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玥选定的下一个目标距离他们的歇脚点并不太远,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翻了一座山,便瞧见前方的田庄了。

只远远地瞧一眼,陶白的眼睛便亮了,情不自禁道:“嚯,这地方地势可真好!”

他们前方的田庄背水面山,风景秀丽,一看就是个水土富饶的风水宝地。

陶白羡艳道:“住在这里的人家一定很富吧……”

“那肯定啊。”卫玥挑眉道:“你知道这田庄的庄主是谁吗?”

陶白奇道:“谁啊?”

“朱瑙。知道不?”

陶白怔了一怔,大骇道:“朱、朱、朱瑙?!是那个朱瑙吗?”

卫玥摸了摸下巴:“叫这名字的人应该不多吧?”

“阆州牧朱瑙?!这田庄是他的?!”

“啊,”卫玥点头,“就是他的。”

他们眼前的田庄正是当初朱瑙买下的第一个田庄。也正是通过这个田庄,朱瑙才与虞长明的长明寨搭上关系。如今阆州的山贼之乱已彻底平息,这山庄仍在朱瑙名下,里面的佃户也如常生活着。

卫玥拔步朝着那田庄走去,刚走出没两步,就被陶白给拉住了。

“卫卫卫哥,”陶白磕巴道,“既既然是朱,朱州牧的田产,我们还是不不不要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阆州牧朱瑙的厉害他们没见识过也听说过。当初蜀地那么多山贼,全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尤其是那最为凶残的赵屠狼,听说下场是被人剁成肉泥,最后连根完整的手指节都找不出来。这要是得罪了他,下场不堪设想啊!

卫玥倒挺不以为意的:“怕什么?我们已经被阆州府通缉了,难不成不偷这家偷别家,官府便不抓我们了?反倒是这里瞧着富裕得很,若是能得手,我们大半年的生计不必再愁,到时躲回剑州去,他们能耐我们如何?”

陶白仍然胆战心惊,然而卫玥已经不由分说地朝着田庄走过去了。陶白左右为难,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快步跟上。

这次卫玥出来打探情况,除了陶白之外,还另外带了两个年轻人。快到田庄口的时候,卫玥叮嘱道:“一会儿进去以后少说话,跟着我见机行事就是。务必记住你们看到的所有事情和田庄里的地形。回去以后我会绘制田庄的地图,若有什么缺漏错误之处,需要你们帮忙补上。这地方我们最多只来三次,所以千万打起精神了!”

那两名年轻人是头一次跟着卫玥出来查探,闻言不解道:“为何只来三次?是怕来多了会被庄民发现我们的身份吗?”

“不是。”卫玥淡淡道,“是怕来多了,我们便下不了手了。”

那两名年轻人登时愣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如今这天下,又有几人活得美满富足?多数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罢了。众生皆苦,而他们这样的人若想活下去,便不能想得太多,想得太深。

卫玥不再多言,已带头向庄里走去。

=====

夕阳西落,寒风猎猎。

惊蛰拢了拢衣襟,朝着已经被冻僵的手哈气。他的身边不时传来少年们咳嗽和吸鼻涕的声音。

惊蛰回头看了眼被同伴们,只见同伴各个被冻得脸色青白,鼻尖发红。冬日的荒郊格外寒冷,他们已在郊外查了数日,都有些风寒侵体了。

“惊蛰哥,咱们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去啊?”一位名叫曹黑的少年揉着鼻子问道。

程惊蛰闻言心烦地揉了揉眉心。

朱瑙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的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待冷静下来细细想想,他便有了思路。他仔细研读了与卫玥相关的所有卷宗,推断出了卫玥等人的活动范围和活动习惯。一旦有了方向后,他便带着几个年纪较大的少年们出来排查了。

少年们也都是头一回执行任务,刚接到任务的时候他们十分兴奋,全都摩拳擦掌想要好好干一回,立个大功劳。然而等他们真正开始做时,才发现这原来是件苦差事。

他们每天挨个村庄走访,向村民们打听最近有没有见过奇怪的异乡人。凡路上碰上流民,也要抓过来仔细盘问,看他们有没有卫玥等人的消息。查了这好几天,他们问得是口干舌燥,结果却也仍然一无所获。少年们都快失去信心了,就连程惊蛰也开始有些自我怀疑了。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吗?卫玥等人真的会在这附近吗?如果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

心烦了一会儿,程惊蛰拿出地图来看。四周的少年们也纷纷围过来一起看。

“惊蛰哥,这附近还有别的村庄吗?”一人问道。

“有。”程惊蛰指了指地图,“从这里再往东走五里,还有一个田庄。”他顿了顿,道,“那是州牧的田庄。”

“哎?朱州牧的田庄吗?”

“既然是朱州牧的田庄,那帮毛贼应该不敢过来才是吧?我们还有必要再去盘查吗?”

“是啊,五里地呢……真要过去的话我们天黑之前就回不去了……”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大多人的态度都是消极的。五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真不近。他们又冷又累又饿,实在想回去了。

程惊蛰有些犹豫。这块区域就剩这么一个田庄还没盘查过了,要是今天查完没收获,明天他们就去其他方向,不会再来了。可要是今天不去,明天为了这个庄子再跑来一趟,还得再耽误大半天的时间。一直没进展,他的心里也很焦急。

然而他的同伴们都已经很累了,天色也确实很不早了,再撑下去,就怕有人会病倒。最后一间田庄,到底还去不去查呢?

程惊蛰正犹豫间,忽听有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此言一出,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竟是裴子期。

第一次出任务,裴子期表现得异常积极,每天最勤恳的人就是他。他好像急于借着这次机会证明自己似的。

裴子期说完之后,不顾众人的反应,已独自转身向田庄的方向走去。惊蛰愣了愣,犹豫片刻,眼瞅着裴子期已快走远,忙吩咐年纪最长的少年道:“你带着他们去休息,我跟子期一起过去看看。”

说完把地图一收,快步朝着裴子期追了过去。

69、第六十九章

“子期, 等等我。”

裴子期回头,见是程惊蛰,就停下等了一会儿。惊蛰很快追上来, 与他一同往田庄的方向走去。天色已经晚了, 若不加快脚步, 等天黑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容易找不到回程的方向。于是两名少年脚步急促,转眼就已走出数百米。

惊蛰一心只想快点盘查完最后一个田庄, 倒也无心闲聊,只闷头往前走。走了一段,忽听边上的裴子期开口叫他:“惊蛰……”

“嗯?”

裴子期问道:“你是怎么认识朱州牧的?”

惊蛰转头。逆着黄昏的光,他看不清裴子期脸上的表情, 奇道:“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裴子期言简意赅:“好奇。”

这个理由倒也很合理。这些事情本就没什么不能说的,惊蛰便将当初他在闹市之中如何遇见朱瑙, 朱瑙又如何替他付了偷包子的钱的事情告诉了裴子期。

裴子期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你的命果然很好。”这话说得很轻,不像是说给程惊蛰听的,倒像是自言自语。然而程惊蛰还是听见了。

“我的命很好?”惊蛰愣了一愣。

这话听着很稀奇,至少在此之前,还从来没人这样对他说过。他小小年纪失去亲人,怎么也当不上“命好”二字。不过他也没有反驳。因为这话是裴子期说出来的。

裴子期与他一样年少失怙, 不同的是, 他比裴子期早了两年遇上朱瑙,就少了两年的颠沛流离。命好不好他不知道,可他的运气的确是比裴子期要好一些的。

片刻后, 他平静地问道:“裴子期,你的命难道不好吗?”

裴子期诧异道:“我?”

他立刻就想反驳,然而话没出口,却又愣了。

他本想说自己遭遇过的不幸,然而他所遭遇的那些,惊蛰大多也曾都经历过。他说程惊蛰命好,无非是与自己相比,两人明明年纪相仿,惊蛰已是朱瑙身边的左膀右臂,他却只能在北府中与其他少年一起学习。就连他从小练习的武艺,也已比不上只练了两年的惊蛰。同人不同命,大抵说得便是如此。

然而若要说他命不好……他又见过更多孤苦无依的人,与他们相比,他的命也不算差了。毕竟,即便晚了两年,他还是遇到了朱瑙,还是得到了学习的机会。

裴子期不知说什么,两人间的气氛又沉默下来。

惊蛰看了他一眼,又抬起头看了眼天色,冬日的日落非常快,眼下夕阳已快沉入地平线了。他道:“我们再走快些吧。”

裴子期点点头:“好。”

两名少年愈发加快脚步,向前方的田庄跑去。

……

不多时,两名少年终于来到田庄入口。

天色已快黑了,在外劳作的人们早已回家去休息,只有寥寥几道人影仍在外走动。惊蛰眼尖,立刻看到了正抱着一筐刚洗完的衣服往回走的王仲奇。

“王仲奇!”他立刻追了过去。

王仲奇闻声回头,见来人是惊蛰,不由露出惊喜的表情:“惊蛰,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这时候来?”

程惊蛰跑到王仲奇面前,裴子期亦立刻跟上。

惊蛰道:“仲奇,我是来调查的。你们庄里最近可有见过可疑的异乡人?”

“调查?”王仲奇道,“又是为了刘家庄被流民打劫的那事儿吗?”

惊蛰奇道:“你知道?消息已经传到你们这儿了?”

王仲奇摇头:“不是。下午刚有官差来过,说了这件事,还找我们庄里好多人问了话。说是最近不太平,有一伙剑州来的流民四处流窜,提醒我们小心呢。”

惊蛰一愣:“下午有官差来过?”

他想了想,或许是州府来的官差还在调查。朱瑙虽然派了他来抓捕卫玥,州府里查案的进度也没停下,于是两方人马便跑重了。官府里的事情是窦子仪在管着,他并不太清楚。

惊蛰道:“那你们见过异乡人没有?”

王仲奇摇头:“没有。我们这里平时来的人就少,已经几个月没见过异乡人了。”

这处田庄的位置较为偏僻,与相邻的村庄有几里地的距离,庄里人大多时候都能自给自足,偶尔会进城,外面的人也很少会过来。

裴子期不死心地问道:“真没有见过?你没见过,庄里其他人呢?都没在附近见过异乡人出没吗?”

只要王仲奇说句不清楚,即使天色已经不早,他还打算挨家挨户都去问问。然而王仲奇继续摇头:“下午官差来,差不多把每户人家都问了一遍。大家都说没见过。官差还提醒我们小心谨慎,如果有见到可疑的异乡人,立刻去官府汇报。”

听他这样说,程惊蛰与裴子期同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们已经扑空好多天了,到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再这样下去,等那伙人再次动手,也不知道哪个庄子的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好吧……”惊蛰叮嘱王仲奇道,“最近世道不大太平,你们自己小心些,若遇上可疑的人,务必今早向州府汇报。”

王仲奇忙点头道:“知道了。等明天我再跟庄里的人说一遍,若有发现,我们一定马上报官!”

天色已黑得差不多了,惊蛰与裴子期不便再多留,简单叮嘱了几句,便赶紧走了。

出了田庄后,裴子期道:“看来那伙人已不在这附近了。”

他们最近一直在这附近排查,究其原因,是因为程惊蛰在看完所有卷宗后,又考虑了地势等原因,认为那伙贼人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就是这附近。毕竟那伙人有二三十人,且携带不少盗抢来的粮食物资,这样一伙人是很难通过大路、城镇且不被发现的,所以他们唯一能走的就是一些疏于看守、地势隐秘的小路。这样一来,他们的活动范围就被大大的限制住了。

再则根据他们作案的频率、人数以及盗抢的粮食数量,大致可推算出他们下一回作案的时间。以这伙人的行事作风,势必需要提前一两个月便出来调查准备。因此,惊蛰推断那伙人很有可能会把下一次作案的地方选在这附近,而且或许最近便会出动来打探消息。

然而接连数日的调查,始终找不到头绪。或许是那伙人藏的太好,这附近的百姓竟无一人见过他们。又或许,是程惊蛰的推断出了错,那伙人的方向并不在这里。

他们人手有限,不可能挖地三尺地找人。这里打听不到消息,往后就只能换个新的方向调查了。

惊蛰揉了揉额角,露出几分疲意:“罢了……先回去再说吧。明天再想想要去哪里查。”

裴子期摇摇头,跟着他一起快步离开了。

=====

天黑之前,卫玥带着陶白等人回到山间。

阆州多山,因此也多山贼,得亏在朱瑙的治理之下,阆州的山贼之祸得以平息。然而山贼能除,山却还在那里。流民盗匪往山里一躲,官兵往往就无从搜起,这至今是叫官府头疼的事,始终无法得以解决。

也因此,卫玥带着众人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林暂且躲着,山里还有一些过去山贼留下的简易建筑和器物,倒也给了他们不少生活的便利。

一回到山里,卫玥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小心地叠好,以免蹭到山里的湿泥。不一会儿,陶白等人也换好衣服过来,将换下的衣服交给卫玥,卫玥一并收起来。

陶白担心道:“卫哥,咱们今天没被识破吧?我头一回装成官差,实在紧张坏了,好几句话我都说错了,真怕他们起疑心。”

卫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别怕。他们若真看破了,没道理不当场责问,那些庄民哪有那么深的心计?既然不说,便是被我们唬过去了。放宽心便是。”

陶白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几套官差服,至今仍心有余悸。

卫玥每次带他们去田庄打探地形,都会矫造身份寻找借口,以免引起百姓的疑心。而矫造的身份与使用的手段常常会变换,他们有时是装作收购货物的商人,有时伪装成租地的佃户,同样的招数最多用上两三次卫玥便绝不会再用,以免消息传开,他的招数被人识破。而这一次,他带着陶白等人伪装成了官差。

——下午去到田庄盘问王仲奇等庄民的不是别人,正是卫玥他们。

官服是他们在剑州时偷来的,剑州与阆州的官差服装制式相同,倒也看不出差别来。另外他们的队伍里有会做木活的人,便自己刻了几块官牌揣着,平日并不拿出来,只是以备万一用的。

有了这些,他们的行动便很顺利了。下午,他们到了田庄,谎称自己是前来调查的官吏,说是最近附近出了案子,要求挨家挨户地询问。他们虽是生面孔,不过他们自称是新上任的官吏,也能自圆其说。而且田庄远离城镇,偏安一隅,官府里的官吏们只有每年夏秋两季收税的时候才会到田庄来,庄民们对官差本来也不熟悉,也就不会多想。

卫玥等人借着询问的名义把整个田庄都走了一遍,把田庄的地形弄得清清楚楚。因为他们只是调查,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还关心地再三提醒庄民们小心异乡来客,保管好自己的财物,于是庄民们非但没对他们起疑心,反而还对他们印象很好。

至于陶白因为紧张,表现有些不妥之处,也并没有引起庄民的怀疑。一来是因为带头的卫玥表现得非常好,态度大大方方不说,他本身长得也是剑眉星目,丝毫不像是个做贼的。庄民的注意大都在他身上,也就没太注意陶白等人;再则,单纯的庄民们根本没想过有人胆大包天敢冒充官差,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既然没有怀疑,自然也就没去注意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陶白仍然有些不安,天色已晚了,他没去休息,还跟在卫玥身后。

卫玥坐在火堆边上生火取暖,看着边上欲言又止的陶白,好笑道:“你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

陶白挠挠头,道:“卫哥,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那田庄毕竟是阆州牧朱瑙的产业,我们要不还是换个目标吧……”

卫玥恨铁不成钢地举起一根树枝往他头上敲了下:“你胆子怎么那么小?我问你,是朱瑙厉害,还是你卫哥厉害?”

陶白立刻道:“当然是卫哥厉害!”

“那不就得了?”卫玥把树枝收回来,扔进火里。

陶白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卫玥被他磨得受不了,不轻不重地一脚踹过去:“去去去,赶紧睡觉去!明一早我们还得出去打探地形呢。”

陶白瘪瘪嘴,可怜巴巴地走了。

他离开以后,卫玥又抓了几根柴添进火里。四周的人大都已经歇下了,寂静的黑夜里,除了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吡吡”声,再无其他动静。而这“吡吡”声,将山中的黑夜衬得更为幽静孤寒。

卫玥一面烤着火,一面环顾四周。他带领的流民们就在不远处睡着,众人头抵着脚,脚抵着头,挨得极紧。他们虽然用粮食换了几件御寒的被褥回来,可毕竟人多被少,不够众人都盖上。寒冷的夜晚,人们只能互相取暖。

他的目光扫过孩子们酣睡的小脸,扫过老人眉间的皱纹。片刻后又收回来,继续落到火堆上。

他神色茫然,目光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搓了把脸,也合衣躺下了。

70、第七十章

清晨, 朱瑙穿好衣服从屋内出来,只见程惊蛰正在院子里练功。他显然练了有一阵了,即使在数九寒天,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衫, 身上却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已是出了一身薄汗。

朱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你昨晚那么晚回来,今天怎么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么?”

惊蛰放下手里的兵刃, 擦了擦头上的汗:“睡够了。”

朱瑙见他满脸朝气,不由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惊蛰:“……”

他摸摸头:“公子年纪也不大啊。”

朱瑙呵呵一笑。除非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是绝不会大冬天早上起来练功的。

惊蛰将兵器放回武器架上,又披上外衣, 道:“公子,你现在有时间吗?”

眼下天色还早, 离州府开晨会还有一段时间。朱瑙转身回到屋内,惊蛰亦跟进去,两人在桌边坐下,朱瑙道:“说吧。”

昨晚惊蛰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此也没向朱瑙汇报他这几日的调查结果。这数日来他领着少年们不停奔波,虽未能抓获卫玥一行人,但也并非全无收获的, 亦收集来一些与卫玥等人有关的线索。再则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出任务, 在做事带人上亦碰到一些难处。他便将这些时日的情形与收获大致说了一番,有疑点的地方便请教朱瑙,想请朱瑙帮忙解惑。一会儿他还得带着少年们再次出去调查。

朱瑙有意历练他, 凡他有什么疑问,都先让他将他自己的分析与想法说出来,若他说不清楚,便提醒一二要点,继续引导他自己思考。在朱瑙的引导之下,程惊蛰自己便想出了一些事情的解决方案。

眼见天快大亮,晨会的时间要到了,朱瑙正要起身出去,惊蛰忙道:“对了公子,最近州县有官差去你的田庄巡查吗?”

朱瑙起身的动作一顿,问道:“怎么了?”

惊蛰若有所思道:“前日我带人去了田庄,听王仲奇说,就在我们去之前,正好有官差也去调查过。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回来以后仔细想想,那几天我们走遍了仪陇附近所有的庄子,只有王仲奇说最近见过官差,其他庄子上的人都没提起过。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官差难道只去了他们一间庄子查么?”

顿了一顿,又道,“也有可能是我没有问过其他庄子里的人,那些人也就没有提起……”

在他出行之前,朱瑙曾告诉过他,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此事他心中既有了疑惑,查证清楚总比不查好。若是查出来是他弄错了,也无非耗费些精神罢了。

朱瑙道:“官吏的调派我不清楚,你去找窦主簿问问。”

惊蛰道:“是!”

天已大亮,他不再耽搁,立刻找窦子仪去了。

=====

数日后。

清早,卫玥带着陶白与赵家兄弟从山里出来,准备再次去田庄查看。

他们从山上的小路下了山,山脚周围植被茂密,小路的出口是一片灌木丛。四人依次从灌木丛中钻出,这才终于来到山外的大路上。

从灌木丛里出来之后,卫玥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回头理了理灌木丛的枝叶,好让灌木丛看起来自然,以免从这附近过路的人看出有人曾从这里进出过。

恢复了灌木丛的原貌,卫玥这才带着三人朝田庄的方向走去。

路上卫玥吩咐道:“这回我们去,一来是再打听打听消息,熟悉熟悉地形;二来先去做个铺垫,告诉他们下个月月头,官府要重新普查人口。等到时候,咱们以普查人口的名义把庄里的人都调出来。剩下的人趁着庄里没人摸进去,就能趁机下手。”

他一向鬼主意极多,能偷绝不抢,能智取绝不偷。每次都能以最小的单价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卫玥又给三人分配任务:“赵老大,你最会说话,一会儿到了庄里多跟人聊聊,加深他们对我们的信任。赵老二,你跟着你哥,什么都不用说,站那就行了。陶白,你找机会去看看他们的谷仓有几道门,用的是什么样的锁。”

三人纷纷点头答应:“明白!”

卫玥带这三人出来,自有他的用意。陶白是一群流民里身手最矫健的,偷鸡摸狗的事儿卫玥都派他去做;至于赵家兄弟,赵老大是个能说会道的,擅长吹捧人,经常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套话和套近乎他最拿手;赵老二这人倒不像他哥一样能说,相反话还很少。不过他长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不开口的时候瞧着又憨又刚正,倒也符合他们“官差”的身份,于是也就把他一起带着了。

这一路过去颇要费些时间,于是走在路上巧舌如簧的赵老大就拍起了卫玥的马屁。

赵老大道:“现在想想,幸亏那时候咱们兄弟遇上了卫哥,要不然我俩早就该饿死了。不知道我们兄弟前世修了什么功德,今生能有这样的福分,”

赵老二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就是!”

赵老大又道:“卫哥,大家都是人,怎么就你这么聪明呢?你到底是咱长大的?你这聪明劲咱兄弟俩能学到一半……不,学到三成,咱们早就飞黄腾达了!”

“得了吧。”卫玥斜他一眼,“飞黄腾达?我还在这儿跟你们厮混呢,你学三成,你上哪儿飞去?”

赵老大嘿嘿笑道:“那是卫哥心善,舍不下我们。要是没有了卫哥,想想咱们这群人,老的老,少的少,残的残,病的病,傻的傻……”说到傻的时候,他怜爱地摸了摸边上自家弟弟的脑袋,赵老二还一脸憨厚地笑。赵老大道,“也只有卫哥,能带着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赵老二继续点头:“没错,没错!”

卫玥挖挖耳朵,完全不吃他们这一套:“我这无恶不作的,还被你们说成是大善人了?行了吧,就凭你这张嘴,没有我你们也饿不死。别在这拍我的马屁,一会儿到了田庄,把你这套拿去跟别人套近乎吧。”

“怎么说是拍马屁呢?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实话!”赵老大瞪起眼睛道,“要是我们兄弟没碰上卫哥,这会儿就算没饿死,也是在官府里蹲大牢,或是发配充军去了。卫哥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赵老二看看赵老大,又看看卫玥,叫道:“爹!”

卫玥:“……”

卫玥得了俩便宜儿子,又好气,又好笑,朝着赵老大的屁股一脚踹过去:“滚吧,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早被你气死了。”

赵老大捂着被踹了个脚印的屁股还乐。

其实赵老大刚才说的那些固然有拍马屁的成分,倒也大部分都是他的心里话。

他们兄弟两个本是剑州的农民,本本分分种了十几年的地。奈何官府的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高,兄弟俩饿得嗷嗷叫,不得不问富人借粮度日。富人看上了他们家里的田地,便要求他们质押田地才肯借粮给他们。不得已,他们借了粮,可富人要了个极高的利息,兄弟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别说还债,就连利息也还不上,时日一到,他们的田地被富人顺理成章地兼并了。

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根本没有活路——这年头,就算有土地的农民也快没活路了——别看兄弟俩年纪轻轻好手好脚,可愣是寻不到生路。如今苛捐杂税太重,土地又大多被富户乡绅兼并,流离失所的难民到处都是,他们只是人群中极不起眼的二人,又没有特长的手艺,根本找不到谋生的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