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儿前日听韦大贵说作坊里有二十人吃饭,她想来作坊里帮人做午饭挣点工钱,做黄包车是男人的活她没法干,但做饭菜是她拿手的活,她在军营的灶房里干了好几个月的活呢。

金恬之前本想找本村的一位妇人来做,既然杨春儿不计前嫌主动来做活,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如此一来,以后她们妯娌俩也好相处了,应该就不会出现杨春儿与杨梅儿两人联手起来排斥她了。

金恬没想到杨春儿竟是主动愿意释前嫌的人,以前她还真没瞧出杨春儿有这度量,看来在军营里呆大半年她性情有所转变。

这日上午,杨春儿早早过来了,这会子正挑着一挑菜在旁边一家农户的水井旁洗着。杨梅儿气呼呼地寻过来,“春儿姐,你咋这样,人还没嫁过来就跑到她家来做饭,你这不是哄着人家给口饭吃么?”

杨春儿早料到她会这样,并没停下手里的活,淡然地说道:“梅儿,别她家她家的,她是你二嫂!人人都在努力干活养家,我不来挣口饭吃莫非等着大贵养我?三亩田一亩地活儿不多,大贵说他每日抽一个时辰就能干完,那我干啥,坐在家里吃闲饭?”

杨梅儿跺脚道:“大哥种田地又做活,你们又受不了穷!倘若你真想干点啥,就来我药铺子里好了。”

杨春儿笑了一声,摇头道:“你那药铺子有你和季秋就足够了,如今不还有陈郎中在么,我去凑热闹干啥,你上回不还说你和季秋最近手头紧,我还厚着脸皮白拿你的工钱?做饭菜是我拿手的活,来作坊给短工们做饭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杨梅儿气青了脸,问道:“她答应给你多少工钱?”

杨春儿伸出手指,“这工钱还可以,二十八文钱一日,一个月休息四日,每月能领七百多文钱哩,听说镇上那些在殷家干短工的每日才十八文工钱,你说我干嘛不干?”

杨梅儿以前可是挣过每日几百文的,根本看不上二十八文钱一日的这种活,“就为了这点钱,你连好姐妹的情谊都不顾了。春儿姐,枉我以前那么听你的话,觉得你哪哪都比我强,现在想来,你这见识还不如我呢,莫非在军营呆傻了?”

杨春儿怔了怔,抬头看着杨梅儿,感慨道:“或许真呆傻了吧,我只是觉得…咱们三妯娌应该好好相处,而不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演来演去斗来斗去,有钱挣,又能和睦相处,何乐而不为?”

杨梅儿说不过,气哼哼地说:“我才不要和她和睦相处,她哪只眼睛瞧得上咱俩?”

她说完便跑了,杨春儿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气,继续洗菜。

杨梅儿跑回药铺子里,一副谁惹她她就会咬谁的架式,陈郎中坐在旁边瞧了瞧,不禁笑了起来。

杨梅儿扭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笑,没见过女人生气?”

陈郎中打着蒲扇说:“我为那么多人看过病,怎么会没见过女人生气,只不过你生气起来格外有意思,气鼓鼓的像小娃儿一般,挺招人乐的。”

杨梅儿凶狠地说:“招人乐是啥意思,是笑话我还是觉得我讨人厌?莫非我这人真的很招人烦,否则我最好的姐妹为何向着我二嫂,枉我以前还跟在她屁股后面转呢!”

陈郎中觉得杨梅儿这人还真像小娃儿,脑子简单,只是一张嘴不饶人,让人瞧着泼辣而已,他笑着摇头,“嫂子怎会讨人厌,你一心为好姐妹着想,那可是良善之人才会有的好心。何况嫂子做的饭菜那么可口,小弟也不敢啊。”

杨梅儿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没过多久,有一人来看病,陈郎中给人把了把脉,便说出许多病症来,开的方子上有十几味药,而且要喝一个月。来者听说那么些病症自然赶紧把方子交给杨梅儿,让她算算多少钱。

杨梅儿心里暗喜,自从陈郎中来坐镇后,这药铺子的买卖就好了许多,因为陈郎中动不动就开个上百文钱的方子出来,而今日更甚,她算了算,足足一百五十文钱哩,其中有六十五文的利头。

来者刚才给了陈郎中二十文的看病钱,这会子又要掏一百五十文的药钱,虽是心疼不已,可为了治病,也只能咬牙买了。

这个陈郎中是个狡猾之人,来者若穿着破烂,他要的钱便少,开的方子也便宜。倘若来者穿着体面,那定是家里有些钱的,他便把病情说重些,开的方子也贵,为的就是让杨梅儿拿出一些利头给他。

果然,那人一走,杨梅儿就拿出十文给陈郎中,笑眯眯地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杨梅儿心里很是得意,嘲笑杨春儿为了二十八文的工钱不惜姐妹之情去讨好金恬,真是个短见识的女人!她杨梅儿一桩买卖就挣五十五文,要是每日有个两三桩,那就能挣一百多文,是杨梅儿的好几番!

她越想越痛快,临近午时,她跑到杨春儿面前去炫耀。这会子杨春儿已经炒好了菜,正在烧一锅汤,蒸笼里的米饭也熟了。

杨梅儿来这里时,恰巧金恬也过来了,她来看看饭菜准备得咋样。杨梅儿正想炫耀,见她们俩都在,更中她的意。

她抛着手里的铜板说:“二嫂,听春儿姐说…你给她每日二十八文钱,这工钱可够高的。不过她若去我药铺子,我能给出更高的价,你信不信?”

金恬笑了笑,“我信,我又不是没见过陈郎中开方子,若是穷人家呢,他开的方子大多是十几文,你能得的利头顶多六七文钱;要是来了个稍有些钱的,开的方子就有六七十文;倘若来了个穿着体面的,这方子绝对在一百文之上。这钱你倒是挣下了,你就不怕那些有钱的人家看透这事之后再也不来了?”

杨梅儿歪着嘴说:“才不会呢,陈郎中医术高明,人人都说他比镇上的郎中会看,买卖只会越来越好!”

这时杨春儿走了过来,担忧地说:“梅儿,趁买卖有所起色,你就更得好生做,笼络顾客到你药铺子里来,你若为了挣大钱让陈郎中拼命开方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时日长了让人瞧出门道,必定败露,那你这买卖就没法做下去了。”

杨梅儿气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倒是会顺着二嫂的话来说我,我买卖只会越做越好,才不会做不下去呢!你不会是妒忌我现在过得比你好,才巴不得我的买卖做黄了是不是?”

杨春儿傻了眼,“你咋这糊涂,我是为你好,你听不出来?”

杨梅儿哪里还会理她,抹了把泪,踢开她身旁的木盆,气呼呼地跑了。

金恬见此情形真是无语了,杨梅儿这架式完全是在跟她抢好姐妹呀,如今三人已是一家人了,杨梅儿这般闹真是惹人烦。

杨春儿将木盆收拾好,忽然转身跑过去,惊道:“锅里还有汤呢!还好还好,正好可以盛出来了。”

金恬看着桌上两大盆色泽鲜亮的菜,闻着蒸笼散发出来的米饭香味,喜气地说:“饭菜都好了,我去叫他们过来吃。”

“好,我盛好了汤就把碗筷拿出来!”杨春儿干得挺带劲,这才二十人的饭食,并不难做,比起军营灶房里的活,这根本算不得什么。

金恬见杨春儿那副干劲,很是欣慰,心里还暗暗佩服杨春儿的好胸襟与好心态,也佩服她能吃苦耐劳的精神。

仲勤和大贵以及短工们都过来吃饭了,男人们围坐成两桌。只有金恬和杨春儿是妇人,她们俩坐在小凳子上吃饭。不知是饿了还是饭菜可口,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十分带劲。

饭后大家要休息一会儿,有些爱说话的人便东拉西扯,不知怎的说到了殷家,说殷尚从牢里出来了,已经回镇上了。听众们便感叹,凭殷尚那地位那家底,谁都料想到他很快会从牢里出来。

这会子又有人说,殷尚和他爹在变卖家产,好像是要交一大笔罚金来抵罪。有一人不禁笑了起来,“不会吧,他家库房里不知有多少金银呢,那么多钱难道还不够交罚金,至于变卖家产么,你肯定是搞错了!”

落魄公子

十五日后,殷家变卖家产的事几乎整个县的人都知晓了,因为殷尚和他爹把县里的铺子和外县的铺子全都盘出去了,可能急着用钱,盘出去的价钱都不高。

更令人震惊的是,殷尚把县里的大宅院都卖掉了,那座大宅院在县里可算是独一无二的,听说卖给了外郡的大财主,连院子里下人都一起卖掉了,那位大财主不需添置任何东西就搬进去住了。

殷尚的两个妾一出牢狱就从家里拿出值钱的首饰和衣物跑了,不知去向。县令在牢里病亡,他的女儿也就是殷尚的夫人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狱,又听殷尚说即便能出狱,他也会穷得与叫花子差不多。县令的女儿想到以后要过苦日子,实在无力承受,她爹死后两日,她就撞墙自尽了。

也就是说,殷尚只带回由妾生的还未满周岁的儿子和一位跟随他十几年的随从,回到了杨柳镇殷家祖宅,连个女人都没带回。

县令家的财产被知府大人带着人来亲自查封,听说抬出十几箱值钱的物件。殷尚虽没死,但要交那么多罚金,也相当于揭掉了他几层皮。

接下来几日,他家又在忙着卖田卖地,几百亩田地可不是那么好卖的,毕竟有钱的人少而穷人太多,只有地主和一些做买卖的东家才买得起。如此忙乎了一阵,他家还剩一百多亩田没卖出去。

后来大家才知道,殷尚要上交二十万两银子才得以抵罪,期限为一个月,否则他还得蹲大狱。因还有一百多亩田没卖出去,而家里还有那么些人吃饭穿衣,总得留些银子过日子,所以他们家商量着让殷尚他哥拿些家产出来。之前卖的是殷尚和他爹的,并没有动他哥的。

他哥可不会把分得的家产全拿出来,家有一妻二妾以及六个孩子要养呢,他哥只给了两万两银子。

其实他哥还有两万两银子以及八十多亩田和二十多个铺子,但殷家分家多年,他哥虽和他爹住一个大院子里,但也是一家住前院一家住后院的,各家吃各家的,钱财与家产都是各管各的,他哥愿出两万两银子已算是慷慨解囊了。何况他哥有一妻二妾和六个孩子要养,待孩子长大又要分家,各自分的也不会太多,再也不会有之前的那般风光了。

有了他哥出资的两万两银子,殷尚终于在月底交齐了二十万两银子。可盘算着家里仅剩的那点家产,他真不知该如何度日。他从小过惯了富贵日子,想到往后要精打细算,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他是想想都觉得了无生趣,但他没有勇气去死。

殷尚这些日子被他爹娘骂得够呛,又被他大嫂嫌恶与挖苦,再加上之前蹲牢狱和心里压抑憋闷,他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不修边幅,以前那张丰神俊逸的脸变得土灰土灰,头发也没心情好好束着,几缕头发经常散落下来。

这一日,夏日炎炎,他却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不修边幅的模样来杨富贵家喝酒,因为杨富贵买了他家几十亩田,他心存感激便来感谢,想到自己没啥朋友,也只能来杨富贵这里诉诉苦了。

杨富贵以前一直巴结着殷尚,不敢与他实打实说心里话,如今两人皆平民,家产也差不多,他一喝起酒来便啥都敢说了。

“殷兄,你说你和你爹这两户合起来也就剩一百多亩田和不足千两的银子?哎哟,如此说来,你也没比我富裕多少,也就是多一住阔气的大院子而已嘛。”

殷尚已喝得半醉,口齿不清地说:“大院子还是我父兄三户的,可不是我一人的家产,穷就穷吧,但也不缺衣少食是不是?可我爹娘和我大嫂就是不饶我,整日喋喋不休地骂,骂我败家子,骂我咋不去死,你说这样的家我还待得住么,简直就是要逼我去死呀!”

杨富贵恣意地喝着酒说:“他们在气头上,你别置气,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赶紧找个女人,把你那儿子养好,你和你爹不是还有近千两银子和上百亩田么,虽由你爹管着,但你爹娘年纪都大了,过不了多少年那些还不都是你的,这日子咋就不能过了?我那傻妹妹嫁给韦大贵那个泥腿子都过得嘻哈哈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这样的日子都是那些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

殷尚眼神愣愣的,“你妹妹春儿和韦大贵已经成亲了?”

“对啊,前几日的事。老话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这话还真是没错,世事变起来真快。春儿嫁给韦大贵不说,她竟然还在你前妻的小作坊里当厨娘!”

“我前妻?金甜?”殷尚脑子里浮现金恬笑起来的脸,喃喃说道,“金甜,她人如其名,笑起来可真甜啊,我咋就把她休了呢。”

杨富贵笑道:“听说人家自从嫁到韦仲勤就改名了,虽说听起来也是金甜,但不再是你说的那个‘甜’了,而是安静恬然的‘恬’,估摸着就是想和过去告别重新生活呢。”

殷尚气得嘴角都抽抽了,说:“以前她跟着我时死气沉沉的,咋一嫁给韦仲勤就大变样了,如今还开起作坊来了!”

“听说那个不起眼的小作坊买卖还挺好,一个月能卖一百五十多辆黄包车呢,因为价钱便宜,好多外县或外郡的人都过来买。你算算,一辆卖五百文,一百五十辆车子,那得是多少钱?另外人家还置办了约二十亩田地,种了一些药材,还在夫子埂那儿动工要盖大院子,我瞧着不出一年,人家就挣得同你一般的家产喽!”

殷尚听傻了眼,再猛地灌了几口酒,脑子再也想不起什么事,整个人一下趴在了桌子上,人事不省。杨富贵酒量要大些,见殷尚醉倒了他也没啥反应,自个儿接着吃吃喝喝,还时不时哼着小曲。

金恬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但她仍经常来作坊里看看,还时不进陪仲勤一起去田地里瞧药材苗子。

这日,她坐在田梗上,看着仲勤在锄草,展望着往后的日子,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说:“仲勤,今年头一回种你得亲自侍弄药材,待明年就可以雇人来干了,你只需教一教。如今车坊也走上正道了,咱俩时不时去瞧瞧即可。如此说来,咱俩还能抽出空做很多事呢。”

仲勤抬头朝她这边瞧了瞧,笑道:“你还想做啥,你都快要当娘了,到时候满心思都在娃儿身上哩。”

金恬掰着手指说:“咱们要再多买些田地,扩大作坊,或多开几个作坊,反正咱们只需出钱和出主意就行了,又不耽误我带孩子。”

“你操那么些心不累么?”仲勤见金恬脑子又生出这些主意,他觉得自己都有些跟不上趟了。

金恬晃着脑袋笑道:“不累!我的大东家累了么?”

仲勤笑着应道:“我脑子简单,只会一心一意干活,而且一件一件地来,这些活都轻便,一点儿都没觉得累。我就是担心你那脑子成日思虑个不停,脑子要是累坏了可咋办?”

金恬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你脑子才会坏呢!”

忽然,她瞧见仲勤站直了身子,两只眼睛愣直着向她这边瞧着。她忍住笑正要问他瞧啥,身后却响起好久没听到的声音。

“你笑得还真是开心啊!”满满的揶揄味道,谁都听得出来。

金恬扭头看向身后的殷尚,差点没认出他来。她哼笑了一声,道:“哟,这是哪家落魄公子啊?”

谁输谁赢

金恬一手撑地一手扶腰,缓缓站起身来,挺着大孕肚,眯着眼睛仔细瞧眼前黯然憔悴的殷尚。

殷尚看见金恬那个大孕肚就莫名地来火,哼了一声,咬牙道:“怎的,你春风二度还不满一年吧,竟然连我都认不得?”

“哦,前夫啊,还真有些认不出。我记忆中的前夫虽然是个无耻大混蛋,但那副皮囊还是挺光鲜的,让不少女人前仆后继往上扑呢。没承想,短短几个月,你便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可惜啊可惜。”

殷尚脸色更加难看,土灰土灰的,“我这副模样咋了,比起你那泥腿子…”

他话还未说完呢,韦仲勤便昂首挺胸十分气势地走过来,“我泥腿子比你差哪了?”

殷尚还真怕韦仲勤上来给他一拳,往后退了两步。

金恬忍不住笑了,朝韦仲勤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扭过头来对殷尚说:“我相公当农夫是个好把式,做买卖当东家也能成个大行家。不像你,当个小芝麻官自以为是,结果把自己糟蹋成这样还好意思来取笑别人。你不觉得在我相公面前像只弱小鸡么,而他则像一只健壮又有气势的鹰,随时都能将你抓着吃了,你还是别来招惹我们,赶紧走吧。”

殷尚来此可不只是为了取笑谁的,他还有正事要办呢,听了金恬这番话,他自我挖苦道:“是啊,世事难料,我有眼无珠将你休了,你转眼便成了旺夫小娘子让一个泥腿子发了家。而我,朝廷派来个姓赵的,他阴险狡诈想私吞我的钱财便出阴招,我官小斗不过他便成这模样了。你赢了,我认输还不成?”

金恬可从来没见殷尚这般,向来目中无人的他竟然还认输了,可她自嫁给仲勤后只想好好过日子并没有与他较劲过,更没有在意过他,何来的输赢?

金恬冷眼瞪着殷尚,“别跟我来这一套,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若是想出阴招害我,你趁此打住,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殷尚当即从怀里掏出五锭黄灿灿的金子,在金恬眼前晃了晃,“我是来和你做买卖的,把你的作坊卖给我吧,你的泥腿子相公不是会种田的好把式么,他继续种田就好了。”

金恬纳闷了,他都落魄成这模样了,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把作坊卖给他?金恬都懒得问,直言道:“你有多远滚多远!”

殷尚把玩着手里的金子,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殷尚做买卖可是老手,我付高价你若不卖,到时候我开个作坊抢你的买卖,你们一文不挣时再来找我那可就晚了!”

金恬指着道说:“慢走不送!”

殷尚甩了甩衣袖,背手走了,走几步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一个月内,你若反悔还来得及,一旦过了期限,你要再想卖,我可是一文钱都不会给的。做买卖你敌不过我,不信走着瞧,哈哈!”

殷尚冲金恬邪恶地笑了笑,得意地走了。他的目的不仅要把韦仲勤和金我恬的买卖抢过来,还要把金恬这个人抢过来!

韦仲勤指着他的背影嚷道:“娘子,你说他这人咋这样,哪有强买强卖的?他这意思是咱若不卖他就来搅黄咱的买卖?”

“哼,他被赵都督欺负了无还手之力便来咱们这儿逞强,还真当咱们是吃素的了!你放心,凭他那颗阴暗的心做不成大事的,想搅黄咱们可没那么容易。”金恬心里还真有几分担忧,不过她嘴上说得很自信,为的就是稳住仲勤。

没想到仲勤比她想象地更加自信,仲勤蹲着身子摸着药苗子说:“你不是说过么,我能屈能伸,能种田能种药材,做得了黄包车开得了作坊,镇得住村子走得了四方,打得过敌人唬得住恶人!他只不过一个败家子而已,我还能怕了他不成。”

他说完便跨上了岸,扶着金恬,“走,咱们回家做好吃的去。”

回家经过商行,他们见陈郎中把一张写得满满的方子交给一位穿着还算体面的中年妇人,妇人不识得字,直接让杨梅儿算算要多少钱。杨梅儿拿算盘拨了拔,说要一百三十五文钱。

那位妇人脸色变了变,“陈郎中,我这病症不重,开的药是不是…有些多?”

陈郎中装作一副为病者担忧焦虑的模样,道:“这位大嫂,你这病症若不下重药治,不出一个月便会急发,一旦急发再吃药就晚矣!李家村最近病死了一位妇人的事你听说了吧,听说她开始也只是头晕、咳嗽,和你病症表相一模一样,你说是命重要还是一百多文钱重要?”

那位妇人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嫌药开得多了,忙道:“好好好,这药我买,只是我没带这么多钱,我先付五十文,下午再把欠的八十五文送过来可好?”

杨梅儿十分大度地说:“行,大嫂是个实诚人,我自是信得过。要我说呀,千金难买一条命,只要医好了病保住了命,花多少钱都值得不是么?”

那位妇人连道:“是是是。”她已被陈郎中耸人听闻的话吓傻了,这时若要她卖田卖地估摸着都舍得。

金恬是真的看不不惯陈郎中和杨梅儿同流合污,挣昧良心的钱就算了,竟然还吓唬人,这不是把没病的人也吓出病来么。

回到家后,金恬将这事委婉地跟仲勤说了。其实仲勤刚才瞧见那一幕也挺纳闷,陈郎中来坐镇给人看病,药铺子买卖变好了倒没啥问题,可是一个方子要一百三十多文确实贵了些,要是长期喝药,一年不得花十几两银子去?以前他爹看病每回开的方子都没有超过五十文的,就这样治了几年,家里卖了几十亩田呢。

现在听金恬这么一说,他就更觉得这是陈郎中故意吓唬人猛开方子,开的都贵药,杨梅儿为了多挣钱对陈郎中肯定还心存感激。他气得捶一下桌子,起身就要去找陈郎中。

金恬将他拉住,“瞧你,做事还是这般心急。等吃完饭你好生跟季秋说,要委婉些,别义愤填膺的让季秋也跟着恼火,由季秋去制止陈郎中和梅儿这种行为更合适。你要是直接去找陈郎中,他肯定不承认,还说你不懂医术瞎胡说,梅儿或许还会说你眼红她买卖好呢,这事一闹大可不好,要是那些买药的人知道了都来找季秋和梅儿算账,你岂不是要被他们俩骂死?”

仲勤最见不得害人的事了,药可不能乱喝的,没病喝一堆药,长久下去岂不是要人的命?可寻思着金恬的话有道理,他也只能忍了。

饭后,他见杨梅儿和陈郎中吃了饭都急着去了药铺子,季秋则铺晒着药材,还说下午得赶紧把田里的活干完,明儿个他要去进药材,最近药铺子买卖好,缺了好些药材呢。

仲勤将他拉进屋,忧心忡忡地说:“三弟,最近你只忙着种田和进货,是不是好些日子没在药铺子里忙活了?”

季秋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喜色地说:“二哥,药铺子有陈郎中坐镇,梅儿卖药收钱,根本不需我去忙活。”

“你真是心大,你没听说陈郎中最近诊出好些得重疾的?”

季秋还挺自豪,说:“这表明陈郎中医术高明啊!”

仲勤气得不行,“哪有那么多人得重疾,一副药方子一百多文,还要人长期喝,一年得花多少钱?我不是怀疑陈郎中的医术,是担心他夸大其辞,故意多开药方子。”

季秋怔了怔,忖道,陈郎中应该没这个必要吧,多开药最后得益的又不是他陈郎中,他何必如此?

之前金恬提醒仲勤要委婉地说,不要把事闹大,仲勤觉得说了这些三弟应该会警惕些,会提醒陈郎中以后开药方子注意些分寸,便站起身来拍着季秋的肩头道:“没事你多去铺子里瞧瞧,别一挣钱你就只顾着高兴啥都不知道。”

仲勤走后,季秋铺晒完药材便去药铺子里了,他本没把二哥的话放在心上,以为是二哥对陈郎中有偏见而已。寻思着确实好几日没来铺子里坐坐了,他便过来一趟。

可还没进铺子里呢,他便瞧见杨梅儿往陈郎中手里塞什么东西。他跨步进去,陈郎中没来得及把钱收起来,只好尴尬地说:“季秋兄,嫂子她太客气了,说是我揽来不少生意,便…”

杨梅儿却毫不在意地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季秋,你咋来了?陈郎中上午开了一个大药方子,刚才那位大嫂把欠的钱都送过来了,我算了算这其中有六十文的利头呢,便分给他十文的利头了。”

季秋没理杨梅儿,黑着脸问陈郎中:“一个药方子有六十文的利头,这是什么方子,人家得了啥病?”

陈郎中感觉季秋这神色和这番问话不对戏,挤着笑脸说:“那妇人得了…痨病,当然得多开些药啊,否则活不过一个月。”

“要是她活过一个月了呢?”季秋问。

“活过了一个月表明喝了对症的药啊,人家得感激我是不是?”陈郎中厚脸皮笑着说。

“痨病有那么容易治好?”季秋瞥了陈郎中一眼,然后冷脸问杨梅儿,“刚才是谁来抓的药?”

“李家村柱子家的,咋了,莫非你还要把钱送回去?得了病就得治,你为别人操啥心啊,你只管挣钱不就是了!”杨梅儿气狠狠地将瓜子壳往季秋面前一吐,嫌他多管闲事。

“惹事精的臭娘们,你要给老子惹出事来我饶不了你!”季秋骂完还真就出门了。

陈郎中和杨梅儿面面相觑,陈郎中有些紧张,“嫂子,季秋兄不会真的去还钱吧,还是把药要回来?”

杨梅儿见陈郎中紧张就知道他肯定是胡乱开药方子,那位妇人肯定没得痨病,但想挣钱就得夸大病情,如此她才有利可图啊。她不想让季秋断了自家的财路,寻思了一下,道:“我跟去瞧瞧。”

杨梅儿尾随着季秋来到了李家村,季秋并未与那位妇人多说什么,只说药铺子那杆秤坏了,想来看看药材份量够不够,或是份量不够他会再补的。妇人家里有秤,季秋帮她仔细称了称,并没短秤,便与妇人客气地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其实他是想知道陈郎中到底给人家开的什么药,明日他去县里进货正好可以找医术高明的大夫问一问这些药是不是医治痨病的,倘若陈郎中真是为了让杨梅儿分给他利头才这般害人,他定会赶走陈郎中。哪怕药铺子不挣钱,他也不能由着陈郎中害人啊。

杨梅儿尾随着季秋并示瞧出啥名堂,回药铺子后把这事跟陈郎中说了,还很不满地说:“我家季秋这人对谁都好,就是对我凶巴巴的,当初要不是我爹和几位叔伯劝着我嫁,我才不会嫁给他呢!”

陈郎中仔细瞧着杨梅儿的面相,越瞧越舒心,笑呵呵地说:“嫂子这般能干,里里外外忙活着,季秋兄这是福中不知福啊,要是我能娶到像嫂子这般好的娘子,还不知要怎样疼呢。”

杨梅儿听了微微脸红,抬头瞧了瞧陈郎中。忽然,有一人趴在柜台上,“三嫂,三哥啥时候去进货,我想让他帮我带些东西。”

韦小妹的铺子与杨梅儿的药铺子只隔着一堵墙,韦小妹是一跨出门槛就能到她铺子面前来。杨梅儿惊慌失措的,生怕韦小妹把陈郎中说的那些暧昧之言听了去。

“你三哥他…他…好像是要进货,他没跟我说啥时候去,你自个儿去问他吧,他就在村北头的那块田里干活。”

“哦。”韦小妹应了声,向村北头走去。她觉得三嫂有些奇怪,怎么慌里慌张的,那位陈郎中也甚是古怪,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耳朵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