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府的爵位传了好几代,到了程敬荣,他与明德帝这对隔代堂兄弟关系并不是多亲,但都是皇家子弟,有热闹还是会互相走动的。

含珠牵着阿洵站在方氏身侧,察觉坐在主位上的寿安长公主朝她这边瞥了好几眼。

楚倾与寿安长公主的风流帐含珠有所耳闻,因此招来对方的不满,含珠也无可奈何。倒是阿洵,不懂这些,见那人一直看他,阿洵攥紧姐姐的手,悄悄回视寿安长公主。

男娃漂亮可爱,脸上有楚倾的影子,寿安长公主瞧得入了神。

若她能跟楚倾生个儿子该多好,她还年轻,还能生的。

“新郎新娘来了!”不知谁兴奋地喊了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含珠头回看这种热闹,没有多看世子程铎,眼睛只好奇地盯着盖头。

盖头挑开,露出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鹅蛋脸庞,略显丰润,很有福气相,若说美貌,上等之姿,却并不惊人,瞧着跟龙章凤姿的程铎不是那么相配。新郎程铎心里不知怎么想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行完一整套礼,笑着去前院陪客了。

含珠等小姑娘则负责陪新娘子。

晌午吃席,方氏瞥见含珠只挑素菜夹,心生愧意,用完饭,一手牵着含珠,一手牵着阿洵,笑着道:“走,舅母领你们去你们表哥那里坐坐,他那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知道收拾成啥样了。”

含珠眼睫颤了颤,原来他不用丫鬟的啊?

“表哥回来了吗?”阿洵闷闷地问。

“舅母也不知道。”方氏认真地哄小家伙,“他没回来,舅母就派人去找他。”

阿洵低着脑袋走,到了长风堂,大眼睛四处乱看,看向院门口,正好瞧见表哥一身绛红色锦袍走了出来,阿洵立即挣开姐姐舅母的手,蹬蹬蹬朝男人跑了过去,“表哥,我的香囊丢了,你看到了吗?”

程钰低头看他,疑惑地问:“什么香囊?”

阿洵拍拍自己的小腰,“就是姐姐给我做的那个,上面绣了白鹤!”

程钰面色微沉,回头吩咐陈朔:“你去前院问问,可有人捡到一个宝蓝底绣白鹤的香囊,捡到者有赏。”

“是。”陈朔大步走了。

程钰抱起阿洵,轻声哄道:“表哥让人去找了,找到了马上还给阿洵。”

阿洵紧张地看他,“找不到呢?”

程钰本能地看向含珠,她那么会哄孩子,肯定早想到应对的办法了吧?

含珠以为他不知该怎么哄了,笑着对阿洵道:“姐姐不是答应再送阿洵一个更大的了吗?”

阿洵点点头,大声对表哥道:“姐姐说绣两只白鹤给我!”

程钰捏捏阿洵的小胖手,抱他往里走时,唇角难以察觉地扬了起来。

☆、第43章

程钰的长风堂坐落于静王府西院,背靠一片竹林,景色清幽,跟正院那边的热闹比,这里仿佛另一片天地,静的出奇。

“表哥有乌龟。”阿洵坐在程钰腿上,指着后院的方向道。他来过这里很多次了,表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阿洵都知道。

含珠微微惊讶,悄悄瞥了程钰一眼。

程钰瞧见了,放下茶碗,淡然地道:“我不喜欢锦鲤,便往池子里放了条龟,表妹想看的话,让阿洵带你过去看看吧,他记得路。”将阿洵放了下去。

阿洵跑过来牵姐姐的手,要带她去看。

含珠正好不愿与程钰坐在一起,便跟着小家伙去了,方氏笑着看姐弟俩出门,扭头对程钰道:“上午的事,怀璧都知道了吧?”

程钰点点头,“舅母放心,没事的。”

方氏嗯了声,打听起程钰最近的起居,外甥身边没人,只能她替他操心了。

后院,阿洵站在水池旁边的柳树下,大眼睛盯着水里,大声喊乌龟出来。

含珠一手牵着他,目光也在水里四处打量,迟迟不见水波动静,她看看阿洵疑惑的小脸,笑着哄道:“晌午天热,乌龟睡觉了,阿洵困不困?”

没看到乌龟,阿洵一点都不困。

他低头瞅瞅,捡了个鹌鹑蛋大小的石块儿,用力丢到了水里,“出来!”

“阿洵的石头太小了,看我的。”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欢快的声音,姐弟俩一起回头,就见周文嘉笑容灿烂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儿,瞄准那片碧绿莲叶就要扔。

“嘉表哥别扔!”阿洵着急地拦在他身前,担忧地盯着他手里的大石头,“砸到乌龟怎么办?”

周文嘉愣了一下,见含珠转过去了,侧脸带笑,他就笑着把石头扔了,摸摸阿洵脑袋道:“还是阿洵想的周全,那你继续喊吧,我不扔了。”

阿洵放了心,一边喊,一边捡小石头扔。

周文嘉视线慢慢移到了含珠身上。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看到表妹了,母亲去侯府不再带他,他又不能自己去。

“表妹最近过得可好?”她右手牵着阿洵,周文嘉就绕到了含珠左手边,努力找话说,“我就倒霉了,练武时不小心扭到了腿,肿了好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含珠没有听说这事,低头看他脚,“表哥现在还疼吗?”

“早好了。”哪怕是最简单的关心,周文嘉也高兴,故意原地蹦了两下,“你看,这不好好的。”

少年笑容明朗,含珠被他逗笑了,顺口叮嘱道:“以后练武表哥小心些,别再伤到了。”

周文嘉被她温柔的浅笑迷了眼,呆呆地看着她,忘了笑,也忘了说话。

含珠顿时记起周文嘉对楚菡的情意了,她能把他当表哥看,周文嘉则是将她当成青梅竹马的。为免他尴尬,含珠尽量自然地别开眼,瞅瞅水面,轻声哄阿洵:“看来乌龟真的睡觉了,咱们回去吧?”

“不,我就要看乌龟。”阿洵嘟着嘴道,怕姐姐不答应,小家伙挣脱开手,跑到了周文嘉那边,“嘉表哥牵着我,咱们去那边找找!”小胖手拽着周文嘉朝前面使劲儿。

周文嘉无奈,求助地看向含珠。

只要不跟周文嘉单独相处就好了,因此含珠点点头。

周文嘉再不舍,也不敢得罪阿洵,强颜欢笑陪小家伙去找乌龟。

含珠远远看着他们,看了会儿,目光重新投向水里,思绪飘远。

一片茂盛花木之后,程钰也在看她。

看着她站在他的院子里,从没有那一刻,比此时更让他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那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将她娶回来,让她做长风堂的女主人。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撵走任何想靠近她的人,表弟也好,其他人也好,让她身边,只能站着他。

可他根本没有资格,不能娶她,就只能看着表弟去讨好。

“姐姐,乌龟在这里,你快过来!”那边阿洵突然高兴地喊道。

含珠回神,新奇地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果然瞧见水里有只深褐色的大龟悠哉悠哉游了过来。池水颇深,胜在清澈,大龟龟甲上的纹络身后短短的尾巴都看得十分清楚。

阿洵兴奋极了,身子往前倾,瞧着很是危险。

“阿洵离水边远些。”含珠轻声提醒,怕周文嘉自由后又来她身边,含珠没有重新牵弟弟。

刚提醒完弟弟,耳边忽然传来嗡嗡声,含珠回头,就见一只黑黑的大蜂迎面飞了过来。大多数姑娘都怕虫子,含珠也不例外,才看到一团黑黑的影,配合着远胜过蚊蝇之类的嗡嗡声,含珠吓得脸都白了,惊叫一声,缩着肩膀往一侧躲,不想一脚踩空,朝水池里跌了下去。

因为事发突然,四喜都没来得及拉她。

扑通一声,水里的大龟吓了一跳,迅速游了回去。

“姐姐!”阿洵哇地哭了起来。

“你看着阿洵,我下去救人!”周文嘉将阿洵推到四喜那边,要下水。

“不必,嘉少爷照顾小少爷吧,我会水,我去救姑娘。”四喜当然知道周文嘉对姑娘的心意,他救人是好,但男女授受不亲,姑娘那么薄的脸皮,被一个男人碰了,姑娘就是被救了心里也有疙瘩。

不肯接阿洵,四喜刚要下去,忽见水里含珠自己站了起来。

“姑娘!”她惊喜地喊。

阿洵哭声顿时止住了,张着小嘴泪眼模糊地看向水里。

含珠整个人栽进水里,虽然现在站起来了,肩膀以上露在外面,但浑身也湿透了,狼狈之极。抹把脸,她先安抚阿洵:“姐姐没事,阿洵别哭。”说话时眼睛紧张地扫视空中,怕那只虫子还没飞走。

瞅着瞅着,对上程钰意味不明的视线。

含珠傻了,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再想到自己落水的理由,含珠苍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垂下眼帘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嘉你先回去,让舅母吩咐厨房准备姜汤。”程钰平静地吩咐周文嘉。

周文嘉一对儿浓眉皱了起来,不服气地道:“不用,我要救表妹上来,表哥去吩咐人吧,这里是你的院子,他们都听你的。”表妹身上湿透了,他怎么能让程钰看?程钰还想打发他走,果然有心占表妹的便宜!

程钰不悦地看他。

周文嘉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阿洵瞅瞅水里的姐姐,着急了,跑到程钰身边催他:“表哥快捞姐姐上来!”

大人知道是救人,小孩子只记得从水里取东西都用捞,这会儿就嘴快逮什么用什么了。

四喜低头偷笑。

含珠脸红了又红,见两个男人恍若未闻还在对峙,她硬着头皮道:“表哥你们都回去吧,四喜帮我就够了。”都是男人,她湿漉漉上去,谁在旁边都不合适,哪怕有人早看过了。

忆起当时情景,含珠没忍住,悄悄看向程钰。

程钰在她开口时就看向了她,目光对上,她飞快别开。程钰继续看了两眼,利落褪下外袍交给四喜,随即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听周文嘉没有跟上来,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周文嘉懊恼自己没想到衣裳的问题,被程钰抢了先,又恨又气,绷着脸跟了上去。

都走了,含珠瞧瞧水里的自己,咬咬唇,一步一步往岸边走。

“姑娘慢点。”四喜将阿洵领到远处,让他在那儿等着,她蹲回池边,紧张地提醒道。

含珠满心是气,气自己丢了人,脚步并没变慢,很快就到了岸边,被四喜拉上了岸。

“姐姐冷不冷?”阿洵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一脸担心。

含珠呼口气,抬头时笑了,“不冷,刚刚阿洵是不是吓了一跳?”

姐姐一笑,阿洵彻底不怕了,很是认真地将粘在姐姐头上的一根水草捡了下来,嘿嘿笑道:“姐姐让我站远点,自己掉下去了,吓得乌龟都跑了,差点砸到它。”

含珠盯着男娃手里的水草,想到刚刚自己就是顶着这根水草同他说话的,俏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都没理会坏小子的天真奚落。

“姑娘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四喜见她盯着水草,心想现在哪是计较妆容的时候,赶紧将含珠扶了起来,再将男人宽大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掩住那玲珑姣好让她看了都脸红心跳的惹.火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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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含珠在后院落水,程钰就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后院正房休息。

衣裳湿透了,肯定得换,偏偏程钰这边没有女眷,便挑了身没穿过的中衣先让四喜送进去服侍含珠换上,含珠那身洗好了摆在外面晒着,这时候日头足,用不上多久就能干了。

内室里面,含珠盖着薄被靠在床头,红着脸道:“舅母,真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别误会,嘉表哥没有欺负我,他不是那样的人。”

方氏越误会,含珠就越觉得丢人,好好的自己都能掉水里。

“真不是?”方氏再一次问道,就怕自己的儿子长歪了,求而不得生出坏心思。

含珠摇摇头,为转移长辈的心思,问起前院的事情来,“您怎么跟侯爷说的?”在这些知情人面前,含珠一直都喊楚倾侯爷。

方氏温柔地摸摸她还没有干透的长发,笑道:“实话实说呗,前面应酬忙,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就是怀疑也没法过来看你,让你安心休息,什么时候方便回府了,派人去知会他就行。”

大夫人三夫人散席后就告辞了,自家与含珠姐弟是程钰正经的亲戚,过来坐会儿理所应当的,反正有阿洵这孩子,就说他舍不得表哥,非要赖在这里多玩会儿,迟些走合情合理。

事情都安排地妥妥当当,含珠放了心,见方氏疼爱地看她,含珠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我笨手笨脚,舅母别笑话我。”

方氏拍拍她手,柔声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舅母三十多岁了,照样怕虫子,前两天你嘉表哥绑了一只知了引壮壮抓,阿凝胆大在一旁看,我就不敢。唉,一到夏天虫子就多,都是没办法的事。”

“姐姐,你换好衣裳了吗?”阿洵乖巧的声音传了过来。

含珠与方氏相视一笑。

方氏走过去让阿洵进来,她去了堂屋,对守在这边的外甥儿子道:“含丫头没事,哪都没磕到,你们放心吧。”

周文嘉松了口气。

程钰指着西屋道:“表妹衣裳等会儿才能干,舅母也去歇歇晌吧。”

方氏点点头,领着丫鬟去了对面。

程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周文嘉坐他斜对面,瞅瞅他,对着外头问道:“府里这么忙,表哥不用去前面招待客人?”

话里带着一股怨气。

程钰侧目看他。

如果说之前他不明白周文嘉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在池边一番对视后,程钰很清楚了,无非是将他看成了争抢心上人的对手。换成无关的人,程钰不屑理睬,但周文嘉是他表弟。

正好有些话,程钰也想同他说了。

“你随我来。”他起身走了出去。

周文嘉看看东屋,气鼓鼓站了起来。

程钰站在走廊里与他说话,左右视野开阔,不必担心有人靠近偷听,“文嘉,我知道你喜欢表妹,但表妹已经忘了以前的事,人也彻底变了性情,就像我以前厌恶表妹的臭脾气,不讨厌这个,你确定你依然喜欢现在的表妹?”

“你岂止是不讨厌她,你根本就是喜欢上她了是不是?”他把事情挑明了,周文嘉压抑了半年的怨气一股脑都爆发了出来,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程钰冷了脸,“你胡说什么?”

都要跟他抢人了,这会儿居然还要否认?周文嘉气得直笑,指着上房东屋道:“你不喜欢她,为何总是偷看她?一次两次是我误会你,七次八次也是我多想?还有刚刚,你明知我跟表妹的关系,为何要让我走?表妹与我青梅竹马,该救她也是我救,你凭什么跟我抢?”

“她都忘了,”与周文嘉脸红脖子粗的愤怒模样相比,程钰十分平静,“她都忘了,现在在她眼里,我这个表哥更像是兄长,我帮忙比你合适。”

“呸!”

周文嘉怒不可揭,猛地冲上前攥住程钰衣襟,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逼问他:“表妹是忘了,难道你也忘了?你也忘了我跟她的感情吗?你是我表哥啊,你明知我喜欢她,为何还要趁虚而入!别找那些狗.屁借口,有种你对天发誓,说你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没有半点私心!”

程钰本想掰开少年手的,却看见他眼里滚下了泪,神色越愤怒,这泪就越显得他可怜。

他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周文嘉不要他的沉默,提着男人衣领逼他回答:“你说啊!说你不喜欢她!”

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少年脸上泪水越来越多,程钰不忍再看,别开了眼。

他不想表弟难过,可他想到了含珠对表弟的态度,那日在书房,他才提了一句表弟与她合适,她就哭了。

她是真的不愿嫁给表弟的。

那么与其让表弟继续执迷不悟,与其让表弟怨她心狠,不如他来扛下表弟的怨。

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他惹出来的。

看着背对他坐到长椅上无声落泪的少年,程钰低声承认道:“是,我是喜欢她,喜欢她胆小害怕的样子,忍不住想去护她,喜欢她温柔如水的样子,忍不住想被她关心照顾,喜欢她做的糕点,喜欢她绣的针线,喜欢她哭喜欢她笑喜欢听她说话……对不起文嘉,我决定以后都会对表妹好,直到她喜欢上我,你怨我恨我我都不在乎,除非她又变成了原来的表妹,除非她不喜欢我,我不会把她让给你。”

周文嘉眼泪渐渐止住了。

他望着远处的竹林发怔。

表妹还会变回去吗?他不知道。表妹喜欢程钰吗?

脑海里浮现她因为看到程钰羞红的脸庞。

周文嘉闭上眼睛,微微仰着脖子道:“你不配当我表哥。”

程钰笑了笑,坐在他旁边,面朝相反的方向,“随你,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表弟,你喊我我就应,你不喊我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跟我怎么生气都行,这事别跟表妹说,也别闹得人尽皆知,既惹她为难自责,又让舅父舅母难过。”

周文嘉冷笑,瞅着他侧脸道:“别以为我怕你,你等着瞧,我能让表妹喜欢我一次,就能让她喜欢我两次,只希望你到时候有个男人样,收起你那些心思,别再纠缠表妹。”

程钰唇角上扬,看着他道:“既然这样,那你我做个约定,输了的要心服口服,主动退出?”

嘴角的笑意,说不清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少年的不屑。

哪种都是挑衅,周文嘉愤而起身,居高临下瞪着他:“赌就赌,我怕你不成?”

程钰笑而不语。

周文嘉自认没有他那么厚脸皮,实在气不过,一刻都不想再在他这里多留,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