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儿觉得季秋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这会子听见姜氏要赶她出门,她当场往地上一坐,捶胸顿足道:“我的命真苦啊,自从嫁到韦家,可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公婆不待见,我和季秋也是过得多灾多难的。如今季秋要是回不来了,我…我也不必你们赶,我自个儿去跳河!”

姜氏心里本也着急,被杨梅儿这么闹着她更是不安,脾气也暴躁起来,接话道:“行,你现在就去跳河,不用等了,现在就去!”

杨梅儿呆了呆,抹了把泪,又接着哭道:“我干嘛现在去死,我得再等几日。再说了,干嘛我一个人去死,二嫂已经是二嫁了,二哥要是回不来,她哪有脸再活着?”

金恬气得无语了,不咸不淡地应道:“行,你先跳,你跳了我再跳,可好?”

姜氏抑制不住走上前踢了杨梅儿一脚,“再扯这些晦气的,你给我立马滚出门,我管你是跳河还是上吊呢!你二嫂可跟你不一样,她怀着仲勤的种,延续着韦家的血脉,她可得好好活着,要死你一个人去,别拉着别人!”

杨梅儿傻眼了,听姜氏这番话她还真想去自尽,顿时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没想到一跑出门便猛地撞见一人,人家还好好站着,她却被撞得往后一仰,再连退三步,往后一摔,屁股着地,疼得她直搂臀,感觉被摔成两半了,坐在那儿哇哇地叫。

来者是大昌,他搞不清韦家这是啥状况,也没心思问,更没顾着扶地上的杨梅儿,见金恬从屋里小跑着出来,便喜气地说道:“你大嫂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哩,我当爹啦!”

尽管刚才心情再不好,见大哥这般喜气地跟她说话,她也拉不下脸,强颜欢笑道:“我给哥哥道喜了!”

“你有空和金香一道回娘家去瞧瞧,我那儿子长得可水灵了,跟小姑娘一样。我不多说了,我得赶到你大嫂娘家去报喜哩!”大昌满脸带笑,急乎乎地走了。

“大哥走好,我明日就和姐姐回娘家探望大嫂。”金恬知道大昌本是要去蒋氏娘家道喜的,因为顺路,所以他才来妹妹这儿说了一声,否则大哥有了孩子是不可能到妹妹家来报喜的。既然哥哥来了,那她也没道理不去娘家瞧瞧,明日她就得和姐姐金香回趟娘家也好,这几日因担忧仲勤一直没笑过,忧思太过对胎儿不好,她出去走走也不错。

杨梅儿见金恬没事一样,该干嘛干嘛,明日竟然还要回娘吃吃喝喝探望大嫂,她气得从地上爬起来,哼道:“我干嘛要寻死,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我偏不死!”

姜氏给了她一个背影,暗骂道:你自己犯贱说要寻死,难道有谁撺掇你了?季秋要真是出了事,可膝下却没留下一儿一女,到时候不赶她出门难道留在家里丢人现眼。

姜氏进了屋,偷偷抹着泪,她是真为两个儿子担心啊。

婆媳矛盾

次日,金恬与姐姐金香相伴着来到娘家,一看桌上的摆食以及屋里的布置,就足以瞧出娘家出手阔气了。

近来大昌小昌兄弟们做买卖挺顺利,虽没有挣着大钱但每月也能攒个二三两的,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事。蒋氏刚生完娃并没有显得多体弱,红光满面的,气色很好。

金恬想到当初蒋氏为了几两银子逼她嫁一个哑巴,心里难免不舒服。不过蒋氏是个机灵人,知道家里能做成如今的买卖都是金恬出的主意,所以对金恬很是热情。

金恬进了屋,她就亲热地叫她坐,还不停地对她身边刚出生的小男婴说:“牛仔,你的小姑来了,瞧见了么,你的小姑可是个大美人哩,小姑小姑,叫小姑!”

蒋氏这般令同金恬一起进门的金香有些尴尬,蒋氏这眼里只瞧见了金恬没瞧见她,还真是够势利的。金香尴尬归尴尬,照样带着笑容过来看刚出生的侄子。

金恬直言道:“还有大姑呢!”

金香将小男婴抱了起来,金恬摸了摸小娃儿的肉脸,瞧了瞧他的眉眼,道:“都说男娃儿像娘还真没说错,瞧小侄子简直跟大嫂一模一样。”

蒋氏骄傲地说:“可不是么,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自然像我。幸好我生了带把的,否则你大哥哪能欢喜成那样,‘牛仔’这名可是他早就取好了的,一直盼着我为他生个儿子哩。”

金恬听这名字真想笑,竟然叫牛仔,感觉像是混黑社会的,“大哥他咋给娃儿取个这样的名,就不能取个响亮点的名字么?”

蒋氏却不以为然,“‘牛仔’挺好啊,好养活!你大哥也给娃儿取了大名,叫金满屋,这喻意就是以后家里金子多得堆满屋!”

蒋氏说完咯咯直笑,乐得不行,看来以后她只需听着儿子这名字就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了。

金香与金恬对视一眼,心想这大名还不如小名呢,以后娃儿大了,顶着个“金满屋”这名字怎么进学堂啊。金香觉得她自己儿子韦小溪这名字取得不错,很雅气,以后定是个读书的料。

她们姐妹俩尽管对小侄子这名字很不满意,但也不好直说,毕竟她们没有取名字的权利,也不能干涉,只能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金恬轻轻刮着小侄子的鼻子说;“小牛仔,待你长大些会说话了叫你爹给你换个大名,私塾的先生都淡泊名利,若是不喜欢金满屋这名可能就不答应收你了!”

蒋氏听了脸色滞了滞,寻思着小姑子说得有理,不过她嘴上倒没说什么。这时金恬和金香各自拿出一两银子交给蒋氏,算是贺喜银子。蒋氏见到银子哪能不高兴,说:“瞧你们姐俩,咋给这么重的礼?”

她嘴上这么说,接钱的手可快了。一般人家送贺喜银子有二三十文就算大方的,可金恬她们姐俩不一样,最近挣了些钱,若还只拿几十文钱,未免叫大哥大嫂说她们小气。

早上来之前金恬想让姐姐少送些,毕竟姐姐不当家,一下拿出一两银子来会招惹公婆不高兴。金香却执意要拿一两银子,她婆婆算是破天荒大方一回给了她五百文,她自己则从私房钱里再拿出五百文。

金恬惊讶姐姐竟然攒了这么些私房钱,金香笑着说,她的私房钱还有一百多文呢。金恬瞪了姐姐一眼,“瞧你,好不容易攒了钱却给娘家送大礼,这不是白攒了么,以后你得攒着自己花!”金恬说完便往姐姐手里塞了一两银子,还不许姐姐不收。

金香无奈,笑道:“我知道你有钱,那我就收着,待会儿把你给的这一两银子当礼送。你也晓得,如今个个说咱两家挣大发了,若是不大方些,爹和哥嫂不乐意,金家村那些人都会嚼舌的,人活着不过一张脸面,没办法的事。你放心,以后我绝不往娘家送,留给自己花,总行了吧?”

金恬也知道这里的人家都这样,谁挣了钱就盯着人家怎么花钱,要是出手不大方就有人到处编排一些难听的话,听着都烦人,还真是没办法的事。

就这样,蒋氏得了这二两银子,她那张脸更红润更带喜色了。

中午,金香和金恬帮着金老爹一起做饭,聊聊家事。下午她们俩起身要回家时,大昌问起仲勤和季秋的事,金恬心里再怎么着急也要装作若无其事,说:“仲勤定是想好好学一学如何种药材所以耽搁了日子。”

大昌点头道:“仲勤做事用心,喜欢琢磨,想必再过几日就应该回来了,你勿需担忧。家里最近事多,大哥也帮不上你啥忙,买卖忙乎且不说,你大嫂又刚生了娃,再过十五日,小昌也要迎亲进门了。怎么说呢,小昌要娶的是你大嫂的堂妹,算是亲上加亲吧,我寻思着家里以后矛盾少好过日子。”

金恬笑着说:“娘家喜事连连,我和姐姐心里也跟着高兴哩。你放心吧,到时候我和仲勤还有姐姐、姐夫一定来喝二哥的喜酒。”

*

当她们回到家时,仲勤和季秋仍没回来,当时仲勤答应半个月到家,可是现在已经离家整整二十日了,金恬心急如焚,但也只能装作很平静地过日子。

因为她心里清楚,杨梅儿埋怨她不该鼓动种药材的事,之前公婆是支持她的,但如今两个儿子迟迟不回来,心里肯定也有些埋怨,只是没当着她的面发作而已。金恬也能理解,身为父母自然最担心儿子们的安危。

现在她只能强装镇定,倘若连她都慌了起来,杨梅儿和公婆怕真是要寻死觅活了。

如此煎熬再过了三日,杨梅儿实在受不住了,她感觉季秋已经死在外头了,便将金恬和韦小妹给的那三两银子紧紧藏在身上,晚上睡觉或洗澡都不拿下来,一旦婆婆说要她出韦家的门,她拼死也要将银子带走。

之前她觉得季秋若是死了,她确实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她不知该怎么活下去。现在瞧着金恬能挺住,她凭啥不能挺住,金恬肚子里有娃儿不必回娘家,那她回娘家也要好好过,若是揣着这三两银子回娘家,娘家人待她也能好一些。

杨梅儿揣着三两银子不离身再这般焦灼地过了七日,仲勤和季秋仍没回来,他们俩离家足足一个月了。姜氏再也扛不住了,终日以泪洗面,韦老二已经背着行囊去寻两个儿子了。

姜氏不理杨梅儿,也不理金恬,还开骂了。自从金恬嫁到韦家,姜氏还是头一回给她脸色看,之前家里挣了钱,姜氏疼着她,现在害得两个儿子出远门久久不归,或许已经将命丢在外头了,姜氏如何都按捺不住自己那颗悲愤的心,开始骂两个儿媳妇。骂二儿媳见自己有点主意挣些钱就胡乱指使儿子做这做那,种什么鬼药材,骂小儿媳外强中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季秋的骨血都怀不上,不下蛋的母鸡。

姜氏一边哭一边骂,无论多难听多辱没人的话都骂了出来。金恬白日强忍着,夜里则是通宵不眠,湿透了枕头,若是往后没有仲勤陪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着活下去,想到仲勤还没享几日福,想到肚子里的娃很有可能没了爹,她就难以自抑。

杨梅儿被骂得受不住,便把门紧紧关上,躲在屋里,如今她根本没心思干活。

哭着骂着过了四日,姜氏嗓子已经嘶哑了,只能哭,但骂不出来了。这日早上,她去很远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一位算命的,算命的为了哄她开心,从她手里赚些钱,便说仲勤和季秋还活着呢,只不过在外碰到命中注定的女人,便在外安家度日,逍遥自在着呢。

姜氏听了大惊,她向来相信算命的,原来儿子在外享着艳福啊,根本没死!她庆幸两个儿媳不知道,否则要把她之前骂出来的话全都还骂到她身上。她一高兴便出手阔绰给了算命的一两银子,然后赶紧回了家。

可是回到家后她又犯愁了,算命的说两个儿子现今处在东南方向三百多公里之地,可她对方向及距离完全无感,根本不知怎么去看望儿子。韦老二出去寻儿子一直未归,现在也联系不上了。

她倒是想让两个儿媳去寻,可是两个儿媳要是得知仲勤和季秋在外另娶女人过日子,还不得闹翻啊,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的,更让她担心的是,凭金恬和杨梅儿的性子,肯定不会让她两个儿子好过,定会拆散他们在外成的家。

辗转反侧了一夜,姜氏决定自己去寻儿子,带足钱粮,打算一路打听一路寻。她出门时,金恬拼命阻拦,说仲勤和季秋很有可能这两日就能回家,公公已经去曲县寻去了,她这个当婆婆的在家等着就行。

其实这一日是小昌成亲的日子,金恬这般境况自然是不会去的,她姐姐金香近来也为妹夫担忧为妹妹难过,也没心情去,只是让韦保田带礼钱过去了。金恬偷偷收拾好了行囊,她打算挺着大肚子去寻仲勤,没想到见婆婆也准备了行囊。

金恬如何都不想让婆婆去的,公公人还没回来,婆婆又要出去寻,两个儿媳却在家呆着,这也不像话呀。

不管金恬如何阻拦,姜氏都不肯听。金恬说她自己去寻,姜氏也不让,她怕金恬去破坏仲勤在外的家,劝金恬好生在家养胎,为韦家延绵血脉,其他事不用操心。

杨梅儿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她怕一出门婆婆就赶她走,她寻思着能在婆家多呆一日算一日,实在呆不住再回娘家。她是不敢出门寻人的,她怕自己一出门,就再也进不了韦家的门了。

金恬和姜氏在外拉拉扯扯她也不管,姜氏年纪大,而金恬挺着大肚子,两人力气不相上下,就这样拉拉扯扯,谁也不肯让谁去。

“你们这是…这是在干啥?”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她们婆媳俩的面前。

金恬和姜氏都看呆了,拉扯的手都忘了放下来。晒得一脸漆黑的仲勤惊慌地说:“你们是…是在打架么?”

金恬顿时喜极而泣,终于放开了婆婆的手,一下扑在了仲勤的怀里。其实姜氏也想往儿子怀里扑,可是被金恬占了,她只好往院门看去,见季秋和她的老头子韦老二也回来了。

杨梅儿闻声冲了出来,急着找季秋。季秋同样晒得漆黑,不知怎地脸上还有一道新疤,红红的。姜氏抢在杨梅儿的前头一下扑在季秋的怀里,然后挥着巴掌拍他的脑门,哭道:“儿啊,你这是要急死娘了!”

忽然,她止住了哭,再往院门瞧,没见着有女人跟来,想也没想便问道:“你们俩在外找的女人呢,没带回来?那你们是打算回家不走了,还是住几日就走?”

季秋一头的雾水,“什么女人啊?”

与金恬相拥而泣的仲勤也猛地转过头来,问:“娘,我们好不容易回家,你咋说我们还要走?你说谁没带回来?”

韦老二脸色顿时变灰,语无伦次地说:“你娘她…她怕是急出毛病来了,这脑子不好使了,这可咋办呀,这事才过咋又来一灾,老天爷啊,你还让不让我韦家好好过日子了,我韦老二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啊!”

韦老二朝着老天捶胸顿足,把儿子儿媳们看傻眼了。

夫子埂

姜氏见老头子误以为她急坏了脑子才说了这些胡话,她当着两个儿媳的面不好解释,便一把将老头子拉到屋里,然后又跑出来把两个儿子拉进屋,只留两个儿媳站在那儿看着婆婆莫名其妙的举止。

姜氏把自己找算命先生算卦的事跟老头子和两个儿子解释了,还满脸认真地看着儿子,问:“你们俩在外找的女人贤惠不?听算命先生说那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姻缘,你们打算把她们接回来么?”

仲勤和季秋哭笑不得,原来他们的娘没急傻,而是相信了算命先生的鬼话。仲勤笑着说:“娘,你又不是不晓得,算命先生算不准,当初算命先生不是说大哥二十岁就能娶妻么,可到现在他还是孤身一人呢,信不得!我和三弟这回在外出了点意外,生怕回不了家,哪还有心思在外面找女人,娘你咋连这种鬼话都相信?”

姜氏懵了,她有点不相信,算命先生说得那么详细,连什么方向离家多少里都说得那么真,怎么可能有假,而且她还是花了大价钱的。

季秋都懒得跟他娘细说,直道:“娘,你给那算命先生多少钱,明儿个我去要回来!”

姜氏紧张了,都说算命先生不能得罪的,就连富贵人家也都要靠算命定婚姻嫁娶吉与凶,她不敢说给了一两,只道:“一…一百文钱,算了,别要了,丢脸。”

“娘,算个命顶多十文二十文的,你还真够大方,给人一百文!明儿我一定替你要回来!”

季秋不容分说地出了门,对着站在外面惊喜得无法言语的杨梅儿喊道:“婆娘,快去你给男人煮些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姜氏拉着仲勤问到底发生了啥意外,韦老二抢话道:“老婆子,你到底是傻了还是没傻?人都回来了慢慢问,先给我和仲勤做些吃的吧。”

金恬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进来了,说:“你们慢慢说,我…我来做饭。”

这几日姜氏和两个儿媳闹得很僵,金恬被她骂得都不想出门,她进来只是笑着对仲勤和公爹说,并没理会婆婆。

姜氏暗想,你想做就做吧,正好我要和儿子说会儿话。没想到仲勤却上前扶着金恬,“走,咱俩一块儿去。”

韦老二见仲勤和金恬出了门,便瞪着姜氏问:“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虐待儿媳了?刚才我们回家见你和二儿媳拉拉扯扯的是作甚?小儿媳瞧你时也是一脸的不乐意。”

姜氏撇嘴道:“我也就骂了她们几日,我这个当婆婆的平时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们,也没故意找错挑理,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骂她们几日难听的话而已,这算啥呀,以前大嫂还拿火钳抽过金香呢,金香不照样听话得很,他们一家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休得胡说,你可不要向大嫂学,你以前也说大嫂是恶婆婆,现在咋还搬出她来了,等吃过饭你得向她们赔不是!”

姜氏两眼圆睁,“啥?我还得向儿媳赔不是,我做错啥了?要不是甜娘鼓动仲勤种什么药材,要不是杨梅儿当初眼红别人去县里过体面生活,仲勤和季秋至于出远门遭祸么?我怕她们都是轻的,你这个老头子到底向着谁呀?”

韦老二气得跳脚,“你这是遇事就犯糊涂,当初分家时怎么说的,家和万事兴!如今你和两个儿媳闹僵了,家里再没之前那般和睦了,一家人离了心,这日子还怎么能过得好?”

“有啥过不好的,婆婆骂儿媳算什么大错,哪怕骂得狗血淋头又如何,幸好两个儿子回来了,否则我还要赶杨梅儿滚出韦家的门呢,她们当儿媳的莫非还要记恨在心?”姜氏理直气壮。

“哎哟,你小点声,你还真以为自己儿子有多大能耐?儿媳妇要是气跑了,得花多少钱多少精力再找一门亲啊。”韦老二也不跟她争了,说完就出了门,他得去前面商行走走,好让村里人都瞧得见他,让村民们早些知道他两个儿子平安归来,不要再说什么他两个儿子死在外面回不来的那些晦气的话了。

金恬和仲勤在灶房里做着饭,两人一边做饭一边眉目传情,金恬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此时的她不知有多激动有多开心。

仲勤读懂了她的眼神,心疼地说:“这些日子吓坏你了吧?都怪我不好,为了多学些种药材的本事多待了三日,后来季秋为收药材又耽搁了三日,其实这一路挺安全的,路过的村子都很安宁,老百姓也热情好客。只是没想到…途中遇大雨,我和季秋走在一河堤上也没多留意,河堤突然塌陷,季秋不小心掉进了河里,还撞到一块大石头晕了过去。我当时不知轻重还以为他只是一时晕了过去,把他捞起来后还有闲心跑河里捞药材,后来将他背到一个村子里找郎中给他看病才知他脑袋撞得很重,昏迷不醒,要知道那时他凶险得很,差点命都丢了!”

金恬这些日子猜测过各种可能,遇强盗啊遇贪钱之人啊遇起义军等等,就是没想是季秋掉进了河里撞坏了脑袋。“难怪三弟脸上有疤,他这回出门真是吃了苦头。”

“脸上那疤算小的,后脑勺上的疤才大呢。”仲勤眼神暗淡了下去,担忧地说,“三弟当时昏迷了七日,急得我嚎啕大哭,不停地向那位郎中磕头,还身上带的钱全都拿了出来,郎中便去曲县城里寻来了最好的大夫,硬是扒开季秋的嘴用麦杆管引流一些药水进去,说是能止住他脑袋里流血。季秋醒后躺了三日才刚能喝点稀粥他就要回家,怕家人着急。三弟还未痊愈,走到路上他还晕了一回,恰巧遇到爹去寻我们,在路上找一户农家熬药给三弟喝,今儿个天一亮他还搂着葫芦喝药呢,进咱家门之前他才将药葫芦扔了,怕你们瞧见了担心。三弟怕是…怕是要落下病根了,都怪我,没能照顾好她,等会儿弟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骂我哩。”

金恬明白,农家的男人是否康健对一个家庭来说太重要了,杨梅儿知道后肯定要怪仲勤,自然也更加怨恨她这个二嫂。金恬叹气道:“你我确实要担责,弟妹要打要骂随她的便吧,只是往后得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时常来给三弟看病,药也不能断了。”

仲勤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刚才一回家就见金恬与他娘在拉拉扯扯,他娘还一脸恼怒的样子,像是对金恬很不满意,他小声问:“你和娘…吵架了?”

金恬神色倏地恍了恍,“没…没有,娘就是太担心你和三弟要去寻你们俩,她年纪大了我怕出事就拦着她,所以…”

仲勤寻思着这没多大事,金恬是为了他娘好才拦的,便笑了笑说:“娘真是急糊涂了,还听信算命的说…”

他想起他娘刚才拉着他和季秋进屋偷偷说这事,金恬应该还不知这事的,他想了想便住了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让金恬难过,没再说下去。

金恬挺惊讶,“娘找算命先生了?算命的怎么说?”

“就说…说我和季秋在东南方向三百里处,你说那算命的是不是瞎扯,曲县根本不在东南方向,而是朝东北走,那个算命的连方向都不清楚还算什么命,净是骗人的钱,季秋说明儿个要把娘给算命先生的钱要回来哩。”

金恬往灶膛里塞着柴火,两眼盯着旺火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仲勤,道:“要不…咱们这个月就选个好日子动土盖院子吧?”

仲勤好奇,“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之前你还说不着急的,不过我倒是乐意早些动土。”

金恬不想说这些日子婆婆把她从头骂到脚,比狗血淋头还叫她难受,那些刺耳的话实在叫她难以忘记,她觉得自己以后很难与婆婆笑脸相对或是说体己的话了,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村子里已经没有地方可盖了,要不咱把夫子埂旁那块地用来盖院子如何?”金恬又道。

“夫子埂?离咱村子是不是远了些?其实我觉得…咱家屋后就行,把柴房和牛棚挪一挪,也能盖个不小的院子。”

金恬犹豫了一下,“这后面地方还是小了些,离咱这旧屋太近,到时候院子里晒不着太阳。”

夫子埂那块地离韦家村有些距离,都快到张家村去了,但金恬觉得那块地挺好,离大路近便,方便车子出入,离张家村也近便,而张家村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虽说离韦家村稍远了些,但也只需走一刻钟便到了。

金恬确实想住独门独院的房子,以前她还说盖了大院子要把公婆接进去住,现在她只想与婆婆住得远一些。她知道自己或许变得有私心了,可她现在心里真的这么想的,她只想和仲勤还有将要出世的孩子好好过日子,她无法勉强自己的心。

仲勤感觉金恬似乎有心事,毕竟当了大半年夫妻,金恬一喜一怒或悦或嗔不需有太多的神色变化他都能感觉得到。他不想金恬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这个时候刨根问底惹金恬心烦,便高高兴兴地点头道:“好,就在夫子埂盖。”

远香近臭

第二日正好是小昌成亲的日子,仲勤和金恬、金香和韦保田一起去贺喜送礼顺便喝喜酒。韦家又恢复了往日繁忙的景象,仲勤这几日既忙碌又欢喜,播种这个季节能种的药材,做黄包车,忙着找泥匠与帮工,还帮季秋把药铺子开起来了。

他见季秋还算听话,被他娘劝阻便没去算命先生那儿吵得要回一百文钱以至于他娘上当受骗的事家喻户晓。季秋也肯每日按时按餐喝药,仲勤心里有了几分安慰,因为他担心季秋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季秋倒是乖乖喝药了,只是杨梅儿压不下心中的怒火,这几日金恬被她吵得不行,因为杨梅儿动不动就指桑骂槐,说是有人自以为是,以为挣了些钱就瞎忽悠别人,害得别人差点丢了命。

金恬前段时日被婆婆骂得那样都没回一句嘴,现今听杨梅儿明讥暗讽或指桑骂槐她只当没听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得保持平和的心。

姜氏见仲勤到处找泥匠和帮工自然知道是要盖院子,她只当盖在屋后或路旁,没多想。一日傍晚吃过饭全家人都在屋门前乘凉时,她随意地问道:“仲勤,你打算把院子盖在屋后还是大路边,要花多少钱?”

仲勤支支吾吾,他之所以一直没跟爹娘说就是怕他们不同意在夫子埂盖院子,“娘…我打算…打算…我还没想好。”

金恬用蒲扇拍打着脚边的蚊子,淡然地说道:“不是说好了在夫子埂么,咋没想好?”

仲勤瞧了瞧他娘,道:“确实商量好了在夫子埂…只是还没定…定下来。”

姜氏怔了怔,突然站了起来,“你和谁商量的,不就是和你那小娘子商量的么?屋后有地儿,大路边也有地儿,你不盖在家门口咋还盖到张家村的门口儿去了?那里虽说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可你是韦家村的人,你一个大男人别没出息啥都听你女人的,娘以前可没瞧出你是这种没脑子被一个女人哄得团团转的!”

这几日金恬和姜氏没说过几句话,也就是嗯啊那般答应了几句,由此姜氏对金恬更有成见了。

金恬听了心里真的很不是滋味,之前婆婆骂她曾是弃妇是别人用过的破鞋,要不是她怀了仲勤的骨肉也要将她赶出去等这些恶劣之言还有情可原,因为是她出主意让仲勤出远门的,她自然要担责任。可现在好端端的,婆婆又将她扯进来,话里话外就是不让仲勤听她的,听她的就是没出息没脑子。

金恬忍住心中的怒火和顺地说:“娘,你别恼,屋后地方小了,大路边咱家没田没地,只能拿田和地跟别人换,可咱家田地都种上了粮食只能等年底,我和仲勤想早些盖…”

她话还未说完,姜氏双手叉腰跳了起来,“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否则仲勤是不会想到去夫子埂盖院子,你就是没安好心!”

仲勤起身拉着他娘,“娘,你别这样说,是我想早些盖院子的,不关…”

“啪!”姜氏狠甩了仲勤一巴掌,“你这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蠢儿子!晚盖半年能憋死你?你这次和季秋去曲县没丢命是娘每日拜佛为你求来的平安,菩萨不可能日日盯着你保着你,娘也没那么长的寿命护着你!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

姜氏气哼哼地回屋了,韦老二被她这阵火弄懵了,忙跟着进屋,“臭婆娘,你这是发哪门子里疯啊,夫子梗离咱韦家村又不远,估摸着两里的路,你至于打仲勤么?”

仲勤捂着脸呆了,金恬更是震惊,婆婆以前没这么狠啊,平时对杨梅儿苛刻了些,但再生气也没拿自己儿子出气过。金恬暗想,要不是自己怀了孕,婆婆是不是打动手打她?

在旁的杨梅儿心里乐着呢,嘴上却不咸不淡地说:“哎哟,我这可是头一回见娘动手打二哥的。二嫂,要我说呀,娘这气可是冲你发的。”

金恬冷脸没说话,季秋扭过头对杨梅儿凶道:“回屋,别乱嚼舌!”

杨梅儿咬了咬牙,端着小椅子回屋。金恬上前搀着仲勤准备回自己的屋,却听见屋里的姜氏与韦老二在争吵,“你这个老头子懂啥,算命先生说咱两个儿子在东南方三百里处在命中注定的姻缘,咱两个儿子没碰到是没福气!金恬和杨梅儿不是他们俩命中注定的,这日子肯定过不好,还不知哪日会惹出祸事来!之前杨梅儿害得季秋在县里遭大难,这回金恬害得他们兄弟俩差点回不来,这可都是预兆!”

“别胡说,算命先生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咱不能全信,自从二儿媳嫁给仲勤,就带着咱们韦家还有金家发家致富,哪儿不好了,之前不是个个都说甜娘是旺夫小娘子么?再说了,谁这一生没遭点难吃些苦头,你至于发疯么!”

“你个蠢老头子,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看不到往后,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仲勤不能去夫子埂盖院子!”

金恬听了这些都快气炸了,她和仲勤进屋后有些生气地问:“仲勤,你是不是知道娘请算命先生的事?娘巴不得你和季秋在外找女人成家是不是?”

仲勤将金恬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娘太相信算命先生的话了,我怕你听了生气才不敢跟你说的。”

金恬却摇了摇头,“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想成为真正的一家人真难。倘若遇到一点磨难就不能同心,这便不是真正的一家人。谁都知道发家致富没那么简单,就拿人人皆知的殷家来说,他们的祖上不就是远走他乡才谋来了财富么,从未走过四方的人何以成大事?虽说我虑事不周,不该让你和季秋出远门,可去三日回三日的路程这并算不上特别遥远,只不过我未预知到出事而已,我并没有坏心啊,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我知道…我知道。”仲勤安抚着她。

“都说远香近臭,分开住或许对彼此都有好处。咱们赶紧在夫子埂盖院子,而且多请些泥匠尽快动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