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果谢晟不是她的侄子,她估计也会横看竖看都觉得谢晟配不上自家和婧。

可其实呢,他们心里又都认可谢晟与尤则旭是不错的孩子。

玉引边理这个乱成一团的思绪,边唉声叹气地倒到榻上。怔了一会儿,自嘲居然已经要为这么多孩子的婚事操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啊?

不不不,绝对没有…

玉引胡乱摇摇头,劝自己说遇着麻烦挺身解决就是了!甭瞎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掂量了一会儿尤家、尤氏、尤则旭分别的分量,侧首叫来琉璃:“往谢府传个话,请我哥哥明日来一趟。另外让夕珍明天读完书别再前头多耽搁,直接回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翌日清晨。

深秋时天亮得已很晚了,尤氏到永宁宫时周围还都半黑不白。宫门口一个嬷嬷带着两个宫女正等她,见她过来,那嬷嬷一福:“您来了。”

“是。”尤氏还了一礼。嬷嬷没再多话,伸手一引便请她进去,两个宫女挑着灯为二人照明,尤氏瞧了瞧紧阖的殿门,“太妃还睡着?”

“是。春困秋乏,太妃近来觉多,请您等一会儿。”

嬷嬷说罢又朝她一福,这就领着宫女告退了。尤氏明白过来,这“等”可不是让她进殿、或者去个旁的屋子等,而是在外等。

决计是王妃的主意。

她想着禁不住的自嘲,觉得自己混得真不济。这么多年了,也没想过打点打点永宁宫的人,现下竟只能由着永宁宫帮着王妃一起作践她。

尤氏就这么心绪复杂地在外等着,恨一恨王妃阴毒、怨一怨王爷薄情、再嘲一嘲自己无用。等了大概得有一个时辰,眼前的殿门才打开。

尤氏刚往前走,乍见一盆水迎面泼出,她已来不及躲,惊叫着别过头,硬是被泼了一身!

“呀,侧妃!”泼水的宫女一脸慌张,滞了一瞬便跪下,“侧妃恕罪,奴婢不知道您在外面。”

尤氏正欲发火,里面犹带疲乏的声音先一步传了出来:“是尤侧妃来了吧?”

她只得忍住气,颔首一福:“是,妾身来侍奉太妃。”

“嗯,进来吧。”定太妃的声音里没什么喜怒。接下来,却是为那宫女解释了一句,“我让她们盥洗完便顺手把水泼出去,免得地上扬尘,日日都是如此,不知道你今日来得这样早,不怨她。”

尤氏一听,自也不好再怪那宫女,只能强笑说:“是,不怨她,是妾身没提前说一声。”

答完后她才进了殿,行至榻前跪地一拜:“太妃安好。”

“起吧,先换身衣服去。”定太妃宽和道。

尤氏应了声“是”,刚起身往外退,定太妃又道了声:“站住。”

尤氏定住脚,便见定太妃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划来扫去,眉心微微蹙着,似乎有什么不满。

“太妃…”她被定太妃盯得心虚,带着不解唤了一声,定太妃复开了口:“几个小辈守完孝了,你可还在先帝的孝期吧?”

尤氏不由自主地心弦一紧:“是…”

定太妃盯着她:“那你鬓边带的是什么?”

尤氏猛地按住定太妃说的东西,那是朵橘红的绢花。

“你们王妃那样的出身,都不敢犯这规矩,你倒是胆子很大。”

“太妃…”尤氏膝上一软跌跪回去,一想自己昨天也带着这个,就觉肯定是谢玉引成心坑她。

她便也没给谢玉引留情面:“太妃恕罪!妾身出府前着意检查过,不敢违规矩半分。至于这个…这个是妾身在王妃面前带过,王妃没说不妥,妾身还以为…”

“还敢攀咬你们王妃。”定太妃眉心深蹙,长缓了一息,目光从她面上移开,“你们外命妇的规矩不该我管,皇后又在为皇长子操劳,你自己跟太后谢罪去吧。”

尤氏听到“太后”两个字,魂都吓飞了:“太妃…”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拿捏清楚。”定太妃冷着脸,“可别以为普天之下都能由着你没分寸。”

定太妃把话说到这份上,尤氏也只能去向太后请罪。她瑟瑟缩缩地退出去后,池嬷嬷进了点,恭请太妃到妆台前坐,压着声道:“太妃,尤侧妃今日刚进来您就…会不会太过。”

“那也是她先‘过’。”定太妃信手执了梳子,递给池嬷嬷,“玉引那性子,若不是尤氏惹事,她绝不会把尤氏送到我这儿来。这么多年了,尤氏虽没伤着她,估计也把她烦得够呛。”

池嬷嬷低眉顺眼地给太妃通着头:“您是打算…一步把尤氏调|教好了?”

“若能的话自然好。毕竟有些事,放在玉引的位子上是要有所顾虑的,我出手比她强。”定太妃说着,长声一喟,“再者,她在这么糊涂下去…吃亏的会是谁呢?不是她也不是她娘家,是阿礼阿祺,兴许还要添上阿祚阿祐。”

母亲若斗起来,孩子哪还能好过呢?定太妃想着这个就头疼,旁的府里妾室许要担心主母打压太过,让自己的孩子毫无前程可言,而这逸亲王府…正妃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却架不住这侧妃自己上蹿下跳!

如若正妃被逼得要压制庶子了,旁人是说不出什么的。可阿礼阿祺都是好孩子,定太妃不想看他们被自己的母亲推到那一步。

“快中秋了,给孩子备点礼吧。”定太妃从镜中睃了眼池嬷嬷,“正院东院西院的按同规制备,但给世子添份厚的。”

“是。”池嬷嬷心领神会,边应话边向宫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宫女记下这事。

逸亲王府。

谢继清听玉引突然请他去,生怕是有什么急事,踏着晨露进府后,却听说这位正主儿还没起床呢。

他哭笑不得,来迎他的赵成瑞说:“大人您先坐坐?王妃起来,下奴立刻来请您。”

他就去前宅的正厅里坐了,有宦官来上了茶,赵成瑞说正院还需要他伺候,告罪后就退了出去。

谢继清缓缓品尽了一盏茶后,玉引还没起。

他就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打算四处逛逛。

他从前来与逸亲王议事时,如若逸亲王恰有别的事不能及时见他,他也会在前宅随意走走,留下候命的宦官清楚这点,就未加阻拦,只无声地跟着他。

谢继清走了一段,到了一片竹林,原想绕过去,侧耳一听却听出里面有动静。

是射箭的声音,一箭箭射得急躁,箭镞刺靶的闷响声接二连三,但偶尔也穿插几声脱靶落地的清脆声音。

谢继清还道是府里的大公子心急练不好,顺着石道走进去一看,正射箭的人却让他一怔:“则旭?”

尤则旭后脊一紧,正拉弓的手下意识地松开,左臂猛被弓弦一弹,疼得他一声闷哼。

谢继清蹙眉,可不及说什么,尤则旭已拿着弓就走,不看他,更没跟他见礼。

“则旭!”谢继清低喝,尤则旭不敢不停,心里却迟疑了一下称呼。

然后他转过身颔首道:“大人。”

大人?

谢继清心生疑虑,踱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满脸的汗:“你在这儿练了多久?”

“也没多久…”尤则旭低着头,“睡不着,就起来练了会儿。”

谢继清未予置评,又问:“出什么事了?”

尤则旭显然眼眶一红,抬眸看着天强将眼泪忍住:“没出事,我…我自己不知好歹。”

“你这是哪来的话?”谢继清打量着他,“殿下不在府里,你这是惹你姑母生气了,还是惹王妃生气了?”

“您别问了!”尤则旭明显气不顺。

“好,不问。”谢继清说着扫了眼他因拉弓太急、又次数太多而被勒得血肉模糊的手指,“跟我去正院,给你收拾下伤。”

“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尤则旭立刻道。

“看来是王妃。”谢继清淡笑,见他面色发白,一拍他肩头,“我在锦衣卫琢磨怎么审犯人的时候,你可能还拉不动弓呢。行了,有什么事都去当面说清楚,若你是对的,我帮你跟王妃说情。”

尤则旭咬着牙不吭声也不挪脚,谢继清嗤笑:“你小子多大了还这么赌气?快走,我这还有正事呢。”

正院,玉引起床就听说哥哥已经来了,而且直接到了堂屋等。

梳妆之后她出去一瞧,才知道尤则旭也在。

“你怎么来了?”玉引蹙眉,仔细瞧瞧又尤则旭明显气色不好,看起来虚得厉害,衣衫也都被汗水浸湿了,便在落座后道,“坐吧,正好我今天本也要再见见你。”

她想问问哥哥,怎么看尤则旭喜欢夕珍这事?如若哥哥觉得无妨,她就再去问夕珍的意思;而若哥哥觉得决计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娶夕珍…她就只好当一回恶人,直接把这事断了,索性不让夕珍知道。

但尤则旭戳在那儿没去坐,谢继清指了指他,问玉引:“怎么回事?这刚什么时辰,他就在外头射箭,我去了一看满地满靶都是箭,一问才知道打夜里就开始了。”

“啊?!”玉引一讶。她昨天乍闻那事时震惊太过,说话说得是不客气了些,却没想到让尤则旭这么在意。

谢继清睇了她一眼:“照理我不该不问原委就替他说话,可你看啊,我就这么一个徒弟,犯了什么错你给他个谢罪的机会呗?在王府犯错,要打要罚也都是你做主,你别让他这么憋着就是。”

“不是…”玉引看着尤则旭,怔了怔,“则旭你…”

“王妃。”尤则旭一开口,满心憋闷的委屈顿时涌了出来,不待他忍住,眼泪便噼里啪啦地掉得厉害了。

“…则旭?!”谢继清被他哭得一脸懵,讶然看看他又看向玉引,完全想不出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王妃,求您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继续当锦衣卫!”尤则旭狠抹了把眼泪,但新涌出来的,很快又把眼睛迷住,“那件事您若不肯,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我知道我配不上您谢家的姑娘,原也没想过要同她说!”

“谢家的姑娘?!”谢继清在因为看到他哭而吃惊后又吃了新的一惊。头一个念头就是不会看上夕瑶了吧?别的不说,他和夕瑶的年龄差距可稍微大了点…

“这怎么回事…?”他急问玉引。

玉引一脑门子浆糊,正不知该说什么,一抬眼,却见夕珍夕瑶都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脸的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内容无关本文,看不懂的无视就好

QAQ求问SSR级的式神,氪金容易出还是不氪金容易出

QAQ虽然我刚玩两天,但已经忍不住要氪了,谁来拦住我…

第131章 纠纷

玉引眼中一慌,尤则旭见状下意识地偏头一看,登时也滞住了。

他神色紧绷,心里一分比一分沉,直恨自己冒失,偏这会儿说了这话。

原本承诺不让夕珍知道就是唯一的转圜余地了,现下他自己断了这条路。

“王妃我…”尤则旭嗓音发哑,克制着情绪强作平静,“我今天就回家,先告退了。”

他说罢便往外走去,玉引迟疑了一下喊住他:“你等等。”

事情到这份儿上了,她也并不想任由着尤则旭离开,然后强在夕珍夕瑶面前遮过不提。好好解决清楚才是正经的,粉饰太平的做法全是自欺欺人。

玉引放缓了口气:“你坐,咱好好说说。”

刚往外退了两步的尤则旭踌躇着看向谢继清,谢继清却只看向外面:“你们既都听见了,就进来坐。”

夕珍夕瑶进了屋,向玉引先见了礼,夕珍又朝谢继清福身叫了声叔叔,夕瑶则自然更亲近,走过去往他身上一歪:“爹。”

“都是大姑娘了,好好坐。”谢继清在她背上一拍,夕瑶吐吐舌头,坐去了夕珍身边。

玉引犹睇着尤则旭:“昨天我是惊得懵了,说过的话不作数。要是话语间伤了你,那是我不对,你见谅。”

“王妃您别这么说…”尤则旭显有些慌。

“你能否留在锦衣卫的事,我就不管了,让殿下和你师父做主。”玉引说着,眼见尤则旭面上一喜,她也一笑,“但另一件事我得管。喏,眼下夕珍也在这儿了,咱说明白吧。”

刚才还在一起紧张的两个姑娘一下子成了两个模样——夕瑶明显地松了口气,夕珍则一下子全然僵住。

玉引正色道:“你别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话,我昨天那样的反应,也不是这个意思。”她边说边看向谢继清,“今天请兄长来,原就是想问问这事。我回家的时候少,谢家的情况哥哥您比我清楚,这样的婚事,您看是也可以,还是全然不成?”

“你是担心你府里的侧妃造次。”谢继清也没兜圈子,点明之后想了想说,“那不至于。各位长辈思虑周全,对这种事自有分寸。”

“也不止是这个。”玉引认真道,“婚事么,总还讲究个门当户对。哥哥您看…”

“哦,这个。”谢继清复又沉吟了会儿,遂吁了口气,“夕珍那一支族,到底偏了些。虽在当地嫁个数一数二的人家不是难事,但话说回来,那些数一数二的人家放到京里,也未必就比尤家强上多少,你便也不用太担心这个。”

他说着睃了眼夕珍:“夕珍怎么想?终身大事,还是你自己要喜欢。”

脊背绷得笔直的夕珍:“…”

她满脑子都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料到走到门口会听到这么个惊天消息,更没料到他指的还就是自己。

现在冷不丁地就要她说说想法,这她也不知道啊…

夕珍看看尤则旭,又看向玉引:“姑母,这事我…私下跟您说行么?”

“嗯,行,不急。你就是愿意答应,也还得再过两年呢。”玉引口吻轻松地应了下来,再看看尤则旭,他神色已复杂得不好不好的了。

尤则旭也是有点迷茫,不知事情怎么就绕到了谈婚论嫁的这一层上。理了理思绪,他又紧张地辩白起来:“王妃,我没敢想过这事,我就是想…”

“你就是想在锦衣卫待着,我知道了。”玉引笑了笑,“但这事我总不能装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不怕这样跟你摊开说话。婚事成与不成咱们另说,和你留不留在锦衣卫没关系。”

尤则旭面上的紧张终于松下来大半,磕巴了一会儿,颔首道了声谢。玉引又道:“你自在宫中受了伤后就一直在府里养着,回家一趟还是应该的。回去将手养好再说别的吧,便是急着去帮王爷,也不能带着伤去。”

“是。”尤则旭完全放松下来,“我今天便回家,办差的事,我等师父吩咐。”

至此,这事的走向有些超出玉引的打算,但至少也不算坏。

不过此时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乱,越想越觉得,自己差点就做了桩恶事。

尤则旭挺优秀的一个人,让她几句话说得担惊受怕成那样。这其实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确实是她做错了。

玉引便在卧房里闷了一下午,明婧坐在旁边跟她咿咿呀呀地瞎念叨都没让她提起劲儿。用过晚膳后夕珍来了,说了几句之后,夕珍就喃喃地埋怨她:“姑母您…不想让我嫁,我就不嫁呗,何必让他那么难受?”

玉引微滞,没多为自己解释,只问她:“他伤得很厉害?”

夕珍眉心紧锁着,点了点头:“我没去看,但阿礼去了。阿礼回来后说直哭,说他手指上划得一道一道的,全是血,最深的地方能瞧见筋骨…”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坐在玉引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又道:“我知道您不喜欢尤侧妃,我也不喜欢,她最讨厌了。可尤则旭跟她不一样…他是个挺好的人。”

玉引睇着她:“你喜欢他?”

“…也没有。”夕珍摇头,“我没喜欢他,但也不讨厌。我从没想过嫁给他,还觉得他和端柔公主若能成也挺好的。今天一听说这事儿吧,我也…”

她撇撇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是压根没想过这事儿,您知道我感觉吗?”

玉引点头:“知道。”

她也是压根没想过这事。哦,她在王府里当正妃,尤家的女儿当着侧妃,俩人七八年了一直不对付,然后尤氏的侄子喜欢她的侄女…谁没事想这个啊?

“但这事你想怎么办?”她揽过夕珍,拍了拍她的肩头,“你说说你的想法,姑母听你的。”

“我觉得…随缘吧。”夕珍说着叹气,“唉,我日后肯定会多注意他一点,如果喜欢,那就是喜欢了。如果还是不喜欢,那就是真的不喜欢。”

她这个说法,好像压根就不是个办法,但其实也是个最好的办法。

从前她们都没在意过尤则旭,没什么情分可言是自然的。现下突然知道了,多在意一点、然后随着缘分走其实挺好。

夕珍靠在她怀里静了会儿,忽地抬头问她:“姑母,婚事我真的能自己做主吗?”

玉引一愣,她认真地又说:“我知道,您的婚事都没能自己做主,先帝一下旨,您就嫁进来了。在那之前,您跟姑父都没见过面。”

“嗯…是的。”玉引笑了笑,也承认,“所以我和你姑父能过得好,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至于你们…能有机会让你们自己做主,我会尽量帮你们办到的。”

她这么说,十三岁的夕珍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满脸都写着懵懂少女为□□所困的惆怅。

当日傍晚,尤家。

尤则旭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或者说,自上次被姑母逐出王府、又被家里拒之门外后,他就再没回来过。

他宁可睡在锦衣卫的镇抚司里凑合也不愿意回来,有时候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较什么劲,似乎只是无端觉得这样很丢人而已。

这回会回来,是因为端柔公主的事情传开后,家里已往王府写了不下十封信,叫他回来。他想他也该回家瞧瞧了,毕竟担着锦衣卫的职,逢年过节大多不得空回家,也实在不孝顺。

进了府门,他就被母亲一把拥住:“则旭!”

母亲已不如他高,这么拥着他,头反是扎在他怀里。她声音颤抖着,激动得一再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尤则旭一壁抚着她的后背,一壁向她身后几步外的人颔了颔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