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青挠挠头,尴尬道:“我还是不知道州牧今天为何带我来这里。”

他的确很关心时政大事,也追着朱瑙问了许多问题。可之所以问朱瑙,是因为他觉得朱瑙什么都知道——至少知道的也比他多得多。

时局太动荡了,太令人不安了,他急切地想要预知一些未来的动向,好安抚自己的焦虑。除了朱瑙之外,谁说的也不能叫他相信。

朱瑙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哂道:“你觉得我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钱青睁大眼睛地看着他,俨然是认可的样子。

朱瑙好笑道:“好吧。那我若是说,何前这一死,不出一年,一定天下大乱。你又待如何呢?”

钱青惊讶地张大嘴:“真、真的?”

朱瑙不置可否,只道:“你待如何?”

钱青不知所措。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呢?

朱瑙道:“有句话叫走一步,看三步……”

钱青以为他要谈起远见,忙竖起耳朵认真听。

朱瑙却道:“看三步也就顶多了,看不了三百步。走到十步,没准就崴了脚。走到一百步,没准又遇上一匹快马。你看得透大势,难道还看透变数?那人生也太无趣了。”

钱青想了想,还真是如此。譬如在从前打死他也想不到他能遇上朱瑙这样的人……

朱瑙往外面看了一眼,道:“你若知道他们要什么,知道天底下缺什么,你也能是时局里的变数。”

钱青怔住。他起先以为朱瑙在说笑,连忙笑了几声。可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笑,他笑着笑着便僵住了。随后他有些惊讶。

最后,他茫然地沉默下来。

=====

惊蛰和裴子期押着陶白与卫玥二人来到茶馆楼下。

今天是公休日,他们进城以后才得知朱瑙不在州府。由于事出紧急,他们不敢多加耽搁,便索性直接把两名犯人押到茶馆来找朱瑙。其余的少年都已回去休息了,卫玥和陶白被他们上了脚链,倒也不怕会逃走。

进了茶馆以后,程惊蛰拽着卫玥上楼,裴子期则扯着陶白跟在后方。

这一路过来卫玥知道自己逃不掉,还是十分老实的。可进了茶馆以后,他听着客人们激昂慷慨的谈论声,不由停下脚步。

惊蛰见他不动,瞪了他一眼:“快走!”

卫玥不满道:“急什么?没听他们说何大将军死了么?我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我再听听。”

惊蛰冷冷道:“此事与你何干?”

卫玥无奈:“听听都不行么?我最喜欢听人吹牛了,多有意思啊。”

茶馆里人多拥挤,惊蛰生怕他惹是生非,自然不容他多耽搁。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上楼去了。

……

到了雅间外,雅间的门竟大敞着。四人进入屋内,裴子期将门关上。

卫玥抬头一看,只见屋内坐着两个男人,都穿着便服。他先看了钱青两眼,立刻就排除了,又把目光投向朱瑙。朱瑙的相貌令他有些诧异,但他仍把目光停在朱瑙身上,没再去看钱青。

果不其然,惊蛰上前一步,向朱瑙行礼:“公子。”

朱瑙亦看了看陶白,便开始打量卫玥:“这是?”

惊蛰垂眼,自责道:“惊蛰办事不利……”他将自己捉人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言明自己恐怕已经打草惊蛇,若要抓住剩下那些流民,恐怕得要朱瑙另派更多人手。

朱瑙听他说完就已了然,倒也不急着安排抓人的事,又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卫玥来。他并不问卫玥的身份,反倒问道:“这么说来,你很聪明咯?”

卫玥一愣:“嗯?”

他进来之前都想好了若朱瑙问他的身份和他所犯之事,他该如何回答,却万万没想到朱瑙会问这种问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承认还是否认。

朱瑙随手指了指雅间内的一副对联,问道:“认得字么?”

卫玥看了半天,念道:“白……什么天?什么什么花?”

朱瑙道:“没念过书?”

卫玥自嘲一笑:“我像是念过书的人?”

朱瑙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有什么本事?”

“阴谋诡计,坑蒙拐骗,偷盗抢掠,什么都行。”

卫玥:“……”

他嘴角抽了抽,道:“看来的,听来的,自己想出来的。”

朱瑙点了点头,道:“我派人去查过你的身世。你十二岁便已失怙,往后一直与三教九流厮混,一身本事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吧?”

他这一番话,俨然已经知晓了卫玥的身份。卫玥也不知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心里确实有数,迟疑了片刻,便已错过了否认的时机。

朱瑙道:“按照律法,你们犯的本是死罪。你想活吗?”

越逢乱世,律法越是严苛。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此乃乱世真言。卫玥这几年来所做之事,真是犯了十次死罪也不止。

他沉默片刻,又咧嘴笑道:“朱州牧这话问的……我们这种人若是不想活,又何必犯死罪呢?”

朱瑙并不意外,又“嗯”了一声,道:“你们上来的时候,可听见外面的议论了?何大将军死了。”

他话题转得太快,卫玥愣了一愣才道:“听到了。”

朱瑙道:“那你说说看,何大将军这一死,天下的局势会如何变化。你若说得有意思,我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卫玥目瞪口呆:“……啊?”

还能这样?

74、第七十四章

不止卫玥被朱瑙弄得目瞪口呆, 屋里的其他几人也都吃了一惊,尤其最以钱青为甚。身为官吏,卫玥犯的事情钱青听说了一些, 也知道朱瑙有意招降卫玥。不过对于朱瑙的决定, 他却是不大理解的。尤其在听了刚才朱瑙和卫玥的对话之后, 他更加不能理解。

——就算卫玥这人有点小聪明,也只是小聪明而已。一个没有读过书的蟊贼, 哪里就值得朱瑙青睐?朱瑙还让他分析天下大势,像这种乡野村夫,他能分析出什么来?他有那眼光,他了解何为政事, 何为国事么?

而卫玥那边,虽然不知道朱瑙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可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总比没有好。于是他飞快地思考片刻,道:“天下局势会如何变化?朱州牧,朝堂里的事情我不清楚,也就是平日里听人吹牛的时候听了一些——朝廷里是不是分什么阉党和士党?那个何大将军是不是士党的老大?”

朱瑙微笑道:“没错。”

“哦。”卫玥若有所思道,“那何大将军这一死,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了吧?”

钱青原本不屑地听着,听他张口就来这么一句, 顿时吓得手一抖, 杯中的茶水洒了一桌。——很快天下大乱?这居然跟方才朱瑙说得一模一样!

他立刻追问道:“你你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卫玥并不认得钱青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奇怪道:“何大将军死了,士党那些人自己肯定要内斗,还有阉党要跟着插上一脚,到时候那些当官的打得头破血流,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分不清楚。当官的日子过不好,肯定要折腾老百姓。这样还不弄得天下大乱吗?”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也不明白钱青有什么好惊讶。

钱青瞠目结舌道:“士党内、内斗?”

卫玥见他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好笑道:“这位兄台,你怕是没参加过什么帮派吧?”

钱青一个根正苗红的官吏,当然没参加过这种东西,登时连连摇头。

卫玥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任何帮派里,做老大的一旦不在了,余下的人里除非原本就有个地位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大截的老二,那老二还得极有能耐,能接手老大留下的摊子——而且,他必须得在老大离开之前就已经接手了大半事务。要不然,这帮派多少都得混乱一阵。人人都有私心,谁不想趁这机会多给自己捞点好处?这能不内斗么?”

顿了一顿,又道:“我不知道士党里都有些什么人,可平时听人说起士人士党,大家张口闭口都是何大将军。除了何大将军,那里好像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了。那他死了,换了谁,谁能服众?想趁这机会出头人地的能少么?”

钱青再一次哽住。的确如此,士党之中人才虽不少,可不管声望和地位,能与何大将军相匹敌的,再无第二人。

可钱青心里厌恶阉党,不肯相信士党就要倒大霉,还是反驳道:“士党多为人中龙凤,怎么能和你们这种三教九流相提并论?”

卫玥眉峰一耸,冷笑道:“是,我们这种人当然不能和做大官的比。我们为了一个馒头就能打得头破血流,那些大官肯定不会。但都是一个脑袋一根鸡霸的人,金银财宝、美女姬妾和权势地位也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他越说,钱青越觉得心里发慌,连忙看向朱瑙,希望朱瑙能反驳几句。可朱瑙并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平静地喝着茶。

钱青心里顿时一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朱瑙方才也说,不出一年,必定会天下大乱了。这么想来,道理竟也当真简单。由于何大将军的声望和地位无人能及,往后不管换了谁来出任大将军,又换了谁来统领士党,别说那些士党了,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不免要质疑:这人算什么?能比得上何大将军么?

若继任者真有能耐,假以时日,或许也能服众。可阉党在侧,如何会给继任者时间?必定会想尽办法挑拨打压。如此一来,官场必将陷入混乱不堪的局面。如今本就是天灾连年、兵祸四起的时局,官场再乱,天下可不就要大乱了么?!

想到这里,钱青又一阵惭愧。卫玥虽然大字不识几个,看人性居然看得一针见血。反倒是自己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竟连这个道理都没想明白。

他百感交集,叹道:“这可糟糕了……”

卫玥却道:“糟糕?我觉得这倒是件好事。”

钱青再度诧异:“好事??”

他以为卫玥不了解阉党,连忙道:“你知道那些阉党那些人有多荒唐吗?他们任人唯亲,全都是一帮不学无术,狗仗人势的家伙!朝廷一旦被他们掌控了,往后还了得?!”

卫玥不以为意:“我知道啊。袁基路就是个阉党吧?听说他还认了个大太监当干爹?他亲爹倒也真看得开。”

钱青瞪着他。既然知道,怎么还能说这是好事?

卫玥不屑道:“什么阉党士党,我看都是半斤八两,比谁更烂有什么意思?与其让它们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不如早点死一个。留下的那个,要是真的烂透了,那它早晚也得垮。要不然狗屎太臭,大家就捧着鸡屎;鸡屎太臭,大家就捧着狗屎,什么时候是个头?”

钱青目瞪口呆。

他听卫玥竟然用鸡屎和狗屎来做比阉党和士党,把士党说得这么不堪,本还想要反驳几句。可还没等他想好反驳的话,旁边竟响起了鼓掌声。钱青回头一看,鼓掌的人竟然是朱瑙,他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只能憋回去了。

朱瑙微笑道:“钱青,你先回去吧。”

钱青一愣。很显然,卫玥的这番回答朱瑙是满意的。原本他对卫玥颇看不上眼,可听了方才那番话,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粗鄙,却的确有他的聪慧和透彻之处。

钱青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下官告退。”便出了雅间,下楼去了。

钱青走后,朱瑙对惊蛰与裴子期道:“放开他们。”

原本惊蛰与裴子期为防卫玥与陶白作乱,进屋后也一直押着他们。朱瑙发话,两名少年便将两人松开了。

卫玥揉着被压疼的肩膀站起来,道:“朱州牧打算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朱瑙点点头,指指钱青方才离开的位置,道:“来坐。”

惊蛰与裴子期立刻变得紧绷,生怕卫玥接近朱瑙会对他有不利的举动。卫玥也迟疑了片刻,倒是没过去,只道:“戴罪立功的机会是什么?”

朱瑙见他不过来,也不强求,又拿起一把瓜子开始嗑:“我想让你去拿下剑州府。”

卫玥:“……”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道:“拿下什么?”

“剑州府。”

“什么??”

“剑州的官府。”

“………………”

屋内静默片刻,卫玥竖起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让我??拿下??剑州??官府???”

朱瑙用肯定的眼神加以鼓励,示意他没有听错。

卫玥发现他不是在说笑之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早听说过朱瑙的妄人之名,但听说的时候也就觉得还好。不就是吹牛说自己是皇室遗珠么?不就是假冒官员当上阆州牧么?牛谁还不会吹么?官员谁还不会装么?可这会儿他却真的被吓到了。

他指指朱瑙,又指指自己,难得打了磕巴:“你,你确定?”

“我确定。”

“不是,我、我不明白……什么叫让我拿下剑州府?你想让我怎么拿?你给我兵,让我带吗?”

“我什么都不给你,随你怎么拿。”

“哈???”

“不用太着急。”朱瑙好心提醒道,“你慢慢准备。到明年秋收的时候再动手。时间应当足够了吧?”

卫玥:“……”

他一阵风中凌乱,回头看看陶白,陶白也是满脸呆滞,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起来什么意思他愣是没明白。程惊蛰和裴子期脸上也有惊讶之色,不过习惯了朱瑙的作风,两名少年倒也还算镇定。

卫玥憋了半天,一肚子问题,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问:“……朱州牧,你管这叫戴罪立功?”

朱瑙摊手笑道:“你若能办成此事,你和你的朋友们前罪尽恕,既往不咎。”

“……那我要是办不成呢?”

“办不成?”朱瑙皱了下眉头,好像不太高兴。卫玥还以为朱瑙要说什么威胁他的话,但朱瑙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叹气道,“那真可惜。是我看错了人。我只能另外想办法了。”

卫玥:“……”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不要说得他们之间好像有多信任好吗!!!

他的内心正山呼海啸,却听朱瑙又道:“惊蛰,子期,帮他们把脚铐解开。”

程惊蛰与裴子期对视一眼,默默无言地弯腰解开了两人的脚铐。

卫玥都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僵硬疼痛的脚踝,又听朱瑙道:“你们可以走了。及早准备吧,若有什么难处要我帮忙,到阆州府来找我。报上你的名字,官兵会放你进来。”

卫玥:“………………”

他进屋还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这一炷香的时间里,朱瑙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神奇的转折。以至于他的理智是震惊的,然而情绪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反倒额外平静。他指指自己,指指关着的房门:“我们,可以,走了?”

朱瑙笑道:“可以,走吧。”

卫玥神色麻木地站在原地不动。过了片刻,他斟酌着问道:“我要是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打算怎么样——我不是有这个打算,就是问问,问问哈。”

“不怎么样。”朱瑙语气温和,“你是贼,我是官。下一回你若再犯事,又被官府抓住,该怎么判怎么判就是了。”

卫玥沉默。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表情复杂地再次开口:“那我,要是,真的……照你说的……拿下剑州府……”

朱瑙脸上的笑意加深。他看着卫玥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办成了回来找我,我教你读书识字。”

卫玥:“……”

他还以为朱瑙会许给他什么官位,再不济也给他点金银财宝,毕竟拿下剑州府那么大的事!!教他读书识字???这算什么!!!

他既震惊又嫌弃:“朱州牧,你这也太抠门了吧?!”

朱瑙挑眉,道:“你不想学么?”

“……”卫玥脸皮抽搐,缓缓道,“也没有不想……但你这……”

“二百两黄金。”

“……啊?”

“二百两黄金,一笔头的买卖。又或是学读书识字,你可以自己选。”

“……”

卫玥喉头一哽,无语凝噎。若是朱瑙一开始便开出二百两黄金的条件,他必然要为这财大气粗所震慑。可这条件一开,也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二百两黄金像也没有那么诱人。

他怀疑自己今天已被朱瑙弄疯了。

良久,他活动活动手脚,转动转动脖颈,嘀咕道:“我先回去想想再说……今天也太突然了,剑州府好歹也是一州之府,哪有说拿下就拿下的……”

一面说,一面退到门口处,又问道,“我真能走了?到明年秋收之前都不抓我了?”这话却不是问朱瑙的,而是冲着惊蛰与裴子期问的。这两名少年跑得又快,功夫又好,还真让他犯怵。

朱瑙都已发了话,惊蛰与裴子期还能说什么?只站在那里不吭声。

朱瑙道:“别再去偷抢了,缺钱就来找我支取。”

卫玥默了一默,闷声道:“哦……”

他试探着推开门往外走,两只脚都跨出门口,仍然没有人拦他。他回头狂瞪还傻在那里的陶白,直到眼睛都瞪酸了,陶白这才猛然回过神,雷劈似的一蹦三尺高,从屋里蹦了出来。

两人赶紧合上门往楼下走,直到出了茶馆,他们仍感到惊魂未定。

“卫哥,”陶白拍着胸口,不敢置信道:“他们真就这么把我们放了?”

卫玥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然呢?你方才傻在那里干什么,我都想丢了你自己走了!”

陶白傻乎乎地挠挠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卫哥,你真要去拿下剑州府啊?这也太……太……”

剑州由于流民太多,眼下的情形已经十分混乱。可再混乱,那也是一州之府。老百姓们对它再不满,它也还是一州之府。就凭他们一伙老弱病残的流民,就想推翻官府?陶白本就怕官,对这种事情根本想都不敢想。

卫玥不置可否。

他又走出数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茶馆,悻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妈的……还真是个妄人!”

75、第七十五章

放走了卫玥, 天色已不早,朱瑙也该回去了。于是三人出了茶馆,惊蛰护送朱瑙回府, 裴子期则自行回住处。

方才有旁人在的时候, 惊蛰不敢多问。直到其余人都走了, 惊蛰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子,就这么放卫玥走了, 不用派人盯着他们吗?”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把人抓回来着实不容易,这会儿放人放得这样轻率,他都有点儿舍不得。

朱瑙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让他们去吧。”

惊蛰纠结道:“可是……”他犹豫了片刻, 还是将剩下半句疑问咽回去了。他知道朱瑙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

朱瑙听他吞吞吐吐,反倒回头看了他一眼, 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哪里不明白,先自己想。还想不明白就问吧。”

惊蛰挠挠头,又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明白……可刚才公子说,让他明年秋收的时候动手。既然定了这时间,就说明明年秋收会是一个好时机?”

朱瑙点头。

惊蛰道:“可是就这么放他走了, 且不说万一他就这么跑了……就算他愿意为公子做事, 如果他办砸了怎么办?如果他办得和公子希望的不一样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干等到明年秋收的时候吗?错过了这次时机,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瑙只说让卫玥拿下剑州府,可这任务值得商榷的空间实在太多了。杀人放火是拿下, 智取是拿下,收服教化也是拿下。固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一旦卫玥搞砸……就为了“不疑”,这代价着实有些大了。

朱瑙听他一连串的发问,不慌不忙道:“不用等到秋收,顶多等他到开春。”

惊蛰不明白。开春?为什么?

朱瑙点了点太阳穴,示意他继续想:“你要是卫玥,你回去以后会做什么?”

惊蛰怔住。

如果他是卫玥?推翻剑州府那么大的事,他或许会被吓到。既然已经重获自由,索性逃得远远的,别再被抓住;又或者,他觉得此事是个机会,他决意尝试一下。可他一届流民,没钱没粮也没有人,即便有大半年的时间,该从什么地方做起?朱瑙那么轻描淡写地答应给他粮食和二百两黄金,他能相信吗?

想到这里,惊蛰猛地顿悟:“我会再找来公子!”

朱瑙微笑点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惊蛰这下便明白了。朱瑙敢放手让卫玥去做,卫玥还不敢放手去做呢。他要真决定做了,不可能等到事成之后再来找朱瑙邀功请赏,而是早早就会来找朱瑙商量。一来他要确定朱瑙的诚意,二来他很可能向朱瑙要钱要粮,三来此事风险极大,他也会想要确认朱瑙要如何帮他兜底。如此一来,他若真有什么计划,即便朱瑙不问,他也会主动告诉朱瑙的。完全不必担心他们会陷入瞎子摸象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