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辛脑门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形势比人强,眼下纵使谭辛心中万般不情愿,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来:“若能为朱府尹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朱瑙冲他微微一笑,态度倒是非常谦和:“若能得谭度支效力,也是本尹的荣幸。”

谭辛干笑。

他嘴上虽然答应下来,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他打算先把朱瑙稳住,到时候两面糊弄,没准把事情搅黄了,也就混过去了。真让他作奸细,这可太危险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的。

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脱身,一张摆着文房四宝的小桌子已经被搬到他面前了。

谭辛:“……?”

把小桌子过来的惊蛰冲他笑出一排白牙,眼神蕴含警告之意,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客客气气道:“请谭度支将方才那番话写下来吧。”

谭辛:“!!!”

朱瑙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得到他的口头答应,就放他回去?当然不可能!

让他留下笔迹,这把柄才算抓得够牢。饶是谭辛舌灿莲花,能在刘松面前把他索贿的事情翻过天去,但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只要刘松不是个傻子,就不可能不起疑。而刘松一旦起了疑,谭辛就算不被治罪,肥缺也不可能再保得住了。

而且如果仅是索贿的事情,等到勤王结束也就翻篇了。可要是留下墨迹,那这把柄就可以一直抓下去。哪怕勤王结束,有这一份字据在,谭辛仍然得要受制于人。

谭辛当然不愿写,支支吾吾地推拒:“这……实在……我……”

惊蛰看他猪肝似的面色,暗暗嗤笑一声,又回身取出一个木盒,推到谭辛面前。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的不再是银子,而是数锭金灿灿的金子!

谭辛的眼睛一下就直了。这么几锭金子,再加上方才那包银子,可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啊。他本就是贪财之人,不由咽了口唾沫。

朱瑙道:“谭度支,本尹是诚心招揽你的。”

惊蛰又冷冷道:“过两日勤王会盟便正式开始了,刘府尹当会亲自主持吧?”

他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转瞬之间威逼利诱就已全招呼上来了,谭辛岂招架得住?终是彻底败下阵来。

他咬咬牙,提起笔,哆哆嗦嗦地照着惊蛰的要求写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墨迹。

写完之后,惊蛰接过,转交给朱瑙。

朱瑙看完,确认无误,笑眯眯地将宣纸收起。

谭辛既已没有回头的余地,索性又打起为自己牟利的算盘。他讨好地问道:“朱府尹,那批兵甲能卖给我们广晋府吗?”要是他能把这批兵甲买下来,也算是立了个功劳,还能从中捞点好处。

朱瑙却道:“这个么,还得看谁出的价高啊。外面可还有许多人排着队要买。”

谭辛:“……”

得,到头来,他就为了这么点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郁闷之际,低头看见那黄澄澄的金子和白灿灿的银子,又生几分喜悦,于是一颗心里变得悲喜交加起来。

……

卫玥来到朱瑙帐前,谭辛正巧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谭辛不知卫玥身份,忙低头向他行礼。

卫玥上下打量谭辛几眼,嘴角噙着一抹笑,越过他进帐去了。

“又买通一个?”卫玥大大咧咧地在朱瑙对面坐下,“这回是哪个府的呀?”

朱瑙正在整理方才谭辛招供的消息,头也不抬道:“广晋府。”

收了朱瑙的金子,谭辛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知道的广晋府的情况都告诉朱瑙了。不仅是军队的人数、钱粮、军中职务派系,乃至于广晋府本地的很多情况他也都说了。

卫玥了然。

谭辛其实并不是唯一一个入了朱瑙套的人。借着经商的名义,最近蜀商和各支军队的来往都很密切,也因此与各军中的一些人有了交往。他们通过收买、胁迫、讨好、互利互惠等各种手段,在各军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要知道此番勤王,原本朱瑙应该是消息最不灵通的一个。其他的官员们都已为官多年,或者是世家子弟,很多人之间早就认识,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而朱瑙,他没有这样的人脉,他手下也缺少交游广泛的贵戚子弟。

可他却靠着经商的手段,反而成了消息最为灵通的一个。对于有些军队的情况,他甚至已经了若指掌,也许就连军中主帅对自己军队的情况都没有他了解的全面和深入。

不过卫玥也有些不解。

“老大。”朱瑙的身份时常变化,从州牧到御史又到府尹,卫玥索性管他叫老大,免得习惯了又要改,“咱们既然不勤王,你打听这么多消息有什么用?”

朱瑙终于将谭辛方才招供的消息都整理完毕,将纸张摞整齐,漫不经心地答道:“做生意啊。”

卫玥道:“做什么生意要这些?咱们带来的东西不是都快卖完了么?”

朱瑙从蜀中带出来的货物沿路就已卖掉不少,到了中原,与各府一接洽,又卖掉一批。甚至各府因满意蜀中货物,还订了不少货。余下还没卖掉的,大都是朱瑙另有打算不急着出手的。

却见朱瑙不慌不忙地扬起那摞纸:“你觉得这些值多少钱?”

卫玥愣住:“什么?”

朱瑙悠悠道:“河南府、长沙府、江陵府……他们愿出多少钱买这些消息呢?”

卫玥:“!!!”

他顿时目瞪口呆。朱瑙能想到借着勤王的机会贩卖兵器,这就已经极厉害了。可现在这一手,更加令人拍手叫绝。

贩卖消息?这绝对是比贩卖兵器更和时宜,也更抢手的买卖啊!这绝对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他们还可以通过哪些势力购买了什么消息,进一步去推断这些势力的目的,套取更多的消息……眼下的中原就是一池浑水,浑水到处是摆尾游动的大肥鱼,他们一捞一个准。这要是不赚的盆满钵满,简直没有天理了。

卫玥哑然失笑,良久,给朱瑙竖起两个大拇指:“佩服,佩服!”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初选对了路,跟对了人。有朱瑙在,他这辈子想来是不用再愁会饿肚子了。

=====

两日后,各路诸侯派出的使者接连来到涡水附近,参与会盟。通过会盟,他们将商议出究竟该如何勤王。

由于勤王之事乃是刘松发起的,他当然亲自出席会盟,并揽下主持会盟的责任与大权。

等各方势力的人马到齐后,众人先进行了一个仪式。祭祭天,拜拜地,烧烧香,然后各自表了一番对朝廷的忠心以及讨伐叛军的决心。待所有过场走完,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刘松率先提出了他的计划:“欲救出天子,我等当先取陈桥,切断叛军与北部联络,然后围剿京城。”

因为郭金里的叛军从是太原起兵,一路南下到达京城,如今叛军大军虽在京城中,北方还有许多余部。他们拿下陈桥,就可以断绝北方叛军对郭金里的救援。

这一点,众使者都表示同意。

接着,刘松又提出了攻打京城的方案:“我们共有七万大军,可先分出三万精兵为先头,从东、南、西三路一起攻打京城。叛军难以四面应战,必定左右支绌。只要有一路精兵率先破城,殿后大军便可冲入京城,直闯皇宫,灭贼首,救天子。”

此言一出,众使者的神色态度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七万大军是通过各府自己报上来的人数累加的, 实际并不准确, 有人多报, 有人少报, 总数倒也差得不太远。

这七万人要是一支齐心的大军, 刘松这样的安排其实没有多大问题。叛军人数虽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战斗力并不强。勤王军用三万精兵当先驱,又有大军殿后,成功破城的可能性很大。但问题是,这七万大军是由十几股不同的势力一起构成的,别说齐心了, 那根本就是各怀鬼胎啊!

立刻就有人问道:“刘府尹, 不知这三万先驱该如何组建?”

所有人都盯着刘松看, 有人目光冷漠, 有人则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不难想见, 先驱部队一定是伤亡最为惨重的。最占便宜的则是中头部队,踩着前人的尸体和战果杀进去,能抢得最多的功劳。至于殿后的部队,或许没有什么损失, 但也没什么抢功的机会了。

这个问题刘松当然想过。他振振有词道:“先驱应为虎狼之师,方能一举破城。列坐中, 当属延州军、江陵军、京兆军、河南军、凤翔军……以及我广晋军有与叛军交战的经验,先驱兵当从我等之中抽调兵马组建。诸位意下如何?”

他列举出来的几支军队都是北方军队,这几年的混乱中有过与叛军作战的经历。其中被他放在头一位的延州军指的就是谢无疾的军队, 第二位的则是江陵府的黄东玄所率部队,这两位将军的确都是以能征善战闻名的。而他把他自己的广晋军也列入其中,看起来可谓大公无私。

也正是因为这份看起来的大公无私,被他提到的几支军队的使者大都面色不虞,却也没好意思出言反驳。

又有人问道:“各军抽调多少人马?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城?”

刘松已准备好一张地图,此刻便命人拿出来在人群之中展开。

地图上,他已标注出了各个军队的组成方式和进攻方向,众人一看,顿时哗然了。

刘松真的会大公无私吗?当然不可能!在座要论私心,他就算不排第一也能排第二。他让大军分成三路攻城,但这三路面对条件却是完全不同的。

京城西面临水,西门是一道水门,必须乘船进攻。而南门面对的是广袤平原,此门最有可能攻破,却也一定会是战斗最惨烈、死伤最惨重的地方。而东面城墙最高最坚固,最难攻破,但是叛军不会分出太多人手去守卫,所以此路伤亡应当也是最低的。

刘松虽然也抽调了一部分自己的兵力当做攻城先驱,但他却把自己的先驱兵安排在了东路。估计他压根也不寄希望于能从东面破城,只打算派些人去浑水摸鱼。而他把自己的另一部分兵力安排在了南路的中锋,很显然,这才是他的精锐之师,他打算在南路捡便宜。

而谢无疾的延州兵,被他放去了西路,也就是唯一的一条水路。这是整个安排中最为可笑的一环——人人都知道,这十几路诸侯中,只有江陵府的黄东玄是水贼出身,也只有他打过水仗。但是刘松竟然不把黄东玄放在他最擅长的地方,却把谢无疾那些北方高原兵扔进水里。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为了借刀杀人——谢无疾也是刘松强力的竞争对手,他希望用这种难打的仗消耗谢无疾的兵力。二是他怕黄东玄走水路打得太顺利,要是先驱兵直接杀进城去,那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

那么黄东玄的江陵军被他放哪儿去了呢?被他放在了南路的先锋。同样也是消耗最大的苦战。

另外河南军、长沙军、京兆军等被他视为竞争者的,在他的安排之中也都处于比较吃亏的位置。不过吃亏的程度都不如谢无疾和黄东玄。

刘松为什么要这么坑谢无疾和黄东玄?他与这两人有仇吗?其实倒也不是。在他心目中,他仍然将河南府的鲁广视为自己最大的对手。可是这样一场勤王之战中,借刀杀人是要有的,更重要的是,他得想办法把勤王这件事做成了。如果十几路军队七万多人折腾了半天,还剿匪失败了,那不就成了个笑话么!

在所有人之中,谢无疾和黄东玄是最能打的,而且他们两人的身份也是最特殊的。其他诸侯都是贵戚出身,势力盘根错节,只有黄东玄不过是个草莽,而谢无疾虽是谢家子弟,却早与谢家斩断了联系。没有人会替他们说话,也没有人会同情他们。所以刘松指望的是让谢无疾和黄东玄与叛军打个两败俱伤,也给勤王的成功铺好台阶,好让他与其他人去捡便宜。

代表延州军(谢家军)来参与此次会盟的人是午聪。他看了眼刘松的布置,早有预料似的冷笑一声,竟然没有出声反驳。

而江陵府的黄东玄这回亲自出席了会盟。他靠在椅背上,两腿往桌上一搁,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竟然也没有表示反对。

两名冤大头都不置可否,其他人反倒争了起来。

鲁广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刘府尹,你这安排不太恐怕妥当。”他的河南军被安排到了与黄东玄一起充当南路先锋,以及东路的中锋。可以说难打的仗他得打,便宜却未必轮得到他捡。

刘松道:“如何不妥?”

鲁广倒也不去揭穿刘松的私心,只道:“去年我河南军与江陵军曾在汉水一带有过龃龉,两军士卒不睦。如今你让我们两军一起充当南路先锋,恐怕士卒间难以齐心协力。”

刘松忙道:“既是去年之事,早已过去了。如今我等共救天下,齐讨国贼,自该放下从前过节。难道鲁府尹想要推脱责任不成?!”

鲁广道:“不敢。河南军愿意身先士卒,报效朝廷!然则军心难控,我是担心若因两军之间的一些过节,耽误了勤王大业,此罪谁也担当不起啊。”

没等刘松反驳,鲁广迅速道:“既然我河南军与刘府尹的广晋军人数相仿,此事甚易解决——我们两军可调换位置,我军愿为东路先锋,广晋军与江陵军合力,充当南路先锋。”

刘松的话一下就卡在喉咙里了。调换位置?太阴险了!他费了多少脑筋,才想出了这么一套看似公平又包藏私心的计划,鲁广什么都没做,竟想抢走他的美差,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可他也很难反对。说得多了,就把他的私心全暴露出来了。

其实也只有刘松自己以为他的计划做得很漂亮。他那点心思,有谁看不出来呢?

鲁广之后,长沙府、京兆府、凤翔府等各府军的使者也都纷纷发表意见。

“刘府尹,我军不懂水战,缘何将我军安排在西路?”

“刘府尹,我军行路千里来到中原,士卒水土不服,痢疾在军中肆虐。我军恐难当此任……”

“刘府尹……”

对勤王有野心的当然希望自己能占到便宜,对勤王没野心的也力求不吃亏,如果能占点便宜那就更好。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有不满要抒发。然则人们倒也很有默契,只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没有人去戳穿刘松整个布局的阴险。

席面上乱成一团,却也有四股势力始终没有开口。

一是代表谢无疾出席的午聪,他漠然地看着众人吵闹,时不时冷笑几声。

二是江陵府的黄东玄。他在会盟开始不久以后就坐得四仰八叉,还把腿搁到桌上。周遭人都对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他全然不在乎,只饶有兴致地看众人争执。

三是江宁府的柳惊风。他竟然自己带了一壶茶来,周遭人哄哄闹闹的时候,他置身事外地泡茶饮茶,颇有闲情雅致。打从他和谢无尘刚来中原时,他们就已找刘松摆明车马地表示过,他们对中原朝廷没有野心,并且他们还给刘松送了些钱财礼物。因此刘松安排他们江宁军守卫陈桥,他们不用在勤王之战中出力,也注定得不到什么功劳。

四是卫玥。他今天来,主要是来看热闹和打探消息的。他不需要在席面上做什么,因为在席面之外,他们已经把水搅得够浑了。

因为他的席位距离柳惊风很近,期间还主动凑过去跟柳惊风聊了会儿。

“你喝的这是蜀茶吧?”卫玥闻着茶香问道。

“是啊,”柳惊风说,“刚从你们蜀商那儿买来的蒙顶茶。此茶鲜爽,回味甚甘,我很喜欢。”

卫玥顿时来了精神:“你是江宁人吧?你觉得你们江宁府的百姓会喜欢这茶吗?”

柳惊风道:“应当会吧。总之我喜欢。”

卫玥道:“那我回头告诉我们府尹去。他最喜欢做生意,回头让他多给你们运点茶。”

柳惊风打量了他一番,问道:“阁下是蜀人吧?未请教阁下籍贯出身?”

卫玥道:“我?我是做贼出身的。柳公子,你瞧瞧你钱袋还在身上吗?”

柳惊风一愣,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摸了摸,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带钱,钱财都在仆从的身上。他顿时哑然失笑。

他摇摇头,又捧起清茗饮了一口,只觉此地甚是无聊。与会的一群人不是老者就是蛮夫,难得有个瞧得顺眼的,竟还是做贼的。真不如早点回去跟谢无尘下棋呢……

不远处的黄东玄似是听见他们的交谈,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把叠着的腿上下倒了下位置。

席间简直人间百态。刘松却已心如火灼。

他在心里暗暗把全席的人的祖宗问候了一遍,又把他能想到的辱骂之词往人人头上扣了一遍。

呜呼哀哉,他不过想勤个王,剿个贼,顺便再捞点好处,怎么就那么难呢?如何人人要与他作对?他的拳拳之心,缘何不得伸张?真是苍天无道啊!

147、第147章

第一日的会盟, 在众人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各怀鬼胎的议论中结束了。刘松的方案被众人驳斥得体无完肤, 人们最终没能商讨出一个结果来。

天色将晚, 会盟只得暂停。经众人商议后, 决定让所有使者先各回各军, 与主帅及幕僚商议,确定各军能承担的责任。三日后众人再聚,继续商讨。

这场会开了数个时辰,会间哈气连连的人不少,可也只有一个人睡着了——便是江陵府的黄东玄。

他两脚翘在桌上,头仰在椅背上,睡得四仰八叉, 毫无体面, 甚至还打起了鼾。早有人用咳嗽声试图唤醒他, 奈何他睡得极沉, 一直没醒。直到此刻, 他的随从摇了摇他的肩膀,他终于转醒。

他伸了个懒腰,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嗯?这就完了?咋不继续再聊会儿?我正好梦见一群娼|妓在勾栏里淫生浪语,我听得好不尽兴, 怎突然没了?”

满桌人的颜色瞬间就变了。黄东玄这是在指桑骂槐吗?

然而没有人相信黄东玄竟敢将他们这些身份崇高的人比作娼|妓,人们只是面面相觑, 倒也没人出声驳斥。且若是驳斥了,反倒真将娼|妓这顶帽子扣到自己头上了似的。

唯有卫玥噗嗤一笑,也很快收住了。

黄东把搁在桌上的腿放下来。他的腿已经压麻了, 放下来的时候龇牙咧嘴地呻|吟了几声,简直丑态百出,周遭众人再度向他投去鄙夷目光。他却浑不在意,起身打了个哈欠,大摇大摆地向外走。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匹夫!”

黄东玄仿佛没听到,仍走自己的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朗声道:“有些人,往后还得等着匹夫替他掘墓呢!”

方才骂他的人顿时脸色胀红如猪肝,却又不敢追上去叫骂,只能眼睁睁看着黄东玄走远,自己在原地咒骂了数声“乡野村夫”、“无耻之徒”出气。

卫玥朝着黄东玄走远的背影瞧了一眼,也出去了。他走到外面,立刻翻身上马,向蜀军的驻地疾驰而去。

……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卫玥赶回驻所,来到朱瑙帐中,将今日会盟时刘松提出的方案与各方立场汇报给了朱瑙。

“会盟将于三日后继续。”卫玥道。

朱瑙对于今日的混乱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不止是朱瑙,就连许多参与会盟的使者显然也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局面。譬如午聪和黄东玄,在刘松的方案中,他们两方是被陷害最深的,但他们都没有发表看法,显然他们早就料到这计划不可能顺利成行。

卫玥一边向他描述各方立场和态度的时候,他就一面翻自己手上装订成册的簿子。簿子里写的全是他收集来的各方消息。

等卫玥说完,他差不多也有数了,提笔在簿子上勾了几道,写了几笔,随后推到卫玥面前。

卫玥先是一怔,随后思索了一会儿,最后一拍大腿,叫绝道:“这都行?老大,你这是要把他们全都玩死啊!”

朱瑙笑呵呵道:“赚点小钱罢了。”

卫玥咋舌。朱瑙之前说要卖消息,他还以为朱瑙是打算囫囵地把他打探来的消息卖给其他府。这买卖固然做得成,不过也就是一锤子买卖,赚完了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可朱瑙想得显然比他深远的多,他手里的那一本记满消息的簿子,根本就是一颗摇钱树啊!

卫玥惋惜道:“早知道这样,咱们多带点人来,没准勤王这事儿真让咱们做成了。你就能控制整个朝廷了。多好的机会啊。”

朱瑙却摇头道:“这时候接手朝廷,天下没有比这更赔本的买卖了。”

卫玥眨眨眼。他算不清这本帐,不过既然朱瑙这么说,想来也差不离吧。

月已上树,他准备回去休息,忽然又想起什么,道:“江陵府那个黄东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会儿,道,“我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敢肯定,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必定会做点大事出来。”

朱瑙想了想,道:“你派几个人,多留意他们军中的动向吧。”

卫玥点点头,出去安排了。

=====

会盟暂停三天,与其说是让各诸侯回去整备动员,积极勤王,倒不如说是给各诸侯时间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冠冕堂皇地保全自己、坑害别人。

翌日,广晋府军。

刘松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天刚亮,他就把幕僚全召集起来商讨对策。

昨日的不顺利,给刘松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为了促成勤王之事,为了协调各府势力,这几个月来他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力。那套勤王的方案是他与幕僚们商议了几个月才定出来的。

他知道操持这件事情不容易,他也知道各路人马肯定会有意见,所以在制定方案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尽量试着公平,以便事情能够进展顺利。可是要知道他撺掇出这整件事,本来就是为了占便宜,不占便宜他费这力气干什么?在这两种矛盾的初衷下,他的方案又能公平到哪里去呢?

与其说他没有想到各方人马会这么不配合,倒不如说,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他必须这么做。既然他没得选,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旁人能配合。他也给自己找了理由:勤王是他发起的,会盟是他主持的,他出力最多,他占点便宜有什么不对呢?

可事实证明,他只是白日做梦。朝廷已经名存实亡,没有人在乎他到底费了多大力气,人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刘松正跟幕僚商议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其他诸侯无话可说,忽有一名亲信从帐外进来,跑到刘松耳边如此这般小声禀报了几句。

刘松一怔:“当真?”

亲信小声道:“那人是这么说的。要派人与他谈谈吗?”

刘松想了想,道:“把人带进来吧,我亲自见他。”

亲信忙退出军帐,接人去了。

不多时,一名普通农夫打扮的男子被带入帐中。

刘松上下打量他,十分狐疑:“你当真知道广晋军中的机密?你能助我促成勤王大业?”

那男子道:“刘府尹听了我的消息,便知是否可行。”

刘松立刻道:“你说。”

那男子却不着急开口,道:“刘府尹,我若报信有功,不知可得多少赏?”

刘松皱了皱眉。这时候来给他通风报信的,必定是有所图谋。要么是图钱,要么是图权。他道:“你要什么?”

男子显然是冲着钱来的,张口报了一个数目,着实不便宜。

帐中哗然。

刘松眉头皱得更紧,看那男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戾气。莫名其妙跑出一个人来给他报信,该不会是骗子吧?纵使不是骗子,也是狗胆包天,竟敢要这么多钱!要知道现在是在他的军营里,他若把这人严刑拷打一番,此人绝逃不出去。

男子似是看穿了刘松的想法,道:“府尹可先予我一笔定银,然后听听我的消息值不值这么多钱。若府尹觉得值得,再把另一部分给我也不迟。”他倒也不担心刘松听完消息会赖账,又道,“不瞒府尹,我交友广泛,在各府军中都有朋友,我的消息也十分灵通。往后府尹若有什么想要打听的,亦可委托于我。”

“哦?”刘松顿时多了点兴致。这人讨赏银的方法跟做生意似的,居然还先要定金,再收尾款。不过若这人果真消息灵通,能帮到他,这点钱也算不得什么了。而且还应当笼罩住才是。毕竟如此混乱的时候,没有什么比灵通的消息更重要。

于是刘松和颜悦色了不少,果真让人拿出一笔定金,先交付于男子。

那男子领了钱,便把他的消息说了出来。刘松听完大吃一惊。这消息对他果真非常有用,他连忙派人查实消息的真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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