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面是因为她额上的伤疤还未痊愈,要戒掉一些相冲的食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咳。

她这样,朱谨深也不太吃得安稳,见她把那碗粥喝完放下,也就跟着放下了筷子,无声漱口净了手,起身道:“快宵禁了,我回去了。”

沐元瑜点点头,跟着起身送他。

他来这一趟,其实都不知道做了什么,两个人话都好像没说几句,到往门边走时,才想起来聊一下。

浅淡的月色下,朱谨深轻声道:“我这两日,就不过来了。”

沐元瑜心领神会地点头——不能来了,再不缓一缓,她的舌头恐怕是真不想好了。

“你不要乱走,就在家里呆着。刺客那边还不知审得怎么样,应当没有这么快出结果,有没有同党,也不知道。”

沐元瑜道:“我明白。”

对于这事她有点遗憾,当时从国子监出来就遇着锦衣卫了,只好把刺客交了出去,没来得及带回来先审一审,导致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不过,对她也不会有太大妨碍,她最重要的秘密一定还保留着,不然隐在暗中的人马若想对她不利,直接掀翻就行了,用不着费那么大事翻山潜进围场去刺杀她。

“有什么事,叫人到十王府去找我。”

沐元瑜又点点头。

说着话到了门前,想想暂没什么好说的了,朱谨深出了门,登车而去。

沐元瑜目送他出了巷子,晃悠着手往回走。

观棋一直憋着的话终于逮着机会说出来了:“世子,您这怎么搞的,我先要和那殿下说,您还拦了。他是没有吃过肉嘛,就是喜欢,也没有这样不节制的,他快活了,把您弄得饭都吃不好了——”

“你这说的,我们也没有干嘛。”沐元瑜干咳,“再说,也不怎么与他相干,是我招他的。”

观棋将信将疑,她觉得应该是她们家世子挨欺负了,但是吧,就朱谨深那个模样,要说她家世子先招了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沐元瑜没什么诚意地安抚她:“我以后会矜持一点的。”

所以说没诚意,因为她很快又反悔,“不过矜持了,我又觉得有点吃亏。”

美色当前,躲了多亏呀。

“哎,不管啦,真要细想,我背的事可多,头都能大两圈,先快活两天再说。”

这番纠结来得快去得更快,沐元瑜很快把自己想开了,背着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里走。

鸣琴与观棋在背后无奈又欣慰地相视而笑:世子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快活啊。

所以,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先快活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又又晚了。。躺平任踩。= =

☆、第119章 119章

丁御史的奏章隔日就递了上去, 在皇帝的案头摆了两日后, 遇上常朝, 皇帝拿了出来, 下令群臣就此商议。

朱谨深与审案的两御史、国子监祭酒连同沈国舅在内,都一同上了朝。

其中沈国舅是主动要求来的, 那学正虽往他府上跑了一趟,但后续审讯中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与李司业有关, 丁御史也只是在奏章中提了一笔,凭此一点疑点不足以拿一个国舅怎么样,只是他坚持要来,说是为了表明自家坦荡无私,愿意接受群臣的任何询问, 皇帝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准了。

这一桩案子,说来是很离奇的, 学官为了升官, 竟自导自演出一回□□来, 丁御史的奏章一经披露,殿里顿时都议论纷纷起来。

许多人义愤填膺,向前请求皇帝务必严惩:“李某丧心病狂, 忝居圣贤学府,竟视学子为傀儡, 肆意妄为,险些酿出大祸。如此国贼,不施重惩, 不足以震慑后来人!”

“正是——”

李司业这个事干得太行险了,没有任何可开脱的余地,也没人敢替他开脱,对他的意见几乎是一面倒地,要求严惩。

皇帝便目视宋总宪:“按律,李某该当如何?”

都察院里出人审的案子,宋总宪对这个问题自然是有准备的,出列躬身道:“李某此行,虽未得逞,然而为私欲,在天子之都煽动监生蛊惑造事,其罪不下于谋反,按律,当处斩刑。”

皇帝点头,又缓缓环视殿中:“卿等以为如何?”

无人有异议,李司业从败露的那一刻起就算完了,此刻商量对他的刑罚,都算浪费时间。

至于余者贡生学正这种小人物,那是连拿到朝上说一说的资格都没有,该是何罪,私下也就定了。

接下来的重头戏是,李司业完了,他留下的位子谁接,更重要的,还有梅祭酒的。

梅祭酒是从一进殿就已经摘下官帽,跪地请罪过了,此后群臣对李司业的每一声声讨,同时也算是在给他难堪,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难辞其咎,自请去职是必须的。

这样一来,国子监祭酒与司业正职副手都没了,上层权力直接形成了真空,这种情况当然是绝不能长久的,接任者是谁,必须越快定下越好。

朱谨深站在金阶下,群臣的最前面,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主要是在听。

这种最直接的官场生态,他其实还没有接触过。

按理来说,说完了罚,接下来就该是赏,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审案的御史也罢,这么快结了案,人证俱全,一桩办得极光亮的差事,怎么也值得赞誉两句。

他前晚刚脱困被带往宫中时,几个阁老重臣都还没少夸呢。

但此刻这些人却都顾不得了,因为国子监的那两个空缺,像涂了香油的精致糕点一样,吸引了众人全部的注意力,唯恐慢了一步,就要被别人抢了去。

这是最真实也最□□的权力模样,就这样彰显在了他面前。

——跟棋盘街上那些熙攘叫卖的挑夫店家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朱谨深渐渐有点走神。

当然他面上绝看不出来,他那一副淡漠表情,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沈国舅不时瞄他一眼,倒是有点着急。因为他根本插不上话。

外戚在正经朝会中的弱势,他是真切体会到了,也因此他对于妹妹的主意有了一点信心,以他在京中这些年,都不过如此,石家就算回来,就能有什么作为?以石家为垫脚石,把自家的这个爵位争到手里才是真的。

朝臣们的争执在继续着。

国子监祭酒是清流职位,权力不算大,管着国子监那一亩三分地,一般插手不进朝廷大事,但是是一个极好的从中品转上品的踏板,这种职位绝不算多,梅祭酒自己上不去,霸了这个位子多年,如今总算叫李司业干下去了,想抢的人多了。

内阁六个阁老,就有四个想伸手的。

谁下面没跟几个小弟,好位子手快有,手慢无。

以至于把朝堂争得真有点像菜市口起来。

皇帝高居宝座,将底下种种生态尽收眼底。

他看出来朱谨深在走神了。

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点谱的。虽然他常常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比如说,这样的权力争锋,也不能有丝毫触动他?

这让他看他不怎么顺眼起来。

做老子的脑袋要被吵破了,儿子在下面神游物外,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就开了口:“二郎,臣子们争执不下,你怎么看?”

皇帝一开了口,底下顿时为之一静。

旋即目光如无数盏萤火般,都汇集到了朱谨深身上。

什么意思?皇帝忽然说这么一句,是考验一下皇子,还是真的有意听他的意见?

如果是后者——有城府浅的便生出了微微的后悔来,早知刚才不该将皇子撂在一旁,略夸他几句,此刻还能混个眼熟。

朱谨深虽走神,大半神思仍在,忽然被问,也没什么犹豫,就道:“选官之事,自有朝廷制度可依,儿臣没有历练,不便轻率插言。”

“朕要你说,你就说。”皇帝缓缓道,“错了也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当着这么些人面,若是说了什么外行话那面子丢大了好吗?

“祭酒之职,掌大学之法,儿臣不敢轻言。不过皇爷一定垂询,六品司业,儿臣倒有一人选试为推荐。”

皇帝扬了眉:“哦?你说。”

朱谨深道:“现任国子监丞张桢,二甲进士出身,历御史、典簿,当年因直言遭贬,其人有担当。升不升他做司业,儿臣不敢妄言,不过令他暂代司业一职,以避免这段时间监生们乏人管束,再生乱子,儿臣以为是可行的。”

群臣争到现在,争的主要是祭酒的位子,司业一个六品官职,还不值得大家这么放下身段。

以至于忽然被提出来,众人没有准备之际,也觉得:好像是还挺有道理?

论出身,论资历,论现在所处的官职,比张桢更合适的,一时竟还寻摸不出来。

就是这样算的话,张桢也升得太快了些,他的监丞凳子还没坐热呢。

但非常时期行非常法,再者张桢当年遭贬职,乃为直言犯上,这种罪名不是黑历史,甚至可以算资历的一种,他现在就升得快了些,也可以说是资历攒到这个份上了。

沈首辅当先出列拱手:“臣以为可行。张桢原在国子监里,既比别人熟知情况,而他回京不久,又不至于与监内某些势力勾连过深,正可放开手来整治学风,一肃那些沉疴风气。”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个人选可挑剔的地方不多,也不值得为六品多加争执,这一波过去,才好继续推各家心目中的祭酒上位。

“杨卿,你以为呢?”皇帝点了杨阁老的名,同时瞥了朱谨深一眼。

杨阁老躬下了身去:“臣——附议。”

张桢暂代司业之职就算定了。

接下来继续吵祭酒。

一个上午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沈国舅站得腿都软了,而群臣的争执总算出现了点曙光。

只是只有曙光是不够的,一个代司业张桢不足以运转起国子监,今日祭酒的人选必须择定下来。于是午间时皇帝赐了宴,下午还得接着吵。

皇帝叫着朱谨深到乾清宫去用膳。

他没有坐辇,而是跟儿子在秋阳下走着,闲聊般,却忽然问出了一句:“二郎,你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朱谨深走在退后一步的位置,道:“儿臣举荐张桢,得罪了杨阁老。”

皇帝惊异地望他一眼:“——你居然知道。”

这什么儿子,一点成就感都不给做老子的留。皇帝点他:“你说说,说说,张桢可是杨阅的门生,你举荐了他,怎么会觉得得罪了杨阅?”

朱谨深语意淡淡——因为他觉得皇帝明知故问。“杨阁老也有要举荐的祭酒人选,我推了张桢上来,祭酒与司业不可能出于同一派,他要推的祭酒人选自然就不好再提了。”

这也是张桢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原因,不然,早该由杨阁老替他争取才对。

而后来争执会出现曙光,也与杨阁老默然的默然退出不无关系。

皇帝负手:“你明知如此,还是说了。”

“皇爷问我,我难道一问三不知不成。”朱谨深道,“我以公心荐人,并没有任何不可告人之处。他人若有不满,该他扪心自问,不是我该顾虑的事。”

皇帝不置可否,过一时,眼看拐了弯,乾清宫在望,方道:“你是不是跟沐家那小孩子混久了?说起话来,居然不大噎人了。可见近朱者赤,倒还有那么点道理。”

朱谨深:“……”

沐元瑜是赤?

他觉得皇帝,对她有很大误解。

☆、第120章

皇帝的话没有说完, 话锋一转道:“你同沐家那孩子好, 朕从来没有管过。不过, 你自己心里当有个数。”

朱谨深不着痕迹地垂了眼:“皇爷何出此言?”

“异姓藩王, 遍观历代,就没有不出事的。”

汪怀忠得了皇帝的眼神, 早已领着内侍们停下了脚步,皇帝独自往前走着, 乾清宫前一片空旷,并不怕人听到,他的话,也就说得不加掩饰。

这一句来得突然而直接,朱谨深的眼神都不由为之一闪:“沐氏一向, 似乎还算安稳。”

皇帝点头表示赞同:“不但安稳,连钱粮都不怎么找朝廷要, 比起你的王叔们, 是省心得多了。”

他语声放缓:“但也正因为此, 可见其在南疆自有积累。这积累一代胜过一代,保不准到了哪一代,就要养大了心思。所以便如那树苗一般, 枝桠多了,就该修剪修剪。”

“皇爷的意思是——削藩?”

皇帝却又笑着摇头:“不至于此。沐家老实, 朕也不是不能容人之君,必要去找他的麻烦。但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有备,则无患。沐显道子嗣艰难,却又老而昏庸,冷淡好好的将成年的儿子,以至于沐元瑜这两年都避在京城,这样不必大动干戈的良机,不是什么时候都寻得着的。”

滇宁王为什么冷落长“子”,如今朱谨深是再明白没有的了,但他不能与皇帝吐露,便只是默然听着。

“朕这两年冷眼看着,沐元瑜才干是有,难得的是他年纪不大,还有手腕与分寸。如此,他在京里留的时候是越久越好,他不得与那些边将结交,但以他本身的能力,将来返回南疆,也能勉力镇得住滇宁王府,不致生出大的乱子。”

“那皇爷的意思是——?”

皇帝不会无故与他分析这些,但饶是以朱谨深之机敏,一时都未明白皇帝最终的话音所在。当然,可能也因他做了沐元瑜的共犯,隐瞒了她一项致命秘密所以多少有些心绪不定之故。

“你跟沐元瑜好,可知他有什么喜欢的姑娘吗?”

朱谨深脚步一顿。

而后他没什么表情地道:“——儿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不能去问问?”皇帝有些不太满意,“刚才还机灵着,这一时又傻了。朕若问他,只怕他不好意思说。你们常在一处,你去问他,肯定一问就得。京里的好姑娘这么多,他又正巧是这个慕少艾的年纪,若有合适的人家,朕替他做了主,岂不比回去南疆娶的好。”

沐元瑜若在京里把婚事解决了,对皇帝来说,自然是比回去再和个什么土司联姻来得好了。

沐家和当地的土著势力越是缠得紧,皇帝越是不便轻动。

但对朱谨深来说,这就非常不好了。

他一时失控之后,是从沐元瑜那里得到了远胜过他想象的热情反应,以至于他都有点被闹懵了,处在那种初尝滋味的不可自拔之中,有一点空闲时间,都想着要去找她。

但皇帝这一番天子心术一动,登时把他从那种情热里拉扯了出来。

他一下回到了现实。

现实很麻烦。

“她还小呢,不懂这些。”

“你不懂才对。”皇帝轻嗤,嘲了儿子一句,“整日也不知你想些什么,你娶不得亲,就要拦着你的跟班也不许娶?都十六了,亏你说得出还小。再慢一步,沐显道那边给他定了亲事,朕总不好跟人亲爹对上。”

“她没喜欢的姑娘。”

朱谨深很不自在地说着,他知道了沐元瑜的真身,当然不至于还去吃她跟什么姑娘的醋,但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沐元瑜根本没怎么拿自己当个姑娘看——哪个姑娘这样能闹,把他闹昏了头,那么大件事都莫名其妙就算了。

现在回想,只剩无奈,凭他怎么冷脸,她根本不怕,只是往上贴,他当初把人惯成了这样,现在也只好受着了。

而他都招架不住,要说她男女通吃,起码就魅力这一点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真给她弄个“夫人”,她恐怕也真有本事把人拿下。

这让他决定绝了皇帝的念想,遂道:“里头有一件事,我告诉皇爷,皇爷千万保密,不然,我和她的交情就算完了。”

皇帝从不曾从这个儿子嘴里听到这种话,十分新鲜地道:“哦?”

“皇爷总说她是沐家那孩子,她确实是。”朱谨深低声道,“她还未成人。”

皇帝的眉毛高高耸起:“——啊?”

一时道,“这是晚了些,他们夷人那边,不是据说该比中原人还早些?”

开了这个头,底下也就好编了。朱谨深面不改色地道:“不知皇爷记不记得,传闻里,沐元瑜出生时也是出过事的。”

皇帝现在还有人手在南疆撒着,当然是听过这桩事的,便点头。

“沐元瑜的身体,因此也不大好,外表看不出来,那个要命的地方却虚着。”朱谨深越编越顺,“皇爷不是奇怪她父亲为什么不喜欢她吗?就是为着此事了。小时候还看不出来,渐大一点,她那地方——生得很慢,渐渐行迹就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