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武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又问道:“那刚才我看见排着队的还走掉几个,为什么?他们反悔了?”

“有可能是反悔了。”官吏道,“也有可能,他们拿不出户籍身份,听到我喊的话就走了。”

这情况陈武倒不知道,吃惊地“啊”了一声。

官吏解释道:“普通老百姓愿意参军的实在太少了,倒是那些失去生计的流民比较愿意参军。但他们不符合我们募兵的要求, 所以也没法招啊!”

陈武蹙眉沉思道:“还有这种事……”顿了顿, 又问道,“这样的人多吗?”

官吏道:“多。比正常应募的人都多。”

其实这样的流民每天都会来不少,但一问到他们户籍信息家人情况, 这些人要么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要么拿不出证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胡说的。然而募兵对于年龄、身高、体长、出身等等都是有要求的。袁基路募兵是为了要打仗,可不是为了养活一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因此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实在没法录用。官吏方才吼的那两嗓子,也是在提醒这些人赶紧走,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武听说有那么多,不由更加吃惊。他犹豫片刻,向官吏招了招手。那官吏见他有话要吩咐的样子,忙跟他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陈武小声吩咐道:“往后你们招兵的时候,手松一些,想办法多招点人。府尹下了命令,清明之前各州加起来必须要招到两万人,我们成都人口多,少说也得有四千人。”

陈武今日到募兵处来巡查,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他也是负责募兵一事的官员之一。早上由于募兵情况不理想,袁基路又把他们这些官员叫过去骂了一顿,还警告他们招不满人就让他们自己也去充军。

官员们也没办法呀,这军饷已经调高过一回了,难不成还继续往上加?要知道养兵是件极费钱的事,养这忽然多出来的两万人,他们就已经需要向百姓多增收好几种名目的杂税才能填上窟窿,再加军饷,钱从哪儿来?

可完不成府尹的要求又要受罚,他们也只能另想法子了。

那官吏吃惊地问道:“陈功曹,手松是什么意思?”

陈武含糊道:“你们自己看着办,总之过得去的就收了吧。”

官吏仍然稀里糊涂:“这……小人驽钝,还请陈功曹吩咐明白。这募兵的要求条条框框,年纪、身高、体格、出身……哪些能宽泛?哪些不能宽泛?”

陈武瞪他一眼:“我不是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吗?”

那官吏一愣:“啊?可……可若没有明确的规矩,一旦出了什么事,小人担待不起啊。”

如果放宽泛的意思是连没有身份的流民也能招募的话,那风险也太大了。要知道很多流民都有作奸犯科的记录,万一招进来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怎么办?他一个底层的官吏,实在没办法为这么大的事做主。

然而对于官吏的疑问,陈武却只不负责任地一甩袖子,虎着脸道:“出事?出什么事?招不够人,府尹发怒,那才是头等大事!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别的地方看看。你们继续忙吧。”说完转身就走。

官吏目瞪口呆:“哎,哎!陈功曹,你别就这么走了啊!”

然而陈武脚步很快,头也不回,一眨眼就走远了。

……

离开了募兵处,陈武并没有再去办事,而是一头扎进了一间酒馆里。

自打募兵之事开始后,他每天的心情都很压抑,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就像刚才,刚才他也不是故意为难那办事的官吏,他心知肚明不把规矩说清楚,那官吏办起事来必处处为难。可他也有他的苦衷,有些事情他没法说、不敢说明白。他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真担不起这责任。

官场上的许多事情本就是如此,上级官员给下级官员施压,下级官员只能继续往下施压。明明完不成的事长官一句话压下来硬着头皮也得完成。于是明面上的规矩是一码事,可真正执行起来就成了另外一码事。

“伙计,给我拿一壶好酒来!”陈武朝着店里的伙计吆喝。眼下虽是白天,可他心情太坏,忍不住想借酒浇愁。

伙计应道:“客官稍等,马上就来!”

等酒的过程中,陈武胡七八糟地想起心事来。最近他常常会想起前年他被成都府派往阆州视察时的事。

当初在没进阆州之前,他对朱瑙此人是极为厌恶的。可进了阆州以后,看到阆州的景象,尤其是阆州的吏治之清明,阆州官员对朱瑙之忠心,让他渐渐对朱瑙改了观。

他知道眼下袁基路急着招兵,就是为了铲除朱瑙。也不知道阆州现在是什么情形?也在招兵买马准备打仗吗?阆州招兵的时候会像成都府这么乱吗?

如果,如果成都尹是朱瑙的话,现在成都府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他忍不住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念头,自己偷偷胡想一下,也不会叫别人知道。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盆凉水照他当头泼了过来!

陈武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由于心虚的缘故,他受刺激过度,差点没吓尿裤子。等稍稍冷静下来,他抚着胸口一瞧,原来是他桌前有一片地面湿滑,酒馆里的一个伙计端着水盆路过的时候,脚下一打滑就失手把水泼他身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那年轻伙计也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地道歉,还用擦桌子的抹布帮陈武擦身上的水,“我我我,我替你擦擦……”

“走开。”陈武嫌弃地推开那伙计的手。

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喝酒的兴致也没有了,他骂了一声“晦气”,一面用袖子擦脸上的水,一面转身离开了酒馆。

那伙计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出去。

很快,酒馆的掌柜从柜台后面出来,冲上来照着伙计的脑袋就是两拳:“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货!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那可是官府里的陈功曹!”

伙计听到自己失手泼了个当官的,也吓得够呛,只能低着头承受掌柜的打骂,一句嘴都不敢还。

掌柜打了好几下,顾虑到酒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只能收了拳头,恶声恶气道:“去,滚到后院扫地去,别在这里碍事!”

伙计赶紧闷头跑了。

……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伙计撩开帘子走到后院。他瞧见挨了掌柜打的年轻伙计脸上已青了几块,顿时心疼道:“弟弟,你脸上疼吗?”

年轻的摇摇头:“哥,我没事。”

这两人原来是兄弟俩,在同一间酒馆里面打工挣钱。

酒馆里暂时没别的客人了,兄弟俩便在后院无人处坐下歇息。

弟弟垂头丧气道:“哥,掌柜这么凶,工钱又这么低,我听说官府增加了军饷,要不我还是去参军算了。”

哥哥吓了一跳,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等工契到时间了,咱们可以换个地方做事。大不了哥哥不娶媳妇了,也能养得活你。你可绝对不能做傻事!”

老百姓也知道,成都府募兵很可能是为了要打仗,而要打的正是阆州。因为阆州出了个妄人州牧,不肯乖乖听话。可对成都府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妄人州牧。甚至听说朱州牧是个仁义之人,对百姓十分宽厚,人们还有些仰慕他。

于是成都府的百姓一不恨阆州牧,二不恨阆州人,要说参军有什么图谋,也只能图那点还算优厚的军饷了。可先不说当兵的受人歧视,就说这打仗,那可是会死人的事!不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谁愿意为了那点军饷丢掉性命呢?

哥哥怕弟弟还要胡思乱想,忙扳过他的脑袋,半是警告,半是劝诫:“你听哥的,千万不要去当兵。哪怕哪怕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咱们家里非要有一个人参军才能活下去,也是哥哥去。”

弟弟忙道:“哥,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刚才说的也只是丧气话,不是认真的。你放心吧,掌柜的再凶再可恶,能可恶过成都尹吗?要是真当了兵,给那狗官卖命,我还宁可继续受掌柜的气呢……”

哥哥这才笑出来,撸撸弟弟的脑袋,道:“只是丧气话就好,你可把哥吓着了。行了,那我回去前堂了,要不然掌柜看我偷懒,又得骂了……”

弟弟忙点头道:“你去吧。咱们兄弟俩谁也不当兵!”

哥哥放下心来,赶紧回去干活去了。

……

另一边,阆州城内也设起了募兵处。有一对兄弟正在募兵处前争执。

“哥,你回去,当兵的事让我去!”

“胡闹!我比你年长,有什么事自当都有我先来。你才该回去,照顾好爹娘,等我来日建功立业了,接你们一起过富贵日子。”

“不行,照顾爹娘我没你照顾得好,还是你回去,我当兵!”

“爹娘更疼你,你要是从军他们更伤心。我去!”

这兄弟俩都已经排到募兵的摊子前了,还没争执出结果来。募兵的官吏抬眼看看他们,道:“行了,都别争了。此次募兵的要求里有一条是应募者的身长至少高于七尺,我瞧你们俩兄弟好像都没到?这边有刻度,你们先过来量量再说。”

兄弟俩连忙走到有刻度的立柱旁。

果不其然,那官吏眼光毒辣,兄弟俩一量身高,一个六尺七,一个只有六尺五,根本没到招兵的最低要求。

这结果出来,兄弟俩都糊涂了。

“我怎么只有六尺七了?”

“我,我六尺五?不可能啊,我明明应该有七尺一才对的……”

官吏摆手笑道:“好啦,你们俩兄弟不用争了,一起回去照顾你们爹娘吧。”

兄弟俩顿时尴尬不已。亏他俩互不相让吵了一路,结果募兵处不要他们?!那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壮烈啊……

官吏正要叫下一个应募者,当哥哥的忙道:“等一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六尺七,不过……跟七尺也差不远了!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官吏道:“不行啊。这些要求都是州牧亲自拟定的,吩咐了我们一定要严格遵照,实在不能通融。”

哥哥仍不死心:“可是,我们阆州本来就就这么点人,如果还要求这么严格的话,岂不是招不到足够的兵了?没有足够的兵,我们能挡得住成都府的军队吗?”

说到这个,负责照顾的官吏也有些茫然:“这个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照着朱州牧的命令办事……总之,你们先回去吧,今日肯定是不能招你们的。回头若真的招不够人,朱州牧也许会有其他命令。”

兄弟俩听官吏说得斩钉截铁,便知自己确实是没戏了。他们不由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担忧和惋惜。

后面还排着一长串的人,都是来应募的。阆州这边的招兵情况显然比成都府热闹了不少。

并不是阆州的百姓更好斗,而是比起成都府的百姓,他们更有参战的理由和觉悟。在朱瑙上任之前,他们都被袁基路压迫多年了,实在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日子。谁愿意辛辛苦苦忙碌一整年,到了丰收的时候先把一半粮食上交给官府啊?

而且这两年阆州虽然不受成都府的管辖,可成都府那些荒唐事可没少传到阆州百姓的耳朵里。现在整个成都府治下,阆州不敢说是最富的一个州,却绝对是老百姓日子过得最好的一个州。阆州百姓们参军,是有讨伐狗官、推翻□□为动力的。甚至于还有一些是别州百姓听说阆州要起兵反抗成都府,特意赶了数天的路前来报名的。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阆州虽小,招兵的要求却不低。前来报名者明明一个个瞧着都是健康男子,经过筛查之后,被淘汰者竟十有八人。

于是乎,募兵摊不断有意气奋发前来应募,最后却垂头丧气离开的人……

=====

黄昏时,募兵处的官员进入州府,把今日招募的人员名册交给朱瑙。

“这是今日名册,请州牧过目。”

朱瑙翻开看了一眼,顿时心疼地直摇头:“怎么今天又招了四十几个?我不是让你们想办法压一压么?明天去把那量身高的柱子再改改,还有……家里兄弟少于三个的,都让他们回去吧。”

那官员失笑道:“州牧,那刻度改的七尺都快比八尺高了,好多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朱瑙道:“总之慢一点。募兵处我打算设置一个月,但我这里顶多只要一千兵员,不能再多了——这话你心里有数,不必往外说,明白么?”

那官员忙道:“下官明白。”

朱瑙点到即止,不再多话。片刻后,他又温和地开口:“你累了一天,若没别的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官员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没多久,程惊蛰也来了。

程惊蛰禀报道:“公子,今天城墙已经开始动工了,一个月内应当可以竣工。”

朱瑙点点头,道:“好。”

最近朱瑙虽然在阆州募兵,但募到的兵会即刻送去训练,并不参与工事。而他之前让虞长明从剑州带回来的流民虞长明已带回来了,他让陆连山从渝州送来的流民,陆连山也非常高兴地送来了——这种烫手山芋,有人肯接手他当然求之不得!

这两州的流民加起来有千把人,朱瑙并没有把他们编入军队,而是如他先前所说,以募工的方式将这些流民整编起来,让他们投入加固城墙、开凿矿山、冶炼打铁等工事之中。

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来这些流民身份不明,人数又太多,他可不敢囫囵吃下,万一吃了不消化是会遭到反噬的;二来这别州的流民没有阆州百姓的觉悟,也未必愿意参军。可募工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流民们不必加入军籍,只消干活就能够得到食物和酬劳,比较容易顺从。

由于眼下各种招兵、工事等进行得如火如荼,朱瑙身边人手不够用,连惊蛰也被派出去监工了,算是对他的又一次历练。

朱瑙问道:“那些流民可有生事?”

惊蛰道:“公子放心。干活前先给他们吃了一顿饱饭,他们干得很卖力气,目前未见有任何异常。”

又道:“对了公子,我来的路过经过一家酒馆,看到虞大哥在里面喝酒,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过去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怎么搭理我。”

朱瑙闻言眉毛一动。片刻后,他笑道:“这家伙宅心仁厚,我这局赌得大,赌得险。他恐怕是心里不大痛快了。”

惊蛰眨眨眼睛。他不知道虞长明怎么想的,也不在乎,反正朱瑙让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朱瑙伸了个懒腰:“走吧,回去休息了。”

=====

成都。

幽静的厢房中,徐瑜与卢清辉分坐两头,正在饮酒聊天。今日徐瑜办事正巧从卢清辉的别府附近路过,卢清辉也恰巧刚从别地回来,两人竟在街上迎面撞上。从前天天碰面的两人进来已是难得相见,都有些唏嘘,因此便入别府小饮一壶。

卢清辉杯中的酒快喝完了,徐瑜拿起酒壶替他满上,笑道:“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一起喝酒了,今日能有这机会可真难得。”

卢清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我刚才来的路上,正好看见一家非奸粮行的店面开张。这好像已是成都的第四家了。”

“哦?”徐瑜笑呵呵道,“看来那非奸粮行的东家经商手段非常出众,这生意扩展得真是快。”

卢清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最近募兵的情况如何?”募兵之事,袁基路完全没有让他参与,属他派系的所有人手也都被隔绝了。很显然,袁基路在防着他。

徐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回答道:“不太好。军饷也加了,免税的额度也加了,应募者仍然不多。府尹要求清明前募足两万人,听说底下的官吏都急了,凡主动报名的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收了。这样仍不够数,恐怕往后还会用别的手段。”

卢清辉脸上神色几变,最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段时日他比从前内敛了不少,要换作从前,他恐怕已开始戳袁基路的脊梁骨了,现在也不知是懒得戳了,还是知道戳了也没什么用。

徐瑜有些纳闷,嘀咕道:“阆州那边倒是没听说有什么消息,实在奇怪。他们不打算募兵么?”

卢清辉嗤道:“我看朱瑙只是不敢弄出动静来,实际上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呵呵,打死他也想不到朝廷会突然放开兵权吧?他现在一定后悔极了,后悔从前为什么要那么嚣张。”

又道:“现在这情形,袁基路已经开始募兵,一募就募两万人。朱瑙在阆州越招摇,死得就越快。低调一点,还能多活几天。不过我料他也不会坐着等死,大概现在正一边装傻扮乖,一边背地里偷偷地招兵买马吧。反正我看他是再也不敢高调行事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敲门声:“卢少尹,阿丙回来了。”

卢清辉一惊:“真巧,我派去阆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看了看徐瑜,犹豫片刻,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名叫阿丙的探子进来了。

卢清辉问道:“阿丙,阆州现在形势如何?”

阿丙道:“禀告少尹,朱州牧也开始募兵了。”

“什么?!”卢清辉惊道,“他是光明正大地募,还是偷偷摸摸地募?”

这问题让阿丙愣了一愣,迟疑道:“挺、挺光明正大的吧……每天队伍都很长,能从城中快排到城门口。”

卢清辉眼睛瞪得更大了。

阿丙还没说完:“除了募兵之外,朱州牧还从剑州、渝州各招募了上千流民,已经开始修筑城墙、扩建校场兵舍。这上千人他是以募工的形势募来的,没编入军队。属下猜想,他可能是担心剑州、渝州人不好驯化,所以另立名目,先召集来人手,再慢慢驯化?”

又道:“他还用这些人大肆开采矿山,冶铁练兵,打造兵甲……”

这下卢清辉的脸上简直五颜六色,能开染坊了。

不光自己募兵,甚至从别州募兵,各种战前准备一个没落下。这叫低调吗?这明明比从前还要高调嚣张啊!

这朱瑙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85、第八十五章

莫说卢清辉觉得不可思议, 就连徐瑜都有些吃惊。他与卢清辉想法一致。若他是朱瑙,眼下最好的做法应当是越低调行事越好。明面上老老实实的,最好跟袁基路装个怂认个错, 使袁基路放下对他们的警惕心, 不着急把攻打阆州提上日程。背地里倒是可以偷摸地招兵买马, 增强实力,然后等待一个可以与成都府一战的时机。

可朱瑙的做法却是截然相反。以前朝廷禁锢兵权的时候, 他多少还向成都府卖个乖,给袁基路送个礼。眼下兵权解禁了,他反倒明刀明枪地做起战争准备?难道阆州已经有与成都府一战的实力了?!

可这种可能性实在极低了。阆州,哪怕再加上剑州, 这两州都在蜀地背部,地多山川, 人口也没那么稠密,这笔账怎么算也算不通。

退一万步说,就算阆州真的有和成都府一战的实力,也还是能不战便不战为好。孤注一掷的战事就算打赢了,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朱瑙在阆州攒了多少年的家底都会赔的一干二净。这当真划得来么?

成都府的两位少尹全是一头雾水,想破头也弄不明白朱瑙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卢清辉冷笑道:“他这几年在阆州一向号称仁善,阆州的百姓都拿他当成父母官, 把我们成都府的官员当成是豺狼虎豹。眼下他的狐狸尾巴总算是要露出来了。什么仁义宽厚, 都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他还不是决定要打仗么?等到战事开启,各种军需用度, 我看他什么时候变成豺狼虎豹!”

卢清辉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酸唧唧的。他也知道民间是怎么斥骂他们这些官员的,但很多时候当官的也实属无奈。偌大一个成都府,每年的花销用度摆在这里,还要向朝廷上缴钱粮。不增加杂税钱从哪里来?若有可能让富户多拿出点银子来,谁又愿意去盘剥穷人呢?

可偏生许多富户都有避税的手段,一来从律法上挑不出错,二来富户皆有错综复杂的背景,也实在难加管束。于是为官者各种掣肘,许多事情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卢清辉年纪轻,本是有抱负之人,然而生不逢时,未能完成抱负。又凭空冒出一个朱瑙这样打破秩序的妄人,叫他心里怎能不酸?然而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心怀妒忌,只找了许多大义凛然的理由来指责朱瑙。其实这些理由不是他用来糊弄别人的,而是他用来蒙蔽自己的。

他自己看不明白,徐瑜在一旁倒瞧得很明白。然而徐瑜是个人精,他心知若点破这一层卢清辉必会恼羞成怒,翻脸走人。因此他只笑着调侃道:“你刚才一直无精打采的,怎么一说起朱瑙和阆州的事,你就来劲了?”

卢清辉一愣:“有么?”

他自己回想了一下,顿时哑然,只得讪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徐瑜又道:“阆州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你说朱瑙是为了荣华富贵,我倒觉得他图的不是这个——你可别问我他到底图什么,都说了他是妄人,谁知道他想什么。至于你说的仁义宽厚……”

停顿片刻,淡笑道:“能做官的,又有谁真是仁义宽厚的?笼络人心的手段谁没有一套?你又何必单苛责他一人。”

卢清辉立刻反唇相讥:“什么叫我苛责他?倒是你,处处帮着他说话,还帮着他做事。那非奸粮行的事我再三相劝,你却还是帮他批了!你到底什么居心?”

徐瑜见他急了,忙举起手向后靠,一副投降认输的样子。

卢清辉心中气闷,无处发泄,又给自己添酒。

徐瑜道:“清辉,今日咱俩也算是推心置腹了。趁着没有旁人在,我有几个问题是真心好奇,很想问问你。”

卢清辉撩起眼皮斜他。徐瑜这老狐狸,自己的心事一句没说,倒好意思在这儿厚着脸皮说“推心置腹”。

徐瑜才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地开始发问:“你讨厌袁基路,对么?”

卢清辉冷笑一声。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这种问题连回答的必要都没有。

徐瑜又道:“你也讨厌朱瑙,对么?”

卢清辉沉着脸,依旧不作声。

徐瑜慢吞吞地问道:“那么,袁基路和朱瑙,你更讨厌哪一个呢?或者,若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你希望是谁?”

卢清辉怔住。

良久,他依然一言未发,却端起桌上的酒杯狠狠一饮而尽!

=====

府衙里,一排官员战战兢兢地站在袁基路面前。

袁基路靠在太师椅上扫视众人。他的神色并不凶狠,甚至还似有若无带点笑意,可一排官员却全都被看得毛骨悚然。

就在数日前,由于两次更改了募兵令后的招募情况仍不理想,袁基路大笔一挥,把一名负责募兵的官员立刻撤职,并将此人三族亲戚中七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所有男丁全部充军,女子卖入妓院中。

袁基路不喜欢杀人,却有的是比杀人更折磨人的法子。募兵之事差不多算是他第一次亲自正儿八经地主持一件事,他也在学习和办事官员的相处之道,并逐渐从中找出乐趣来。

因此在眼下这些正被袁基路打量着的官员们看来,袁基路那眼神分明是挑选下一个下手的对象。教他们如何能不瑟瑟发抖?

袁基路终于开口:“把最近募兵的情况呈上来我看看。”

立刻有人上前,将最近各州招募的兵员清单递上去。

袁基路拿到手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咦?这么多?”

前不久还只有五千多人,现在各州加起来忽然到达一万五千人了。照这趋势下去,清明前招满两万人应当不成问题了。

袁基路皱着眉头道:“你们该不是动了什么手脚哄骗我吧?怎么之前一个月多都招不到人,就这几天忽然又招到这么多人了?”

官员们全都捏了把冷汗,赶紧摇头否认:“下官不敢!”

有人解释道:“府尹,我们又调高了军饷的额度,增加了从军的优待。先前那次大抵是对百姓而言条件还不够吸引,可眼下已是十分的厚待。应募者自然也就蜂拥而至了。”

袁基路挑眉,也不知道信了他说的话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道:“既然已招到这么多人了,也别让他们一天天闲着吃干饭,先招到的就先训练起来吧。折冲府那废物说,新募来的兵得先练上半年才能用。半年?哪来这么多闲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