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锦官跑了过来,先劈头盖脸打了令丞几个巴掌,骂道:“浑蛋,你竟敢冲撞朱御史,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锦官狠狠打了手下,然后又赶紧朝那年轻人与少年下拜:“求御史开恩,是下官管教无方,下官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求御史千万开恩呐。”

令丞顿时傻眼了:御史?哪个御史??

朱瑙淡淡道:“惊蛰,放了他吧。”

程惊蛰将令丞松开,令丞却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只有一对眼珠能动,惊恐地从下往上打量朱瑙。

这一打量他才看清,朱瑙穿着虽质朴,气质却不凡,哪里像是工坊里常年劳作的囚犯?再看边上的锦官还在那儿不停跪拜求饶……所以,这人真的是朱御史?!

令丞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实在不知道御史怎么会纡尊降贵地跑到这里来,更不知道御史怎会穿着打扮得如此朴素。他赶紧趴在地上拼命叩头:“御史饶命,御史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朱御史饶命啊!”

朱瑙好笑道:“不要你们的命,起来吧。”

令丞和锦官仍不停磕头求饶。他们还从来没有的罪过那么大的官,真是吓得肝胆俱裂。

惊蛰冷冷道:“让你们起来就起来,别耽误御史的时间。”

听他这么说,两人才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见朱瑙没有怪罪的意思,他们一边捏了把冷汗,一边又暗自庆幸:外面都传言朱御史是个对手下很宽厚的官员,看来传言是真的。这要换做袁基录,只怕早把他们拖出去了。

朱瑙仍是和颜悦色的:“我方才在工坊里走了一圈,发现许多织娘无所事事,这是怎么回事?”

令丞吓出一身冷汗,忙又要往地上跪:“是小人监管不严,让那些混帐偷懒。小人这就去教训他们。”

朱瑙却看着锦官,等他的回答。

锦官伊始还有些不敢开口,可被朱瑙的目光盯着,盯得他头皮发麻,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御史恕罪。是下官办事不利。”

朱瑙无奈地叹了口气。成都府的这些官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跪倒是跪得非常勤快,话却都说不清楚。办事不利,是怎么个办事不利法呢?可有什么改善之法?这倒一句都没有。

其实并不是锦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而是他不敢说。

织造坊开办已有百余年的时间了,全盛之时几乎全国的绫罗绸缎都由此地出产,甚至许多西域蛮国的商人都会千里迢迢来此求锦。那时候织造坊里上千名织娘日夜劳作都来不及织锦,织出的锦立刻就会被抢购一空。与此同时,成都府的府库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然而这些年来,蜀锦的销售越来越不济。此间原因有三。

其一是北方起了战事,受到战事的影响,蜀锦在北方的销售日益减少;其二是江南的养蚕人越来越多,江南的织造业逐渐兴起,南方的豪族富人对蜀锦的需求也在降低;其三则是蜀锦虽有官府开办的织造坊,却并未垄断此业。民间亦有许多织造匠人,而民间匠人做出的蜀锦质量远胜于官锦。于是就连蜀中本地的富户也愿意向民间匠人订购锦缎,而不会购买官锦。

官府的织造坊除了有工坊外,还拥有大片桑田。眼下对于织造坊来说,宁可将缫好的丝或是染好色的丝高价卖给民间的织锦人,也好过由坊内的织娘继续织造。如此一来,大量的织娘自然就空闲下来了。

其实出现这样的状况,身为锦官,本该想办法改革,提高官锦的质量与销量。然而这锦官才能平庸,并没有这等本事。又或者,锦官该将此情况上报官府,削减工坊内的人数,以免造成官府花钱养闲人的浪费。然而工坊内的工人越多,锦官的油水也越丰厚,因此这一点他也未曾上报,还是朱瑙自己研究了账册才发现的问题。

朱瑙在这里与锦官说着话,不远处的劳工们发现了状况,逐渐围过来看热闹。

看到一向颐指气使的锦官和令丞跪在地上叩头的场面,工人们顿时议论纷纷。

“哎,那两个人方才不是到我们这儿看过吗?他们是谁啊?”

“嘘,你们轻一点,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

“御史……他是朱御史?!”

“天啊!!那是朱御史!!刚才他从我身边走过,他还冲我笑了笑!!!”

工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全都吓呆了。有人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等他们渐渐接受了那两个年轻人是朱御史与他的侍卫之后,他们又专心听起几人的对话来,想知道朱御史亲自来织造坊有什么目的。

那一头,锦官向朱瑙认了半天的错,然而他越认错,朱瑙就越摇头。锦官意识到朱瑙已经了解织造坊里的情况,恐怕自己不说点什么实在话是过不去这关了。

于是他只能忍着肉痛提议道:“御史,眼下实在是流年不利,蜀锦的销售一年不如一年,才会造成织娘空闲的状况。为了节省官府开支,不如将织娘裁去一半……”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都是淌血的。如今织造坊有五六百名织娘,因为是犯人,工钱倒是不用给,但饮食上的花销是少不了的。他从饮食上克扣,能挖出不少油水。裁去一半,他的油水也就少了许多。

边上的织娘们听到这话,全都大惊失色。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们刚说完怕会被裁,现在就亲耳听到锦官说要裁人了。这一裁还直接裁一半,这下人人都岌岌可危啊!

就算在织造坊经常会被丞官们训斥殴打,就算辛勤劳作也得不到工钱,但这已经是她们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她们绝对不要被裁啊!!

“朱御史!”

王小月忽然从人群里冲了出去,径直奔向朱瑙。丞官们吓了一跳,想要拦她,可她冲出去的太突然,谁都没能拦住。一转眼,王小月已跑到朱瑙面前。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朱瑙面前,哀求道:“朱御史,求求你不要把我们从织造坊赶出去。离开这里我们可能会死的。我们一定会更加努力地干活,求你开开恩吧。”

她听说过朱瑙是个仁慈的好官,没准能够体恤她们的苦楚,再加上一时心急恐惧,所以就冲出来了。

令丞被她吓得半死,生怕她冲撞了朱瑙自己要摊上罪名,忙要上前把她拖走,却被惊蛰拦下了。

朱瑙瞅了瞅王小月,温和地问道:“你在这里做织女,是犯了什么罪?”

王小月低着头道:“我、我妹妹生了病,饿得一直哭,我就去地主的家里偷了一只鸡。”

朱瑙“唔”了一声。在织造坊工作的工人大多犯的不是重罪,要不然没有机会被分到这儿来。

周围的织女们虽没人有王小月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到朱御史面前说话,但她们也都目光殷切地看着朱瑙,或是远远向他做出叩首乞求的动作,希望他能开恩,不要把她们赶出织造坊。

朱瑙笑了笑,道:“别怕,我不会把你们赶出去的。”

王小月和周围所有的工人们听到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有人甚至喜极而泣了:太好了,朱御史说了,他们能够留在织造坊,不用担心被关回监牢或是被赶去做更加艰辛的工作了!

不仅工人们高兴,锦官更是喜上眉梢。他还以为这回裁人裁定了,没想到一名织女出来求个情,朱御史竟就松口了。朱御史简直仁慈得不像一位大官,能在他手下做官简直太好了!

他的嘴角刚咧到耳根,就听朱瑙叫他:“锦官。”

锦官忙低头道:“下官在!”

朱瑙道:“你被撤职了。”

锦官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被……撤职了?撤职了??!!

他脸色骤变,忙不迭准备求情,希望朱瑙也能对他网开一面。却听朱瑙又道:“啊,对了。”

锦官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希望会有什么转机。却见朱瑙冲着他微微一笑:“给你两天的时间吧。自己去官府呈报你一共贪了多少银子。若填补得上,可对你从轻发落。嗯,希望你两天里能算清楚。”

锦官:“!!!”

=====

城里的另一边。

布庄的伙计来到一间院子外,拍了拍院子的门:“郑娘子在不在?”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女子懒洋洋的声音:“谁啊?”

伙计道:“林记布庄的。”

又过一会儿,院子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着彩色织布、耳颈戴满华丽首饰的女子迎了出来:“什么事?”

伙计从兜里掏出一个钱袋递过去:“郑娘子,又有人订了两匹孔雀锦。”

郑娘子接过他的钱袋,打开数了数,神色还算满意:“知道了。三个月后过来取吧。”

伙计急道:“三个月?太久了,这回人家是要寿宴时穿的,着急要,不能快些吗?”

郑娘子横眉冷对:“织锦技艺繁复,三个月还不够快?有本事你自己来织!”

伙计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我来织,我要是能织谁还找你?买得起你孔雀锦的都是达官贵人,万一等得太久,人家恼火了,你开罪得起吗?”

郑娘子不屑地嘁了一声:“开罪就开罪,老娘怕过谁?再说他们要是怪罪我,你们布庄跑得了吗?少在这里吓唬我。”

伙计:“……”

这倒是实话。郑娘子只是个织锦人,不是商人。林记布庄的掌柜看中了她的才能,替她接些活计,从中抽取佣金。对方要是怪罪下来,布庄确实得想办法兜着,要不然谁都没好日子过。

伙计见她这样嚣张,心里十分不痛快。他眼珠转了转,有了个坏主意,于是撺掇道:“郑娘子,你怎么不多收几个徒弟呢?你织的锦名贵是名贵,可是太慢了,几个月才出一匹。你多收几个徒弟,教她们手艺,让她们供养你,每月织它五六匹锦,你自己算算你能多赚多少钱啊?”

郑娘子听了这话,眼睛一瞪,叉腰怒骂道:“你个坏心眼的烂贼,想骗老娘把手艺传出去?滚回你娘胎里做梦去吧!”

伙计被她喷了一脸唾沫,讪讪抹脸。

郑娘子的织锦技艺是家传的,她自己又有天分,悟出几套独特织法,于是眼下她织的锦已成了蜀中最名贵的蜀锦,价钱能比别人贵几倍。

每个匠人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手艺传出去,毕竟那是自己吃饭的饭碗。不过有些匠人会收徒弟,让徒弟劳作供养师父,当做授业的报酬。但也有些匠人决不把技艺外传,只传自己的后人,好把金饭碗牢牢捧在自家人的手里。郑锦娘就是后者。

她是个寡妇,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可能也因为这点,她既虚荣又好强,脾气非常硬臭。奈何她的手艺就是好,别人看她不顺眼也拿她没办法。

郑娘子指着伙计的鼻子骂道:“你当老娘傻吗?还多赚几个银子?老娘的手艺要真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来找我织锦?你这乌龟八王的黑心眼子趁早烂了!”

徒弟就算要供养师父,等过些年徒弟自立门户了,自然还要招别的徒弟。独门技艺也就不独门了。

伙计心道:你也知道你这臭脾气,要是别人能有你的手艺,就没人再会找你织锦了啊……

嘴上却哄道:“你这话说的,我也是为你着想嘛……”

郑娘子道:“少在那儿放臭屁。要让老娘收徒弟,除非太阳打西面出来!滚吧!”说完用力把门甩上了。

伙计碰了一鼻子灰,讪讪道:“别忘了织锦啊,我过三个月再来取……”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

96、第九十六章

那布庄伙计在郑娘子那里吃了一鼻子灰, 讪讪地回布庄去了。他刚走出没多远, 忽然迎面遇上两个官差打扮的人。

伙计忙退到一旁给官差让路, 没想到那两名官差竟在他面前停下了。

“兄台, 请问郑娘子家是在前面吗?”官差问道。他们是奉命出来找郑娘子的, 只是他们不认识路,只好一面找一边向人打听。

伙计忙给他们指路:“是,看到那边那间院子了吗?那就是。”

两名官差向他道了谢,便向郑娘子家赱去。伙计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官差找郑娘子做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郑娘子犯了什么事。不过仔细想想,郑娘子虽然性子泼辣了点,但作为织娘她整天待在家里织锦, 应当没机会犯事。又看那两名官差挺客气, 不像是来抓人的……

由于在布庄做事, 伙计对这方面的消息十分灵通, 他知道前两天织造坊的锦官已被撤职了。他立刻想到, 官差来找郑娘子八成和官府要整改织造坊有关。

想到这一层,伙计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了。

了解蜀锦的人都知道,由官府掌管的织造坊做出来的蜀锦质量是最次的。一是因为织造坊里的工人都是囚犯,他们完成工作只是为了少挨打, 做起事来当然不会细致小心。再则织造坊今年织的锦跟百年前织的锦仍旧没有任何区别,而民间的各种织造技法早已革新多回了。因此手艺是匠人吃饭的本事, 别说民间的匠人不会把自己的技法告诉官府,就算织造坊里的工人悟出什么技法,也必定会藏着掖着, 等有朝一日离开织造坊再凭自己手艺赚钱。如此一来,织造坊没落也是早晚的事。

而如今官府要整改织造坊,肯定得想办法提升织造坊的技艺水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向民间的匠人征求技艺。

一般官府征东西,要么是施压强征,要么拿笔银子出来买,钱多钱少还得看运气。这要换了别人,畏惧官府,可能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给了。偏偏郑娘子那个性子……

伙计跟郑娘子打交道也有几年光景了。郑娘子这人爱财是爱财,但她不光爱财,她还要强。她不肯收徒除了怕技法外泄,更是不愿意有人威胁到她成都第一织锦人的地位。这回官府要是打她的主意,想必不会那么轻松。

就不知道郑娘子这蛮横的性情,会不会进了官府,见到大官,也把他们喷一脸唾沫……

想到这一幕,伙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暗自为郑娘子、也为即将召见她的官员捏一把冷汗了。

……

“什么?朱御史亲自召见我?”郑娘子被官差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我、我可没犯法啊!”

官差忙道:“郑娘子不必担心,朱御史召见郑娘子是为了织造坊的事。郑娘子现在要是有时间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郑娘子听到织造坊三个字,先是一愣,脸立刻垮下来了。她冷冷道:“我没时间,我正忙着,我不去官府!”

官差们怔了怔,仍是十分客气地问道:“那郑娘子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郑娘子道:“有人管我定了好几匹锦,我天天都要赶制,一整年都没时间!”

官差面面相觑。

郑娘子这话说的就是故意推脱了。她又不蠢,官府找她是什么用意她能不知道吗?织锦的手艺可是她的看家本领,想让她乖乖交给官府?想都不要想!

见郑娘子如此执拗,官差们只好叹了口气。一人道:“希望郑娘子能再考虑考虑。”

另一人道:“既然郑娘子正忙着,恕我们打搅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两个人就摇着头遗憾地走了。

郑娘子:“……”

这、这就走了?

原本她还想着要是官差强行抓人,她就一路撒泼打滚,闹得沿路的百姓全知道官差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反正她又泼又横,想让她吃亏,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官府若还顾忌颜面,就不敢多难为她。

然而人家根本没有强迫她的打算……

郑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官差远去,有点不习惯这届的官差竟然会这么讲道理。直到官差已经走远了,她才茫然地关上门。

回到屋里后,郑娘子左想右想还是有些担心。她毕竟是个独居的寡妇,万一官差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抓走,或是趁她出门的时候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用麻袋把她套走,那都没人知道。幸而她织锦赚了些钱,家里有几个伺候的仆人。

于是她赶紧把自家仆人都叫了过来。

“你们都记住了,”郑娘子吩咐道,“这段时日万一我有什么好歹或者忽然失踪了,你们马上到城里散播消息,就说当官的无法无天,强抓民女!他们但凡还要脸面,就得乖乖把我放出来。”

她的仆人们面面相觑:“听说新来的朱御史是个仁慈的官,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郑娘子冷哼道:“当官的谁能说的准?反正我看这天底下是没有一个好官的!”

仆人们听她这么说,也就不敢吱声了。

=====

刘奇走到官府门口,守门的官差将他拦了下来,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刘奇从怀里掏出一张盖了官戳的印信:“朱御史召见我。”

官差们检查了一下印信,发现没有问题,就把他放进去了。

刘奇跟着领路的官差往朱瑙的官邸走。

一路上,他的心情又激动、又忐忑、又觉得惋惜。他已经得到消息,朱瑙要任命他为新一任的锦官了。

他在朱瑙还在阆州开药铺的时候就已在朱瑙手下做事,伊始只是在一家店当掌柜。后来朱瑙当上了阆州牧,没有时间再管生意上的事,就把更多的生意交给他来打理。而刘奇跟了朱瑙这么多年,已经颇有经商的本事,因此着实把生意打理得不错。看到了他的才干,朱瑙也开始对他委以重用。这一回就要把锦官的职务交给他。

锦官的份位着实不低,刘奇一届商人出身,能当上这样体面的官,激动和忐忑是在所难免的。可他之所以感到惋惜,毕竟他是商人出身,之前哪怕只做个掌柜,但因为有分红可拿,他挣的银子着实不算少。可一旦官职压到身上,不管以后织造坊被打理得怎样,那都是官家的东西。他只有官饷可拿,再拿不到丰厚的分红了。这便是挣了面子,丢了里子……

不多会儿,刘奇就被领到了朱瑙的面前。

朱瑙见他来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把织造坊这几年的账本推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些。”

刘奇忙接过账本。看帐也是他的强项,他很快翻完几本,对织造坊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然而还没等二人讨论起织造坊的事,外面忽然有官差来通报。

“朱御史。”官差道,“我们去找过郑娘子了,可郑娘子说什么也不肯来官府。”

朱瑙“唔”了一声,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刘奇听到郑娘子的名字,忙抬起头来。郑娘子织的蜀锦名扬蜀中,刘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前因后果了。

既然当了锦官,就要积极一点。刘奇打算主动请缨由他去找郑娘子谈价钱。他经商多年,忽悠人的本事很有一套,想必有办法能哄得郑娘子以实惠的价格出卖她的技艺。

然而他还没张口,朱瑙已站了起来。

“既然她不肯来,那只能我们亲自去找她谈了。”朱瑙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算盘抱着,“刘奇,惊蛰,我们走吧。”

刘奇:“……???”

=====

郑娘子正在院里织锦,外面又响起敲门声。她高声道:“谁啊?”

外面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郑娘子,我们是官府来的。”

郑娘子听到“官府”二字,立刻皱紧了眉头。官差不是才走吗?怎么又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院子门口,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站着两名男子和一名少年。

郑娘子警惕道:“你们当真是官府来的?为什么没穿官服?”

站在门外的一位胖子忙掏出官府的令牌,低声道:“郑娘子见谅,我们真是官府来的。只是职务在身,为免引人注目,不得不低调出行。”

郑娘子听了这话颇有些诧异。这么说来外面三个人不是普通的官差,倒是有官位在身的了?估计是刚才两个普通官差说不动她,官府就另外派了几个小官过来游说她。

郑娘子见那三人长得面善俊秀,不像是坏人。再则此处多居民,也不怕他们闹事,于是还是把门打开了。

把三人迎进院子,郑娘子抱胸上下打量他们,好奇道:“你们都是当官的?当什么官啊?”

胖子率先开口,谦逊道:“郑娘子,我是今天刚上任的锦官,刘奇。”

郑娘子顿时吓了一大跳:“你、你是锦官?!”

她本来以为这三人顶多是佐官,没想到掌管整个织造坊的锦官竟然亲自上门?!这……这可是个大官啊!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顿时感到局促,将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傲气与怠慢也都敛去,向着刘奇行礼道:“民女见过刘锦官。”

刘奇摆摆手:“哎,不用多礼,我不大习惯。随意些就好了。”他毕竟也是刚当上官,忽然跟普通百姓拉开差距,确实是不习惯的。

郑娘子听他这么说,心里顿生了几分好感。这位新上任的刘锦官还真是平近易人,都没什么架子。太难得了。

刘奇自我介绍完了,郑娘子又看了看另外两位,心想这两人应该是织造坊里的丞官佐吏之类的小官了。

刘奇忙托起手掌指向朱瑙,恭敬地介绍道:“这位便是眼下代为执掌成都府的监察御史,朱御史。”又指向一旁的惊蛰,“这位是朱御史的侍卫。”

朱瑙平和地笑道:“郑娘子,久仰。”

郑娘子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郑娘子:“?????????”

监察御史?????朱御史???????跟锦官一起跑到她家里来了???????

……………………

少顷,几人向屋里走去。

郑娘子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脚步虚浮。她从织机边上走过的时候,竟然被自己一向最宝贵的织机被绊了一跤,把理好的丝线都给弄乱了。走在她身边的惊蛰伸手扶她,她碰都不敢碰,自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赶紧往屋里走。

到了屋内,众人在桌边坐下。

郑娘子仍做梦一般来回打量对面的三个男子。虽然她刚才已经看过对方的官印了,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实的。这该不会是城中最新流行的什么新骗术吧?

“咳,”刘奇咳嗽了一声,“郑娘子,你还好吧?”

郑娘子猛地醒过神来,搓搓脸,让自己冷静一点:“还、还好。”

见她眼神清明了几分,朱瑙便开口了:“郑娘子,我们今日到此造访,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请你到织造坊任职的事。”

郑娘子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了。

说实话,锦官和朱御史都亲自找上门来了,可见官府对她的织锦技艺极其看重,至少她的面子已经挣足了。她这人好胜心强,给足她面子,她的固执多少松动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要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抗拒官府征求她的技艺,倒不是她不能够被钱打动——要是给她一个国库,别说出卖织锦技艺了,让她把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全卖了都行啊!她抗拒的主要原因是,她知道官府能出的价钱和她所想要的价钱必定是相差甚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