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亲王抬眸看过去。

那宦官说:“十爷、十爷往宫里头去了,说是要给太上皇侍疾,想问问其他各府有没有一道去的,您看…”

老十?

良亲王眼眸微眯,迅速拿了个主意:“听六哥的,一起过年,让孩子们热闹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我哪儿打压弟弟们了?二弟掌了刑部、三弟接了兵部、四弟户部、五弟吏部,六弟接管锦衣卫、七弟在料理东厂…

太上皇:你都把你七弟阉了你还说你没打压弟弟???

皇帝:?????

良亲王大哭着离开:我特么说不清楚了!

第108章 晕眩

养心殿,孟君泓踏入殿前养心门时,四下沉寂。此时正是刚破晓的时候,宫中各处都有洒扫的宫人,但在这里,连一个都见不到。

四处寂静得让人瘆得慌。

孟君泓在这安寂的氛围里平了平息,一股股不安却仍涌着。

在来之前,他已经想好见到父皇时要说些什么了,时至今日他已不指望能靠父皇扳倒皇兄,但他想借父皇的口为自己求个安生日子,让皇兄动不得他,还得保他此生的荣华富贵。

可此时此刻,他站在这殿门前,却忽地心虚起来。

他突然拿不准是否该在父皇的病榻前说那些话,想想皇兄,他禁不住地退缩。

但最终,他还是朝殿中走了过去。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皇的病已然如此了,他说或不说都改观不了他的病情,他只能为自己想一想。

孟君泓迈过门槛,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病榻边的兄长,然后才看清卧床不起的父皇。

“父皇万安。”孟君泓施大礼拜了下去,榻上之人似乎睡着,没有什么反应,皇帝侧首看了看他:“起来吧。”

但他起身时,太上皇却突然有了反应,他一连咳了好几声,而后支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苍老的声音里不无疲惫:“老十啊…”

“父皇!”孟君泓上前一步,被皇帝的目光一扫,又滞住脚僵在那里。

太上皇又一阵咳嗽,皇帝端起茶盏要服侍他喝水却被他推开,他兀自咳了好一会儿,咳得满脸通红,又缓了好一会儿气儿。接着,他看向孟君泓,神情间激动与悲愤交杂着,红着眼眶向他伸出手:“老十、老十啊!”

孟君泓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太上皇的手颤抖着,问他说,“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啊?”

“父皇…”孟君泓刚一开口,无意中睃见兄长的目光,话语滞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出来,“儿、儿臣已经…有些日子没出过府门了。”

他说着扫了眼皇帝,皇帝眉心一跳而未予置评。

接着,孟君泓又说:“府里…被皇兄撤换了不少人,儿臣从前用惯了的宦官全没了。”

“老十!”皇帝一喝,立即向父亲道,“是十弟从前和魏玉林交往过密,身边被东厂安插了不少人,儿臣才不得不着手清查。”

然而太上皇没有理他,孟君泓也没有理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儿臣的爵位也…”孟君泓说得哽咽起来,“儿臣的爵位也没了,目下在京里说是个皇子不是,说是皇弟也不是,说是平头百姓同样不是。方才进宫门,迎过来的宦官一时都不知怎么称呼儿臣,儿臣实在…”

孟君泓抹了把眼泪,愧悔不已般地在病榻前跪了下去:“父皇!今儿皇兄也在,求您为儿臣说句话吧!从前是儿臣不懂事,擅自和父皇亲近惹恼了皇兄,日后断断不会了!儿臣只求皇兄开个恩,放儿臣阖府一条生路,好、好歹准许儿臣在家人患病时,传个太医啊!”

“老十你…”皇帝额上青筋暴起。之前的话还都是事实,最后这一番可是实打实的信口雌黄!

他整治这个十弟,完全是因为东厂。让他这么一说,却成了他这当长兄的为了巩固储君位、巩固皇位而步步算计,毫无容人之量。

他更从不曾不许老十府上传太医。即便削了爵也还是宗室、也还是他的亲弟弟,他做不出这种事来!

然则皇帝质问与解释的话皆被太上皇的再一阵猛咳噎住,他忙上前为太上皇顺气,被太上皇一把抓住手腕:“君涯你,你…”

太上皇的声音也一噎,一股热意涌出,又一口鲜血。

天色渐明,逸亲王府里热闹起来。大人们抑制着愁容,维持着新年里应有的笑意满面,哪怕他们人人都知太上皇病重之事,也没有人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不知情的小孩子们则是真的高兴。一方花园里,男眷们坐在亭中说事,女眷们在花厅里喝茶,小孩子则到处玩玩闹闹,嘁嘁喳喳的声音在各处都有。

王妃们心里也都想着太上皇的事,寒暄了几句后一时就没了别的话说。她们各自安静下来,玉引踱到花厅门口往外瞧了瞧,看见几个男孩子正在投壶。

他们投壶的地方在养菡萏的水池边上,换人来投时偶有着急的推搡一把,就会有扶一把池沿才能站稳的。眼下虽是冬天,池子里的水都结了冰,可若掉下去也还是不安全。

玉引便叫来赵成瑞,跟他说:“你去那边说一声,让他们当心点,也让奶娘们多提两分神看着,别不小心掉到池子里去,也别磕了碰了。”

“哎,是。”赵成瑞一作揖就往那边去,然则他刚走没两步,那边就已然出了事!

阿祚还小,连投了三支都没投进,旁边一个看着有□□岁的男孩就急了,道说“该我了!”还推了一把,结果毫无防备的阿祚便向旁边倒去!

眼看着他就要磕着池沿,离得最近的阿礼吓得一声惊叫:“阿祚!”

然后他伸手去拽,倒是拽住了阿祚没让他磕着池沿,可用力过大,两个孩子一起向另一边倒下,咣当当摔成了一团!

赵成瑞大惊,心里直呼一声“天啊”忙加快了脚步,玉引也惊一跳,提步就出了花厅。

但待他们赶到时,阿礼和阿祚都已爬了起来,阿礼气得小脸通红,指着刚才推人的那个就吼:“你欺负我弟弟!”

推人的那个本来还在说“我不是故意的”,被他这么一喊也来了气,一撸袖子既上前对嚷:“他自己站不稳!怪谁啊!”

“你再说!”阿礼也撸起袖子,一副要跟他干一架的架势,及时赶来的赵成瑞一点都没敢犹豫,在他刚要往前冲时伸手把他兜住,堆笑哄:“大、大公子您别生气,别打架啊!有话好好说!”

阿礼正在气头上,扭头一看拦他的居然还是自己府里的人,就不高兴了,喊着跟赵成瑞理论:“他欺负阿祚!!!”

“您别跟他计较,他准不是故意的!”赵成瑞只能这么说,一边说一边跟那孩子递眼色,意思让他赶紧递个台阶。

结果那位小爷也轴上了,回嘴就来了句:“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

——这还了得?

阿礼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跟他玩命,把旁边几个孩子都镇住了,阿祺和阿祐吓得一脸懵,阿祚急哭,在旁边挥着小手喊:“哥哥别生气!别生气!”

玉引衣裙繁复也不便跑,一路看着这场面只能干着急。待她走到时,赵成瑞已有点招架不住,那边的孩子又还在挑衅,玉引只得过去往两个孩子中间一横:“都别闹了!”

“你过来你…”正专注于跟对方叫板的阿礼看见她,一滞,声势一下变弱,“母妃…”

“能不能好好玩?”玉引退开半步,目光在两个孩子面上一划,转而看见有人正从凉亭那边来,知道这是方才有人已将这边的争执禀给各府王爷了。

她便暂没多发话,蹲身揽过阿祚,问他:“伤着拿了?母妃看看。”

阿祚摇摇头:“我没伤着,哥哥拉住我了!”

他刚说完,遥遥传来一句:“阿礼你过来!”

阿礼往后一缩,明显有点害怕,却又皱着眉头一副不肯服软的样子。

同来的是孟君淮还有行四的齐郡王,二人到了跟前,自然是各自说自家的孩子,齐郡王拽着儿子就说你怎么欺负弟弟?你多大了你?以大欺小你很有面子啊?

孟君淮则说阿礼:“还学会动手打架了?平常怎么教你的?道歉!”

阿礼小脸紧绷,看看孟君淮,干脆道:“我不!”

“道歉!”孟君淮又喝了一声,阿礼眼眶一红。

他觉得这不对!不公平!不是他的错!

明明就是这个堂哥先推的阿祚,差点让阿祚磕到,然后他们还一起摔了,凭什么反倒让他道歉?要道歉也得对方先向阿祚道歉!

阿礼和父亲互瞪着,又不敢和父亲顶,就还是把火撒到了“罪魁祸首”身上。他冲着齐郡王的儿子喊:“你走!这是我家!我不要你在这儿!你走!”

“阿礼!”孟君淮铁青着脸一拽他,赶紧向四哥赔不是,又叫来下人,“先送大公子回东院,跟侧妃说明白这边的事,让他好好教。”

“好好教”这话一出来,在场几人都知道阿礼这年肯定要过得不开心。齐郡王先开了口:“算了,小孩子打架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大过年的,不提了。”

“明明就是他错!”阿礼要委屈哭了,四下看看没人能帮他,就将目光投向了玉引,“母妃!”

“嗯…”玉引微皱着眉头。

本来她也在想怎么帮阿礼一把,只不过齐郡王在,男女有别,她不好直接出言同齐郡王解释。原想等事后再私底下跟孟君淮解释,不过阿礼现下指上了她,她就必须帮这个忙了。

若不然,她当众把他撂下不管,这件事阿礼一定会记得。

玉引一哂,没直接说什么也没再问阿礼或阿祚,她叫了个其他府的孩子过来,蹲身问她:“德婧,跟六伯母说说,刚才怎么回事?是阿礼主动打的人吗?”

“是礼哥哥主动打的人…”小姑娘怯怯的,话一出来,阿礼就怒了:“你胡说!”

小姑娘望着玉引却添了一句:“但是是衽哥哥先推的阿祚!”

有这句话就行了!两边的错都指出来,玉引就不用再直接跟齐郡王说话。

她便看向了孟君淮,直接顺着齐郡王方才的话说:“还真是分不出对错,要不…算了吧,阿祚也没伤着。”

两个当父亲的都颜色缓和,玉引摸摸阿祚的头跟他说没事啊好好玩,又跟阿礼说这篇翻过去啦,不许记仇。而后她站起身,却蓦地一阵晕眩!

刹那间玉引只觉后脊沁了一层凉汗,她无法控制地往后倒去。耳闻孟君淮惊呼一声“玉引!”,下一瞬,一只手稳稳在她背后托住,她却还是使不上力气,头重脚轻地一味向后倒着,好像非得栽倒在地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陪室友(对,就是阿笙)出门办点事,她对北京不熟,我不陪她不行…

于是明天假如回来太晚的话就要断更一天,不过理论上不会啦…

总之大家九点来看的时候如果没更就是断了,我们就后天见

但是应该能更…嗯…毕竟我知道今天断的这个位置…嗯…

【顶着荔枝壳逃走】

第109章 丧钟

整个王府都吓坏了。

孟君淮托着玉引,眼看她面色发白冷汗直冒,惊得连思绪都不受控制,慌乱地叫人去喊大夫。还在亭中说话的另外几个王爷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惊一跳,自知不便多留便纷纷告辞,留话说如有什么需要的,随时知会一声。

花厅里的女眷则没有急着告辞,相较于男眷在此时会不方便、不合礼而言,她们则正该是这时留下一尽妯娌情分的时候。

行十二的昌亲王妃一直与玉引交好,这会儿吓得手都是斗的,也顾不得孟君淮还在面前,上前紧握住玉引的手,急道:“嫂嫂?六嫂!”

玉引能听清耳边所有的动静,就是眼前黑得浑身都没力气,还心悸不止。她锁眉静缓了良久才得以睁开眼,见自己正被孟君淮半抱着躺在花园里,即刻就要撑身起来。

“你先别动!”孟君淮的手一紧,“等一等,等大夫先来看看。”

“我没事了,能起来。”玉引揉揉太阳穴,只觉得身子有点虚,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感,又说,“我回房歇着,叫大夫去正院吧。”

孟君淮想想也好,花园里毕竟冷些,便扶着她起来。玉引站起身又缓缓劲儿,才见几位别的府的王妃全在身边围着,含歉一笑:“让各位见笑了。我许是早上吃得少,气力有些虚,养养就好。今儿招待不周,见笑了。”

“哎,这什么话!”浦郡王妃皱着眉头,“弟妹快去歇着,请大夫好好瞧瞧,若不行,就进宫求皇后娘娘指个御医下来。季节交替时最容易生病,可大意不得!”

“多谢三嫂…”玉引颔首,身形又有点不稳。几位王妃便也不敢再多留,又嘱咐几句,就也各自告了辞。

府里终于安静下来,孟君淮也没让旁人帮忙,自己扶着玉引回了正院。玉引一路上都在纳闷自己都是怎么了,待得回到房中上榻躺下,才发现几个孩子都在身后随着。

和婧跟阿祚阿祐跟着她回来不奇怪,但是阿礼也在。

“阿礼?”她招招手让他过来,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阿礼紧张得小脸都绷紧了,嘴唇打着颤看看她,又看看孟君淮,然后小声承诺:“母妃,我不给您惹麻烦了。”

他觉得,母妃刚才帮他们拉架之后突然就晕过去了…可能是被他气的?!

玉引听完这话怔了怔才大致猜到他何出此言,噗嗤一笑:“没事啊,跟你没关系,是母妃自己身子不舒服。”

阿礼轻松了点,又不太相信地眨眼打量打量她:“真的?”

“真的,你别担心。”玉引牵过他的手拍了拍,“你去跟弟弟们玩去,母妃没事。”

但阿礼想了想,摇了头:“不要,我陪母妃,看看母妃怎么了。弟弟们也应该留下陪母妃,不能这会儿去玩。”

阿礼好懂事!

玉引被他感动到了,于是也不再劝,吩咐琥珀去端几样点心来,让几个孩子边吃边等大夫。

没过多久,大夫赶到。

乍闻王妃晕厥的事大夫也吓坏了,一点都不敢大意地把能想到的全问了一遍,又上前仔仔细细地切了脉。玉引紧张的看着他,只见他沉吟片刻后,神色微变…

“…大夫?”玉引心弦一紧,大夫又静了一会儿之后,迟疑道:“王妃,您这个月的月事…准吗?”

“…”这话一问出来,玉引和孟君淮之间荡起一股诡异的安寂。

她滞了滞,愕然道:“大夫这么问,难不成…”

“嗯…”大夫点点头,“从脉象上来看,王妃您这是…喜脉啊!”

玉引彻底蒙住。

几个围坐在桌边吃东西的孩子也蒙住。

孟君淮感受到玉引飘忽过来的目光不禁心虚避开,一时沉浸在喜悦又有点奇怪的心绪里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片刻后,第一个彻底回过神的居然是和婧!

她扔下点心就冲出了屋:“来人来人!母妃有孕了!去回皇伯母!奶奶!还有外祖母!”

孟君淮和玉引依旧在傻眼对望着:“…”

又过一会儿,孟君淮轻咳一声:“多谢大夫。”

玉引也回过神:“嗯,多谢大夫…”

当晚,二人并排躺在榻上,一起望着幔帐发愣。

和婧阿祚阿祐兴奋了一下午,可他们那就是傻兴奋。这事对夫妻二人来说,则有点复杂。

于孟君淮而言,高兴自然是高兴,可他也有点担心。他记得上回生孩子就把玉引伤得够呛,生时困难不说,生完后还被大夫叮嘱一定、一定要好好调养,不然会落下病来。

近几年她调养得怎么样?按理说不错,王府里什么都不缺,进补并不难。

但她今天上午那一出实在太吓人了。大夫把过脉后也说还是气血太虚所致,养胎时一定要多加注意…那么,万一她出个意外呢?

玉引自己倒没想到那么深,她觉得自己近来身子都挺好的。加上之前已生过一次,她现下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无可遏制的恐惧。

她只担心一件事…

“不会又是双生胎吧…”颤抖的语声灌入孟君淮耳中,他同时感觉到一只手从衾被中摸了过来,搭在他的手上,全是凉汗。

他反手将她一握:“不会。哪有回回都怀双生胎的…你从前的十年拜的又不是送子娘娘。”

他这么一说话,她便听出他似乎也在怕什么了。

玉引翻了个身,往他跟前凑了凑,胳膊环在他腰上:“你…不用太担心啊,只要不是双生胎,我觉得就没事!”

上一回实在是阿祐迟迟不出来把她磨得太狠了,磨到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油尽灯枯。如果只有一个,应该能轻松很多才对?

玉引一边想这个道理,一边也在自己安慰自己:“都说生过一回,第二回就容易了,我这还是头回生了俩,第二回就一个,都不是事儿!”

孟君淮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话深吸了口气,翻过身将她揽住,“不说这些虚的道理。明天我先进宫问皇兄求个御医来,给你开个食补的方子。”

玉引想了想,到底还是有点忧心,强调说,“那…你跟御医说一声,也别补太狠,据说把孩子养太大了也不好生。”

“嗯,我有数。”孟君淮边应下边将她揽得又近了些。然后,他满脑子都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怎么能让她更顺利地将这孩子生下来,想着想着,腹部猛挨了一拳。

“…”他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不看也知道她这是睡着了。

年初一,孟君淮早早地就进了宫。乾清宫门口,出来迎他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宦官,一到他跟前就擦了冷汗:“爷,您怎么也来了!昨儿那十爷…”

孟君淮知道他有所误会,直接解释道:“我不是来侍疾的。王妃有孕了,求皇兄指个御医。”

他几乎能听出大宦官猛地松了口气,瞬间换了张笑脸请他进去。踏进殿门,孟君淮看到皇兄疲惫的面容上也有些不快。

“皇兄新年大吉。”孟君淮假作看不出他的不痛快,施罢礼后只一五一十地将玉引有孕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