥背我的!”

“…”邱氏一下子噎了话,她又一贯喜欢和婧,目光在二人间一荡便笑出来,“你这就为他说话了?不怕你父王母妃听了伤心?”

“父王母妃为什么要伤心?”和婧歪着头十分不解,“是父王母妃让我…让我嫁给阿晟哥哥的呀!”

她童言无忌地一说,旁边正喝酸梅汤的谢晟蓦地呛了水。

“好了好了。”邱氏又赶忙帮谢晟拍着背顺气儿,她一觑和婧,“你母妃还说你时常不好意思,让我多照应些,你到底哪儿不好意思了?”

和婧扁了扁嘴。

她刚开始确实是不好意思来着,觉得“见夫君”什么的怪怪的。但是后来,她挺喜欢阿晟哥哥了呀,再说本来就是父王母妃让她嫁给他,这个是实话呀?这个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呀?

然后她看到被呛住的阿晟哥哥在缓过气儿来之后,脸还是胀得通红。

“我先…回去了。”阿晟不好意思地看看她又看看邱氏,向邱氏一揖,“祖母早些歇息。”

乾清宫里因为端午节的关系,也比平日添了些热闹的气氛。

一碟小粽子放在榻边的桌子上,皇帝醒来后静了一会儿看见它,颇有兴致地说要尝一个。

魏玉林赶忙亲自上前伺候。他躬着身剥粽子,边剥边笑说:“这粽子您一准儿喜欢,里头用的蜜枣是善郡王府上送来的,下奴瞧过,个个都看着就漂亮。”

皇帝“嗯”了一声没多说话,魏玉林心里微紧,继而识趣儿地适可而止。

他多少觉出来了,广信王的事,在皇帝心里存了个疑影儿。

其实那事空穴来风,跟他真没什么关系。可问题在于,那话是从逸郡王妃嘴里说出来的,逸郡王妃是谢家人。

而且,那日谢家命妇们气势汹汹的进宫问安,后来也给他惹起了不少麻烦。

魏玉林一直知道,京里看东西两厂不顺眼的多了去了,只是惧于他东厂的势力隐而不发。他从前也不怕这种不顺眼,因为整个朝上都难有人势力比他们更大。

但现下,谢家意味着另一种势力。他们一挑头,底下立刻就有了人应和。

没有人会傻到认为命妇们来觐见就只是妇人家的意思、和家中主事的男人没关系,魏玉林当时就有所警醒,立刻派了手底下的人去严郡王府总动,想探探虚实,看看谢家这回的意思有多硬。

严郡王妃是逸郡王妃的远房堂妹,那日也在入宫觐见之列,魏玉林对她有点印象,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姑娘。

结果手下人从严郡王府回来后禀话说,这位王妃坐得端端正正的,四平八稳地告诉他说:“公公到底想问什么呢?我走着一道,是随我娘家人去的,自是听我娘家的意思。而能从严郡王府走这一趟,便是我们家爷觉得这事没错,公公究竟有什么不懂的呢?”

话里话外,根本没有退缩,而且毫无惧色地让他们知道,谢家就是打算将京里的宗亲们都推一把、都拧在一起,一致对付他们。

魏玉林觉得,有些事该抓紧些定下来了。

他剥完了手上的这枚粽子,转交给身边的小宦官伺候皇上吃,自己向旁退了半步,欠身道:“皇上,近来有几封折子…递折子的几位大人嘱咐下奴说,在您精神头好的时候务必请您看看,下奴想着估计是紧要事,您瞧…”

皇帝品着粽子里的蜜枣,觉得太甜便皱了眉。听言,他想了想:“拿来看看吧。”

翌日一早,玉引和孟君淮正用着膳,和婧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母妃!我回来啦!”

她跑进屋才见孟君淮跟兰婧也在,嘻嘻笑着一福身:“父王。”

“还当你要再住几天才回来呢。”孟君淮道,玉引觉得他话里一股醋味便侧首一瞪,招手让和婧坐:“来用早膳,跟母妃说说玩什么好玩的了?”

“我吃过啦!”和婧脆生生道,她说完,谢晟稳步进了屋。

谢晟端正一揖:“殿下、王妃。”

“阿晟啊…”玉引边笑边嗔怪和婧,“阿晟哥哥送你回来,你怎么把他甩在后头?”

和婧立刻嘴甜了一句:“我想父王母妃了啊!”

孟君淮鼻中一声轻哼,玉引一碰他胳膊,动口型说:干什么啊?

孟君淮低头喝了口粥,而后放下碗微笑看谢晟:“阿晟来得正好,我问问你功课。”

谢晟:“…”

玉引忍着笑对他这种别扭无言以对,侧身将和婧揽到面前,继续问她昨天在谢府都见了什么人?都玩什么了?玩得高不高兴?

和婧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记住的人挨个数了一遍,又把玩过的东西全说了一遍,告诉玉引说玩得特别高兴,着重夸了谢晟射箭特别准!特别好看!她特别喜欢!

她说到这儿,孟君淮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一划,玉引莫名感觉到一股杀气。

孟君淮再度笑看向谢晟:“上回说的《汉书·外戚传》,你当时刚读,现在读完了吗?”

“读完了…”谢晟被他盯得后脊发凉。

孟君淮满意点头:“嗯,背一遍我听听。”

谢晟:?????

玉引都气笑了!这种书读着素来是解其意、知其精华便可,有些著名篇目或许要背一背,可没听过背全文的。

谢晟瞠目结舌中面色发白:“殿下…”

孟君淮喝了口茶:“那抄十遍。”

“君淮…”玉引摒着笑忙要劝他,孟君淮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拂袖离去。

屋里,方才还一副温润公子模样的谢晟整个人都傻了,无助地看看孟君淮的背影,又看向玉引:“姑母,这、这抄十遍…”

十遍得几十万字啊?!

玉引心疼他,但也不好直接说没事啊你不用抄来拆孟君淮的台,只得铁石心肠地正正色:“为你好。你先抄着,我帮你说说情,看能不能少抄几遍。”

“谢姑母…”谢晟一边道谢一边心里打鼓,他心说这么下去,该不会《汉书》的每一篇都让他背下来吧?这是要让他当书库啊…

屋外,孟君淮运着气走出院门,看见杨恩禄在外面焦虑地踱了个来回。

“杨恩禄。”他叫住人,皱眉,“怎么了?”

杨恩禄终于等到了人,松了口气,立刻上前禀道:“出了点事,谨亲王府那边着人传了信过来…说皇上昨夜下旨杖责了几位大人,还说善亲王给送的蜜枣太甜,要他闭门思过。”

因为蜜枣太甜罚善亲王闭门思过?这一听就有别的事。

孟君淮目光微凛:“杖责是因为什么?”

“因为…”杨恩禄低下头去,“几位大人提了立储。”

作者有话要说:——在每个学生的童年里,都有一句噩梦般的话:

背!诵!并!默!写!全!文!

然而,

谢晟在这方面惨得登峰造极了,

被罚抄的东西那么长,还是未来岳父罚的。

都是娃娃亲的锅。

还是晚婚晚育好啊【严肃脸】

#谢晟:啊啊啊啊啊啊不带这样的!明明是他先提的婚事啊!#

#和婧:不抄完你就不能娶我了,抄不抄?#

#谢晟:…!我今晚就交作业!你等着!#

女排!夺冠了!好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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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啦啦啦!

第101章 惊变

京里一座不大但讲究的宅子里,魏玉林有些焦躁地踱着步子。

他没穿在宫里当值时的官服,换了一身日常居家的常服,看起来少了几分威严和高深,就像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身边的小宦官依旧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地候着,踱了好几个来回后,魏玉林停下脚,重重地一叹。

这么下去,可真不是个事儿啊!

皇上明摆着对他起了疑了,不过还好,暂时还只是疑影而已,若皇上当真觉得他不可用了,随时随地能让他人头落地,他也就用不着在这儿烦心了。

但他最好尽快将此事解决掉,若不然,早晚有他人头落地的时候。

魏玉林想着,又踱了一个来回。

这事不好办,从今晚皇上的激烈反应便可知道,他因为疑心而生了防心。魏玉林原本想的,是让一众大臣挑头出来提立储事宜,他再在皇帝耳边推波助澜一把,让善亲王顺利地坐上储君的位子,他便可松口气儿。但皇上今晚的反应让他觉得,此时再提立储怕是难了,皇上不会听。

皇上不会听,他又不敢再多等,这可怎么办?

若皇上不立储便驾崩,皇位准定要落到嫡出的谨亲王手里。倒是莫说他们这些个宦官,就是善亲王,只怕都没个好果子吃。

魏玉林在窗前静立了须臾,招招手,叫旁边的小宦官:“你,过来。”

小宦官躬着身上了前,魏玉林好似又矛盾了一阵,终是从袖中取出了一页纸笺交给他:“西厂的高公公认识吧?去,把这个给他送去,别出岔子,不然要你的命。”

“哎…不敢。”小宦官一边应着,一边觉得后脊上沁了一层的凉汗。他小心地将魏玉林递过来的信封放进衣襟,利落地出了门,径直向西折去。

院内西厢房的屋顶上,几个如雕塑般静伏的人影静悄悄地隐去了踪影。

几人绕到北边空荡的小街上,看到街角静等的人,停住脚,一抱拳:“大人。”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魏宅院中映出来的暖黄光火打在他脸上,但他脸上的一股寒气并未因此画开。

“魏玉林派了个人出来,往西边去了,好像是给西厂的阉党送信。”方才在房上盯梢的锦衣卫抱拳道,“要不要去抓来问话?”

谢继清单手扶着腰间的佩刀,思忖了一会儿:“不用了,这几日辛苦你们,回去歇着吧,此事我来办。”

几人没有多言,应了声“是”便迅速地告了退。谢继清在黑暗中的这一小片光火里静了一会儿,翻身上马向西追去。

片刻后,马儿的嘶鸣划过夜晚的寂静,年轻宦官外强中干的喊声有些尖细:“谁!敢劫你爷爷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再喊,我不要你的命,魏玉林也会要你的命。”稳步下马的人一步步走近他,月光下映照出的飞鱼绣纹让他一阵窒息。

谢继清伸出手:“信给我看看,就没你的事了。若你自己说出去,没人能救得了你。”

那宦官恐惧地吞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地将那封信摸出来,边递过去边发抖道:“大大大…大人!这上面有蜡封啊您瞧…”

“我知道魏玉林没少跟你们说锦衣卫无用。”谢继清边拆信边淡睃了他一眼,“但我们还没无用到连个蜡封都贴不回去。”

逸郡王府。

端午刚过两日,京里就分外地寂静了下去,府里也一样。谢玉引听过孟君淮的交代后,就跟后宅众人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少出门、少走动,各府间的交际都要往后推一推,宦官们尤其不许在这时候出去呼朋唤友花天酒地。

玉引还特地跟和婧说:“你最近不能见阿晟哥哥了哦,也不能让阿晟哥哥过来。”

和婧很乖,重重地点头说:“我知道,父王说有大事情,我不给父王捣乱!”

再说,阿晟哥哥还被父王罚抄书了呢,好惨!不过和婧觉得,他当然要好好读书呀,就并没有替他说话。

玉引知道和婧是怎么想后就特别想笑,她心里暗暗想,你父王这哪儿是为阿晟哥哥好所以罚他抄书啊…他这是实实在在地想拿阿晟泄愤啊!

不过还好,在她跟孟君淮提了一嘴谢晟抄书的事之后,孟君淮沉默了会儿就改了口:“让人带话过去,抄一遍就行了,让他日后好好读书。”

玉引立刻着人去传话,又从榻上蹭下来,把自己刚吃了两口的酒酿圆子捧起来,舀起一勺喂给他吃,嗔怪道:“你干什么总跟阿晟较劲啊?我看这孩子挺好,再说,给和婧挑夫家,不也是你最先拿的主意?”

“这孩子是挺好,也是我最先拿的主意。”孟君淮一喟,坐到罗汉床上,“我就是一想和婧嫁人的事心里就别扭,感觉她昨天才那么大点,明天就要住到夫家去了。”

“哎…哪有那么快!她现在才九岁!”玉引笑着又塞了他一口圆子,“王府里的姑娘留到十七八不都很正常吗?我觉得咱还可以留到她二十。”

孟君淮撇撇嘴,也知道可以留到她二十。可是这么一想吧…他更觉得和婧这会儿心就飞了让他特别伤心!

才见了谢晟几面心就飞了?小没良心的!

他这么想着就忍不住跟玉引埋怨,玉引笑坏了。她也不劝他,就让人喊和婧来,让他直接跟和婧埋怨。

结果和婧一进屋,他就没词了,一脸慈父相地陪着和婧玩了起来,玉引挑挑眉:出息!你就会欺负女婿!

一家子便轻松地在一起待了一下午,其间还给阿祚阿祐拉了一场架。傍晚时一道用了膳,饭后让孩子们各回各屋,孟君淮又取了几封信来,坐到床上看。

“最近事情很多?”玉引也坐到床上,伸手指了指,示意珊瑚搬个榻桌来让他放信。

孟君淮沉默了一会儿,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全都出去,不是退出堂屋,是退出正院。

“怎么了?”玉引被他弄得紧张,他将几封信全推给她:“魏玉林可能想弑君矫诏。”

“什么?!”玉引浑身一震恶寒,滞了良久还在发蒙,“确信…?”

“八成是。”孟君淮一喟,她翻身就下榻冲向书案。

他一愣:“你干什么?”

“写信给哥哥啊!”玉引急急忙忙地要铺纸研墨,“这事能等吗?得有人救驾啊!”

“玉引。”孟君淮也下了榻,上前握住他的手:“大哥不让我们管。近来他知会各府不可互相走动也是因此,他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这么大的事,若只靠他一人…”玉引黛眉浅蹙,怔怔地望着他,“一旦败了,我们是要一起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