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笙歌尔雅(三)

接连几曲水袖浮动云纱漫天的歌舞下来后,原本柔和舒缓的配乐,都倏忽转为了铿锵且急促的重低音,整个苍穹大殿内如烟如雾的丝薄彩霞瞬时消散的干干净净,就连上一舞曲的东海王女遗留在白玉地板上的鲛人明珠都自行滚到了角落里。

珞姻闷了一口杯中清透的桃林佳酿,甘冽的酒水划过嗓子时呛了她一下,上仙侧过脸低声咳嗽时,正是三十六重天数十位天兵豪情巨献的雄浑剑舞开场。

转过脸来看大殿中央的珞姻上仙在短暂的怔愣后,甚至没管邻座的白发老叟端走了她的点心,双眼眨都不眨一下地灼灼看着那群赤|裸上身的天界兵卒。

众位肌理敦实的天兵手持粗重长剑,随着慷慨激昂的乐声行动敏捷且轻健,长剑起舞,龙行虎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气势冲天却又极其赏心悦目。期间领头的那几位天兵长剑撑地,于半空中潇洒翻转几个来回,汗珠随意挥洒在喷张的肌肉上,看得珞姻上仙本就灿若星辰的美眸更是分外明亮。

珞姻上仙喜欢所有漂亮好看的东西,这大抵也是所有花仙的共性。

但与其他花仙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如果珞姻上仙发现这东西是活的并且是可以调|戏的,那她还非要身体力行证明一把,于是现下的上仙已经在低调地思考如何才能调|戏到这些天兵。

津津有味的上仙完全没有注意到高高在上的主客位处修明神君的脸色,因而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注定是要没救了。

珞姻上仙虽然觉得修明神君无论身材还是相貌,都绝对比这些天兵好看许多,但舞剑的天兵们胜在庞大的数量和不穿上衣,她发自肺腑地觉得这个节目委实是再好不过,当然如果他们可以穿的再少一些,那她肯定会更加欢欣。

配乐声势渐弱时,舞剑酣畅淋漓的天兵聚拢成圈,长剑直指中心,刻写百万个寿字的七色缎带自那中心处骤然迸发,剑尖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直没见影的歆芙公主竟然踩着那七色缎带的另一头腾空而出,左右两手分别抖开宽大的金面折扇。

天兵退下,曲音转调,从剑舞中回神的众位,又看着七色缎带环绕歆芙公主来回飞梭,鱼贯而入的伴舞们手持同样的金面折扇交替旋转,歆芙公主一身散花雪纱银裙映衬缎带缤纷,每跳两步那随风而撒的细碎水晶,更是让整个舞曲都华贵迷乱到晃眼且炫目。

如果要给这个舞起个名字,珞姻觉得那一定就是我有钱。

我有钱,我就是有钱。

所以我可以把金子黏在扇子上,可以把银子贴在裙子上,还可以把水晶磨碎了撒在地上,转起圈圈的时候它们都会一亮一亮的,颤抖吧穷人们。

坚持看完歆芙公主整场舞曲的观众,多少都觉得自己的双眼被闪瞎了几分。

广烟神殿所献之舞就是被排在这么一个出场的位置上,前有奢靡的公主有钱舞,豪迈的天兵不穿上衣舞,以及意境深远的同手同脚舞,让广烟神殿的舞曲说什么都不会备受关注了。

这样多好,珞姻上仙默默心想道。

浓密的奶白云雾在殿中央聚拢,苍穹大殿内的天界乐师全都停了手,只余下一位清奏长笛,悠扬笛音轻缓飘远绕梁不歇,而后美韵十足的筝音款款加入。

殿中央浓转薄的云雾渐渐散成空影,十位花仙身穿石榴红的长裙一步一拂袖,裙摆和水袖都漾开晨风吹荷般柔美轻缓的波纹,但比起这些,烟罗紫长裙低头弹筝的慕挽冥后,似乎总要更引注目一些。

三界有名却消失千年的澜音筝,就架在舞姿翩然的花仙中间,花仙们宽大的宫纱水袖漫漫扬起落下,交织成的丝质帘幕让看客觉得正中间的慕挽冥后和她的澜音筝都很有些不真切,再看那些乍眼望去很是秀丽多风姿的花仙,舞步虽轻盈曼妙,但配合得却并不是很默契,比起之前瑶台女仙们的轻纱微步舞,明显要逊色一些。

只是这配乐声却是极为清丽明净,凌霄梦春风本是天界仙家耳熟能详的古曲,此时听来竟是别有一番朗如珠玉的味道,幽雅悦耳曲尽其妙。

但在仙乐不绝如缕的三十六重天,这样的曲音还是算不得出挑,因而一曲舞毕云雾重新腾腾升起时,许多观者对这首舞曲的最大印象,就是总看不清正中央被纱带挡起来的慕挽冥后,心里只觉得万分遗憾。

坐回夙恒冥君身边的慕挽,水润清澈的盈盈美目晶亮晶亮地看着她的夫君,求表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冥君殿下端起酒杯饮尽后,果然很体贴地称赞道:“挽挽弹得很好。”

心满意足的慕挽双颊嫣红地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了点心,看起来非常懂事和乖巧。

珞姻上仙邻桌的景瑶天女,手中粉樱色的绣帕微掩唇角,于此时声音极为婉转悦耳地开口道:“上仙生得这么美,身姿也是一等一的好,却没有亲自代广烟神殿献舞.....”

她转过脸来看着珞姻,目光柔和眼眸含笑,仿佛宠溺年轻妹妹的长姐般清浅笑道:“真让我觉得有几分可惜呢。”

上仙嘿嘿一笑后胸|大无脑地答道:“珞姻初来天界,除了浇花拔草什么都不会。”她随手塞了自己一口点心,更加胸|大无脑地说道:“每天琢磨衣服要几个时辰,对镜梳妆要几个时辰,每晚挑选树仙又要几个时辰,哪有时间去学跳舞......”

景瑶天女笑意不减,但珞姻左边那一直在吃的白发老叟却忍不住了,他端着手中的酒杯,白花花的眉头皱成一团道:“每晚挑选树仙?”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珞姻的本意是指白日里广烟神殿的琐事和账务,都要在晚上挑选有空的树仙来处理,但显然听在这白发老叟和景瑶天女的耳朵里.....

那都是另外一层意思。

白发老叟的酒杯都有些端不住了,他沉痛万分道:“身为广烟神殿的主神,你怎能这般、这般......不知分寸、放浪形骸!”

珞姻上仙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她低下头娇羞一笑道:“有时候人家很急,一次还要叫上好几个树仙.....”

白发老叟呆了。

爱护年轻上仙的好姐姐景瑶天女,此时含笑插话,善良地柔声救场道:“珞姻年纪还小,以后这样的话可别同旁的仙家说了,影响到你的名声可怎么办?”楚楚动人的眼波流转,景瑶天女看向白发苍苍一直吃到了现在才停的原石仙尊,饱含宽宥与良善地又是柔声道:“好在原石仙尊和我,都习惯守口如瓶,上仙可以放心。”

却不想那传说中低调非常的原石仙尊,或者说这位扫荡了所有点心的白发老叟,竟然凉凉地开口拆台道:“你才习惯守口如瓶,你全家都习惯守口如瓶。”

景瑶天女脸上的笑容有些崩裂。

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的凌泽上神看向这边,好心提醒爱妻道:“下一曲便轮到你了。”

荣泽云君与荣泽云后一共生养了两子一女,他们的小女儿景瑶自小就被当成掌上明珠溺爱,请来教习歌舞的老师都是天界数一数二的舞娘,因而景瑶的这曲惊鸿舞可谓备受瞩目。

珞姻静静地看着苍穹大殿的中央,她细细地看了景瑶天女整曲的惊鸿舞,腰肢曲折曼妙脚步行云流水,所谓翩若惊鸿所谓婉若游龙,大概也就是那样了。

而后珞姻看到了坐在那一边的荣泽云君和荣泽云后,他们的脸上带着不言而喻的骄傲,这是父母因子女|优秀而不经意流露的自豪。

这样真好。

虽然荣泽云君,明明也是她的父亲。

高坐于主客位低头吃点心的慕挽冥后,忽然感到整场都安静下来了,她叼着点心抬头看了眼惊鸿舞结束后绰约退场的景瑶天女,而后晶莹透澈的美目静静地看着夙恒冥君。

夙恒冥君抬手,修长的手指抹去了慕挽唇角的点心屑,深谙狐狸精内心活动地答道:“没有挽挽一半好看。”

慕挽漂亮的双眼更显得晶亮晶亮,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继续吃点心,看起来依旧十分乖巧。

天帝的这场寿宴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明月初上时便从主客位开始一圈绕下来为天帝献上寿礼,金石神玉飞鸟走兽,所有珍稀到平日里难看见一眼的宝物,此时都聚了个齐全。

直到盛宴散场,天帝又简短有力地说了几句话,阐明了他老人家今天很高兴,感谢了今日所有到场的宾客,并且会在宴会后赏赐所有出了节目的好孩子。

苍穹大殿内煌煌如昼的宫灯变暗,天冥二界的贵宾依次离席,引路仙使缓步来到珞姻上仙的身边,弯腰行礼后尽职尽责地带路,将她引到了大殿之后。

苍穹大殿后成堆的宝物琳琅满目,仙使毕恭毕敬道:“天后对广烟神殿所献之舞甚为满意,烦请上仙随意取走一件作为赏赐。”

第11章 千骑铁衣

今晚珞姻上仙颠颠地捧着被赏赐的宝物,颠颠地回到广烟神殿的内殿推开大门后,就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事了。

她原本一片散乱的案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长桌上随意摊着的书籍和折本被分门别类归纳的整整齐齐,凉木地板更是纤尘不染,无瑕透亮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反光。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前些日子里有一批编外的魔怪流窜到了天界,兴冲冲地抢了广烟神殿的三万株树种,很残|暴地打算没事的时候当做零食来吃。

但是天界当然不是一个可以给魔怪随便吃零食的地方。

于是珞姻上仙就亲眼见识到了切魔怪像切白菜一样轻易的修明神君,和被他切过后连灰都没留下的可怜魔怪,

他只不过静静地站在那里,周遭的云气却瞬间锋利地像是磨了几年的锐利兵器,直到所有魔怪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看起来还是白衣翩翩身形修长英挺。

拿回三万株树种的珞姻当时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修明,很有些担忧地问:“要是我以后惹你生气,你会不会随手用云朵这样切了我?”

修明神君摸了摸她脸,云淡风轻地说自然不会。

然后神君殿下又接着补充道.....

我会帮你打扫房间。

看着现在纤尘不染洁净光亮的房间,手中的黑匣帮的一声摔落在地,意识到已经把修明神君惹毛了的珞姻呆呆地望着坐在藤椅上端着茶杯的神君大人,再也不敢颠颠地跑来跑去了。

她低着头蹭到他身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对着手指小声道了句:“我错了。”

她低着头继续默默对着手指,深刻地自我剖析道:“我就是没见过那么多天兵不穿上衣,所以观摩得太入神了些,但我哪怕观摩入神的时候也在想,你比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好看多了。”

你比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好看多了,这话听起来委实很贴心。

但是修明神君手里的白玉茶杯瞬间布满了粗重的裂纹,他低笑一声这么回答道:“看来你每一个都观摩得很仔细。”

在特殊情况下还能坚持自己原则和权利的人,都是很有气节和操守的。为了成为一个有气节和操守的神仙,此时的珞姻应该同修明死磕到底,不懈地为自己辩解,坚定地捍卫自己欣赏艺术的权利。

可惜珞姻上仙的节操都在十八层炼狱里被烧光了。

于是此时此刻的珞姻上仙侧坐在修明神君的腿上,滑嫩的手从他的领口伸进去,来回触摸健壮的胸膛,声音十分低脆好听道:“可我只想碰你呀。”

珞姻随即用另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复又开口道:“我现在不想穿裙子了.....”她软嫩的舌尖勾描着修明神君的耳朵,浅淡莲香若有似无,声音极为撩人地低软道:“你帮帮我嘛。”

珞姻上仙被烧光的节操在十八层炼狱里默默哭了。

第二日清晨云烟笼罩,风清日暖阳光正好,无论是出门遛猫,还是到广烟神殿的藏宝阁里数数钱,那都是极好的。

但珞姻上仙却不大有力气动弹,她腰酸背痛腿软地抱着枕头摊在床上,心里十分感激修明神君必须到场的三十六重天早朝,更加感激刚庆祝完生辰就迫不及待要上早朝的好天帝。

所以我们在解决问题的时候,一定要考虑清楚问题解决完的后果。

感觉好多天没有引起主人注意的猫咪从内殿半掩的高门处偷溜了进来,肉垫爪子踩在凉木地板上发出嗒吧嗒吧的声响,对一只猫来说,走路有声音真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

它一路丢脸丢到了珞姻旁边,跳到薄被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然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纯洁可欺地看着她,一副世间属我最可爱的模样。

珞姻提着泥巴这只猫脖子后面的毛,将它放在了枕头旁边,摸着它的脑袋说:“虽然我没劲,今天也一定要起来。”

泥巴懵懂无知的双眼亮闪闪地看着珞姻,但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上多了些红痕。

上仙一拍泥巴的脑袋继续说:“我起来不是为了给你烤老鼠吃,不要眼睛这么亮的看着我。”

泥巴很听话地眼睛暗了许多。

上仙平躺着打了个哈欠说:“天兵训练的校场边要种上一批新的神树,本来我不用去,但那可是不穿上衣的天兵.....”

她侧眼看着完全听不明白的泥巴,伸手拨弄了猫爪子两下,语声略带恶意道:“所以我起来也不是要和你玩。”

终于明白今天既没有烤老鼠吃也没有主人陪着玩的泥巴,对生活丧失信心一下子瘫软在了床上。

这日广烟神殿的树仙竹霖和柏宁,陪着他们心情貌似大好的掌宫主神去天兵天将的校场.....

送树种。

竹霖和柏宁两位树仙皆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事交给仙使就能办好,把树种往校场一甩就可以圆满地回来了,有什么必要非得亲自走一遭?

但是珞姻上仙却是十指交握,法相庄严,正经非常地答道:“天兵每日挥汗如雨劳苦训练,无非是为了守卫上界,我们亲自把树种送过去,更能显示出对他们的尊重和敬意。”

竹霖和柏宁这两位树仙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觉得主神所言十分在理,就这样被连哄带蒙地提着树种,跟随珞姻上仙来到了天兵天将气势震天的操练校场。

但他们所有的疑惑,在看到珞姻上仙到达校场失望的神情后,都有了解答。

上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望着一圈又一圈狂奔在飞沙走石中的天兵们感慨道:“这么热的天,竟然裹得这么严实来训练,看得我都心疼了。”

她继续扫视整场后,扶着一旁的树仙悲痛欲绝道:“怎么每一个都穿的这么整齐.....”

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珞姻抬手遮住眼前忽然变刺目的阳光,自从当了花神以来,她愈发感到自己尤其的不经晒。

魁岸的身体挡住了晌午的日光,带着血腥味的长剑瞬间破开了捆绑树种的仙绳,微湿的黑色短发尚且挂着剔透的汗滴,左耳上墨蓝色的耳钉反着炽热的阳光,熠熠晃人眼睛。

建夜天将扛着重剑站在她面前,胸膛处古铜色的肌理壮硕紧实,他往前走了一步,胸口几乎要挨到她的脸。

一旁的柏宁默默为上仙感到高兴,上仙这样热情洋溢地奔来校场,大概就是为了看这么样不穿上衣只管操练的豪迈天将,但柏宁若能看到此时被建夜天将所挡住的珞姻上仙的脸色,就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建夜天将靠近的那一瞬,珞姻的脑中浮现出的.....

是三百年前朝阳神殿上,这位下手快很准的天将大人将她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的粉碎的景象。

那时他左耳上的墨蓝色耳钉也是这么明亮,带着厚茧的手所到的每一处,都带来钻心蚀骨的至极痛楚。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重新见到他。

在天界以冷血不近情而出名的一等天将建夜大人,此时手中蓝光一闪,将所有的神树树种都打包拎在了手上,直至转身离开,都没有再同珞姻和两位树仙说上一句话。

薄如蝉翼的仙障挡在了建夜的面前,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始作俑者珞姻上仙。

冰肌玉骨的手挡着直射到脸上的炫目日光,珞姻看着建夜天将极为好心地解释道:“这是神树的树种,没有我施咒,就算种下了也活不了。”

珞姻上仙身后的两位树仙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上仙要诓骗天将。

但他们看着建夜大人俊朗硬挺的外表,立刻就想到上仙日后有一位夫君也是好事,这样一来,掌宫主神也不会寂寞到为了偷看天兵大老远从广烟神殿跑到这里来,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就算珞姻上仙有了像修明神君那样的夫君,她也还是一样会跑过来的。

这么一想,柏宁反应很快地率先声援珞姻道:“建夜大人,种树的时候,需得施下一段梵音树咒。”

反感说谎的竹霖侧过脸没有出声,但他就是再讨厌诳语,也断不会当场戳穿好弟兄和掌宫主神。

建夜天将单手收了扛在肩上的长剑,他看着珞姻问道:“必须你在场?”

珞姻上仙郑重其事地点头后,蓝光极快地闪过,左右两边的树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看到俊朗硬挺的建夜天将一边扛着珞姻上仙,一边提着几百株树种朝校场那缺了一大块的密林处走去。

竹霖正要赶过去跟着,却被柏宁抬手拦住,灿烂的午阳下柏宁充满敬佩的说道:“我们上仙真是好本事,竟然将才见一面的建夜天将就这么拐去了树林。”

第12章 汀州浓荫

晌午骄阳如火,校场嘶吼震天,被强悍的五行术数所召唤出的猛烈疾风在校场内怒卷而过,给正被|操练的天兵带来比负重狂奔更为艰难困苦的磨砺。

建夜天将扛着珞姻上仙走在校场的边缘,他身边那层阻挡狂风的结界看起来坚固到牢不可破,暴怒的疾风一波一波仿佛永无止息地冲击着蓝光结界,却无一例外地全部无功而返。

但在校场内的天兵们看来,校场边缘处只有突然消失后变得更加暴烈的狂风,像受了刺激般就近抛出好几个天兵发泄,黄沙土的表面瞬时洒上一层鲜红的热血,

天兵们却根本看不到他们莫名消失的冷血天将以及他肩上的珞姻上仙。

被建夜天将扛在肩上的珞姻上仙皱着黛眉开口道:“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也能走。”

英明神武的天将大人没有理她。

珞姻上仙却已经难受到涨红了脸,这段到密林的路途高低不平,她饱满的胸部随着建夜天将沉稳的脚步有一下没一下地碰撞他结实宽阔的后背,而铁臂所环绕禁锢的修长双腿更是被生生勒出了红痕。

建夜大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锐利的指甲泛着刀锋般的寒光,珞姻上仙原本灿然生辉的褐色瞳眸倏忽转为令人毛骨悚然的鲜艳赤红,柔白细嫩的掌心跃跃跳动着交杂红黑两色的灼热火苗,凶猛的火舌仿佛生来带有尖利非常的爪子,会忠诚地勾住所有它的主人觉得应该被烧掉的东西。

这是天界连谈及都是禁忌的阴毒地狱之火。

而今,这样凶悍可怖的火焰就这样静静平躺在珞姻的掌心,仿佛是已经跟随她多年并且忠贞无二的仆人,愿意为她扫除前进时一切挡路的障碍。

珞姻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杀了建夜天将,让他化成溺于狂风的一摊尘灰。

这个声音被无限制的扩张,变得像是十八层炼狱里充斥了耳边三百年的百鬼夜啼,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狞笑着此起彼伏地开口劝诫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这是他欠你的,这是他欠你的。

朝阳神殿寸寸碎骨的一幕再一次浮现眼前,她被锁链牵到大殿之内,建夜天将抬脚便踢碎了她的膝盖骨,她疼得浑身是汗,却软的像稀烂的泥,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地像是在看一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畜生。

左耳上墨蓝色的耳钉流转明光映衬碧落华灯,他笔直如松地站立像世间最公平不过的神祇,以高位神仙持有的最为居高临下的语气道:“凡人的血脉,也配有仙骨。”

珞姻上仙双眼中赤红的瞳眸放大,掌心的火苗却渐渐熄灭,灿若星辰的美目最终回归了醉人神魂的深褐,纤细白嫩的十指处圆润的指甲泛着纯净无害的柔粉色。

我不会这样伤他,但我一定会让他和我一样痛。

但是现在痛的就只有胸口饱受碰撞之苦的珞姻了,在终于到达那片要补种神树的密林时,她简直激动得快哭出来了。

珞姻上仙圆满跳到土地上的瞬间,就扶着身旁的一棵枯败神树蹲了下来,而后听到来自头顶上方的建夜天将冰凉如同命令般的声音道:“起来。”

眼波流转生辉的明眸勾人,艳绝倾城的脸颊因晌午的日光而热得微红,她纤细的手指随意抓起一抔黄土,抬头看着他道:“起来?那你能告诉我这里原来的瀚灵神树为什么会死了一大片?”

建夜天将已经将手中的几百株树种散到了地上,无意多言地回答:“被练兵的风吹倒了。”

泥沙尘土从珞姻上仙的指缝间缓慢漏出,她黛眉微挑一副你根本在骗我的样子继续说:“瀚灵是最为坚韧的神树之一,我们广烟神殿培育一株树种要花上十年,怎么可能被你们练兵所用的风扫荡得一干二净?”

珞姻上仙的手掌摊平抬高后,那些散落在地的树种跟着一同悬在了半空,她浅笑着开口道:“况且校场内那些看起来狂暴的疾风,根本就是由天兵心中的畏惧所创造出来的幻境。”

悬浮在空中均匀分散开的树种极为轻柔地落地,珞姻舔了舔微有干涩的唇角问:“这是新一批的天兵?胆子这么小?”

建夜天将双目微眯地看着她,见那妍姿艳质绝丽无双的天界第一美女搓了搓手上的灰土缓慢站起,走到他身边低下头,如若情人间喃喃低语地小声问:“你说天帝要是知道,你用冥界的魔窟禁兽训练这批蓬莱贵门出身的新兵.....会不会有些生气?”

珞姻上仙仿佛威胁一般的话并未触动建夜大人半分,他的语气依旧分外生冷道:“你若不想有麻烦,就管好自己的嘴。”

瀚灵神树的树种落地生根,须臾已经长出细嫩的枝干,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珞姻抬头看着建夜天将,灿若星辰的美目含尽春|情,双颊浅红肤色白腻若雪,一副柔肠百转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侧过脸看着校场内那些出身不凡甚至受到天帝礼遇,而今却只能在虚幻的狂风中四处奔跑的新兵开口道:“你的事,我都不会往外说。”

珞姻往前又走了一步,流风吹起她芙蓉色的薄纱袖摆,秀挺的鼻尖几乎要挨着他,低脆好听的声音婉转道:“就算你从来都不会看到我。”

建夜天将后退了一步,手握长剑扛在肩上,极为冷淡地看着眼前艳绝倾城的美人道:“树种好了,你可以走了。”

被赶着走的珞姻却是没有一点难过地笑出声来,双手背后仰起脸,美目灵动地看着他问道:“你这么急着种树,是不是为了掩盖魔窟禁兽的气味?”

建夜天将转身没有答话,他背对着珞姻上仙面朝校场走去,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片树林,以及树林里双目透澈含情的绝丽美人。

但他即刻便听到锐利匕首拔出后所发出的刺耳声响,建夜微皱剑眉侧过脸,看到鲜红的血液自珞姻上仙雪白纤细的左手手腕处触目惊心地流下。

她的右手还紧握着那锋利至极的匕首,左手手腕处源源不断地流出颜色极红的温热鲜血,一路流到指尖,洒在泥黄色的土地上缓慢晕开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