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恬侧过身子朝着他笑了笑,只是黑夜里韦仲勤应该瞧不见的,但他能感觉得到她在笑。

“你是睡不着,还是做梦醒了?”韦仲勤掀起帘子趴在床边问。

“没睡着,你知道的,我不习惯早睡。要不你点亮油灯,教我认字写字如何?”金恬刚才躺在床上想了许多心事,特别是以后怎样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哪怕想看书写字都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她才说出这番话来。

韦仲勤果然由着她,一字不说便去点上油灯,拿出自己视作珍宝的纸、笔、墨。待金恬披上薄棉衣过来坐下,韦仲勤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还抓耳挠腮的。

金恬打趣道:“咋了,不愿教我,你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只不过想认些字好做买卖,与有才无才没半点干系,真的!”

韦仲勤尴尬地搓着手掌说:“我怎会有那种心思,女人家家若能识字写字那是多了不得的事啊,只是我…我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怕教不好你。”

金恬借着油灯瞧他那羞赧的样子不禁笑了,他没表情时瞧着像型男,一笑起来便显得憨厚敦实,这羞赧的样子嘛倒觉得挺可爱。金恬暗下一寻思,原来他在自己眼里有这么多优点啊。

金恬为他摆正纸、笔,再研好墨,说:“你先教我认咱家人的名字吧,然后我再仿着你的字写。”

韦仲勤当即坐好,身子板直板直,拿笔的姿势也极其端正。他全神贯注地下笔,写下两个字——金甜

金恬见是这两个字,便寻思着得让他把“甜”改成“恬”二字才成,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己。但她嘴上仍装糊涂,“第一个字是不是‘金’字,金家村的大石头上有这个字呢。”

韦仲勤忽然像学堂里的先生那般腔正字圆地说:“对,金子的金,金石的金,也是你名字中金甜的金。第一个字是金,第二个字是甜,瞧,你名字真好听,金字本就富贵,还添上一个‘甜’字,好意头啊。”

金恬故意学着书生那般腔调说:“先生,你能帮我改个名么?”

韦仲勤还挺配合她,咳了咳,学着他以前干活的那家私塾老先生的声音,且抚着胡子说:“你不好好读书,净寻思歪邪,名字由爹娘所取,岂是能随便改之?”

金恬忍不住一阵笑,接着粗着嗓音道:“改字不改音,爹娘听不出来的,反正他们不识字。我以前听…听殷尚读书时念到这么一句:云徐无心澹无滓,史君恬静亦如此,他还把那个‘恬静’的恬写出来给我看过,我觉得此‘恬’胜过彼‘甜’,恬静,安静恬然,取这名更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你说是不是?”

韦仲勤听得有些晕,他完全没听懂啊,不过又觉得金恬说得很有道理。想必金恬以前跟着殷尚没少学字,他有些自愧不如,不过他并不自卑,接着扮演老先生,故作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嗯,听上去不错,你还记得那个字如何写么,你能写下来,我就同意你改名。”

“真的?”金恬立马接过笔,故意写下稚体字——恬。

“金甜?金恬。”韦仲勤对着纸上的字反复念了几遍,颇欣喜地说,“好,以后我就叫你‘恬娘’,虽然听起来和以前一样,但我心里知道是‘恬静’的恬,意头更深远一些。”他说完还照着金恬写的那个字练了起来。

金恬吃惊,他还懂什么叫深远,挺不赖的嘛。当她看着韦仲勤一笔一画写“恬”字时,她不禁暗笑,本来是韦仲勤要教她写字的,结果成了他跟着她学。

不过接下来学写韦仲勤自己和他家人的名字时,金恬可不敢再自己写了,耐心地听韦仲勤讲,再学着他写歪歪扭扭的字。这一晚上下来,她写了好几页草纸的字,手都写酸了,韦仲勤还直夸她可以当女状元呢。

她很喜欢这种氛围,两人一起写着字,顺便聊着天,不经意间说出各自心里的想法,也算是沟通了。她忽然觉得,两人现在还真有点夫唱妇随的感觉了,莫非这桩姻缘早已注定?

满嘴火药

金恬如往常一般,起得算早。她来到灶房准备和韦仲勤一起做早饭,却见锅里已经煮好了粥,灶台上还摆上了一盘子的玉米饽饽和新炒的咸菜。

金恬赶紧回自己屋里一瞧,见那张破木板已经立在了墙边,铺盖也不见了。打开衣橱一瞧,发现韦仲勤的棉衣棉鞋都被拿走了。金恬暗叹一声,韦仲勤到底起得有多早啊,天还没擦白,他就吃了早饭上了山,他似乎把她编的那个梦话当成圣旨一般想尽快且圆满的完成,真是辛苦他了。

金恬去井边打水,擦拭着家里的一桌一椅,然后准备拎衣物去河边洗,却见公婆先后出了房,紧接着韦小妹也起来了。

韦老二只是瞧了瞧金恬,便去屋后给牛喂水去了。姜氏让韦小妹去洗衣裳,说有大事要与金恬商量,虽说这事与金恬没多大干系,但金恬如今天当着家,姜氏碍着面子也是要与金恬商量的。

金恬见婆婆郑重其事,想必是件大事,便认真地瞧着婆婆。姜氏朝凳子指了指,示意坐下,她自己也坐下了。“甜娘,你与仲勤成亲算是了我一桩心事,但是…季秋也十八了,得早早为他打算才好,从订到娶至少得费一年的时日,你…有没有啥打算?”

金恬惊愣一下,她能有啥打算,她压根没想到这回事,毕竟家里才刚办喜事,她与韦仲勤的事都还没理清楚呢,自然没想到小叔子的婚事。婆婆这意思莫非要她为小叔子操劳这事?

金恬很老实地摇了摇头,颇尴尬地说:“娘,我…我还想到这一事。”

姜氏摆了摆手,“你才刚当家,没想到这事无可厚非,我与你公爹也是这几日才仔细琢磨过,毕竟之前一心为大贵的婚事忧心,如今大贵去了军营三年之内是不必想这事了,你和仲勤也过上了本分日子,季秋订娶之事也排上日程。你也知道,季秋这娃性子活份,有时候还一肚子的坏主意,一般柔弱姑娘怕是治不了他。”

金恬浅浅一笑,“娶个听季秋话的小娘子也不错呀,不必要她治季秋的。”

姜氏忙摇头,“那可不行,若不娶个治得住他的,到时候一分家,他非得惹出祸事不可。”

金恬暗自一寻思,顿悟道:“娘,你定是心里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吧?”

姜氏咧嘴笑了起来,“是哩,我和你公爹都觉得杨家村的一位叫杨梅儿的姑娘不错,以前在河边没少见她和杨春儿在一起,她们俩应该是相处不错的好姐妹。仲勤与杨春儿的好事错过了,杨春儿肯定记恨着咱家,两家已经不来往了,但是这并不妨碍季秋娶那位杨梅儿姑娘呀。”

金恬听到杨梅儿这样的名字突然想吃杨梅了,可自从到了这里,她还真没吃上过。她走了一会儿神,很快又回到正题,说:“你们瞧着梅儿姑娘好,理应托媒人去问话的。”

“可不是么,我也知道这个理。可是上回托的那位去杨春儿家提亲的媒人到现在还与咱家人怄气呢,说以后再不为咱家办事了,而且我也担心…杨春儿在梅儿面前说了不少咱家的坏话,所以…我觉得你今日跑一趟较妥。”

“我?”金恬惊道,她这一位刚进门的媳妇适合做这种事么?倘若没有合适的媒人,公婆自己去也比她去要强得多啊。

姜氏显然知道金恬在想什么,忙道:“你不必顾虑什么,你带着些礼去,跟他们说你已是当家的,他们会敬重你的。本来这事该我或你公爹去,但与杨春儿一家闹翻了后,我俩都不适合去,不然,碰到杨春儿的家人该如何说?当初是托媒人去她家提亲,如今却是我或你公爹亲自去杨梅儿家提亲,这不是打杨春儿的脸么。虽说两家不再来往,但也没必要这样伤人的心。”

金恬心里明白了,公婆不好抹了杨春儿的面子,何况杨梅儿因杨春儿的事现在肯定对韦家没好印象,随便找个媒人去怕是说不定这门亲。一旦被回绝了一次,往后再想提这门亲就难上加难了。

金恬点了点头,“那好,今儿个我去跑这个腿,一定尽力将这门亲事说定。”

金恬这话一说完,便见韦季秋打着哈欠过来了。他匆匆打水洗脸,一脸的迷糊,根本不知道家里人已经在为他的婚事打算了。他洗完脸就嚷道:“爹、娘、嫂子,赶紧吃饭吧,等会儿我就要出发了,今日有大活儿要干呢。”

姜氏起身应道:“好好好,吃饭吧。”她说着还往屋后大喊了一句,“老头子,牛喂好了没,早些吃饭,你儿子要挣大钱去哩。”

金恬心里也挺欢喜,今日她不必跟着去县里走远路,但她能拿抽成。她给韦小妹留了两个玉米饽饽,然后飞快摆上碗筷,韦老二过来了,一家子呼呼啦啦吃起来。

吃完早饭,韦季秋和韦保田、韦保业以及赶来的金大昌、金小昌会合了,架着轿子去别村抬那位伤了腿的老婆婆。

姜氏见三儿子走了,忙准备了一些米面,嘱咐金恬道:“除了带这些礼,你再拿个一百文钱,你还要承诺此事定下后,咱家会送去丰厚的定亲礼和彩礼,这些加起来定不会少于七两银子,不会叫她家吃亏的。”

金恬暗想,婆婆应该是比着她嫁进来所花的钱说的,二儿子娶亲花了七两银子,三儿子定不能少了这个数,一碗水端不平如何能定下一门好亲?

金恬懂这个理,都一一点着头。带着一百文钱倒是轻松事,可是担着近六十斤的米面走好几里路,这不是要她的命么,虽然她的这副身子是有些力气的,但担在肩上又怎会不累呢。

她索性偷偷多拿了些钱身上,再挑着担子出门,来到大道上她便歇下了,因为她远远瞧见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拉着辆板车。她忙上前招呼道:“大叔,你去哪?”

这位大叔认得金恬,只不过金恬对他印象很模糊。他没啥表情,“我去镇上,你是要搭我的板车么?”

“麻烦大叔了,我这肩膀磨破了皮,实在挑不动了。”金恬忙掏出十文钱,“这是给大叔买烟火的。”

这位大叔却摆了摆手,“你把担子放上来吧,钱我是不会要的。”

金恬愣了愣,乖乖把担子放上,然后跟在旁边走着,手也会使些力帮着推。但她心里颇疑惑,她来这里感觉任何一位农家人见了钱都会两眼冒光,因为有钱可以买粮吃,这是人想生存下来的本能。可是这位大叔却不要钱,金恬还挺吃惊的。

“甜娘,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会连我都不记得了吧?”大叔板着脸说。

金恬是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寻思着这位应该是原身金甜认识的,所以她想一时还记不起来,便仔细寻思着。大叔哼笑了一声,“女人啊,嫁了后家就不识得前家人,果然薄凉。当年你嫁到我东家可是迎到镇上的,还在镇上的殷家大院里住了两个多月的,之后才随殷大人去县里的。一年多没见你,你竟然比以前瞧着还要活份些。”

金恬突然明白过来了,“哦,你是殷家里的长工吧?”

大叔嗯了一声,“你总算记起来了,听说你不得了啊,竟然敢与我东家对着干,你真不怕我东家一恼,随便找个人将你的迎亲轿子给踩个稀巴烂?”

金恬笑了,“你东家不就是我以前的公爹么,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为这点子事来欺负他曾经的儿媳?不仅你东家不会干这种事,你的二东家也不会做此下烂事,因为我以前对这位大伯子也算恭敬。何况殷家家大业大,一个迎亲队算得了什么,又怎会与我这么一位小女子计较?”

大叔连声冷笑,“你等着瞧吧,对殷家来说,挣钱事小,脸面事大,你让他们没脸,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你好自为之,我也懒得多说。”

这位大叔果然说到做到,说完这些话后便紧闭着嘴,啥也不叨叨了。

到了杨家村,金恬拿下担下,再一次把十文钱递给他时,他推着拒绝了。金恬见他那样,想必是他刚才觉得自己说好话劝着,她不该过于自信不放在心上。

她挑着担子进村,里面不免真有些担心。殷家会不会破坏她的迎亲队,到时候若是做出“黄包车”,殷家会不会坏她的好事?虽说殷尚最近没来找麻烦,但他爹他哥并不知道这其中种种,他们随便派个人来就能坏事。

金恬带着担心进了杨家村,正在问哪一户才是杨梅家,却瞧见杨春儿、金芝、金菊三人在上一辆看似挺阔气的马车,马车上放了不少大包小包,看来这三位是要搬过县里住。

她们三人也瞧见了金恬,金芝本不想理会金恬的,可她这时兴奋地坐在马车上,她急切地想将自己的优越感表现出来,便喊了起来,“甜娘,我们要去县里呢,这是杨大人派来的马车!你这是干啥来了?”

“我为小叔子到一户人家提亲去。”金恬挑着担子走近了些,并没有再与金芝说话,而是看着金菊,问道:“菊儿,你真的想好了要给赵都督当小妾?”

金菊一脸的无奈,叹息地低下了头,小声道:“杨大人说,赵大人要不要我还两说呢,叫我去了好生答话好生伺候。”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金恬道,“看人的脸色过日子真的很难熬,我当初…”

金恬话还未说完,杨春儿却带着怒气抢话道:“别提你自个儿的事,谁比得上你的能耐,才被休回家转眼便勾搭上了汉子。菊儿长得好看且性情乖顺,哪个男人瞧着不喜欢,怎会给她脸色?”

其实杨春儿知道给人当妾没好日子过,即便男人不给脸色,男人后院里的其他女人能不给脸色看?可她和菊儿命运一样,自己中意的男人不要她,在村里人面前丢了脸,只能凭她哥的帮衬去富贵人家混日子。

杨春儿一脸的悲壮与愤怒,朝马夫嚷道:“还不快走!”

马夫知道杨春儿是杨捕头的妹妹,赶紧挥起马鞭,“驾!”

金芝与杨春儿相反,她一脸的兴奋与得意,朝金恬挥手道:“待我与杨大人成亲那一日你可得到我娘家来喝喜酒!”

金恬叹息,金芝真的以为自己能当得了杨富贵的正妻?杨春儿显然知道她哥的坏主意,一脸嘲讽地瞧了金芝一眼。

金恬瞧了一阵远去的马车,进村问哪户是杨梅儿的家。来到杨梅儿家门前时,她还没开口说话呢,便被一位晾晒衣裳的姑娘谨慎地瞧着,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呀?”

“我叫金恬,来你家…”

这里还真有不少人不懂礼貌,总是不等她把话说完。这不,眼前这位姑娘一听到金恬的名字便跨了个大步走过来,冷着脸抢话道:“你就是韦仲勤娶的二手货?”

金恬脸也冷了下来,这位姑娘也太不礼貌了吧,一声招呼都不打,上来便这般冷言冷语还顺便把人侮辱一番,亏得自己还带来这么些礼和钱。不过金恬很快反应过来了,这位姑娘应该就是杨梅儿,肯定是杨春儿这些日子向她倒了不少苦水,她便无形中对金恬生了敌意。

金恬暗自寻思,她只能勉为其难为小叔子说说好话了,这门亲事若不成可不能怪她,这个杨梅儿一瞧就是个泼辣的。婆婆莫非就是想娶个泼辣的来治小叔子的,婆婆也太心宽了,就不怕自个儿子受罪?

金恬淡然地走过来,寻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她确实走得累乎了。“梅儿姑娘,你吃过杨梅么?”

杨梅儿一头雾水,“啥是杨梅?我叫杨梅儿!”

“杨梅是一种很好吃的果子,酸酸甜甜的,你这冷言冷语又粗声粗气的,和这种果子一点儿都不应景。我是谁不重要,我到底是几手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儿过来是为我小叔子韦季秋来提亲的。”

“滚开!我才不会嫁到韦家去,一个个中了邪气的男人,连个女人是好是坏都分不清!”

杨梅儿这一串话简直让金恬大开眼界,这可不仅是泼辣了,简直就是火爆脾气,吃火药了吧,真不知杨春儿在她面前是怎么编排韦仲勤哥几个的。

金恬睨了她一眼,把一百文钱拿了出来,“我婆婆说了,只要你同意嫁,韦家定会送来丰厚的定亲礼和彩礼,这些加起来不少于七两银子!对了,我小叔子叫韦季秋,跟他两位哥哥性情都大不一样,他活络开朗,爱说笑,还会做买卖,至今他心里还没有中意的姑娘。你先考虑几日,若是乐意的话,让你爹娘叫个人去韦家村回话,不乐意也让人过去吱一声,到时候我让小叔子自个儿来把这些礼和一百文要回去。”

金恬放下一百文钱转身就走,免得与这位火爆脾气的姑娘一言不和打了起来。她才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位老汉,他瞧了瞧金恬,又走过去瞧了瞧杨梅儿,问:“梅儿,刚才那位女子是谁?咦,这一担子的米面是谁搁下的,还有钱?”

金恬加快步子,不给老汉追上来的机会,一溜烟不见了。她之所以不想与杨梅儿她爹打照面,是确实不想与满嘴火药子味的杨梅儿这种姑娘做妯娌,反正婆婆交待的事她也做了,有没有高质量完成婆婆也不知道的。

她觉得过几日小叔子肯定只需来要回一百文钱和担子,心里没再想那个杨梅儿的事。她快步回家,一路上还哼着曲呢。

山上过夜

金恬回到家后就侍弄菜园,然后和韦小妹一起做点针线活。眼见着就要入冬,她得为韦仲勤和自己缝制几双厚袜,过日子得有过日子的样子,针线不拿起来是不行的。

一眨眼就快到午时了,姑嫂两人赶紧做好了午饭。因为要给韦仲勤送饭,金恬没等公婆回家就自己先吃了,然后由韦小妹帮着找出那个每到冬季必用的手提食盒子。韦小妹说这个食盒子还是她二哥自己亲手做的呢,金恬拿在手里瞧了瞧,抿嘴一笑,这个韦仲勤瞧着高大且有一身蛮力,其实手还挺巧的。

因为要给韦仲勤带够午饭和晚饭,她盛了两大碗饭和一盘子菜,这种天气饭菜多放几个时辰不会坏的。拎着食盒子正要走时,她忽然想起明早上韦仲勤不能饿着呀,从家到山上路途远,她每日只能往返送一次,若送两次那她啥也干不了,只能光做饭送饭爬山了。

她略作思虑,便从灶房里拿出一个瓦罐,再带些米,还从麦壳里翻出几个红薯,将这些全都放在了一个竹背篓里。就这样,她拎着食盒子、背着竹篓上路了。

别看就这点东西,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虽然爬的是小山,等到了山顶上她也累得差不多了。远远瞧见韦仲勤蹲在小矮棚前刨木头,十分专注的样子,她走过来轻轻放下食盒和竹篓,然后蹲在他身后仔细瞧着,小声道:“喂,你干活不知道饿呀?”

韦仲勤被惊得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看来他刚才干活时全神贯注,若是有猛兽扑过来他都未必有感知。

他恍了恍神,见金恬来了,便又甜甜一笑,“你给我送饭来啦?”

金恬赶紧打开食盒子,夹些菜在米饭上,“来,快吃,不知凉了没有?”

韦仲勤笑眯眯地端过来吃了一口,“没凉,温乎乎的,好吃。”他吃得很带劲,还一边吃着一边瞧金恬,感觉这日子过得挺美。

“你拿葫芦去泉眼那儿打水了么?我带了瓦罐,架起火来可以给你烧热水喝。”金恬说着便摇了摇旁边的葫芦,里面竟然还是满的。

“你一直没喝水呀?”金恬赶紧架起一些干柴火,在里面塞一些干树叶和松丛,再去棚里找出火折子,将火点上,然后把葫芦里的水倒进瓦罐里,最后把瓦罐移到火边。

韦仲勤一边吃饭一边瞧着金恬这番举止,瞧着瞧着便满脸笑意。金恬掸掸手,抬起头来,“你笑啥,只顾着干活不好好照顾自己可不行。”

“不是有你么?”韦仲勤憨厚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你不仅给我送饭菜来了,连明早煮粥的米和瓦罐都带来了,还有红薯呢。”

金恬剜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我是指望你赶紧做出‘黄包车’,自然不能饿着你了。”

一说这车韦仲勤就兴奋起来,边吃边说自己有啥想法,轮子该怎么做,把车怎么做,要轻便又结实,这样才能拉着人跑,车夫也不至于太累。金恬托腮听着,觉得韦仲勤在做木工活这方面还挺有天赋。

“难怪你把食盒子都做得这般精致,你是天生的木匠呢。”金恬夸道。

韦仲勤见金恬夸他,一吃完饭便要接着干活,金恬忙拉开了他,“你歇会儿,等水烧开了你好好喝些再干。我陪你说说话,等会儿再走。”

待两人聊了会儿,水也开了,韦仲勤正喝着呢,发现有雨滴掉在了脸上。他摸了摸脸,“恬娘,下雨了,你怎么走?”

金恬仰头一望,雨正好滴在了她的额头上,“哎呀,我得跑回去。”

“你别跑了,指不定这雨要下大,要是淋一个多时辰的雨不生病才怪。”韦仲勤拦着。

“不会,天下都没几片乌云,下不了几滴雨。”金恬才起身,雨滴便变大了,才跑几步,一大粒一大粒水珠子落了她一头,她只好往回跑,冲进了小矮棚。

韦仲勤忙着用铲子把刚才架起的火堆往棚子里移,再把锯的木头往里扛。“恬娘,我说了吧,这雨要下大,你还不信呢。”

金恬丧气地坐在棚子里架好刚移进来的火堆,“若这雨不停,我一直在这坐着呀,啥活儿都干不了,要是来时我把做一半的针线活带来就好了,最近脚冷,厚袜还没做好呢。”

“你有活干呀。”韦仲勤拿出金恬带来的红薯,“你一边烤红薯一边看我干活,如何?”

“好啊,不过我最想做的是吃烤红薯,嘿嘿。”

韦仲勤听了也跟着一阵乐,然后就专注地干起了他的活。金恬把红薯埋在火堆里后,还真坐在旁边认认真真看着韦仲勤干活。

要说男人专注做事的样子还挺令人着迷,金恬就这么瞧着,越瞧越觉得韦仲勤帅气。他眼神澄湛,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神情专注,丝毫不分心,似乎全身心沉浸在干活的乐趣当中,完全忘了身旁有人在看着他。

金恬就这么瞧着瞧着,忽然觉得,这样的男人有啥不好,她又到哪里去找比韦仲勤更中意的男人呢。平时总担心自己哪一日会爱上别人,所以她不敢把自己当成韦仲勤真正的娘子,还时不时提醒他不能把这桩婚事当真,需要长久相处再定夺。

可是现在,她觉得之前的自己太自私了,凭什么她说这桩婚事不当真就不当真。韦家花了七两银子,把她从金家抬到了韦家,两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连公婆的茶都敬了,现在婆婆还让她当家。韦仲勤和他家人都付诸了行动与感情,都把这桩婚事当真,她一人不当真能行么?

要是哪一日她想离开,韦仲勤也不会写休书的,那只能自己强行离开,到时候她走到哪里估摸着都会被人骂死,怎么可能有机会遇到心仪的男子,怕是只有自己心仪别人的份,别人把她当破鞋看待了。

还不如…好好跟他过日子,把他当自己真正的夫君,一起努力一起发家致富,嫁人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既然她和韦仲勤现在能在一个锅里吃饭,就表明两人有缘分。跟着他这种勤奋踏实的男人过日子虽不华彩却很安稳,有何不好?

金恬想着想着内心便笑了起来,她没想到只不过躲场雨,自己内心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突然就愿意和韦仲勤当真正的夫妻了。不知为何,她越寻思越觉得自己很幸福,来到这里碰到一个安稳又爱她的男人,她应该知足的。

过了许久,金恬扒出烤好的红薯,闻着香气她禁不住嚷了起来,“仲勤,你闻见没,红薯烤得好香哦。”

韦仲勤闻声转过头,用鼻子一吸,“嗯,真的好香。你别动,我来,烫!”

金恬吃着韦仲勤为她剥好皮的红薯,一小口一小口咬着,感觉满嘴都是香香甜甜的味道。“我以前也吃过烤红薯,但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你也吃呀,好东西见者有份!”

两人乐呵呵地吃着,可是雨却一直没停下来。

一直到天黑,雨也没停下来。中午带来的饭只剩一碗了,金恬用瓦罐熬了些粥,吃晚饭时,她不禁感慨,“以前觉得烧柴火煮的粥比外面卖的粥好吃,现在发现用瓦罐熬的粥更好吃,浓浓的米汤喝着肯定很养人。”

韦仲勤见金恬吃着这般满足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感叹道:“恬娘,成亲那日我还担心你来我家吃不好穿不好会过不惯,毕竟以前你在殷家…,现在见你喜欢吃这些,平时也乐意穿粗布衣,我心里也好受些了。”

金恬睨他一眼,“你以为我在殷家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呀?吃得再好穿得再体面有啥用,最重要的是心里开心。要说以前我吃的山珍海味还真不少,但吃过也就吃过了,没觉得有多美味,也不曾回味。现在吃着你家的饭菜,每顿都很满足,就连锅巴米汤吃着也极香。”

金恬所说的山珍海味是自己前半生在大饭店吃的,韦仲勤还以为她说的是殷家。别的姑娘都是巴不得进富贵之家好好享受,金恬却乐于过农家日子,他相信像金恬这种人绝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只要自己勤奋干活,脑子不笨,金恬总有一日会爱上他的。

吃过饭后,金恬发起愁来。“仲勤,就一个铺盖咱俩咋睡呀。”

韦仲勤瞧了瞧,道:“你睡铺盖,我睡地上。”

“那哪成,这都啥天了,可别冻坏了。”

金恬为韦仲勤铺开被子,让他躺下。他却摁下金恬躺着,自己躺在旁边的地上,只不过用手握手金恬的手,金恬之前允许他握的。

金恬实在于心不忍,要说他们成亲也有好些日子了,韦仲勤在家睡破木门,在这里却要睡在地上,这山顶上气温可比山底下要低得多,哪怕旁边有火堆地上也凉。

金恬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红着脸说:“你脱掉外裳过来挤一挤吧,自从成了亲你都没好好睡过觉。”

韦仲勤眼里闪烁惊喜的光芒,但又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说:“真…真的可以么,你不怕我…我…”

“怕你什么,难不成你能吃了我?快把外裳脱了!”金恬命令道。

韦仲勤不再犹豫了,脱掉外裳钻进了被子里,与金恬面对面睡着。火堆的红光映在两人的脸上,使两人的脸庞看上去更红了,红得透着火似的。

两人可是头一回这般近距离瞧着,虽然有些朦胧,但这意境很美,两人心里都有些触动,心脏怦怦跳得厉害。就这么瞧着有些尴尬,金恬见他喉间在吞咽什么似的,小声问道:“你渴了么,我给你拿水。”

韦仲勤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不,我不口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