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温语混出来了,光鲜亮丽地活着,可是行事依旧有着不疯魔不成活的狠劲,也是够凶,才能在那环境里维持住最底限的尊严──就像《变形计》里凶恶的农村孩子,他不想有素质么?环境迫人,嗓门大才能立住脚根,凶归凶,本质是好的。

封殊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二人聊得兴高采烈,他亦听得入神。

那些他不曾參与其中的过往,他都很感兴趣,想知道妙妙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听她说得高兴,因为她跟家里人吵架而高悬着的心也稳了下来。

他不知道什么叫家庭纠纷,也不知道有多难过…可能,穷其一生,也不会了解这凡人构成的家庭情感了。只是察觉到了妙妙低落的情绪与眼泪,担心她的情况。

他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听她抖豆豆似的语速,听得很愉悦。

温语话锋一转,“说句实话,妙妙,你跟家里说开来了,心里感觉怎么样?”

“…我,”

面对这个问题,席妙妙迟疑地顿住,她不自觉地用手摸了摸胸膛。

只摸到了起伏微小的胸脯,以及隔着骨胳皮层,脉脉跳动着的心脏。

她见过心室图,知道心脏的构造,那不是什么诗意浪漫的模样,却总和感情扣上关系,负责分析的明明是大脑,疼起来,却是输血的心脏在疼。

现在,它好像不疼。

“我以为我会很伤心难过,但开口的刹那,就感觉,啊,不过如此嘛,那些很难说出口的话,原来只是碰碰嘴皮子,说得挺流畅的,”她眨了眨眼睛,心脏跳得很快,很快,快得开始疼了:“我记起了拖拖,它不是‘老家里养过的一条狗’,是跟我感情很好很好的朋友,它爱我,”

“然后,回来之后我发现,你爱我,封殊也很爱我,”

爱这么沉重认真的一个字,彷佛该到人到将死之时,才能用一句‘我…你’郑重说出来,席妙妙这时却一气儿说了三个爱字,肯定了三份爱,她笑出眼泪,深呼吸:“太高兴了,我何德何能啊,被爱着的感觉超级好,我早该面对的,差点就忘了拖拖也爱着我,嗯,是我的错。”

被爱着,太好了。

席妙妙低下头来擦眼泪,整个手机荧幕都湿掉了,她呜咽听着温女神轻声笑着安慰她:“对啊,但是你现在才发现我爱你吗?太伤我的心了,别哭啦,你今天化了妆,不防水,待会让封殊看见你哭花了脸,对着一脸花花绿绿的妆,吓出心理阴影来怎么办?”

封殊没意识到她在安慰她,飞快保证:“我不怕。”

“你说得对,我先挂了去洗脸!”

温女神一句妆花了,立刻将席妙妙从伤感回忆里拉回现实──可见女人之间的某些点,是有着感应的,天大地大不及让男友看见自己妆花了事大。挂掉电话后,她捂住脸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奔至浴室,留下一脸懵逼的他。

待妙妙回来的时候,已经卸干净了脸上的妆,小圆脸白生生的,眼睛鼻头通红,彷佛随时要从眼角溢出豆大的泪珠,让他看了神魂都在抽疼。她轻车路熟地坐回他怀里,这是她最有安全感的位置,也坐习惯了,他立刻调整坐姿让她窝得更舒服。

她警惕:“你,刚才没看见吧?”

“我真不怕,”

封殊失笑,为了加强说服力,举出权威例子强调:“我在天界,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吓不到我的。”

“…”

席妙妙听了,非常想打人。

“真的,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我都喜欢,就算是,呃,”他决定换一个贴近凡人的例子:“就算变成了两百斤,我也一样喜欢你,你吃到三百斤,一千斤,我也抱得动你。”

一千斤,那已经脱离人类范畴了。

被神仙男友的一顿连招怼得身心俱疲,席妙妙抽了抽嘴角,已经完全不想哭了,反而有点想笑。

“我发现了,其实封殊你…在不会安慰人上面,挺会安慰人的。”

封殊听得一头雾水,决定直奔结果:“你被安慰到了吗?”

“还没有,唔,”

席妙妙在他身上跪起来,转过身直面他,居高临下地在他眉头落下一吻:“还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亲亲。

抱抱。

举高高?

“…等等举高高我是开玩笑的你放我下来!兄弟我们有话好好说!我头要碰到天花板了!”

在上神的字典里,没有开玩笑。

女朋友的每一个要求,都是至高无上,必须执行的指令。

***

过了两天,发现女儿都没有要回家过节的迹象,也完全不联系自己,生怕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的席母终於按捺不住,拨电话连环轰炸席妙妙。

可惜,她已经不是以往的妙妙了。

“是,我说过不会再回家,你跟亲戚怎么交代?你可以说我移民了,或者说我死在外边了也没所谓,还可以趁机收一笔帛金,岂不是美滋滋?没事我先挂了,以后我每个月会打一通电话回来,生活费也会打到你帐户里,你有急事就在微信给我文字留言,我会定期查看,啊,对了,家族群我也退了。”

想起这事来,席妙妙一边用耳机听她轰炸,一边点开微信家族群,发了一个自制的[我走了我男朋友不让我跟傻子玩jpg]表情包,然后麻利儿的退了群,不带走一片云彩。

“别生气呀,你看,我临走之前还完成了你的愿望,找到了男朋友,你也不用担心我孤独终老了。不过喜酒你是吃不到了,我打算领证旅行结婚不办婚宴…我是不是成心弄哭你?”

席妙妙点开微博,漫不经心地刷新着有趣的新闻,内心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这句话,我懂事到成年,一直都想问你。”

席母语塞。

“好啦,不逗你了,挂了,下个月联系,中秋节快乐。”

话音刚落,席妙妙就挂掉了电话,然后把整个[家族]分组都拉进了不接听的黑名单──远离老家就是这点好,将通信软件一关,还你一整个清静世界。她刚放下电话,在电脑前结束了一局游戏的封殊就摸了过来,邪肆美目看住她,黑黝黝里藏着闪闪发亮的星光。

“…”

“我们要结婚了?”

神仙,听力真好。

面对着诚心地为此兴奋着的男友,席妙妙实在没法把那句‘对不起我瞎说的’说出口,良心痛得要炸了。她沉默少顷,他就啊地一声,眼中星光暗了一片,唇角却弯了起来:“我只是听你一说,所以问问,不是逼你跟我结婚…我知道你有很多要考虑的事情。”

席妙妙的良心在发烫。

封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要玩游戏吗?”

这么一个人傻钱多的大帅哥问自己要不要领证,实在很难拒绝。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一部木村拓哉演的日剧,里面他饰演的角色求爱被拒,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觉得编剧跟导演简直违反了逻辑──怎么可能有人拒绝木村拓哉的求爱!画面上就说服不了观众!

席妙妙咽了咽口水:“你想跟我结婚吗?”

“任何跟你关系更进一步的事,我都想,”

封殊一怔,没想到她会主动把话题拐回来,情商略有进步的他,方才看她流露了为难的神色,才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殊不知对吃软不吃硬的情人来说,他的退让,反而让她想要更进一步,他坦诚:“不过,其实结婚是什么?我是知道跟成亲一样,但在朝代更迭后,现代的意义,我不是很了解。”

席妙妙万万没想到,在男友的求婚之后,要由自己来解释结婚是什么。

“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呗。”

“电视上两个男人合租,他们也是结婚吗?”

“你这问题问得好,”席妙妙一拍他的肩:“在某些动漫作品里,两个男人合租,就等於结婚了!但是我们之间的结婚,唔,其实跟以前的成亲差不多,但现代只能一夫一妻,就是你有了我,就不能有别的女人了。”

“嗯。”

上神好好听好好学。

“结婚了之后,我们的财产就放一块了,不分你我,要一起住,可以生孩子,可以天天在一起,无论是好是坏富裕贫穷疾病健康…”念出这些誓词般的话,席妙妙脸上腾地红了,语速慢了下来:“也要爱着对方。”

她隐下没说的是,虽然这是婚姻的誓词,但不违约的才是少数。

贫穷富裕生病的变改,都是婚姻生变的常见原因,就是过得好好的,也有大把问题等着考验这段婚姻,在三年来的催婚,让席妙妙对结婚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绮丽色彩的期待了,连‘谈恋爱’都比‘结婚’动听。

她惴惴地抬眸看他,像每一个普通女孩,谈及结婚,等待男友的反应。

上神沉默良久,最后得出了相当朴实的结论──

“跟我们现在,好像没有分别?”

“…好像也是哦。”

封殊的所有工资都上交给她,两人也一直同居着,要生孩子么,也不是难事,至於一直爱着对方,封殊说能做到,就是真的能做到,惟一的变数只在她身上。

‘婚姻’这一份压在头上的试卷,她比同龄人晚交卷太多,没想到却早已有了答案。

“好像就是这样嘛!”

她醍醐灌顶,又重复了一遍,捧着脸笑起来:“那不结婚也没关系嘛,你想跟我结婚吗?”

看着她的笑脸,封殊不自觉地也弯了薄唇,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嘴角,心里沉淀柔软:“结婚是凡人的承诺,虽然你要走,我也留不住你,不过我…也会想要得到你们凡人之间肯定的契约。”

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想要凡人的肯定。

封殊语气又退了回来,他极力压抑着自己强调‘想结婚!非常想结婚!’以及拉着她飞去领证的冲动:“我说过,我不会催促你,你跟着自己最舒服的步调来就好,我随时做好预备等着你。”

他声音放得很柔,给足了她缩回去的余地。

在他眼中,把她看得太重太重了,连她的帐都替她算好了,生怕她一时冲动做下会后悔的决定。连她想冲动的时候,都拉她一把,让她停下来好好想一想──即使,她冲动做出的决定是对他有利,甚至是他内心**在叫嚣着想她这么做的,都一样。

封殊不想她后悔,不想她吃亏。

他垂下视线。

席妙妙望向他,记忆里那只等着自己写完作业一起玩的大狗狗清晰地浮现了出来,这回,拖拖不再是一个深想就会发疼的模糊影子了。他垂着眼帘的样子,真像一只耷拉着耳朵跟尾巴的大狗狗,懂事得让她心疼。

她没有恋爱经验,却不至於情商低下到察觉不到他的期待。

爱一个人,就不会忽略他的感受。

“好啊,其实我也想结婚,”

席妙妙冲动地说出口──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却异常地痛快,说出来也不后悔。自从跟父母摊牌后,她优柔寡断的选择困难症也不药而愈,一并治好了:“不对,我不是想结婚,结婚无所谓,我是想跟你结婚。”

步步算明白,就很难往前走,往往会被千思万缕的思绪困於原地。

婚姻,诚然是一件考虑得再久都不嫌久,需要慎重对待的事。

“妙妙,”

闻言,封殊抬起头来,眼里灭下的万千星光,刹那间全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世界。

一花一世界,而他这时的世界,就只装下了她。

对着这双明亮起来的眼眸,席妙妙觉得实在无比划算,这简直是她这辈子做过最睿智的决定,要不要搞婚礼,在哪里领证,详情如何,剩下的,都是可以慢慢敲定的细节。但她不想让他失望──确实不需要拒绝,她很肯定,自己想要一直跟他在一起。

以前的顾虑,更像是原生家庭带来的不肯定。

她能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吗?她能处理好一段长久的关系吗?一想到这些漫长的问题,巨大恐慌就随之袭来,压力带着呕吐欲,敲打在她的心上,使得她久久不能作下决定,又占着封殊有无限岁月的宠溺,一直不做任何承诺。

也许,在不自觉的时候,她对封殊也做了相当残忍的事。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那些肉麻的情话,她再也不羞於启齿了,字字清晰,非常肯定:“我爱你。”

就像你爱我一样。

下一刻,她便掉进了一个超用力的抱抱。

“你爱我?”

“对,我爱你!”席妙妙笑着肯定,不带半点犹豫,只是过了两秒,她还是艰难地改口:“那个,封哥,我很爱你,但是你可以不要抱得这么紧吗?我要被你勒死了。”

他连忙放松了一圈,赧然:“我以为已经克制过力度了。”

“…”

这叫克制过力度?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肺都要被压爆了,真是顶你个肺。

席妙妙想,她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没有在男友的热情拥抱下爆体而亡,真是不容易啊。

上神对新鲜事物的兴趣能维持很久,像他所说的,就连一款网游,只要激起了他的兴致,他能先玩它个一百年。游戏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感情了,妙妙坦白后,他就将电脑抛诸后脑,抱着妙妙,整整一个小时,都在翻来复去地问:“你爱我吗?”

“…爱,真的。”

兄弟,你是早恋的初中生吗?

唉,好像还真是。

“是怎么样的感觉?”

“就、就是爱啊?还能有什么感觉?”

席妙妙不懂了,回头一看,邪魅上神蔫了吧唧的瞅向她,眼神无声地委屈着。

啊,她的良心好痛。

自己说的爱,硬着头皮也要形容下去:“就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那种爱,不过我的一辈子很短,可能你不是很满意,但我真的,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这种感觉。真的,我上一次有这种冲动,是发现了一对超有爱的cp,觉得可以萌它个一辈子。”

但那始终是别人的爱情。

“像你,我也能爱你一辈子吧,”对这一点,席妙妙务实地不太肯定:“应该吧。”

人心难测而多变,也不是1v1的甜文宠文,这个爱一辈子,她说不准,也不敢做承诺。

上神不是人,他会当真。

“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一刻我的心情不是假的,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想一直爱着你。”

百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席妙妙抬头吻住他。

一百年太久远,我现在就要爱你。

第47章

结婚这件事, 可大可小。

往小了搞, 就是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花费九块钱就能得到一张结婚证和已婚身份。可惜人活一辈子, 少不了繁文缛节, 一场婚礼, 从半年前开始折腾才不算赶。

席妙妙是有很多亲戚的, 摆它个十桌八桌不是问题──问题是,里面全是她讨厌或是交情淡漠, 一年见面的次数五根手指能数得过来,君子之交比水还凉,恐怕她发了请柬,对方都要暗骂一句又要破费发红包了。

“其实我不太想搞婚礼,”跟温女神约了出来,她搅动着冰拿铁,痛心疾首:“我以前做过朋友婚宴的姐妹团, 还不是伴娘呢,也累得要死, 更别说是新娘了,婚宴上要换三次礼服,连乳鸽跟龙虾伊面都吃不上热的!”

“待会我去酒楼,给你打包一份。”封殊揉了揉她的脑袋。

呃,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有吃的也不坏, 席妙妙满足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动作熟练得像心理年龄不超过八岁。

伏云君看在眼内, 蓦地有点羡慕,手鬼使神差地伸向温语的发顶…

啪!

他捂住被打回来的手,眼眸噙着浓浓委屈望着她,而她瞥他一眼:“我早上做了一个小时头发,风大了我还得撑伞,天王老子都不能摸我的头。”

要活得精致,总会失去一些相对的乐趣。

伏云君退而求其次,吻了吻她的脸颊,态度清爽自然,俊男美女秀恩爱的画面也很赏心悦目,看得席妙妙想拍下来作画亲密场景的参考──以前她单身的时候,总想着要是有男朋友跟她摆姿势就好了,等真有了封殊,她又怪不好意思的。

她偷瞄他一眼,被他逮个正着,冷峻眉眼透着浅浅的温柔。

温语提议:“那就不搞呗,正好把钱省下来去拍一套好点的婚纱照,有上神在,你想要什么火焰冰霜特效都做得到,要不是没有摄影师能接,真可以试试飞在天上的婚纱照。”

“天上飞?可以啊,华夏那么大,总有学摄影的妖怪。”

跟家人厘清关系后,席妙妙自负盈亏,才也不必因为两老意见而瞻前顾后,生怕顺得嫂情就失了哥意──要是没有摊牌,婚宴怎么也得请他俩来,请了他们,就不能不尊重他们意见,而他们的意见,就是七大妈八大姑的七嘴八舌,比八国高峰会议还能说,最后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总有人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结合。

但只要狠得下心来,一切可以化繁为简,签字终究只需要丈夫妻子,证一领,户口独立出来,自己就是一个家庭了。

现在,只要席妙妙点头,事情就敲定了下来。

告别了那对闹腾的情侣,封殊带她去酒楼打包了烤乳鸽和一份龙虾伊面,太香了,她馋得慌,路上就用牙签戳着一块块乳鸽来吃,皮烤得薄脆,牙尖尖咬下去,嫩肉带着油就被撕咬开来,美味得她心生感慨:“新娘在婚宴上,肯定吃不着热腾腾的乳鸽,太不划算了。”

“嗯。”

秉着‘女友高兴就好’原则的封殊点头表示同意。

叫了半份乳鸽,她要吃不下了,就戳起剩下的喂他吃,他没意见,一口一块。

咬两下,嘎嘣脆。

她愣住:“骨头呢?快吐出来!”

“…吞下去了。”

吃人不吐骨头的上神抬眼望着她,满目不解。

席妙妙讪讪地低下头,在这种微小的细节里,她才能想起来,她的男人确实不是人,就像私自豢养了一只猛兽,在都市里伴她日夜,老虎的脑袋任她蹂│躏,尖牙利爪都成了闺房中的乐趣。

心头漾开一抹冰凉的蜜,有点怕,又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