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手,掌中的细雨已是化开,楚清清掏出袖中的帛巾,轻柔的擦拭起来。“皇叔,你可以告诉清清一件事么?”

那淡若虚无的语气,偏偏又让濮阳慕华听得真真切切。料想何事能令她犹豫,却又是想知道的?“说说看?”

他还是有所保留。不过楚清清并不介意,淡淡的眸色停在濮阳慕华那里,她问:“太子每次一提到濮阳惜宁,就会说她是濮阳家的耻辱。还有云王爷,他似乎也并不是特别喜爱那个妹妹,在清清眼中,那全是敷衍,好像濮阳惜宁四个字会玷污他的骄傲。”

濮阳慕华神情一滞,随即荡开唇边的嘲弄,且坐且说:“你看出来啦,这事就算让你知道也并无不可,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本王替你解惑。”

“曾有一日,清清回府探父,归来时在大街上见到她与尹湘鹤同行。”楚清清点到即止的说,这种没有把握的猜测不必说得太清楚。

濮阳慕华长长了叹了口气,把玩着只剩余半数茶的杯盏,思绪似乎在刹那间回到过去,那遥不可即的过去,和无法挽回的过去。“当年本王年少气盛,离宫游历天下。你应该不知道如今的皇位应该是属于本王的吧?”

楚清清知道,此刻却沉默,佯作不知。

“萧相国有一女,闺名诺梅,是个极负才情的女子。她与表兄尹湘鹤乃是交过聘书的指腹为婚,又兼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比不得寻常。当年本王离宫,将江山重担任性过给皇兄,那萧相定是看中皇兄生性仁慈,便毅然断了女儿的婚约,将其嫁入宫中为后,好为他萧家的权抛在朝中更是根深蒂固,无法憾动。萧诺梅入宫后,将未与尹湘鹤断去联系,在生了云王濮阳洵后,与尹湘鹤藕断丝连。”

濮阳慕华停下语声,斜眸看了一眼楚清清恬静安宁的容颜,她静静的听着,只在自己此刻止声后,方眨了眨眼。

“你猜得不错,濮阳惜宁非我皇家子孙,她是萧后与尹湘鹤私通的证据。”

楚清清还是震惊了,本以为有了心理准备不会意外,可亲耳证实,还是止不住动荡了心神。这太可怕了,身为一国之母,萧后怎么可以冒天下之大不为做出此等有侮皇家血脉之事?要知道一旦让人查出,那岂是灭族方能了事的?

此刻,她一点儿也不奇怪为何那日在凤翔宫萧后那么维护尹湘鹤;不奇怪他对濮阳惜宁的关护俨然若一位慈父。自己间接害得尹湘鹤丢官去职,萧后岂会轻意放过她?

“呕——呕——。”楚清清徒然扶着书案呕吐起来,她的反应看得濮阳慕华顿身而起。“呕——呕——。”

感觉到有人靠近,楚清清本能的警惕起来,不过她的反应慢过濮阳慕华,待她想离他远些时,她的手腕已让濮阳慕华拽在了手里。

捋上她的绫袖,玉臂上该有的守宫砂早已不见踪影。“太子知道吗?”

他的声音很沉,且带着急切,说明他正用他的方式告诉着自己事态的严重性。楚清清挣脱开来,平复着翻腾的胸口,“我不知道…皇…叔在说…什么?”

“那你是不是要本王找个御医前来看看。”

楚清清倏然盯着他,少顷方别过头去,叹息道:“皇叔何苦呢?”

方才那一抹不安的眼神,瞬间让濮阳慕华明白了很多事情,不得不承认,先前是他鲁莽了。抱歉的言道:“清清,原谅皇叔方才的激动,这个消息让我太意外了,告诉我太子知道吗?”

“除了我、父亲、太子、筱筱、还有那个为我诊脉的大夫,皇叔是第六个知道的人。”楚清清不想瞒,反正濮阳慕华知道也不会影响她什么。

苡妃才滑了胎,若是此刻楚清清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她的身子,更容易‘滑胎’不是吗?想让孩子出生,隐瞒,的确是惟一的办法。“那个替你诊脉的大夫能信任么?”

楚清清喘得不那么厉害了,说:“现在还不没人知道么?”

那便是安全。濮阳慕华深深的看着楚清清的侧影,她是那么小心的保护着她与太子的骨血,自己初始的话根本就是在怀疑她对太子的用心,如此一来,岂不是辜负了她?她露出那样受伤的颜容,原来是他逼的,心头起了一丝不忍,他果然愈来愈慈悲了。

“来人。”

濮阳慕华朝着软帘处一喊,筱筱立即打帘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濮阳慕华看了一眼楚清清,从腰间解下一精致的小坠子递到筱筱面前说:“好好照顾太子妃,如果那天太子宫忙得没空照顾太子妃,你就拿着它到慕亲王府找本王。”

筱筱虽是莫名其妙,但还是将小坠子接了过来,“是,奴婢遵命。”

濮阳慕华走了。那软帘的浅影还在殿中摇摆不定。筱筱走近小姐,看着小姐的脸色有些难看,担忧的言道:“小姐,你是不是又害喜了?”

楚清清摇了摇头,否认了去,不然筱筱又会说个没完没了。落坐在凳子上,想到今日还有些事没处理,吩咐,“去把外面回事的人都叫进来。”

“不用了。”筱筱说:“袖英好厉害呀,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根本就用不着小姐操心。”

打发走了也好,楚清清想着,又听筱筱言道:“方才秋琪来过了,说给您请安来着,还回话说晴妃的伤恢复得很好,谢小姐您操心。”

“晴妃能开口说话了么?”想着那热油滚下喉咙,楚清清便忍不住一阵恐惧颤粟。

“秋琪说晴妃娘娘整日愁眉不展,连泪都不落了,话更是不曾说出口,估计是伤着喉咙了,得好好治很长一段时间呢。”

替晴妃难过,楚清清又问:“苡妃怎么样了?”

“日日有太子殿下关怀,什么病痛自然都好得快了。”筱筱语气酸酸的言道,不待小姐开口,她又说:“门房说这几日茗妃娘娘总是往宫里去,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萧后面临着艰难的决择,她还不去献献殷情怎么行?也真是难为萧后愿意茗妃每日都在跟前恍来恍去的。

夜,雨还在看不见的地方下着。

尽管楚清清满腹心事,可孕期的疲乏还是让她的整个身子显得特别疏懒。依靠在小榻上,半迷着眼帘发呆。

濮阳瑾入来时,便瞧着楚清清倚躺在那里,似乎在半梦半醒间游离不定。连他进来都步行了两步,她方醒过神来,抬眸时更是莫名的有了一瞬诧异。

“你在想什么?”濮阳瑾心头突然很慌,楚清清的样子让他很不安,但轮廓与语色仍是一贯的不起波澜。

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熠熠生辉的狭眸正四溢着探索般的沉幽。楚清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因为想得太多,事情仿佛都在无形中扭成了一团乱麻,问她在想什么?她答不上来。

她的沉默,更让濮阳瑾觉得楚清清有事。虽然几日不见面,但他每夜都会过来看看她安静悄恬的睡颜,偶尔在梦中蹙眉,偶尔长长一声幽叹,这些都在他的眼中在他脑里。俯身而下,轻轻的捏着她的下颌,“不要用沉默来应付我。”

非得有个话题么?好吧,楚清清别过头去,错开他指腹温热的感触,“今日皇叔来过来了,他知道我有了孩子的事情。”

濮阳瑾并未因楚清清的话起半分吃惊,就算皇叔知道又如何?且既是他清楚,楚清清亦一定知晓,那么她的话题——果然是在敷衍他。胸口起了一丝不悦,危险的迷起眼眸,掰正楚清清的身子与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言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如果濮阳瑾的人生一切顺利,是不是应该有一切皇室贵胄的修养,温文尔雅,春风有情?环境可以改变人的一切,楚清清此刻将这句话奉为至理。彼此沉默相对,楚清清徒然轻轻的环上他的腰间,将头靠边他的身上,她说:“我心里很乱,压抑得喘不过气,不过你不需要为心,如果明天天气变好,我的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

她不说,原来是不想让自己操心。轻柔的抚着她的发丝,后悔方才的咄咄逼人。然体贴的话不敢说,怕说多了控制止不住会一直说下去,现在,他还没有那个底气与勇气。只能紧紧的将她扣在怀里,用他胸膛的温度温暖她,让她仔细的聆听他的心跳,每跳一下都充满了对她的情,无法说出口的情。

第1卷 第196章 晴妃的身份

()()“你恨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了。不带感情的语气,却蕴含着无尽的伤色,她的答案一如当初,“恨很需要时间,清清浪费不起。”

添了一分手轴的力量,无声的承诺希望用胸膛的温传转述,‘我会变得强大,以前只为权力,如今,更是为能够完完全全的保护你,我的清儿,现在我才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因为你的重要,如果这是冥冥中的注定,我不会计较那曾经触受的所有苦楚。’

秋芙宫庭院一角,种着一簇青葱色的凤尾竹,楚清清一迈过石槛,仿佛理所应当般为它所引。

“那丛青竹是年前柳贵妃娘娘赏来栽种的。”秋琪小声的解说,词里行间并无半分得意之色,纯属想让人释惑。

楚清清螓首一点,随即携裙移步。今日得来空闲,徒然想过来瞧瞧晴妃,些些日子不见她,有些惦念她的喉咙。

于薛晴的接触,楚清清委实道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就是觉得奇怪,在太子宫这几宫娘娘里,就只对她的印象清晰。苡妃除外,或许她是惟一一个没有家室背景作靠,由一名宫娥跃然而成的太子嫔妃,这是多么大的荣耀与恩泽,然这荣耀与恩泽偏偏沾上了算计阴谋,那便是错,便是恶梦。关心她多半是出于同情罢。

踏过门槛,淡淡的凝露香缭绕鼻息。紫色的落地幔帐让秋琪撩开,一抹纤长的身影粘在花丝鞋边,裙摆微摇,衣袂荡曳,行至榻前,“好些了么?”

秋琪是在楚清清秋芙宫门口遇到的,不曾让人通报,所以晴妃听到动静,误以为是秋琪进来了。依靠在榻头,目不斜视,亦默不作声。待到榻前之人作声,方闻得便恍恐的欲掀被下榻。

楚清清按住她的动作,示意免去了礼仪,落坐在榻沿上,看着晴妃的下颌尖了,双眸含泪无神。忆及那日婉妃之举,虽是萧后授意,却也委实过了,又开口说:“还能说话吗?”

秋琪递上来一杯清茶,难以掩饰脸上的难过,“御医说身体无碍,只是喉咙被热油灼伤,固然有声音出来,也是犹如沙纸,粗燥不平。”

浅抿一口茶水,将杯盏递还到秋琪手中,“你们出去罢,本妃要与晴妃说会儿话。”

“是。”

“你知道婉妃是怎么死的么?”看着秋琪与袖英离开,楚清清澈灵的目光飘向窗外,唇边掀起浅浅的笑,那笑——太伤。

她早已听闻婉妃死了,只是一想到那个曾向她神气活现施虐的大活人这就样死了,她更觉着自己在这宫闱里有多么的渺小。婉妃令人端着热油强迫的掐着她的下颌将热油灌进她喉咙时,她是多么的得意呀,那狰狞的颜容彻底颠覆了平日的端庄美丽,就像一个女鬼复仇得胜的诡异。

晴妃没有反应,楚清清更似自言自语,“是我直接害死的。”顿了一下,忽略晴妃的脸颊上有过小小诧异,语气里不乏叹息,继续言道:“你在宫里的日子比我长,相信该见的与不该见的都见识过了。这是一个大的染坊,宫里有心计的女人们都是一块块布匹,要想自己有颜色,要想自己出众,必须锦上添花来武装自己。在这里没有能力是活不下去的,所以谁都逃不开被染色的命运。我以为只要自己低调的活着,便不会受到干扰,可以保持那一块布匹的干净,可是这个想法一开始就错了,常在河边走,不可以不会湿鞋。晴妃,你处的位置虽然悲哀了些,可在我眼中却是让我羡慕的。”

“臣妾不懂。”

晴妃作声,的确粗如沙纸,燥碎得难以入耳。楚清清回眸一笑,她自然不懂,若是她懂了,岂会由任自己落得如厮田地,“你会懂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晴妃,我安排你出宫罢,你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晴妃眼中一亮,但很快又黯然下去,摇了摇头,说:“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是皇后安排在太子宫的眼线。当初臣妾选秀入宫,落选后成了柳贵妃娘娘身边的近婢,皇后时常刁难柳贵妃,柳贵妃从来都是忍气吞声,日子久了,臣妾也清楚了这其中的原因。然柳贵妃虽然性怯,对臣妾却是从不曾亏待,皇后百般拉拢,最后臣妾想不如就听从皇后的吩咐监视着柳贵妃,万一皇后要加害柳贵妃,臣妾就算一死也要通风报信。自从太子殿下从北晋回来后,皇后更紧张柳贵妃的一举一动,有一日皇后突然找臣妾,说要给臣妾一个天大的恩典,就这样臣妾从一名宫娥成了太子宫的晴妃,而这恩典的附加条件,便是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或许皇后以为臣妾是太子生母身边的人,对臣妾的戒心不会太大,会让臣妾钻空子,只可惜太子殿下根本就不让臣妾近身,皇后得不到我回报的消息,怒叱我贪图富贵占着嫔妃的名份,几次欲将我暗中处死,都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将我的性命救下,建议皇后还是继续让我当晴妃娘娘,以备不时之需,那日婉妃那般对待,估计皇后对臣妾这个无用的眼线已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罢,选择这样的方式惩罚,不过是一个处死的借口罢了。”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皇后再次加害于你了吗?”果然是宫门深如海,她以为晴妃的单纯若天空净云,孰不知她亦藏着这令人措手不及的秘密。

“臣妾的性命是您救的不是吗?那日在殿堂之上,除了秋琪外,所有人都说臣妾是害得苡妃小产的凶手,是娘娘您不顾皇后怪罪,仗义挺身,虽未明着为臣妾洗脱罪名,可您为着臣妾得罪了皇后这是不争的事实呀。”眼角滑过一行热泪,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她的骨头比她硬。

她想做的又岂止救她的性命?她还想做得更多更多来回应那个胸膛带给她的安宁与温暖。“可惜我救不了你的喉咙,晴妃,死是很不容易的,然而活着却更难,人生区区数十载,没有了声音,你还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这都不会响影你的世界。”

这番有感触的话从太子妃的口中道出,竟有着说不出的殇痛,她不知太子妃都经历了什么,只是这话让她感动,拭了拭眸角的泪痕,她说:“虽然臣妾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领会太子妃的意思,不过现在心里好受多了。”

楚清清跟着她掀起唇角,如果可以活得简单,她愿意她的轮回在田园里。又徒然见晴妃敛下眼中才恢复的神采,露出些许担忧之色,“你要小心皇后,她绝不会善罢甘休,臣妾曾经在凤翔宫听见一段皇后与人的一段对话,皇上的身体好像并不止御医所奏的那么简单。”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消息,楚清清说:“与人的对话?你说的那人可是你先前说的救你的那个陌生男人?”

晴妃低眉思忖少顷,道:“是,就是他,以前每次悄然去凤翔宫,那陌生男人都是隐在一旁的帐帘后,臣妾听从皇后吩咐时,他便会在一旁帮腔,提醒臣妾应该注意些什么,小心些什么。”

不可能是云王濮阳洵呀,因为若是他晴妃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惟一的解释便是那陌生男人极少出现在后宫里。脑海中闪过什么,楚清清心头有七分猜到他是谁了,只是还存有那么点儿疑惑解不开,所以还不敢妄下笃定罢了。“好了,你记住,我今日只是来探你的病,聊的都是与你的病情相关的事情,你什么都不曾对本妃说过,本妃也什么都没问过,一切如常,明白吗?”

晴妃点点头,“臣妾明白。”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就若今日之事让皇后知道,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从秋芙宫出来,日头已偏西。楚清清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驻足回眸再次仰望那高阔的门庭,试想一个看似默默无闻的晴妃都是萧后插在太子宫的眼线,这整个太子宫岂不是在一片长满眼睛的天空下饶看日升日落,月跌月起?

“娘娘,回梧惠宫罢,咱们已经出来很久。”袖英轻声建议着,筱筱出宫去了,若是回来见太子妃不在梧惠宫,定又得着急了。

她在梧惠宫里等了好些天的暴风雨,却一滴水也不曾降临。既是出来走走,太子宫两个患病的人,她便不能厚此薄彼,迈开步子走来,楚清清声色平稳的说:“不急,去冬莹宫探探苡妃。”

袖英不紧不慢的跟着,有些担心万一太子突然到梧惠宫不见太子妃该如何是好?这些日子,太子到梧惠宫虽然仍是绷着那张俊颜,对太子妃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可他常去,甚至常在午夜而至,坐在太子妃的榻前,看着太子妃静静的睡颜。这到底说明着什么,她糊涂,又似懂非懂。

宫门大开的冬莹宫,不似先前的热闹,变得冷寂非常。有太子的青睐与眷顾,还能让人感觉冷清至此,楚清清有些怀疑自己的感知能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第1卷 第197章 萧后的意思

()()袖英快了一步前去让人通禀,楚清清紧接着迈进冬莹宫,除了正牌主子外,已有宫娥跪迎。苡妃的近身侍婢冬月在楚清清即交到达花厅时,迎了出来,欠身一拜,“奴婢冬月见过太子妃。”

“免礼。”

“谢太子妃。”

“苡妃的身子怎么样了?”携裙迈过门槛,楚清清看了一眼那个相貌清秀的宫娥,声色不轻不重的问道。

冬月垂眸回禀,“回太子妃,御医交待说主子身亏血虚,这段时日需静卧休息,好好将养将养便能恢复了。”

想想苡妃也挺不容易的,楚清清生了一丝怜悯,微微的笑道:“这些日子得辛苦你了。”

呃——?冬月一愣,那有主子如此好说话的?随即又道:“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况且这些天并不是奴婢在照顾苡妃,是茗妃娘娘一直辛苦。”

茗妃?瞧着冬月认真回答的表情不似在玩笑,与先前在秋芙宫所闻,这又是一令人心惊的消息,茗妃居然会来照顾苡妃?楚清清怎么也想不通,于是换个方式问,“这也是太子殿贴苡妃,不过还真是辛苦苡妃了。”

“回禀娘娘,是皇后娘娘说让茗妃娘娘照顾主子的。”

怎么会是萧后的意思?她讨好苡妃做什么?苡妃成了这样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她费心的么?正在楚清清思虑不透之际,珠帘让人掀开,茗妃一袭复纹红衣裹着婀娜的身段款款而出,盈盈的笑意在脸上久嵌不散,朝着楚清清施了一礼,“臣妾见过太子妃。”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她的好姐妹不才死了不久吗?楚清清微微颌首,捋袖空扶示意她不必多礼,亦伫立在原处问她,“本妃听闻婉后的后事是你接手的?不知操办得如何?”

茗妃心头一颤,突然又假意抹泪,“回太子妃,臣妾与婉儿姐妹一场,也想为她的身后事尽一分心力,可是她做出那等不逆不道之事,惹得苡妃妹妹滑胎,皇后娘娘失了龙孙,这可是大罪,就算臣妾有心护短护情面,也抹不开理法王章,只好草草将其的尸身运出宫去,让她娘家人安葬了。”

“什么?你…。”楚清清的确吃惊不小,她居然这样安排婉妃的后事,然此刻死者已矣,她的死终归有自己一份重责,她再如何的不平也于事无补,平静下来,说:“听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苡妃的。”

她刚在想说什么?何以突然改口?苡妃心中疑忖。回答着楚清清的话:“是的,御医方才不久,臣妾坐了一会儿,正准备下去亲自安排煎药呢。”

用你煎药么?那冬芳是拿来干什么?楚清清点点头,“好,你下去吧,本妃进去看看苡妃。”

茗妃颌首后斜身离去。在他人眼中,目今的太子妃是愈来愈有太子妃的威仪了,莫说整个太子宫,乃至整个皇宫都在传说这病体恹恹,生命力却异常坚韧的太子妃,她就像平静太久的湖面上突然凭空砸下的石头,引得众人侧目,禁不住猜疑。

苡妃似乎比晴妃要强些,她没躺在床榻上,而是倚斜在榻椅上,神情淡漠的凝视着窗外的一切,飘落的树叶,腾空的鸟雀,还有无垠天边逐渐灼红的晚霞。

“怎么不躺在榻上休息?”楚清清且走且问,平和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关切,然,苡妃似乎并不领情。

“太子妃请坐,冬芳看茶。”

楚清清的确是客,不过这客当得有些尴尬。落坐在一侧,这才仔细的瞧了瞧苡妃,方才冬芳言她体虚血亏,这会子瞧着的确那么回事,想想滑了胎也足够伤害她的身子的。“瞧着你气不好,一会儿我回去让人备些上等野人参过来。”

苡妃略微动了动身,淡淡的笑意敛下眼,“谢娘娘。”

楚清清心忖她谢得可真干脆,这倒让她似乎找不到话题来说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到此到底所谓何来?“放心宽,好生将养身子,孩子虽然遗憾离世,不过将来总还会有的。”

此时寝殿里除了两位主子,便是两位主子的近身侍婢。楚清清这安慰的话方落,便见苡妃不卑不亢的与她直视,她想难道经此一事让苡妃的胆色大了?又细想苡妃这个人,确是让人难以看透。

放任自己的思绪乱飞,徒然听闻苡妃冷声叹息道:“臣妾以为太子妃是个清透的人,怎么也拿这样的话来安慰我?”

袖英听见苡妃的语气不敬,待要作声,却让太子妃抬手遏止住,方将微启的唇页合拢,恭身而立。

终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么?楚清清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眸中透露的疑惑与费解,“恕我直言,你是太子宫中一个很难看透的存在,甚至在想你置身此处有几分是自愿?太子的确宠你,可这么‘宠幸’在我眼前,却有些不自然。”

她会这样表述她的意思,固然有她的自信,苡妃说:“娘娘的洞察能力的确值得人钦佩,你对臣妾的这份疑惑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释然了,因为你已经将太子看透了不是么?”

抬手示意谢去冬芳沏来的新茶,楚清清迎着苡妃从容淡定的目光,“你错了,我什么都看不清,如今仍然是个在迷雾里乱转的糊涂之人,这世间之事,又有几人能未卜先知,通透过去未来呢?”

“太子妃您是大智若愚,只可惜已陷入太深,臣妾虽然不才,可在这宫里待得久了,多少亦能预见些。”

说这话的苡妃,眼神飘缈极了,仿佛真的能预见遥远的未来。楚清清徒然坦然言道:“这么说你也清楚自己的孩子保不住。”此话没有疑惑,回想那次她到冬莹宫探视苡妃,的确不见她脸上有些许为人母的喜悦与光泽。她们所置的位置不同,她有的到了自己这里却成了喜悦与害怕并存。

“这孩子本不该出现,滑胎也在所难免,太子妃应该清楚这其中原由罢。”

楚清清在想是自己对苡妃了解不够深刻?还是她真的变了?她没作声,仍然含着浅显却让人看不出任何异常的笑意听着苡妃继续言道:“都说太子妃命薄,可臣妾看来,臣妾的性命倒是比太子妃更薄弱些。”

于苡妃未解的疑惑,在楚清清的心里越积越深,她总觉得苡妃眸中的伤涩远不止她所述的那般云淡风轻。她话中有话,更意有所指,到底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的?理解濮阳瑾不向她直言的用心,可萧后呢?她突然对苡妃大献殷勤又抱着何种目的?

她看不透苡妃,这会儿她在迷雾里隐藏得更深了。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该说些什么呢?“这宫里的人都让我糊涂,苡妃你也不例外,不过既然事态已不平静,相信已离真相不远。”

楚清清迎着苡妃不躲不闪的眸光起身,她的确弄不懂苡妃,却觉得她比自己更可怜,“你好生休息,不论发生什么事,活着才有意义,我先走了。”

“恭送太子妃。”送楚清清与袖英到门口,冬芳盈身言道,楚清清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往前走着,眼神却呆愣滞许。

袖英有些担心,张了张朱口,又秀唇轻抿,欲言又止的神色添了一分忧虑。

这深宫中果真是藏龙卧虎,走出冬莹的大门,楚清清由衷感慨起来。

落日的余辉不在耀眼,晚霞的颜色亦逐渐收敛。踩着淡薄的嫣影,二人回到了梧惠宫。

袖英是松了口气的,因为濮阳瑾的神出鬼没会因为自己给她造成麻烦。但筱筱的一份担忧却是避免不了,才一迈过门槛,就见她撩开珠帘从内殿里走出,随即冲着楚清清嗔怒责备起来,“小姐又去哪儿了,再不回来,奴婢就要出去相寻了,方才殿下来过了,见您不在都不曾坐下歇息一下又走了,是不是出什以事了?”

她真是一个老阿婆,真难为她小小年纪便哪此罗嗦。眸角的余光扫到袖英愣半了半瞬,知道她这一下午跟提有些提心吊胆,只因濮阳瑾会随时随地的到梧惠宫,那怕在人前向来脸色阴沉,也抹不去他在意梧惠宫的事实。

“袖英,不用担心。”作声安慰她一下,她可不想跟在身边的人都摆脸色给她看。

袖英微微曲身,“是,太子妃。”

“我有些饿了,你下去传晚膳吧。”给她点儿事做,省得有空胡乱惶恐。

袖英一离开,楚清清移步进了内殿,桌台上的风灯拉长了她纤细的身影,“太子过来有说什么吗?”

扶着小姐落坐在软凳上,轻轻的替她揉着弱肩,“殿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见小姐不在直接就走了。”真实情况是连她的请安都不放在眼里。

楚清清淡淡的笑了笑,细微的叹息声淹没在呼吸里,她能想像得到濮阳瑾当时的神色是如何模样,定是板着一张脸,毫无情绪罢。

第1卷 第198章 风波正大光明殿

()()“你回了趟楚府,府中可好,父亲可好。”前些时日回去见楚峰的身体不好,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有好完全没,今日吩咐筱筱回去看看,也算安安心。其实筱筱是回来得快了,她以为能在她回梧惠宫前回来,省去那份唠叨,结果还是没能逃过,给她赶上了。

筱筱略略的挤起了眉头,并未立即作答楚清清的问话,更像是在思忖如何援顺要回的话似的。

显然一时间得不到回应的楚清清有些奇怪了,抬起眸来疑惑的看了过去,“府里出事了?”

筱筱摇了摇头,否认了小姐的猜测,跟着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奴婢回府时老爷不在府里,奴婢担心小姐,问了一下管家老爷的情况便想着即刻回宫,可偏偏临行前遇到了老爷回来,不过奴婢奇怪府里没什么人,但回府的老爷看上去竟有些神秘兮兮的。”

神秘兮兮的?什么事情要让楚峰小心处置,行为保守?这回不止筱筱奇怪,连她自己也跟着纳闷起来了,又听着筱筱继续言道:“不过离开时老爷让奴婢带话给小姐,说这些天城里不太平,望小姐好生保重自己,凡事谨慎处理,切不可强出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切记切记。”

楚峰这话应该是在提醒她上次救晴妃之事,的确是擅自出头了,如果不是她,婉妃也不会死。如此一来,萧后果然对她更添戒备,此一时的风平浪静,绝不会迎来彼一时的海阔天空。她到底会怎么做呢?在忐忑的期待中等待,是件很难熬的事情,她得做足一切心理准备来迎接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击。

她还记得上次回府时楚峰的叮嘱,事隔不久又是一番嘱咐,楚清清不得不悬起了心。

濮阳瑾想要好好的保护她,早已忘了当初与她做的约定。目今更不会让自己涉险,可她舍不得一切事情都让他一个人抗着,然又有谁肯告诉她这平静下的暗涌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呢?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