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口的人道:“他别的事吹不吹牛我不知道,但这件事他还真没骗你——那朱瑙,还真跟皇家有关系,而且关系还大着呢!据我所知,朱瑙可不是一般的皇室宗亲——他是先帝的私生子!”

“什么?!”

邻桌瞬间就炸开了,谢无疾和午聪也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许是谢无疾的相貌太打眼,又许是他的目光太冷,邻桌说话的人对上他的视线,不由愣了一愣,正要说的话也打了个磕巴。

少顷,谢无疾收回目光,把头转回去了。

“他是先帝的私生子?先帝跟谁生的?”

“这消息你从那儿听来的啊?你赶紧说啊,别卖关子了。”

老百姓对于八卦都很感兴趣,尤其是猎奇逸闻。邻桌的人都追着那人问个不停。

于是那人接了下去:“这事儿是我表兄给我写的信里跟我说的,我表兄在绵州,他说这件事现在在蜀中已经传开了,人人都知道。朱府尹是先帝和宫女所生,那宫女生子以后遭到奸妃的嫉妒,怕奸妃谋害他们母子性命,所以偷偷托人将孩子送出宫,对宫内却谎称孩子死了。那个那被抱出来的皇子就是朱府尹了。”

“哇!朝廷从渤海王那里接了个七岁的小孩即位,不就是因为先帝膝下无子吗?这事儿要是真的,那怎么不把皇位传给朱府尹?”

“是不是朝廷讲礼法,不认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啊?”

“得了吧!什么礼法啊?让一个牙都没换的小孩当皇帝,还不是那些阉人想趁机把持朝政么?真要接个厉害的回去,还有那些阉人什么事?”

有人说笑跑题,也有人质疑:“你确定你表兄不是在吹牛吗?这种话我还是不太信。”

那人道:“我表兄老实得很,从来不吹牛!不信你到蜀中去问问,前阵子先帝刚死的时候,是不是好多老百姓为先帝服孝?知道为什么吗?就是那朱府尹起的头!听说先帝死了以后,因为阉人弄权,朝廷不肯认他,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祭祀,可孝道又不能不守。他就只能偷偷在府上穿孝服为先帝祭祀。后来这消息被他府上的下人传出来了,成都府的官员都敬重他,老百姓也爱戴他,为了抗议朝廷的不公,就全跟着他一起披麻戴孝呢!”

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关中距离京城较近,也没人给先帝服孝。蜀中和京城离得那么远,还有山川阻隔,要是蜀中百姓真都为先帝服孝,那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午聪听完了邻桌全部的对话,听的云里雾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觉得好像十分生动。他不懂这事儿到底有几分可信,不由看向谢无疾:“哥?”

其实他之所以有这感受,是因为这故事已传了很多道,每传一道都会有些走样,从那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已添油加醋了许多。而很快,会有更多更加生动的故事在关中传开,传到更远的地方。故事或许还会走样,而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也会逐渐被人们完善得更加合理。

对于午聪的疑问,谢无疾没有任何反应。他垂着眼,睫毛的阴影挡住泪痣,若有所思。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金闵正在院中练功, 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手下进来汇报事情, 也不停下手里的功夫, 继续将一把长矛抡得赫赫生风。谢无疾治下严格, 纵使是在后方指挥作战的军官也不敢懈怠练习, 要随时保持作战的能力。

他耍了一招回马枪,长矛向后一抡,人也顺势翻身,矛尖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他的目光始终随矛尖而动,只见两双靴子忽然出现在他矛尖的前方。他微微一愣,视线顺着靴子向上, 看清来人——

“将、将军?!”金闵被谢无疾的忽然出现惊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慌忙将长矛扔到一旁, 低头行礼, “副尉金闵参见谢将军、午长史。”

金闵的手下都认得谢无疾和午聪,因此没人敢栏谢无疾,连个通报也没有就放他们进来了。是以金闵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无疾先夸奖了他方才的动作:“干净利落,看来你近日没有懈怠。”

金闵忙道:“属下每日勤练, 不敢偷懒。”

谢无疾点头表示赞许。

三人在院中坐下,金闵擦干方才练出的汗水, 好奇地问道:“将军怎会亲自前来?”

谢无疾道:“我收到你的传书,说成都府也派人来了关中?”

金闵一愣,忙道:“是, 确有此事。”

延州离京兆府要比成都近许多,而且没有山川阻隔,是以金闵送回去的书信谢无疾早已收到了。

谢无疾道:“成都尹狡猾诡诈,关中驻军之事事关重大,我放心不下,便来看看。”

金闵又是一愣。

他当然知道关中是谢无疾的必得之地,这回他奉命来京兆府前谢无疾就叮嘱过他不容有失。因此他一听说成都府也派人来了关中,马上就给谢无疾报信了。却没想到谢无疾竟会放下军中事务亲来赶来,看来他对那位狡猾诡诈的成都尹非常重视。

谢无疾问道:“眼下你与京兆府商谈进展如何?你可打听到成都府派人来有何目的了?”

金闵忙向谢无疾汇报起来。

他先汇报的是他与官府协商的进展。说实话,不管是谢无疾还是朱瑙,他们来之前对费岑此人都有一些低估。关中局面混乱,有天灾的原因,也有**的原因,这不全是费岑的责任,他在那位置上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无奈,不过其实他本人还是颇有手段的。最起码,他深谙一个“拖”字诀。

原本金闵以为费岑忌惮他们发兵攻打,很快会与他们达成协定。没想到费岑总能找出许多理由与他周旋,有时是下辖的州县忽然发生暴|动,有时是官府走水了,重要公文被烧毁,影响谈判进展。费岑的理由都很光明正大,反正总能拖延,是以至今也没能谈妥。

汇报完了协商的进展,金闵又汇报起尤乾的事来:“成都府派来的是一支商队,领头的商人名叫尤乾。他们来找京兆府商议,希望能够扩大蜀中与关中的生意往来,开通更多商路;另外,他们想在关中设立工坊、建造书院;听说他们还打算派一批人手来帮助京兆府劝农督桑、修建水利等等……他们与京兆府商议的事情非常庞杂,涉及方方面面,我也并未完全打听清楚。”

谢无疾尚未开口,午聪先吃了一惊:“竟有这么多事?那,他们有到关中来驻军的意图吗?”

金闵摇头:“这倒没有。我通了许多关系打听,都没打听到他们有何军事上的动向和意图。”

午聪有些奇怪。金闵方才说的那些似乎都是政务上的事,开工坊、开书院、劝农督桑、修建水利……无一不是帮忙治理关中。可成都府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赚钱吗?还是就是为了干政?

谢无疾曾经说过朱瑙也对关中有意。难不成朱瑙打算通过这些琐事,一点点蚕食京兆府的权利,最终凭这些手段拿下关中?这要是放在太平年间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眼下兵祸四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建起工坊和书院,等军队一打过来还不全给推平了?

朱瑙这主意打得可实在不高明啊……

午聪正在心里腹诽,却听谢无疾皱着眉低声道:“原来如此……成都尹果然好手段。”

午聪:“……???”

谢无疾都说是好手段了,那想必是他没领会到。他连忙求教:“将军,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谢无疾语气略带寒意:“他知道我必得关中,而他眼下分不出兵来与我争抢,便想抢在我进驻之前,先将他的势力布进关中。往后他在蜀中慢慢招兵买马,一旦觑准时机,就可挥师北上,与他在关中布下的势力里应外合,乱我后方。”

午聪愣住。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人,若让他说一场仗该如何打,他立刻就能研究出如何有效地利用地形,如何最好地排兵布阵,使兵力得到充分的运用。可朱瑙用的手段恰恰是他不擅长的方面,因此他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他想明白以后,吃惊道:“这么说,他此番举措竟是冲着将军来的?”

谢无疾点头。

这个坑就是朱瑙专门为他挖的。毕竟眼下有能力进军关中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午聪恼火地捏紧拳头,骂道:“可恨!”

这已经不是朱瑙第一回坑他们了。上一回朱瑙就借着送礼动摇他们的军心。即便他们再三禁止,可直到现在军中还是会有士兵议论成都府是如何富裕、蜀中的兵器是如何厉害。万一有一天两军交战,这对他们的士气非常不利。

而这一回,幸亏他们提前了进驻关中的计划,要不然此事让朱瑙得逞,他们的处境将非常不利——就算他们能把成都府开的工坊书院都关了,他们还能把工坊里学成出来的工匠、书生也全杀光么?他们还能把跟蜀中有生意往来的人也全杀光吗?朱瑙安插势力容易,他们想铲除势力可不容易。尤其吃过几次亏之后,他们更知道这些庞杂的势力对整个局面的影响有多大。

金闵也是听谢无疾说完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惊道:“将军,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谢无疾沉吟片刻,道:“成都府的人除了与官府商谈,想必还会接触本地的各方势力,收买那些势力向官府施压。你即刻派人去警告本地所有富商、豪绅,谁若敢与成都府之人勾结,待我进兵关中时,他们便是下一个薛家。”

金闵眼睛一亮,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

另一头。

惊蛰护送朱瑙回到住处,立刻招来两名行事机灵的少年,吩咐道:“公子有令,你二人速去一趟延州,调查谢军的情况。”

那两名少年茫然道:“要调查哪些事?”

惊蛰道:“先前听说延州形势不稳,谢无疾正在那里安顿政务。按理说他不该那么快分兵进驻关中。公子怀疑他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他新收了什么厉害的人才,能够帮他安顿后方,才使他能腾出精力和兵力。”

要知道就算谢无疾手下兵多,就算他再有带兵的能力,可他手下的兵也并不能随意驱使。他手下真正能够信赖的、能运用自如的兵或许也就那几千。他不可能把新招来的还没养熟的兵马送去驻守重要关卡,不然这些兵随时可能反叛。因此怎么分兵是件非常讲究的事。朱瑙推断他不会那么快来关中是有依据的。

但现在他确实来了,要么是他遭遇变故了,要么是他碰上机遇了。

要知道谢家也是个显赫的大家族,只不过他们的势力不在北方,却在江南。先前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勾结割据,地方驻军和地方官员都需要定时轮换,谢无疾就是被换到晋州来的。如果说江南谢家派了什么厉害的人才来襄助他打理军政事务,那形势对他们来说就不妙了。

惊蛰嘱咐道:“你们去了以后,查明他们的军中、驻地进来可有发生任何变故,以及他们是否收容了什么新的势力。”

两名少年了然,也不多耽搁,即刻收拾东西去了。

=====

三日后。

朱瑙和程惊蛰刚从外面回到住处,一名少年迎了出来,低声道:“公子,尤公子那儿刚传了消息过来。出事了。”

“哦?”朱瑙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出什么事了?”

为了能在京兆府自由行动,朱瑙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与尤乾的关系,因此他并不与尤乾住在一起。不过他留了一个少年在尤乾那里,方便随时传递消息。

那少年道:“尤公子说,前段时日他已与本地不少富商、豪绅打好关系,那些富商、豪绅也一直在帮忙向官府施压,让官府答应我们的条件。不过就在这两日,那些富商豪绅陆续遭到金闵派去的人威胁,他们已不敢再帮我们出力了。”

朱瑙脚步一顿:“唔?”

尤乾奉他的命令来到关中之后,当然不会傻乎乎地只与官府进行商谈。他早把本地各方势力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一旦他们入驻关中,这些势力也能分得好处,因此一直都肯积极帮他们周旋。可谁料想忽然之间,这些富商豪绅就都要跟他们撇清关系了。

不过好在之前尤乾跟他们关系打点得好,那些人并不想得罪成都府,还希望以后有机会能有钱一起赚。因此至少他们把撇清关系的理由说出来了:是因为谢无疾的手下从中作梗的缘故。

惊蛰一听便急了:“怎会这样?!”

那些势力可都是他们的重要助力,眼下这些路被金闵堵死,接下来他们与京兆府的商谈将会更难进行。

朱瑙的心思反倒没放在这些势力上,只奇道:“我们与京兆府都谈了这么久了,怎么那位金副尉到现在才忽然开窍了?”

惊蛰与其他少年一愣,这才意识到古怪。他们这几日在京兆府,一直在搜集各种消息,包括没少对那位金副尉进行调查。听说金闵为人比较谨慎,不像尤乾那么油滑。他忽然这么做,确实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谢无疾派了什么高人来襄助?又或者金闵接到了上方传来的命令?算算这里和延州的距离,如果快马加鞭,倒的确够他们递个消息来回。

传信的少年道:“尤公子说他等待公子的示下。”

忽然被人撬了墙角,尤乾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敢贸然行动,所以只能等待朱瑙的命令了。

朱瑙思索片刻,在那少年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少年把朱瑙说的话一一记下,赶紧回去给尤乾传令去了。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费岑最近很高兴。

打从他和尤乾开始协商京兆府与成都府的合作事宜, 关中的许多富商豪绅就联合起来向他施压, 要他答应蜀人的种种条件。

费岑能不知道这些人都被蜀商用利益收买了吗?可他知道也没什么用。他自己并不是关中人, 只是恰巧他做京兆府尹的时候赶上动荡时局, 朝廷一放兵权, 各地大员都要割地自据,这京兆府也成了他的本钱。

为能在关中立稳脚跟,连他也得上赶着巴结那些地方势力。是以那些人来施压他不得不让步,这令他无比头疼。

可就在这两天,也不知道蜀商那里出了什么纰漏,那些早已被他们收买的富商豪绅忽然接连反水,两天之内, 就有三五家给官府送信, 说要结束与蜀商的合作。

费岑心里虽然感觉有点奇怪, 但他以为此事是蜀商与豪绅们价钱没能谈拢导致的, 因此无比幸灾乐祸——没了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给的压力,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被迫妥协了!他能不高兴吗?

没两天,又到他与尤乾约定的商谈的日子了。

往常每到这时候,他心里都是百般不情愿,因为以往他都得迫于压力憋屈地答应一些事。可这回少了那些压力, 他一到时间就积极地点了相关的官员们随他一起商谈去了。

众人在堂中坐开,尤乾接着上回没谈完的事, 继续往下谈。

他提出种种条件,费岑都一一质疑。毕竟这回事先没什么人来跟他打招呼,要求他答应任何条件, 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想法决定。

而跟往常不一样的是,被他质疑之后,尤乾竟也不像往常那样伶牙俐齿地与他谈条件,好像成都府一夕之前没了本钱似的。

等聊到粮食经营的问题,费岑想起一件事,忙道:“对了尤公子,先前你提出蜀中粮商要到陇州、凤州开粮行的事情,恐怕是不能成了。”

尤乾并没有表现出吃惊,似乎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但他还是问道:“费府尹,这件事情我们不是都已经谈妥了吗?”

费岑心里喜滋滋,表面上却装得很是遗憾:“尤公子不要误会,并非官府言而无信。而是之前尤公子与我们谈的时候,说好了本地牛、吴两家粮商会与你们合作。可是就在前两日,牛、吴两家忽然找到本尹,说他们不打算再与蜀商合作了。这样的话,先前谈的条件自然也做不得准了。”

尤乾并不抗辩什么,只看着费岑的眼睛,问道:“费府尹可知牛、吴两家缘何忽然变卦?”

费岑一愣,摇头:“这本尹就不知晓了。”

尤乾道:“草民知道缘由。费府尹有兴趣听一听吗?”

费岑诧异。听尤乾这语气,难道不是他们之间分赃不匀谈崩了?

他忙问道:“是何缘故?”

尤乾却道:“此事牵扯众多,草民可否与费府尹单独谈谈?”

费岑又是一怔。他知道尤乾怕是准备了什么说辞来动摇他,可听听也无妨,再则他也的确有几分好奇。

于是费岑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忙吧。”

很快,参与会谈的其他官员都退出去了。堂上就只剩下费岑、尤乾二人与费岑的侍卫。

费岑道:“尤公子,请说吧。”

尤乾这才开口:“府尹有所不知。前段时日我们与本地的许多商贾都已谈妥,我等共同经营,共谋利润,还能给京兆府增加税收。这本是一桩大好事。可谁料就在前日,几名自称是谢无疾谢将军手下的人忽然找上那些本地的那些商贾,威胁他们不许再与蜀商合作。要不然过几个月谢将军入驻关中,就要屠杀他们全家,还要把他们的家财全部充作军费。”

费岑听他说前半段的时候还在腹诽他真会说漂亮话,可听到后半段却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尤乾又道:“费府尹若不信,只管遣人去查便是,难道草民还会信口雌黄吗?”

费岑“嘶”地吸了口凉气。他还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会跟谢无疾扯上关系

尤乾义正言辞道:“草民不明白。这京兆府难道不是费府尹的治下?连费府尹都在积极与我们协商,那谢无疾的手下却如此横行霸道,还敢威胁良民的身家性命,难道不有违法纪吗?”

费岑干笑两声。他还想质问呢。可当今天下,法纪只拘得住平民百姓,又拘得住哪一个有权有势之人?

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只能打官腔:“如果真有这种事……本尹定会查明实情的。”

尤乾加重了语气:“不瞒费府尹说,我在关中已待了一段时日,听说过谢将军有意进军关中之事。可他人都还没有来,就已经这样插手起京兆府的政务与民生了。他到底是什么居心?他还有没有把费府尹放在眼里?!”

费岑脸上的表情一僵。

尤乾的话正打在他的痛点上。虽然他也不喜欢蜀中势力安插进关中,但由他京兆府拒绝和由谢无疾插手完全是两回事。

尤乾继续火上浇油:“此话由草民来说或许不合适,不过草民完全是为费府尹和关中百姓着想。据草民所知,那谢无疾乃是个虎狼之人,他手下养三万士卒,耗费甚巨。他常常搜刮百姓的粮食钱财,致使他的辖地经常发生叛乱。甚至他连的亲舅舅不肯给他提供军粮,他连他舅家满门都屠了!这样的人费府尹当真敢与他深交吗?眼下关中本就不太平,若再将他的军队引入,只怕更惹动乱啊!”

他这番话多少有些偷梁换柱。谢无疾征军粮往往只向地主豪绅征取,但这些地主豪绅身无功名,把他们说成是百姓倒也不是不行。

费岑的表情更僵硬了。

其实他看得出来尤乾是在挑拨离间,但他本来就对谢无疾驻军的事情不情不愿,心里也有许多担忧,尤乾又恰恰说中了他的想法,他心里不乱都不行。

片刻后,费岑忍不住吐了些心里话出来:“尤公子,不瞒你说。其实本尹又何尝愿意让谢无疾过来驻军呢?他横行霸道,本尹难道不知吗?只是他手握三万大军,本尹若是强硬拒绝,万一他挥师攻打我京兆府,我手里这点兵力哪里守得住?是以我才不得不划点土地钱粮给他,只为求一个安生罢了。”

尤乾忙起身行礼道:“草民愿为府尹分忧。”

费岑惊讶道:“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尤乾不慌不忙道:“费府尹想必也知道,谢无疾说要到关中驻军,为平乱是假,为军粮是真。他觊觎的是关中的八百里秦川。而且既然他选择来与府尹商量,不是直接带兵打过来,说明若非不得已,他并不想用兵。”

费岑想了想,点头同意。谢无疾善战但并不好战。打仗总是有损耗的,聪明的人都不好战。而且以前谢无疾攻打叛军好歹有个平乱的名头,攻打京兆府却名不正言不顺,对他的声名和前景都不利。

尤乾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府尹大可以资助他军粮,但不同意他来进驻。这样不说彻底打消他的念想,至少拖上一段时间不成问题。而只要有了时间,一来府尹能练好自己的兵,二来那谢无疾所在的延州本就动荡,他手里的三万兵带得也不稳,没准过段时间他就自乱阵脚了,府尹也不必再惧怕他了。”

费岑又是一愣。尤乾的话句句说在他心坎里,他想要的可不就是时间吗?只是……

费岑道:“我拨点土地给他还行,让他自己带兵去种去。可我哪有那么多军粮拨给他?我这京兆府里的余粮本来就没多少。”

尤乾忙道:“这笔军粮我们愿意出。费府尹可以告诉谢将军的来使,便说有蜀中粮商敬佩谢军平乱义举,愿为谢军提供部分军粮。”

费岑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啊?你们出?!这……你们……”

他知道蜀商不可能平白出这笔钱,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尤乾绕了这一大圈,还是希望他能答应蜀商开出的种种条件啊……

这也太……财大气粗了吧……

费岑的心里顿时很微妙了。成都府到底是什么神仙地方,这么富裕的吗?富裕还算了,尤乾不过一个商人,居然开得了这么大的口。朱瑙居然给一个商人那么大的权限?这得是什么样的妄人才敢做这样的事啊……

其实如果不是利益有冲突,他还挺希望能有机会结交朱瑙,跟他学学他的手腕和胆识的……

尤乾接着道:“费府尹,我们蜀商想赚的无非是钱和一点点权,可谢无疾要的是什么,费府尹不知道吗?孰轻孰重,想必费府尹会有明智的判断。”

费岑抿抿唇,陷入沉思。

说实话,若是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一定得接受一个,他会接受谢无疾。原因无他,谢无疾对他的威胁更大,万一拒绝可能性命不保;但如果朱瑙和谢无疾之间他可以拒绝一个,他还是希望能拒绝谢无疾。正如同尤乾所说,放蜀中势力进来无非分掉他的权势,而且过程长,他有时间慢慢应对;但放谢无疾进来,他的脑袋可能就悬挂在裤腰上了。

如果说蜀商出钱粮,为他增加了谈判的筹码,可以让他把谢无疾在外头再多拦一段时日,何乐而不为呢?毕竟谢无疾也不想打仗,没准能答应。

不管金闵会不会同意,他都可以去谈谈看,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良久,费岑主意已定,拱手道:“若蜀商当真愿意慷慨解囊,费某便先谢过了。”

尤乾笑道:“府尹客气。”

=====

翌日,金闵便来官府继续驻军的协商了。

出乎他的意料,京兆府的态度忽然变得比以往强硬许多,连着拒绝了他不少的提议,甚至连之前已经谈好的一些条件也要更改。

金闵越谈越恼火,最后已失了耐心,语气转为威胁:“费府尹,若你们不想好好商谈,那此事我们也不必再谈了。我自回延州禀明谢将军就是!”

费岑忙笑道:“金副尉千万别误会。绝不是我们有意敷衍,只是我先前打算划给贵军的驻地,这几日我遣人去问了那里的官民,没想到当地的官民非常抵触军队入驻,甚至险些闹出动乱来。金副尉也得体谅本尹的难处啊。”

没等金闵说什么,费岑又急忙接了下去:“贵军到关中驻军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不过本尹知道贵军人多,消耗甚巨。因此在驻军之事未商定之前,愿为贵军资助一些钱粮。”

金闵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要给他们钱粮以换取时间?

在此之前费岑从未提出过这种方案,金闵挺好奇他想怎么开条件,因此倒也没立刻拒绝:“费府尹打算资助我们多少?”

费岑可不敢贪这个功,他哭穷还来不及,忙道:“金副尉,这笔钱粮其实不是京兆府出的。本尹最近认识了一些蜀商,那些蜀商听闻贵军在北方平乱之义举,万分敬佩,便主动向本尹提出愿意资助贵军。”

金闵听到蜀商二字,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费岑立刻报出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钱粮数目,惊得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金闵谨慎地说:“这事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才能给你答复。”

费岑见此事有商榷的余地,已是喜出望外,忙道:“那本尹就静候金副尉的消息了。”

=====

一个时辰后。

“什么?蜀人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提供军粮??”午聪听到金闵的汇报,大吃一惊。

“是啊。”金闵忙将费岑的原话复述给午聪和谢无疾,并且说了蜀商愿出的钱粮数目。那数目又把午聪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午聪简直又嫉妒,又纳闷:“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那朱瑙到底是怎么治理成都府的?他怎么能这么有钱?我们怎么就……”

话没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谢无疾。

好在谢无疾没有计较他方才的话,只问金闵:“你当时如何回他们的?”

金闵道:“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自作主张,因此便和那些官员说属下需要回来考虑之后再做决定。随后属下就赶紧回来请示将军了。”

谢无疾沉思。蜀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在关中安插他们的势力?可此举既已被他识破,他们便该知道这样行不通了,为何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又或者,这还是一招动摇他军心的举措?

他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又想不透彻蜀人的用意。总之无论如何,对方必定没安好心。

少顷,谢无疾道:“我不要蜀商的钱粮,只要秦川。你去告诉费岑,仍按原先的条件谈。若他们还执意拖延糊弄我们,我会将军队朝关中再开近三百里。”

大军开近,威胁之意便更浓重了。

金闵忙道:“是。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