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哥哥笑了一阵之后,阿祐终于真的哭了出来。阿祚一看赶忙回身哄他:“好啦好啦,你别哭,我帮你抄两遍!你哭得母妃知道了我就不能帮你了!”

阿祐抽抽鼻子,泪眼婆娑地抬眼望哥哥:“你帮我抄一半!”

“…你太贪心了!”阿祚叉腰摆起了哥哥的架子,“再说你读书走神本来就不对啊?咱俩抄的一样多,是罚你还是罚我呢?”

“可是十遍好多…八遍也好多!”阿祐抹眼泪,又抱住哥哥的胳膊继续央求,“我以后好好读书,哥哥你帮我!我还想去外祖父家玩呢…”

大姐姐明天就要去谢家,他要是被抄书缠住,那铁定去不成了啊!

小哥俩一个使劲求,一个狠不下心应下这种自虐的事。在堂屋里磨了半天,听到门响扭头一看,尤哥哥抱着妹妹出来了。

尤则旭左右看看,因为明婧睡着而把声音压得很低,问他们:“翁主的奶娘呢?”

阿祚也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她最近非不喜欢奶娘跟着…我去叫!”

然后阿祚跑去明婧屋里喊了奶娘过来,奶娘向尤则旭赔了个不是后抱了明婧走,尤则旭擦了把汗刚要进屋去干正事,就被阿祐拽住了:“哥哥…”

阿祐抬着满是泪痕的小脸望着他,十分悲愤:“哥哥您帮帮我!您救我一命啊…!”

尤则旭:“???”

兄弟几个上回为他出头的事他一直记着,再者大过年的,他也真不忍心看阿祐被困在屋里罚抄书。他便答应下来,仿着阿祐的字迹帮他抄书,然则一仿字迹速度就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待得赵成瑞来请他们去用膳的时候尤则旭直吓一跳,看看桌上的帖子,依旧只动了头一份,而且依旧只有明婧来塞凤梨酥前的那三个字。

到了堂屋一瞧,偏生孟君淮也在。

“殿下。”尤则旭一揖,孟君淮见他明显心虚,就问:“怎么了?在府里还有不适应的?”

“…不是。”尤则旭垂眸睃睃旁边的兄弟俩,禀说,“下午时…有点事耽误了,殿下交待的回帖我没写完,今晚肯定写好。”

“哦,没事。”孟君淮如常道,“帖子不急,你得空时写就是了,不用太赶,别累着。府里你也熟,想随处走走、陪他们玩玩都随你。”

尤则旭心弦一松道了谢,孟君淮也没再过问别的,然则玉引多了个心眼把这事记住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阿祚阿祐也在心虚!

尤则旭心虚是因为没写完帖子,那他们心虚什么啊?她觉得他们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耽误了尤则旭写帖子而心虚的,若不然就凭这哥俩讲义气的那个劲头,刚才多半会站出来说“父王别怪哥哥,是我们耽搁他写了”之类的话。

她自问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于是待得晚膳后,她就将他们叫到跟前直言问:“刚才父王跟尤哥哥说话的时候,你们心虚什么呢?干什么坏事了?”

阿祚阿祐:“…?!”

孟君淮有点好奇地看过来,正漱口的尤则旭则一下子被嘴里的茶呛了:“咳咳咳…”

…这一个两个的,是明摆着都不会说谎啊!

露怯露成这样,自然谁都知道兜不住,于是玉引没再多费什么口舌,阿祚阿祐就全“招供”了。

换来的结果是孟君淮板着脸跟他们说明天不许去外祖父家玩了,谢罪也没用,尤则旭谢罪也没用!

于是大晚上的,兄弟俩在堂屋里哭炸了;第二天一早,又一起眼泪打转地目送和婧跟夕瑶离开。

一天过下来俩人就长了记性,玉引再把他们拎过来讲道理,跟他们说过年想玩不想抄书很正常,但是弄虚作假骗长辈骗先生就不对了!

阿祐特别后悔地连连点头说知道错了,玉引很及时地扔了个甜枣过去,吩咐赵成瑞送他们去谢家玩。

“真哒?!”阿祐大喜过望,愣了会儿后爬到玉引膝上愉快地一抱她,接着又承诺玩回来后一定乖乖自己把书抄完!

玉引心想呵呵呵呵主动许这种诺?到时候你就又该后悔了!

如此这般,正院里过年过得一派欢乐。腊月二十九的时候谢晟也来了一趟,这会儿就连尤则旭也都已完全轻松下来,见夕珍被谢晟砸了个雪球之后,二话不说就也团了一个砸过去!

“哎你…”谢晟被砸得毫无防备,转回头揉着后脑勺磨牙,“尤兄您人多还来阴的,胜之不武啊!”

“啊”字话音没落,迎头被倒了一簸箕雪。

夕珍得逞之后拿着簸箕就溜了,一直溜到廊下才再停下,跟他叫板:“那你可以喊和婧回来啊!少说我们以少胜多!”

见他们几个拿这些小心事互相岔,院子里候着的下人都忍不住别过脸去偷笑。谢晟脸一红摸了个雪球又砸过去,夕珍下意识地拿簸箕挡住一拍…

那雪球打了个弯就冲着尤则旭去了!

然则没想到那雪球太硬,尤则旭闷声一呼后扶着廊柱揉了半天额头,显然是砸疼了。

谢晟一见又忙过去跟他赔不是,孰料尤则旭揉着揉着突然伸手抓了把雪就糊他脸上,在夕珍的又惊又笑中院子里又是一场“恶战”。

院外,因年初二想回娘家而来向玉引禀话的尤氏听得笑闹声顿住脚,抬眸一看,面色骤变。

她愣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身边的下人:“表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梁广风也觉得很诧异,只得躬身答说,“下奴也不知道,没听说这事…要不要下奴请他出来,也该跟您问个安?”

“…算了。”尤氏望着院中摇摇头,一时间连再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又缓了缓神,转身便往回走。

她突然觉得慌乱极了,觉得像是一下子失了主心骨,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一颗心不知道该往哪里依靠。

尤则旭是什么时候与正院这样亲近的,她一点都不知道,这和阿礼阿祺与正院亲近不一样。

阿礼阿祺与正院亲近,她虽不高兴,可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王妃算来是他们的嫡母,嫡母与庶子相处融洽,放在哪里都是令人羡慕的。

可是尤则旭不一样,尤则旭是她的侄子,跟她一个姓,与正院半点关系也没有。

现在大过年的,尤则旭就这样进了府,却连招呼都没同她打一个。而且不只是他自己没提,连王爷也没差人跟她说一声。

她蓦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曾几何时,王府里的一切事情她也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没有人会瞒她什么,没有人敢瞒她什么。

而现在…他们是不是觉得没有什么是必须告诉她的?这让她感觉自己变得无足轻重,这种她存在与否都不要紧的感觉让她害怕极了。

害怕之后,便是逐渐蔓生的不甘。她不甘于这于的境地,无可抑制地想要证明事情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糟。

“梁广风。”尤氏定住心,声音仍有点打颤,“你…一会儿去正院,请表公子过来一趟,就说我要跟他说说话。”

“是。”梁广风不敢多言地躬身应下,向后退了两步,又往正院折去。

正院堂屋里,几个糊了一头一脸雪的终于扛不住冷进屋取暖了。

赵成瑞一瞧,赶忙着人添炉子,又弄来热帕子让他们擦手擦脸。

玉引听着外面的动静大就挑帘出来看,一见他们三个这样子便笑出来:“你们都多大了还这么闹!亏得弟弟妹妹们不在,不然笑话死你们!”

几个人都笑着,明婧瞅瞅尤则旭,爬到椅子上指他的额头:“哥哥坏了!”

是刚才让夕珍拍过来的雪球把额角砸青了。

尤则旭虎着脸一敲她额头:“你说谁坏了?”

“哥哥坏了!”明婧特别认真,还伸手碰碰,“这里坏了!”

玉引笑着别过头装没看见,随他们玩闹。夕珍揽住明婧教她:“这是青了,也可以说肿了,但不是坏了!头坏了就出大事了,知道吗!”

但明婧执拗地一跺脚:“是坏了!变色了!”

哈哈哈哈变色了!

若不是要维持仪态,玉引得在这几个孩子面前笑崩。于是她暗搓搓地记住了这事,想着晚上一定要说给孟君淮。

无意中抬眼往院子里一扫,她的笑容又不自觉地收住了。

王东旭正往这边走,身后跟的是东院掌事的梁广风。

玉引淡然等着,待得二人走到门口,问道:“有什么事?”

“王妃。”王东旭一躬身,指指梁广风,“他说侧妃让他来请表公子过去一趟,说侧妃想跟表公子说说话。”

话音一落,夕珍立即看向尤则旭,尤则旭则在滞了一瞬后,有点尴尬地看向玉引。

“哦,这事啊。”玉引笑笑,回看向尤则旭,“你自己拿主意吧。若不想去我不逼你,按规矩去跟长辈问个安也没什么不对。”

她说罢转身到八仙桌边坐了下来,存着几分好奇等尤则旭的反应。

梁广风也等着尤则旭的反应。他虽然知道尤家之前的纠葛,但心里并不算很慌,觉得尤则旭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当众说不去东院。

尤则旭略作沉吟,跟玉引说:“王妃,我出去跟梁公公说几句话。”

“说几句话”?这话让梁广风一震:“表公子您…”

夕珍则拽住他,并未压低声音地直截了当道:“说什么呀,家里甩了五两银子就把你打发走的时候,可也没人叫你过去!”

“没事,我有数。”尤则旭噙笑反一握她的手,握紧了又拍了拍,“马上回来。”

他们这么一拉一扯,梁广风在旁边眼都直了,连舌头都打了结:“表公子您…?”

“梁公公。”玉引适时的开了口,四平八稳地提点道,“你看明白就看明白了,回去告诉侧妃也是应该的。但你务必再提醒她一声,她高兴或不高兴,都不许拿孩子们出气。”

她语中稍稍一顿,抿起笑容又续言说得更明白:“你听好,我不管是哪家的孩子,不管是正院的还是东院的,我都不许他们平白受委屈。”

梁广风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话说到了就行了。玉引轻松地起了身,边往屋里走边吩咐赵成瑞:“去取干净的衣服来,要去东院也先更了衣再去,别冻着。”

一来不会去了受委屈,二来不会因为雪化冻病就得,别的跟她没关系!

夕珍看她这样,也反倒定了心,捏捏尤则旭的手:“要不索性去趟东院吧,一起去。”

梁广风差点给吓跪下。妈呀,侧妃明摆着是要跟正院较个劲,为什么感觉现下已然落了下风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昨天因为感冒反复没更,

于是上一章的评都送红包啦

么么哒

_(:з」∠)_换季大家都注意保暖吧…不然一旦感冒起来,真是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眼看着就好彻底了又突然反复的荔枝抱着壳儿哭瞎。

第150章 准备

夕珍当真和尤则旭一起走了一遭东院。

俩人一进东院的大门,就觉得周围传来了一阵挺明显的倒吸冷气声。

夕珍心里当真想笑,她心说这算什么事啊?尤侧妃主动差人去请的人,东院的人见了他们来又这么个反应——尤侧妃是没想到去正院叫人可能会把其他人一起叫来吗?她做事之前不想后果?

她正揶揄着,尤侧妃出现在了堂屋门口。

“侧妃。”夕珍定住脚屈膝一福,尤则旭默了会儿,才一揖:“姑母。”

“你们…”尤氏因为他们的一起出现而显然一滞,笑容在惊诧中变得有些不自然,“…快进来坐吧,有日子没见夕珍姑娘了。”

二人便进了屋,尤氏去主位落了座,他们则分坐两旁。梁广风及时地上了前,在尤氏耳边低声说了玉引的告诫,尤氏面上的笑容再度僵了一瞬。

她的侄子居然喜欢上了谢家的姑娘?!

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尤氏懵着神,须臾后强自笑道:“则旭,你跟夕珍姑娘…”

“嗯,如姑母所见。”尤则旭平静道。他语中从未有过的生硬让尤侧妃一怔,他又续言说,“殿下和王妃都点头了,我们…”他的目光划过夕珍时不自觉地一软,垂眸微笑,“等她及笄之后…我会好好待她的!”

尤氏一时竟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窒息地望了他半晌,才又说出一句话来:“家里可答应了?”

“祖父亲自将我扫地出门,管不到这样的事了吧?”尤则旭没忍住讥讽,噤住声缓了缓思绪,又说,“我改日会跟爹娘说的,姑母不必操心。”

“你…”尤氏说不清自己是恼火还是伤心,卡壳了会儿,到底不肯在夕珍跟前丢人,打圆场说,“你祖父也就是一时气急,你别在意。回头我往家里去封信,你该回家还是回家,别总自己在外头…”

“‘一时气急’从何说起?”尤则旭却不顺着她的台阶下,“我有伤在身罢了,没顶撞他也没做其他错事,他只因疑我惹恼了殿下就赶了我走,姑母觉得我还该回去吗?”

他说着一笑:“我在外头姑母也不用担心,殿下给我寻了个宅子,我成家后会将父母接来同住…自己成家立业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我只希望家里到时不要再寻我回去!”

“你怎么能这样说!”尤氏因为他的话而面子上挂不住了,一睃夕珍,拍着桌子又说,“你在东院住了六年,到头来竟这样胳膊肘往外拐吗?阿礼阿祺还叫你一声表哥,你怎么…”

“侧妃这话可敢当着我姑母的面说么?”夕珍目不斜视地压过了她的话声,“在姑母眼里正院东院都是一家人,怎么在侧妃眼中,他和正院亲近些,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夕珍笑吟吟地瞧着她,眼里没什么恭敬,但也说不上不敬:“是您自己把这话收回去,还是我请姑母跟您说说理?”

“你…”尤氏顿时气得脑中都懵了,然则想想之前被王妃教训的事,她心底的一股硬气又一而再地折下来。

最终她先一步避开了与夕珍对视的目光:“我一时失言,不是那个意思,表小姐别见怪。”

“您这么说咱就谁都好过了。”夕珍满意地颔了颔首,望着尤则旭又说,“我知道您看正院的谁都不顺眼,今天跟他同来,就是想直截了当地跟您说清楚——这件事您左右不了,您看谁不顺眼也没用。来日嫁进他宅子的是我,做当家主母的也是我,您插不上话,能插上话您也不占理。”

“夕珍…”尤则旭也有点意外她会直接说这个,轻吸着气一想,却点头道,“是,此点请姑母明白。您和家里若硬要从中作梗弄得我们不能好好过,我就请命去远些的地方办差去,不信您试试看。”

话说到这一步,想再粉饰太平都难,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夕珍也是个不爱矫情的,眼见尤氏脸上的笑意再维持不住,她也不多废话,起身一福转身就走。

尤则旭随之一揖也一道离开,堂屋里,尤氏气得眼晕,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地跳着疼。

“娘子…”山栀小心地上前,尤氏锁着眉摆摆手,一脸不耐地径直进了屋,目光一抬看到阿礼,上前便拥住他:“阿礼…”

“母妃?”阿礼转过头看看她,尤氏脑中仍有些懵:“阿礼,你表哥…生家里的气,不肯回家了,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家里的气?您是说尤家?”阿礼见她点头,气就不打一处来,“那他不回就不回呗!他们对他又不好,祖父打他打得可狠了!上次把三弟四弟都吓哭了,我那会儿就不想让他回去!”

“阿礼你…”尤氏怔然,没想到阿礼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蹙眉说:“那是你外祖家、你表哥真正的家啊!”

“可是他的家人对他,还不如嫡母妃对他好呢!”阿礼据理力争,然后安慰母亲说,“你就别担心了,嫡母妃肯定不会亏待他的,三弟四弟也都喜欢表哥…我听说明婧也喜欢!”

“你…”尤氏越听越诧异,“你早就知道表哥来府里过年了?”

“知道啊。”阿礼不解地看看他,“您不知道吗?”

尤氏一噎,一颗心沉得越来越厉害。

“我…我知道。”她强撑着道,接着有些恍惚的喃喃,“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自然知道。”

正院,玉引在他们回来后听夕珍一说那边的经过,就觉得尤侧妃真是…脑子不太清醒。

夕珍说的话跟她想的一模一样:“您说这算什么事儿啊?赶他走的是他们,现下要叫人回去的也是他们。这么伤人的事,俩眼一闭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不是当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吗?”

夕珍明显气坏了,一个大家小姐,差点把脏字爆出来。

“好了好了。”玉引哄哄她,一点她额头,“你呀,下回添个心眼,想让我去镇侧妃,就别给那让她把话收回去的台阶。”

“我给了台阶您也能镇她嘛…”夕珍撇撇嘴,“她太欺负人了,还说尤则旭胳膊肘往外拐,好像自己平白受委屈似的,不看看她家里都干得什么事!”

哎,尤则旭是没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一心向夫君的小心思可是都不带拐弯的啊?

玉引暗自揶揄着,然后跟夕珍讲道理,告诉她为什么她递了台阶,自己就不能再去帮他们立威了。

“若在平常是可以的,但是现下,你要进尤家的门,你立威比姑母立威更重要。”玉引拉着她的手道,“你想想,你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只要尤侧妃把话收回去,姑母就不会找她的麻烦,是不是显得你在正院说话顶用?但姑母依旧去找了她,还显得你顶用吗?”

那就是变着法地照着夕珍脸上扇了一巴掌,这是不行的。

可是夕珍说:“那有什么打紧?她在王府,我真嫁了尤则旭,她根本管不着。”

玉引反问她:“她在王府,可她是与世隔绝吗?”

夕珍一滞。

玉引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会闹得未来的公婆对夕珍不好。

其实一般来讲应该不会,她此时去镇了尤氏,明摆着就是给夕珍撑腰。可是就尤家那个行事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