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

他真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好端端的提这茬做什么?万一盘下来阆州真的不必上缴税款,成都府还需出银资助,传回去被府尹和少尹知道此事是他给惹出来的,可不得嫌弃死他?

话谈到这个地步,陈武的威非但没立起来,反倒处处被朱瑙打压,已郁卒得不知该如何谈下去了。

徐乙再看不下去,撇下陈武,主动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朱州牧,我等奉府尹命令前来,是为表彰阆州府治贼之功。不知现在可否宣读表彰书?”

阆州的官员们又是一片哗然!表彰书若早些拿出来,他们自然会高兴。可现在被陈武这么一搅局,他们简直莫名其妙。成都府这些人到底干什么来了?有这么表彰的么?

朱瑙饶有兴致地打量徐乙,又打量他身后的陈武、陆甲等人。这些人神色各异,只差没把“各怀鬼胎”写在脸上。

他微笑道:“还有表彰书?那就麻烦使君了。”

徐乙忙向陈武使了个眼色。事到如今,陈武哪还有什么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掏出表彰书。读完以后,他又命人呈上成都府送来的各项礼物,并宣读礼品清单。

由于此次送礼是为表彰朱瑙剿匪有功,送来的礼物大都中规中矩,一些普通的金银玉器,不算太名贵,倒也不寒酸。然而礼物之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朱瑙的注意。

他走上前,拿起了一件玉器,端看片刻,发现竟是一只精雕龙龟。此物放在礼品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等朱瑙发问,徐乙笑眯眯地插话:“朱州牧,龙龟乃是招财瑞兽。徐少尹听闻你从前曾有经商的经历,才特意选了此物。”

此言一出,陆甲朝天翻了个白眼,陈武亦是一脸无语。

朱瑙挑眉,端看众人神色,片刻后笑吟吟地收下:“多谢袁府尹,多谢徐少尹,少尹有心了。”

表彰书也念了,礼也送了。陈武满腹的不痛快,简直不想再多呆。然而他此番出使,仍有一些其他事情要办,还需在阆州多留几日。于是送完礼后,他便借口旅途劳顿,领着众人休息去了。

……

成都府众人来到住处,天色已然不早。然而众人并未就此歇下,而是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各自汇合。

很快,徐乙的房里聚满了拉拢派的人;另一边,陆甲的房里也满是打压派的官员。唯一的区别是他这边还比徐乙那里多了一个本非打压派的人——陈武。

此番他们出使阆州,徐瑜和卢清辉两位少尹虽在如何对待朱瑙上有分歧,然而在另外一件任务上他们却很有默契——他们都要求手下趁着此次出使的机会,好好调查阆州的各项情形。先看朱瑙对阆州的掌控程度如何,然后阆州的民生、吏治、兵情,也都是他们需要调查的范畴。

两位少尹远在成都府,从前对阆州发生的事情只是听说,若要全面了解,还得自己派人来查证。然而同样是调查,两位少尹调查的目的却不相同。徐瑜是想看看朱瑙到底有多大本事,值得他付出多大努力去拉拢;而卢清辉则是想要查出阆州的疲弱之处,以便他下手根除朱瑙这个祸害。

于是陆甲等人汇合之后,便立刻商量起对策来。

“今日看来,这阆州城已完全在朱瑙的掌控之下了。”陈武脸色沉重地叹气。朱瑙对阆州把控得越好,就意味成都府若想要铲除朱瑙,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陆甲反驳道:“那倒也未必。我们今日不过只与守城官兵和阆州府的官员打了交道,也未深入接触过。总之,卢少尹交代过,成都府很难出兵镇压阆州,想要铲除朱瑙,最好是从阆州内部下手。有三股势力我们可以利用:一是百姓,二是兵卒,三是官吏。若能利用好这三股势力,甚至只要能利用好一股,拿下朱瑙这罪人便不是难事!”

听到此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陆大哥,我们该怎么做?”

陆甲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我们会在阆州停留七日。这七日里,我们兵分三路,分别去接近百姓、兵卒和官吏。我们一定要找出能够推翻朱瑙的突破口来!”

48、第四十八章

那厢成都府的官员们去了住处休息, 这厢虞长明、窦子仪和惊蛰亦跟着朱瑙来到州府后花园中。

一入后花园,四下无人,惊蛰便忍不住担忧地开口:“公子, 那些成都府的官员来阆州, 该不会是特意来为难你的吧?”

虞长明亦双眉紧锁。他也有同样的担忧。

然而朱瑙却神情自若地一笑, 道:“他们来阆州,既给我写表彰书, 又给我送礼,不是明摆着想和我套近乎么?“

程惊蛰和虞长明皆是一愣。方才在大堂之中,陈武可是一再发难,有这么套近乎的么?

惊蛰道:“可那个陈武……”

朱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别看他虚张声势, 他说话半点底气也没有,那些话大抵是他自己想出来逞逞威风罢了。”

惊蛰一脸茫然。陈武说的那些话也不能说毫无由头, 为什么说他没有底气?他挠挠头,问道:“公子,我不明白。”

朱瑙含笑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从始至终,他一句没敢问我的身份。只要不问这一句,旁的他说什么都是隔靴搔痒。”

惊蛰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他虽迟钝, 只是因为并不熟悉官场中尔虞我诈的那一套。可他并不笨。朱瑙这么一提点, 他立刻就明白了。

——无论税款也好,官员的办事章程也好,这都是小事, 动摇不了朱瑙的根基。而陈武从头到尾,连提也没敢提一句朱瑙这阆州牧是如何得来的。这么重要的大事,他绝不可能是忘了提,只可能是不敢提。

这绝不是陈武一个人的态度。在这件事上,他必定代表了成都府。也就是说,成都府并不打算追究朱瑙的来路,也不敢治朱瑙的罪。难怪朱瑙说,成都府的使者此行明摆着是要和他套近乎了。

惊蛰仍然有些不解:“既然是来跟公子套近乎的,那他们为什么这个态度?那个陈武,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一个家伙,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我方才看着,都恨不能捡几块石头塞进他们的鼻孔里。”

朱瑙噗嗤一乐。他尚未说话,窦子仪先把话接了过去。

“想来成都府的人并不齐心罢。”窦子仪道,“我方才听守城官兵说,他们在城外等候时亦发生过内讧。我想成都府里大抵有两种主张,一种是拉拢朱州牧,一种是打压朱州牧。毕竟……”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大家都明白。

朱瑙这州牧一职乃是冒领来的,这可是能够株连亲族的重罪。虞长明和程惊蛰皆是同犯,自然责无旁贷。而窦子仪虽并未参与此事,可这大半年来,他与朱瑙有知遇之恩,早已成了朱瑙的心腹。再则万一朱瑙有何不测,他这个被朱瑙提拔上来的主簿自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如今,他已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朱瑙的这一边。

朱瑙欣赏地看了窦子仪一眼,赞同窦子仪的分析:“这两种主张,大约是他们成都府的两位少尹提出来的吧。方才送礼的人特意强调礼物是徐瑜选的,此人应当是徐瑜的心腹。至于陈武那若干人,应该是受了他们另一位少尹卢清辉的指示。”

窦子仪点头赞同。

虞长明道:“两位少尹?那成都尹本人呢?”

窦子仪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成都尹袁基路荒淫无道,极为好色,怠于政事。成都府的许多政事都是两位少尹操办的,袁基路不过素位尸餐。”

虞长明顿时露出嫌恶神情:“这么说,那成都尹原来是和宋仁透一路的货色!”

朱瑙笑了笑,淡淡道:“一样的朽木里,自然养出一样的蛀虫。”

如今这天下,朝廷贪污,吏治败坏,大厦已腐朽至极。官员的任命调动往往不看政绩,只看家世人脉。如此一来,官员自然怠于政事,只一心结党营私。这些地方大员,本就不是当地人,在当地任职也不过三五年,任期一到就会被调走。领地的百姓生活得如何水深火热,又与他们何干?

宋仁透也好,袁基路也好,的确都是一路货色。

这个话题,让众人不禁沉默下来,心情十分沉重。

过了片刻,窦子仪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心绪,又将话题继续下去:“成都府的那两位少尹,徐瑜乃是蜀中本地人。听闻他并无显赫家世,能做到少尹一职,全凭他处事圆滑,广交朋友,又颇有才干,做出了一些政绩,才能一路升迁。他这样的人,主动拉拢朱州牧,倒也合情理。”

顿了顿,又道:“而卢清辉是世家子弟,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已担任少尹一职。不过听说他也很勤政肯干,只是性情倨傲了些。他那样的出身,力主打压朱州牧,更在情理之中。”

成都府的官员们竭力打探阆州的消息,却不知,阆州人也早将他们调查得清清楚楚。

惊蛰道:“这么说,便是那个卢清辉要与公子过不去?若能摆平他,公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朱瑙却摇了摇头:“谁是敌,谁是友,如今尚不能定论。”

惊蛰一怔,又不明白了。方才窦子仪分析了一堆,不正是说徐瑜想要拉拢朱瑙,而卢清辉想要打压朱瑙吗?是敌是友,为什么不明白?

窦子仪想了想,道:“徐瑜的城府的确比卢清辉深不少。成都府使者多次在我们面前起内讧,全不顾忌成都府的颜面。很可能是那个徐少尹有意安排的。他想让朱州牧知道,成都府里有人要排挤朱州牧。如此一来,朱州牧就更有可能与他交好,依附于他。”

既然此人城府更深,那就很难简单定论此人的立场了。万一他只想利用朱瑙壮大他自己的势力,朱瑙却不能遂他的心愿,他很有可能比卢清辉更难对付。

惊蛰又抓了抓头发,小脸皱成一团。他都快被这复杂的局势搅糊涂了。

虞长明听到此刻,也忍不住啧啧道:“……你们这些做官的,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黑。”

惊蛰立刻瞪他一眼:“不许你这么说公子!”

虞长明:“……”讲道理,你家公子就是心眼最黑的那一个。

朱瑙笑眯眯的摸了摸惊蛰的头发,将小侍卫焦躁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淡笑道:“来了也好,他们便不来找我,我也早晚要去找他们的。”

=====

翌日。

阆州城外的田野里,一群农夫正在田里忙碌。

吴东刚翻完一亩地,忽闻边上传来阵阵饭菜的香气。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正站在田埂边,一手捧着一碗饭食,笑眯眯地朝他招手。

吴东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七妹,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名叫岳七,乃是吴东的青梅竹马。她将饭碗递给吴东:“东哥,我听人说你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就出来干活了。这会儿快晌午了,我想着你也该饿了,便给你送些吃的来。”

吴东低头一看,那碗里虽没有什么肉食,可米饭垒得实实在在的,还有炒的油绿的青菜,勾得人胃口大动。可他有点不好意思,没有伸手去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岳七见他不肯接,主动拉起他的手,把碗放进他手里,“快吃吧,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东望着岳七写满执着的俏脸,心中的愧疚愈发沉重:“你对我这样好,可是我……我不知该怎么回报你。”

岳七一怔。

秋收过后,岳七已换了一身新衣裳,吴东却仍穿着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其实他们两家原是差不多的,可如今却有了一些差距。

今年岳家田地丰收,又赶上税率大减,原本贫寒的家里忽然之间竟多了一些余钱。岳家父母高兴,就给爱女置办了新衣服。而吴东却没赶上这个好时候——他在去年的时候,离家出走,当了山贼。今年他所在的山寨归降了州府,他也就成了田奴。他去年没种地,今年自然没收成,新分配给他的荒地他还得花更多力气去开垦,以准备明年的春种。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岳七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吴东低头看着自己破了洞的草鞋不吭声。

岳七却不知他的心思,秀眉一拧,恼道:“东哥,难道你变心了?!”

吴东大惊,立刻道:“怎么会!”

他两人青梅竹马,早就互生爱意。只是时局不好,生活困顿,两人才一直没有结亲。

岳七跺了跺脚,脸色涨红:“那你什么意思?连我做的饭也不肯吃了,还说不知道怎么回报我,你分明就是不想娶我了!你是不是离家的一年里喜欢上别的姑娘了?!”

吴东急得抓耳挠腮:“不是!我怎会、我……”

岳七见他着急的样子,火气消了一些,噘嘴道:“那你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吴东与她对视片刻,败下阵来,颓然道:“我是怕……是怕……怕如今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岳七一愣,旋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是戴罪之身,是州府的田奴,旁人只要交十一的田税,可我要交十二来赎罪。农闲时节还要去州府帮做杂役,我……”吴东一脸纠结,“如今我已比不上村里其他的男人,我怕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岳七听他说完,顿时更加生气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当初去做山贼,还不是因为我父亲生病,我们无钱给他治病,你才落草。你觉得现在我会背叛你?你就觉得我这么薄情寡义?!”

“不是不是!”吴东连连摆手,嘴笨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我……”

“你不想娶我你就直说!”

吴东一愣,竟没立刻反驳。

岳七气登时大怒,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她狠狠踩了吴东一脚,转身就跑。

吴东呆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哎哟!”

岳七跑得太急,被石头绊了一跤,扑倒在地。吴东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忙将饭碗往地上一放,快步冲过去扶起岳七,紧张道:“七妹,你没事吧?伤着哪里了?”

岳七噙着泪花不想理他,起身就要继续跑。吴东哪里肯让她跑,坚持要检查她的伤势,两人推搡片刻,岳七抓起吴东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醒了吴东,他看着少女哭花了的脸庞,心揪成一团,用力把岳七抱进怀里。

岳七伊始还挣扎,渐渐的,不再挣扎,靠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吴东什么也没说,只更加收紧胳膊。

片刻后,两人的情绪平静下来。

“我没有变心,我心里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吴东低声道,“我只是怕……怕别人能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毕竟我现在是田奴……”

岳七哼了一声:“少在那里找借口!不就是多交一分田税吗?从前十五的田税咱也熬下来了,如今只让你交十二,你倒还不满意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满意!”吴东连忙否认。由于他所在的山寨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也就是管过路的商旅收收保护费,因此州府对他们的惩处很轻。虽说是田奴,实则他们也只比别人多交一分田税而已。能够得到这样宽大的处理,吴东已经非常知足了。但他之所以别扭,无非是人有一种“不患贫而患不均”的心态。

刚刚过完秋收,村里许多人家都富裕了,可他还是一穷二白。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都必须必别人多交田税。想到这些,他心里总归不大好受。

两人对视片刻,岳七从吴东脸上看明白了他的纠结,气哼哼地撇了撇嘴,竖起一根葱葱玉指戳他的额头:“你可真笨!就算当田奴,也不过五年的光景。你现在多大年纪?二十而已!往后咱们还有五十年可以过呢。这五年里,你好好种地,我也勤劳织布,比别人多交的那份田税还能赚不回来么?”

吴东抿了抿唇。

少女软化下来,叹了口气。她勾住吴东的脖子,把头靠到他肩上,低声道:“东哥,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秋收刚过去,我们两家的收成被官兵征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我们过冬。那时你决意要去当山贼了,我送你出村,心里别提多绝望。我自己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我怕你一去无回,我怕我爹爹的病再治不好,我觉得活着已没什么意思……我在河边站了很久,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亲人要照顾,我那天便投河了。”

吴东回想起去年那段最灰暗的光景,不由眼神黯淡。莫说岳七想过寻死,他亦想过好几回。

“幸好我那天没去投河,我等到了。等到了朱州牧上任,等到了减税,也等到了你回来。我从没觉得日子这么有盼头过。你呢?你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再让我难过吗?”

吴东怔住。其实他刚回来的时候心态亦是感激的,只是这几日看到其他适婚年纪的年轻男子渐渐比他条件好了,他自惭形秽,生怕匹配不上岳七,心里才纠结起来。如今被岳七一番开导,他忽然茅塞顿开。

他们曾一起将那样的苦日子都熬下来了,他对他的七妹有什么不放心?如今这点小苦头又能算什么?

朱州牧是如此仁义,没有让他们终身受罚,只是罚了五年。五年而已,他的人生还有多少五年?又何必拘泥眼前,不想想日后的盼头呢?

想到此处,吴东豁然开朗,用力搂住岳七:“七妹!等明年开春,我就去你家提亲!”

岳七抽了抽鼻子,抹去眼泪,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下:“你敢不来,我非掐死你不可!”

吴东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心痒痒的,抓起她的手亲了一下。这时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跑去吃岳七给他送的那碗饭了。

……

岳七送完饭回去了,田埂上又从远处走来两个男子。他们在田埂上停了下来,远远观察在田中耕作的农夫们。

“应该就是这里没错。那几个在开垦荒地的都是之前当过山贼,被阆州牧罚为田奴的人。”一人小声。

这二人便是成都府来的官兵,今日他们乔装打扮成了普通农夫的样子,故意来到此地,便是冲着那些“田奴”来的。

——他们既要动摇廊州城里的百姓,自然不会去找那些生活富足的人,而是要寻找薄弱处。什么是薄弱处?那些刚刚被朱瑙贬为田奴的人不就是薄弱处吗?他们必定心怀不忿,对朱瑙充满怨恨。

两名成都府的使者互相递了个眼神,相视一笑,分头朝田里的那几位“田奴”走去……

49、第四十九章

荒地里, 刚刚吃饱饭的吴东正干劲十足地在地里垦荒。黄路走到他的身后,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不远处默默观察了一会儿。

看这人的长相, 跟他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很像, 看来这人应该就是吴东没错了。

这个吴东年纪虽然轻, 但在他当初所在的山寨里,因为他勤劳肯干, 心思细致,还挺有威望的。如果能够撬动他,以他的影响力,没准能带动一批他以前的山贼弟兄。因此这人对成都府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煽动对象。

黄路勾了勾嘴角, 扛起肩上的锄头,朝着吴东走去。

“兄弟, 垦荒呢?”

吴东被突如其来说话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黄路。他不认识黄路,因此神色颇有些警惕,上下打量他:“你是?”

黄路虚指了一下对面的山头:“我是那边村子的,今天到这儿来走亲戚,帮亲戚干了点活儿。现在活儿干完了, 正准备回去呢。”

吴东听他解释得合理, 点了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什么。

黄路没有走开,跟他搭起话来:“兄弟, 你在这里垦荒,难不成你也是以前当过山贼,被州府罚为田奴的?”

吴东愣了一愣:“也?”

黄路忙道:“我有一个表弟,在外面流荡了一年多,上个月刚回家,最近也在村子附近垦荒呢。我看到你,就想到我表弟了。”

这会儿正是农闲时节,这时候还在地里垦荒的,大都是田奴。吴东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黄路道:“我看你这里还有这么多地没垦,我反正也没事做,我来帮帮你吧。”

吴东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黄路却不由分说地帮忙锄起地来:“别客气。早点干完活儿,你也能早点回去休息。”

吴东见他如此热情,实在推脱不了,也只能道:“那谢谢你了。”

接近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黄路背过身去的时候高兴地挥了挥拳头,然后他一边帮忙干活儿,一边继续和吴东套近乎。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吴东。你呢?”

“你叫我阿路吧。”

“哦,阿路。”

山贼之祸被平定以后,阆州的治安变得非常好,最近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过。在加上黄路表现得非常热心,吴东对他也就没有什么戒心。黄路又询问他的家境,他就照实说了。黄路扯了会儿自己那个的莫须有的表弟,又去问吴东当初为什么会当山贼。吴东也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话都套成功之后,黄路心里十分高兴。他心想:这吴东身世凄苦,又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现在受了罚,心气肯定不平,后面的谈话看来会很顺利。

于是他又开始他的下一套攻势了。

“小兄弟,”黄路一脸同情道:“你可真不容易啊。你跟我表弟一样,你们去当山贼,根本不是你们的错,都是被逼无奈。现在你们居然还要受罚,我太替你们抱不平了。”

说起这个话题,吴东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是啊。当初要不是那些狗官横征暴敛,断了我们的活路,谁不愿意在家好好生活,怎么会去当山贼呢?”

黄路听他这么说,顿时暗喜不已,正要继续煽动,却听吴东突然话锋一转。

“幸好,幸好宋仁透那狗官死了,咱们阆州来了个青天大老爷。要是朱州牧能早两年当上阆州牧,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黄路:“……”他要说的话瞬间都被堵回去了。

过了半天,黄路干笑两声,道:“可是,朱州牧罚你们做田奴,你就没有不甘心吗?你就不觉得他不公道吗?”

吴东皱了下眉头:“不甘心当然会有。但……唉,其实我也能理解。阆州乱成这样,朱州牧也不容易。他给的处罚,已算是很公道的了。弄成现在这样,只能算我运气不好吧。”

黄路:“………………”

阆州的田奴这么善解人意的吗??

其实对于阆州很多当过山贼的人,尤其是吴东这样近一两年刚去当山贼的人来说,他们对山贼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们自己当老百姓的时候,就受过山贼的侵害,那时候他们恨极了山贼。后来他们自己也去当了山贼,多少有点无奈。虽然他们肯定希望自己不要受罚,但州府对山贼总体的处罚,他们能理解,也知道这是必要的。像他们这样罪行轻的,也就多交一成田税;像屠狼寨那样罪恶深重的,就斩首示众。确实很公道了。

吴东锄着地,听到身边没声儿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黄路皱着眉头,不大高兴的样子。

吴东一怔,忙道:“是不是你那个表弟不甘心?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多交一成田税有什么了不起?好好干活,娶个好媳妇,这日子不比从前舒坦多了?可千万别再想着闹什么幺蛾子了,要不然对不起亲戚朋友。”

他前头被岳七开导清楚,这会儿看到别人糊涂,就忍不住也帮着开导起来。

黄路嘴角一阵抽搐,都想转身走了,可惜任务在身,他还是得继续。

他眼珠转了几圈,想到一套好说辞,又道:“是,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好一点……不过,如果可以不用受罚,不是更好吗?我表弟告诉我,他最近听说了一个很重大的消息,极有可能,可以撤销对田奴的处罚。”

吴东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消息?”

黄路左右看了看,走近吴东,小声道:“听说,朱州牧这个官来路不正,他根本不是朝廷指派的命官,而是冒领的!既然他是假官,他对你们的处罚自然不能作数。一旦他被革职,你们就能恢复自由身了。”

吴东一惊,质问道:“这消息真的假的?不是说朱州牧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吗?我可听说他这廊州牧的职位还是皇帝亲自委派的呢!”

黄路:“……呵呵。”

吴东:“?”

黄路连忙摆摆手,不屑道:“那都是他吹牛的!朱州牧可是商人出身,无奸不商你听过没?商人说的话你也敢信啊?我表弟听到的这消息可是有确切来源的,保管是真的!”

吴东一时有些愣怔。

黄路舔了舔嘴唇,接着道:“你想想,最近成都府不是来了么?听说呀,成都府就是来搜集他的罪状的。如果成都府革了他这个假州牧的职……”

吴东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