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虎着脸:“你快哄哄娘,不然娘以后不带你一起睡了。”

孟君淮:“…”

他斜眼瞪她:“她还没满周岁,你好意思吗?”

话声没落,伏在他身上的明婧小手一伸,指向玉引语气坚定:“娘美!最美!”

玉引心满意足。

孟君淮:“…”

明婧你个小人精!

现在就这么会说话长大还了得?!

三人就这么在卧房里消磨时间,一直消磨到了中午。中午时,在前宅读书的孩子们回到后面,阿礼也一起来了,跑进屋跟孟君淮说:“父王,表哥说有事找您。”

“尤则旭?”他见阿礼点头,便看向他身边的宦官,“没跟他说直接来正院?”

“下奴说了,但尤公子说他来正院不太方便,所以…”

“没什么不方便的。跟他说,殿下这伤还是少挪动的好。”玉引说着就起了身,“让他过来吧,我去西屋避着。”

孟君淮蹙眉,一拉她的手:“你的正院,你避什么?他一个小辈,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规矩。”他说着就道,“叫他直接过来,正好一道用膳。”

玉引便也没再往西屋去,过了会儿尤则旭到了,却见他脸色都是惨白的,飞鱼服上还沾了不少尘土。

“你怎么了?”孟君淮问他。

“殿下,我…”尤则旭轻颤的目光在房中迅速一划,又垂下去,“您让我查近来宦官进出京的档,我…”

他下意识地将头低得更低了些:“我…弄丢了一本。”

屋里倏然一静。

孟君淮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我不小心的!”尤则旭急辩道,“我骑着马赶路赶得急,险些踢着个在路当间玩的孩子,我…来不及躲只好强勒住马,一下子连人带马全摔了,我当时急着继续赶路便没注意检查,到了府里才发现少了一本。”

孟君淮克制着震怒睇着他:“你知不知道任何一本里都可能正好有我们要查的东西?”

“我知道。”尤则旭不敢抬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胡乱抹了一把,又说,“我折回去找过一回了,可没、没找到…”

“你知不知如果那一本落尽那些宦官手里会有怎样的后果!”孟君淮怒意明晰了三分,“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在查什么,先一步斩断这条线轻而易举!”

尤则旭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孟君淮也没法子,重重一叹:“你进宫谢罪去!”

“殿下…”尤则旭慌了一瞬,继而目光从慌乱中平稳下来,同时也黯淡下来,“是。”

孟君淮忍了忍气,又一喟:“罢了,我带你去。”

他是想保尤则旭的命,然则这话一出,玉引却慌了:“你等等?!”

她诧异地看着他:“养了几日还虚成这样,就是因为路上颠簸,你还想颠簸一趟进宫?!”

她说着目光在二人间一荡,就道:“我带他去,不行的话再请上兄长。”

“还是我去吧。”孟君淮撑身要下床,“你兄长在忙别的事,让你应付这个不合规矩。”

“那我带你的世子去!”玉引脱口便道。

孟君淮:“…”

他好笑地看着她,然而她却是认真的:“你养好之前哪儿都别去。进了宫我少说话就是了,让他自己说。”

“…我的伤没那么重。”

“那也不行。”玉引瞪他,“就这么着了。珊瑚,备马车去;阿祚快用膳,午后母妃带你进宫。”

珊瑚应了声“是”,阿祚乖乖应了声好。孟君淮想了想,也没再跟她争——她这么执着,再争下去听着就像打情骂俏了。当着尤则旭的面,不合适。

于是几人用过膳后,小歇了一刻,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事上,玉引怕孟君淮再伤到自然是真,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有那么点私心——哥哥不是收了尤则旭当徒弟吗?这是为了让尤侧妃消停。而她在想,自己如若能同尤则旭亲近一点也是好的,毕竟尤则旭在锦衣卫,现在虽只是个总旗,但日后的官位理应不会低。那万一尤侧妃再鬼使神差地冒一回野心怎么办?毫无威胁也令人心烦啊!

如若那时尤则旭能帮着她与阿祚这边,或者能因抹不开情面而两边都不帮,那就好了。

玉引存着这么点“精打细算”的念头,想有意地笼络一下尤则旭。然则上马车待了一会儿之后,她反倒不太顾得上这念头了。

她发现尤则旭其实也就是个大一些的孩子。

路上是她带阿祚坐着马车,尤则旭自己骑马。她揭开帘子看了几回,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看见他边驭马边抹眼泪。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指不定一会儿皇上怎么发落。尤则旭今年才十七,说一点不怕那肯定是假的,左不过就是方才当着人不愿意显露出来。

于是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后,玉引便温声哄了他几句:“你别怕,殿下不让你自己进宫,就是想帮你挡一挡这事儿,我自也会帮你说说话的。皇上要罚你,咱就认罚。但要说为这个把命丢了,那不至于。”

在玉引看来,尤则旭这事错归错,但说是死罪绝对不至于。归根结底,他是为了避个孩子——要是真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把那孩子撞死了,惹上人命那也是事儿。在这一环上他情有可原,至于后面因为疏忽忘了当场检查丢没丢东西…那就只能乖乖认罪了。

尤则旭点点头,声音发虚。默了会儿,鼓起勇气道:“王妃,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跟师父说说好话?我怕他知道这事就不肯再教我了,别的我都不怕!”

居然是怕这个?!

玉引禁不住一笑,知道自家哥哥的脾性,便也并不担忧地答应下来。

而后三人一道往乾清宫走,阿祚边走边仰头望着尤则旭,像模像样地劝他说:“你别哭,你弄丢了东西,但是为了救人,皇伯伯不会生气的!”

阿祚听姐姐说过皇伯伯的事。姐姐说,要不是皇伯伯亲自发话,他们就得吃一年的素。

吃那几天素的感觉阿祚到现在都铭记在心,连吃一年简直不敢想。

所以打从那会儿开始,阿祚心里就认定:皇伯伯是个大好人!

乾清宫门口,宦官禀过之后请他们进殿。三人进殿门后见了礼,皇帝命免礼,瞧瞧尤则旭一身飞鱼服,又见玉引这外命妇…还带着孩子同来,便有些疑惑:“这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王爷伤着不便进宫,妾身便与世子带他同来。”玉引欠了欠身,便一睇尤则旭,示意他自己说。

尤则旭硬着头皮说始末,声音孤单地在殿中响着,也往偏殿传。

偏殿里,正听哥哥说功课的端柔公主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长子一愣:“怎么?”

孟瑜婧指了指外头:“这声音我听着耳熟,是个锦衣卫的总旗…好像犯事儿了?”

孟时衸也侧耳听听,便闻外面说话的人将避孩子的事一笔揭过,下来就在细说怎么发现东西丢了、怎么回去找有没找着了。

孟时衸的头一个反应是——这人不聪明。

这么“实诚”地只说错处,不是往死里坑自己么?

目光拉回来,却见妹妹含笑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她坐在他榻边的绣墩上,胳膊肘便支在榻上,手托着腮,含笑听外面的声音的样子显然很出神,因为连目光都变得有点迷离了。

“瑜婧?”皇长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瑜婧猛地回神,他一笑,“怎么了你?这一脸春心萌动。”

“说什么呢!”瑜婧面含薄怒地一推他,下一瞬却红了脸,少女心事暴露无遗。

然则孟时衸还没来得及拿她再寻两句开心,灌进殿中的一句怒斥便让她的羞赧荡然无存!

“来人,拖出去杖六十,押入诏狱着大理寺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发出来的时候我应该在飞机上…

躺地,真不是出去玩,就是到澳门办点事,昨天出的门,今天就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了QAQ

——三过赌场而没时间也没钱入的阿箫抹着泪道

——然而死在了免税店

——啊,免税店,一个对我来说比赌场更烧钱的地方!

第126章 喜欢

正殿中,玉引大惊,刚道了句“皇上息怒”,侍卫便已进了殿,一左一右将尤则旭一押,就往外去。

玉引忙跪道:“皇上息怒,这事他…也是无心之失,求皇上给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皇帝冷睇着她,一指偏殿,“朕就这一个儿子,现下在病榻上躺着,命数难料!你跟朕说戴罪立功!”

玉引喉中一噎,想到皇长子的病,一时也无言以对。阿祚在旁同样惊了一跳,看看母亲,跑过去一拽皇帝的衣摆:“皇伯伯别生气!”

“没你的事。”皇帝低头一看旁边的小孩,怒色不自觉地消退了点,只寒着脸又道,“朕知道你是以王世子的身份来的,但这事轮不到你插嘴。”

阿祚对他的话半懂半不懂,望着他眨眨眼,就道:“那我不当世子了!皇伯伯能放过尤哥哥吗!”

“阿祚!”玉引忙喝住他,生怕皇帝趁着火气真把他这世子给废了。一叩首道,“皇上,阿祚童言无忌,皇上别当真。”

这一边的话刚说到,外面蓦地响起一声低叫,接下来虽再无喊声,板子落下的闷响却不绝于耳。

玉引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依稀能看见尤则旭死命强忍的样子。她心下一掂量,不得不退了一步,道:“皇上,您让大理寺问罪无妨,但这杖六十…只怕生要了他的命,那本丢了的册子里如有什么内容他还记得,可也就此问不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胆子颇大。

说好听点,那叫为皇帝查漏补缺,说不好听了,那叫威逼利诱!

是以玉引说话间眼睛一眨都不敢眨,见皇帝神色稍稍有那么一松,忙又添道:“他…他和皇长子殿下差不多的岁数,皇上您…”

“父皇,儿臣觉得六婶说的是。”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打断了玉引的话,玉引循声一看,侧殿门口的男子一袭青衫,端端正正地一揖,“六婶。”

皇帝就一儿一女,这人自称“儿臣”,身份便再好猜不过。玉引颔了颔首:“殿下。”

皇长子朝身边的宦官递了个眼色,那宦官便先跑出去将外面行刑的喊了停。皇帝淡看着但未阻拦,皇长子上前了几步道:“父皇,六婶说让他戴罪立功并没什么错。若这罪未酿成什么大祸,方才那些板子也就罚得差不多了;若当真酿成大祸…譬如因此误了儿臣性命,您再发落不迟。”

皇长子说得平静带笑,就连言及自己性命时也未见什么惧色。他说罢又蹲下哄阿祚:“你是阿祚啊?我上回见你还是两三年前过年时,你还记不记得?”

阿祚望着他,迟疑着摇摇头。皇长子一笑:“我猜也是,来,叫哥哥。”

“哥哥!”阿祚倒不认生,皇长子伸手就要抱他,玉引见状一急,起身欲拦,“殿下您身子…”

“我病得没那么严重,诸位长辈太小心了。”他的话里带了些孩童般的懊恼,抱着阿祚看了一会儿,咧嘴笑说,“外面那个锦衣卫伤了,别吓到你。让你母妃先回去,你陪哥哥和皇伯伯在乾清宫玩一会儿好不好?还有个姐姐也在。”

阿祚犹豫着望望母妃。玉引往外瞧了一眼,见尤则旭被宦官搀着站稳都费劲,又掐指一算,知道方才怎么也有二三十板过去了,便觉得让阿祚避一避也好。

她点了下头,阿祚又瞅瞅皇帝,怯怯道:“皇伯伯不生气。”

皇帝其实还在“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被儿子这么一搅,又弄得怎么发火都发不出来,只能蹙着眉一叹:“行了,王妃回去吧。阿衸喜欢阿祚,就让他们兄弟熟悉熟悉,晚些时候朕让人把他送回去。”

“谢皇上。”玉引福了一福便退出去,嘱咐赵成瑞在宫中候着,而后着人备个小轿,将尤则旭送回去。

逸亲王府。孟君淮原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准备是,尤则旭可能回不来了。

但他没想到结果尤则旭回来了,阿祚没回来?!

他吓得一个激灵,玉引赶紧给他解释:“阿祚没事。皇长子出来打圆场来着,然后把他留在乾清宫玩了,皇上说晚些时候叫人送回来。”

孟君淮这才松了气,仰在床上叹了句“吓死了”,转而又苦笑:“时衸这孩子…是当帝王的料。若真有个什么闪失,可惜了。”

玉引一喟,点头赞同他说的。

皇长子的的确确颇会拿捏个中关系。今日在殿中的那一番话不说,就说后来留下阿祚这事儿,也绝不是单纯的“堂兄想留堂弟玩”的缘故。

他是想给他们逸亲王府安安心,怕他们仍为尤则旭的事提心吊胆,所以表现出这样的亲热。只不过因为辈分的关系,他只能借阿祚来安抚,但实际上,还是对整个逸亲王府的“施恩”。

帝王施恩不难,但想做到这样让人十分舒服又不多心的,则并没有那么容易。而皇长子,还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皇长子和端柔公主都是绝好的性子。”玉引说着唏嘘不已,“但愿他能好好的。不说日后必是个明君,也定然是个贤君。”

当晚,阿祚一回正院,玉引就看出他绝对是在乾清宫玩痛快了!

他蹬了鞋子就往榻上蹦,玉引赶紧喊他当心些,别误伤着孟君淮。孟君淮伸胳膊一拢他:“臭小子,爹在屋里养着伤,你在别处玩得忘乎所以?”

“嘿嘿…”阿祚不好意思地笑笑,眼里仍亮晶晶的。孟君淮拍拍他:“说说,都玩什么了?哥哥姐姐好不好?”

“好!哥哥教我下象棋啦…不过我没怎么学会。”阿祚道,“姐姐也好,姐姐还担心尤哥哥的伤,问了好几次!”

孟君淮一哂,只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府里会照顾好他的。”阿祚歪头,“不过,我出宫的时候乾清宫又有人追过来,说会叫太医来看,哥哥会赐药给他,让您不要担心,您也好好养伤!”

彼时,夫妻二人都没多心,只觉这一双皇子皇女都心善且办事周全,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

最先觉出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还是尤则旭自己。

他养伤的院子在前宅,是给阿礼准备的院子。阿礼来年就十岁了,按规矩不能继续在后宅与女眷们同住,要挪出来。

他伤了之后理应回尤府养伤,是阿礼嚷嚷着先把自己的院子给他住,王爷点了头,他就住了下来。

然后阿礼还天天来找他玩,有时候还带着几个弟弟一起。他们读完书过来总是恰好碰上他喝药,过了那么三五天,他就觉得不合适了,劝阿礼说不用日日过来看他,还是回去赶紧温习功课为好。

结果阿礼说:“可是我想来嘛…表哥你这里每天的点心都不一样!宫里做的比府里的好吃!”

尤则旭:“…”

他无奈之后觉得诧异,仔细一想,每天跟药一起送过来的确实都有两道点心,而且确实点心的花样还没有重复过。

要说宫里的点心花样多,不重复也不算难事那是真的,可是天天这么变花样还道道都特别好吃,明摆着是有人着意安排。

尤则旭再一深想,又发觉就连装药装点心的碗碟花样都没重复过…这就很怵得慌了!

皇长子什么意思?施恩施到这份儿上也太过了吧…

皇长子对他寄予了什么厚望吗…?

不至于吧?!

尤则旭觉得太诡异,便将这事写下来,禀了孟君淮一声。

孟君淮看完也有点蒙,啧着嘴递给玉引:“这是奇怪了点啊。”

玉引接过来瞧瞧,怔了半晌,看看孟君淮又看看手里的册子,看看手里的册子又看看孟君淮,看得他更蒙。

他一按她转来转去的头:“干嘛?”

“那个…君淮,我问句不太该问的?”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小心过,皱眉道“你说”,她还挥手让旁人全都退下,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怎么了?”孟君淮被她搞得紧张,皱眉看着她。

玉引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如蚊蝇地说了一句话。

孟君淮一下就炸了:“你瞎说什么?!”

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字字清晰,问他说:“皇长子殿下…没有龙阳之好吧?”

这叫什么话?!

“你别生气…”玉引迎上他的一脸惊悚,黛眉紧蹙着,“你听我说,一般男人心没这么细。你看,我坐月子时你讲究给我补身,但你会这么天天盯着碗碟的花样吗?肯定不会。这显然是女儿家的心思,所以…”

玉引说得也战战兢兢的,扯扯嘴角,又问他:“但应该不会吧?”

“肯定不会!”孟君淮没好气地照着她额头一推,“这话不许说了,传大了还了得?”

“所以我这不是让旁人都退出去了吗!”玉引锁眉一叹,“再说,皇长子他要不是…那个意思,咱总得想想是什么意思?不能就这么糊涂着啊。”

这倒是。

孟君淮沉吟起来,静了须臾,忽而“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