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原想道:“兄弟姐妹?唔……”

谢无疾是有兄弟姐妹的,不过都在江南,且谢无疾与谢家的关系极为不好,亲缘早已淡薄了。至于朱瑙?朱瑙要真有兄弟姐妹,那都是皇亲国戚,人家肯认朱瑙吗?

两名小兵一时竟为自家将军和府尹的联姻之事烦起愁来。

边上有人听见了他们的谈话,颇有兴趣地加入进来:“谢将军和朱府尹都还没娶妻,没准他们将来还真会互相娶了对方的姊妹呢。”

又有人插话道:“或者他们同娶一双姊妹,做连襟也不错。”

这些士卒们每日行军,生活枯燥,难得有机会讨论男女之事,一个个全都兴奋起来。有胆大的甚至捡了颗石子,在沙地上画起了谢家和朱家的族谱,又提名了不少养了一双闺女的名门望族,仿佛月老一般为朱瑙和谢无疾点起了鸳鸯谱,眼巴巴地想把两人凑到一起去。

众人正讨论到激烈处,只听后方传来一声严厉的训斥声:“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军司马就站在他们身后,而谢无疾本人站在仅几米开外的地方,神色冷漠。众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丢石头的丢石头,抹沙土的抹沙土,把地上的提名全胡乱抹去。

那军司马怒斥道:“你们全部禁食两日!自去领罚!”

士卒们一句话都不敢说,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众人走后,军司马又回到谢无疾的身边,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那些小卒妄议将军是非,只罚两天禁食就算了么?”

谢无疾淡淡道:“小惩大诫吧。”

为了军中纪律,那些人罚是必定要罚的,不过这只是一桩小事,那些都是跟着谢无疾出生入死的弟兄,倒也没有罚太重的必要。小小惩戒一番,也就罢了。

军司马听谢无疾都这样说,便不敢多言了。

谢无疾继续往前走去,查看士卒们的状况是否还良好。太阳出来后天气变得炎热,他需要知道士卒们能否承受住在这种天气下于大漠中长途跋涉,以知是否有调整行军速度的必要。

走出一段路后,谢无疾停下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午聪连忙跟着停下,好奇地问道:“将军,出什么事了?”

谢无疾没有回答,径自弯下腰去。他的脚边有一株骆驼草,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他伸出两根手指,本欲将花朵摘下,然而手指在花萼处停留片刻,却又停下了。

一抹笑容在他嘴角泛起,但当他直起身面向他人时,这抹笑意已被藏去了。他又恢复成了往日不喜不嗔的冷淡模样。

他道:“走吧。”

午聪茫然地跟上他的脚步,向前走去。

……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大军便继续上路了。

刚走了没多久,忽见远处一名蜀军斥候快马向大队赶了过来。谢无疾见状还以为前方出了什么事,不由放慢马速,准备传令大军稍等。

朱瑙看清那斥候的打扮,道:“不必。那是从我蜀地来的斥候。”

他人在凉州办事,但仍要时刻关注着蜀中的局势。因此他在沿路各处设置了岗哨,即使在行军路中,往来送信的斥候也能及时将消息报到他的手中。

谢无疾便不做声了。

果不其然,那名斥候驰近后,被人带到朱瑙的马前,下跪行礼道:“府尹,小人从成都来。”

朱瑙问道:“蜀地出了何事?”

斥候道:“月前长沙军攻陷江陵府后,有大量江陵府难民涌入蜀地东南施州、归州。徐少尹与虞将军便遣人前往施、归二州安置安民,却不料竟在难民中发现了多名可疑之人。徐少尹认为那些人很有可能是长沙府的耳目,被派来侦查蜀中的军情。因此徐少尹和虞将军命我立刻前来向府尹汇报此事。”

惊蛰闻言皱起了眉头,谢无疾微微挑眉,并不吃惊。朱瑙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情。

之所以不吃惊,是无论是朱瑙和还是谢无疾,在听说长沙军攻破江陵府的消息后,都已预料到,长沙府的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富饶的天府之国蜀地。

要知道天子死后至今,虽然天下秩序已然崩坏,可除了叛军暴|民之外,没有一个理智的诸侯立刻大举兴兵。所有人都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唯有长沙府尹迅速起兵,大举入侵了江陵荆州之地。

荆州北接中原,南临百越,东极吴会,西通巴蜀,四通八达,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沙府尹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匆忙起兵,就是为了抢下这块宝地。有了这块宝地之后,他无论想要北上中原,还是西入巴蜀,都有了机会。

虽然中原才是王朝命脉之所在,但如今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对于长沙府尹来说,他没必要贸然去打中原的主意,完全可以等到中原诸侯各自斗法后实力大损再出手捡便宜。而且巴蜀未定,他便北上中原,很有可能会在背后遭蜀军偷袭,他也不敢冒这风险。反倒是先拿下巴蜀,得到了丰厚的粮仓,他的野望中原之心就得到了最有力的保障。

在这种情况下,得了江陵之后,长沙府尹将目光投向蜀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朱瑙并没有回那探子的话,反倒是回头望向一旁的谢无疾。

“谢将军,”朱瑙道,“看来,我也得先回一趟成都了。”

谢无疾迎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相对无言。

186、第一百八十六章

两日后, 蜀军与延州军便分道扬镳, 一个北上, 一个南下, 各自回家去了。

半个月后, 朱瑙的车马顺利回到阔别已久的成都府。

回到官府前,朱瑙特意叮嘱了不必让所有官员摆阵迎接,以免耽搁了官员们的公务。因此前来迎接他的只有徐瑜、虞长明等几名高官和他的亲信。

徐瑜一见朱瑙,立刻迎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属下参见府尹。”

几名官员们都跟着他一齐下跪。

朱瑙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徐瑜仍朝着他拜了再拜,将礼数做足了,这才慢慢起身。朱瑙固然用人不疑, 安心将蜀府托付于他, 他却更要加倍地尊敬才是, 以免失去朱瑙的信任。

朱瑙向后堂走去。徐瑜和虞长明跟在他左右两侧, 其余官员在后方跟着。

虞长明走在他身边, 将他端详了片刻,低声道:“你似乎晒黑了。”

朱瑙道:“凉州风吹日晒,不会被晒黑方才奇怪了。”

说完他却忽然想到谢无疾分明比他更常在烈日下走动,肤色却总如常年不出屋的书生一般白皙, 着实不像个武夫。

想到谢无疾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庞,朱瑙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

到了堂上, 与会的官员们很快到齐,将各种紧要的公文呈上,向朱瑙汇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蜀地发生的事情。

由于文有徐瑜操持, 武有虞长明坐镇,这几个月来蜀地一片天平,而且赶上了丰收的年头,税收和官府的各项收入都比前两年增加了不少,民间可谓风调雨顺。

然而蜀地太平,邻家却天下大乱。长沙军入侵江陵后,荆州有大量逃难百姓涌入蜀地,蜀府不得不拨粮去振济灾民。

由于粮库充足,振济灾民的那些钱粮倒不算什么大事,官府完全应付得来。可正如徐瑜和虞长明派人向朱瑙汇报过的,他们在难民里发现了许多长沙府安插的细作,这就让人比较头疼了。

他们虽然已经抓出不少细作了,但一定还有更多没有被查到的,且不知那些人会刺探到多少消息送给长沙府。而更重要的是,这些细作的出现,说明长沙府已经开始觊觎蜀地了。

由于担心朱瑙会责怪他擅自接纳灾民,徐瑜解释道:“江陵大乱后,大量灾民流落蜀地。我曾想过将灾民拒之于外,然而若果真如此,一则有失仁义;二则蜀地与江陵接壤,纵使建立屏障进行拦截,也难保灾民不会偷偷潜入。当时府尹外出,我只好事急从权,未经府尹同意,便以官府之名接收难民,开仓接济。请府尹恕我自作主张之罪。”

朱瑙道:“你做得很好。你无罪,有功。”

徐瑜不愧是人精,他的做法其实是最得体的做法。

正如他所说,假如蜀府拒绝接收难民,先不说这有损朱瑙的仁义之名,而且大量的难民仍然有办法从各个地方溜进来,拦都拦不住。那些人避开了官府的耳目,更有可能成为隐患。反而是官府出面,把这些灾民集中到一起接济,虽然难免增加些支出,至少能把他们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管理。也正是因此如此,徐瑜才能这么快地查出难民里有许多长沙府密探的事来。

明白了情况后,自然就要想解决的对策了。

有官员建议道:“府尹,我们应对那些灾民再进行一番仔细核查,务必将所有心怀不轨者全找出来。”

徐瑜摇头反对:“不妥。难民人数众多,即便轮轮核查,难免仍有漏网之鱼。况且蜀民与荆州百姓、长沙百姓本就有许多沟通往来,想闭其耳目,只怕行不通。”

朱瑙颔首同意徐瑜的看法。

想要禁绝长沙府对蜀地的窥伺是不可能的,即便没有难民,双方还有商贸往来。难道就为了不让对方打探消息,生意也不做了,全面闭关封锁吗?

朱瑙问道:“如今长沙府有多少军队?几员大将?兵力如何?民生如何?赋税几何?”

他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徐瑜早有准备,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官员捧着文书递到朱瑙手中。

只有长沙府会打听蜀府的消息,蜀府不会打听长沙府的消息吗?当然不可能!很早以前,朱瑙就开始布局打听天下各地的消息了,尤其是自己的这些邻居,他更是格外关注。而徐瑜在查出长沙府派来的探子后,也加强了对长沙府的反打探。

这份文书上,记录了长沙府如今有多少军队,每支军队大概有多少人,统军将帅的家世出身如何,以及长沙军攻下江陵后,从江陵收编来的军队的情况。

朱瑙看完之后,将这份东西递给虞长明。虞长明已经看过了,于是又转手递给卫玥。

等几人全都看完以后,在座众人便都清楚眼下的情况了。

人们眼巴巴地看着朱瑙,等他拿个主意出来。

然而这回朱瑙却什么也没说,目光在众人身上巡视了一圈。眼下坐在这里的,文官有徐瑜和掌管财政、民生的几名官员,武官有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和军师。

朱瑙缓缓道:“诸位觉得,眼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众人愣了一愣。朱瑙居然问他们?

但愣怔过后,很多人又茫然起来了。对啊,朱瑙可不就该问他们吗?他们作为臣属,本来就该替长官分忧解难。他们不出主意,还等着长官事事都亲力亲为吗?——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这些官员们并不算是没有主意的人,但是大多时候,朱瑙总能拿出一个出人意料,却比他们更全面、更合适的想法。于是渐渐地,他们都习惯只向朱瑙汇报详尽的情况,却不乱出主意了。免得说错了还显得丢人。

可仔细想想,他们作为专职官员,很多事情还不如朱瑙看得明白,不是他们的失职和无能吗?

也有聪明的人马上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如今天下大乱,为了天下大局,朱瑙不会再长期留在交通闭塞的蜀地。这两年,他在外的时间就已经比留在成都的时间更久了。他已经开始在汉中建立据点,很快就将迁往汉中。

一旦朱瑙走了,很多事急从权的事就不可能再等着他来下令。所以他这次回来,肯定要选任一些人才,能够在他不在的时候稳住蜀中局势。

也就是说,眼下是个极好的表现机会,一旦让朱瑙看见自己的才干,就有可能升官!

马上有人开口道:“府尹,长沙蛮子狼子野心,对我蜀东之境虎视眈眈。我等应当立刻在东境加强布防,令长沙蛮子闻风丧胆,彻底死了贼心!”

众人纷纷附和。

财政官员连忙补充道:“府尹,今年我们应当继续可以增兵。”

一边说,一边报出今年官府的度支账目,以估算今年可增兵的数量。

还有校尉主动向朱瑙请命,表示自己愿意被调往东境,抵抗长沙军。

众人七嘴八舌,意见却都是比较一致的——加强布防,做好抵御的准备。

甚至有人提出,长沙军强占荆州乃不义之举,蜀军可以以声张正义为名,主动出兵夺取荆州。

听完众人的一番献策,朱瑙偶尔点头,大多时候却不置可否,似乎还没有人真正拿出让他满意的主意。

片刻后,朱瑙的目光落在了贾聪的身上。

自从贾聪投靠蜀府,朱瑙将他安排给了虞长明做行军参谋,今日虞长明将他也带来了。然而会议至此,贾聪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朱瑙问道:“贾参谋有何见解?”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贾聪的身上。

贾聪一怔,忙先起身向朱瑙下拜:“回府尹……”他只说了三个字,就停下沉吟了。

众人等了一阵,仍不见他开口,逐渐有些不耐烦,不明白朱瑙缘何要主动询问此人。唯有虞长明不急不忙——他和贾聪相处日久,知道贾聪此人极有智谋,只是为人低调,又从敌方投靠而来,难免有些忌讳。若没人问他,他是绝不会主动开口的。但若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却往往有惊人之策。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后,贾聪终于缓缓道:“依属下所见,我军可从东境收兵撤防,只需留少量松散兵力守施、归二州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错愕哗然了!

东面的邻居已经表现出对他们的觊觎之心了,不往东境增兵,反而撤兵?!这是怕敌人打仗太辛苦,准备拱手把地盘送给敌人?!

马上有人对贾聪怒目而视:要知道贾聪并不是蜀人,他是当初跟随刘不兴来到蜀地的。他的祖籍好像就是长沙的!他该不会是长沙府的细作吧?!

没等有人出言质疑贾聪,朱瑙饶有兴致道:“你继续说。”

于是贾聪缓缓分析道:“如今长沙军初占江陵,必定需要时间稳定江陵形势,所以不会贸然对我们用兵。他们派人来打探情报,一是为了日后入侵蜀境做准备,二来也是担心我们会阻碍他们平定荆州。”

朱瑙颔首,兴致更浓:“不错。”

长沙军对蜀地一定是有图谋的,但不一定会那么快出兵。他们刚刚拿下江陵,江陵一定还有很多反对他们的势力,或者表面臣服、暗中较劲的势力。要彻底消化江陵这块地方,恐怕没个几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贾聪又道:“既然如此,假若我们向东增兵布防,让长沙军得知我军兵强马壮,他们固然不敢贸然进犯,却也一定会心怀忧患,拼命练兵,壮大实力,成为我军的劲敌。反倒是让他们以为蜀中空虚,缺兵少马,士卒羸弱,才可使他们骄纵大意。”

说到这里,终于有人明白贾聪的意思了:原来他是准备用这招麻痹敌人?

但也有人觉得这种做法很可笑,出声质疑道:“贾参谋,一旦我们撤兵,施、归二州便如砧上鱼肉,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攻占。届时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贾聪平静地答道:“若他们真敢来,那就继续撤兵减防,让他们更加深入。”

“什么?”质疑的人目瞪口呆。送两州之地还不够,还要继续送?!

贾聪道:“长沙军急速扩军,又骤然攻占江陵,人心必然涣散,非假以时年不可凝聚。若我们能尽早诱敌深入,必可将其歼灭。”

堂内忽然安静下来,人们都在思考贾聪说的话。

很显然,朱瑙没有主动出兵江陵或长沙府的意愿。而双方又早晚要为敌,那最好的方法,或许还真是诱敌深入,或者说,请君入瓮。

蜀地的地形很特殊,到处都是山川河流,只要能把敌人骗进来,那对熟悉地形的蜀军来说,伏击和阻截都是简单的小事,保管能把长沙军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后悔自己怎么会瞎了眼觊觎蜀境。反倒是让蜀军去江陵和长沙作战,那可就胜负未知了。

而且,这场仗越早打起来,对长沙军越不利,对蜀军越有利。原因很简单,蜀军人数虽然不算很多,但一直稳稳扎扎慢慢扩军,军心很齐。长沙军的扩军却急得多,为了出兵江陵,他们匆忙扩招了一万多人,占据江陵后又收编了大量江陵的军队。

就像是搭建房屋,搭得越急越高,外面看起来虽华丽,内里却是摇摇欲坠,风一吹就倒。但假若给他们许多时间,让他们将内里的结构稳固了,反倒又没那么容易倒了。

虽然还有人不认同贾聪的提议,朱瑙却笑了起来。

他一锤定音道:“此计甚好。徐少尹,麻烦备几份厚礼,我要给长沙府的官员送礼了!”

187、第187章

数日后, 长沙府。

陆崇石从官府办完差出来, 刚进自己院子, 家仆便迎了上来, 禀报道:“主公, 齐昊已在后院等候主公多时了。”

“哦?”陆崇石脚步一顿,“他来做什么?”

家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带了很重的礼来,想必又是求于主公。”

陆崇石听了重礼二字,神情分明很高兴,语气却又颇为嫌弃:“是么?不知那奸商又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过去看看。”

这陆崇石乃是长沙府的一名官员,颇得长沙府尹的重用, 而那齐昊则是一名蜀商, 常在长沙府一带经营。

举凡商人, 大都广交朋友, 尤其爱结识官员, 那齐昊也不例外。他出手十分阔绰,每年都要给陆崇石送许多钱财宝物,凡陆崇石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大力搜罗。陆崇石收了他的礼, 自然也投桃报李,帮他在官府活动, 使他赚到了不少钱。

陆崇石走到后院,果见齐昊在带着几名仆从在那里等他,院子里还摆了一个大箱子, 是齐昊送来的礼。

一见陆崇石过来,齐昊立刻上前行礼:“草民参见陆从事。”

陆崇石道:“齐兄与我之间还客气什么?不知齐兄今日到来,所谓何事啊?”

齐昊连忙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们忙把箱子打开,又将箱子里的东西抬出来,那里面装的赫然是一尊精美的玉雕!

陆崇石浑身一震,目光顿时黏在那玉雕上挪不开了。跟他的名字一样,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玉石,那玉雕所用石料他一瞧便知是上好的料子,更难得的是雕工极为精湛,利用石料本身的颜色和质地变化雕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捧桃仙人。一瞧便只是名匠手笔。

齐昊端详着陆崇石的脸色,笑道:“这玉雕是草民前日去外地进货时发现的,知道陆从事喜欢这个,草民便将它买了下来。正巧听闻陆从事近日新纳了一位佳人美妾,这便当做草民给陆从事喜结新欢的贺礼。”

齐昊送礼送得投其所好,陆崇石欢喜不已,也不推脱,迫不及待接下了那尊玉雕,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嘴里念道:“甚好,甚好。还是齐兄你体贴,有心了!”

端详了好一阵,陆崇石终于恋恋不舍地将宝贝放下,寒暄道:“齐兄最近生意可还顺利。”

齐昊道:“托陆从事的福,一切顺遂。”

陆崇石不由一奇。其实他纳妾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齐昊以这为由头送礼,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必然是有事相求。可如果不是生意上的事,那又是什么事?

陆崇石顿时警惕起来。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齐昊忽然送这个贵重的礼,该不会是为了什么特别难办的事吧?他顿时后悔起自己心急来,早知道该先听了对方的话,再收下那礼才是。再贵重的礼,如果要给自己招惹太大的麻烦,也不值当。

却听齐昊低声道:“草民有些事情想向陆从事求教。”

陆崇石眼珠转了转,引着他一起在后花园里逛起来,问道:“什么事?”

齐昊道:“这断食日草民在民间听到一些传闻,不知真假。陆从事又是长沙尹身边的红人,最得府尹的器重,或许知道一二——有人说,长沙军占据了江陵后,下一步就打算对蜀府用兵了。真有此事吗?”

陆崇石吓了一跳,斥责道:“你打听这种事情干什么?你一个商人……”骂到一半,忽然想起齐昊是个蜀人,不由噤声了。

他这下明白了:齐昊今天来找他,该不会是为了让他劝长沙尹不要对蜀府用兵吧?要真是这样,看来那尊玉雕他还真不能收。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更重要的是,以长沙尹的野心来说,他对蜀地用兵是早晚的事,自己若要跟长沙尹对着干,那恐怕连官位都保不住。

却听齐昊道:“陆从事,倘若此事当真,草民有个难以启齿的不情之请,还请陆从事相助。”

陆崇石心道:来了!

他连忙敷衍道:“此事我没听说过。市井之言,你不必当真。一帮愚民胡说八道而已。”

齐昊不甘心地追问道:“当真只是谣言吗?”

陆崇石道:“是啊,我从未听府尹谈起过此事。”

齐昊失望道:“倘若此事属实,草民原本还想请陆从事帮忙向长沙尹禁言,当早日出兵攻打施州才是。”

“什么?!”陆崇石猛地停下脚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说……早日出兵?!你不是蜀人吗?”

齐昊眼中闪过一抹愤恨,道:“是。草民虽是蜀人,可当初在施州经营时,因琐事得罪了施州牧,施州牧就指使官府对草民百般刁难破,害草民损失惨重。此事草民一直耿耿于怀。据草民所知,施州牧贪赃枉法,与军官勾结,克扣军饷,施州守军军纪涣散,人心向背。长沙军若趁早取了施州,方可解小人的心头之恨。”

陆崇石这回才真正听明白了。他先是愣怔片刻,旋即喜上眉梢!

原来齐昊给他送礼,不是让他劝长沙尹不要动兵,反倒是要劝长沙尹尽早出兵。这样的话,这事儿可就好办多了,原本入侵蜀府就是长沙尹的计划,顺着长官的心思说话,自然能讨得长官的欢心。何况倘若齐昊所言属实,施州果真不堪一击,那事成之后,他还能因进言得到封赏。这样一举三得的好事去哪里找?!

陆崇石张口就要答应,又想起自己方才的推托之词,于是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笑道:“这个么,我替你留心着。倘若府尹真有那样的念头,我帮你进言几句便是。”

他虽没把话说死,态度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齐昊大喜过望,忙道:“多谢陆从事!”

陆崇石摆摆手:“哎,小事一桩。”

说完便拉着齐昊又聊回玉石的话题去了。

半个时辰后,齐昊带着人离开了陆崇石的府邸。他走出大门,听见门在背后关上的声音,回头看了眼,嘴角暗暗噙起一抹笑。

想当初朱瑙登上府尹之位后,便开始大力鼓励经商。蜀商的迅速发展不仅给蜀府带去了大量财富,蜀商到了各地,为了经营,自然也要与各地官府打交道。于是朱瑙便又拓展出许多人脉。譬如齐昊这样的,他在长沙府做了两年生意,不光知道哪些官员贪财,只要送好了礼,便能帮他办事;也知道长沙尹信任的都是哪些人,哪些人能在长沙尹身边说上话。

办好了事,齐昊便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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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里,数名官员正齐聚于堂内开会。

自从朱瑙采取了贾聪的计策后,蜀东几州已开始陆续撤军。不过既然撤军的目的是为了迷惑长沙府,此事倒也不好做得太明了,否则被长沙府发现,诱敌深入的计划也就不成了,因此蜀府的撤兵是不动声色地将驻防军队慢慢地分批转移,最后只留下三分之一。

也是巧了,施州原本的指挥使月前突发疾病,至今卧床不起,难再继任。于是撤军的同时,蜀府还需要任命一个新的施州指挥使,去统领施州剩下的三分之一军队,并迎接长沙府随时可能到来的入侵。

这项任命可不容易。要知道这是个苦差事,随时可能性命不保。可蜀府又不能随便派个酒囊饭袋过去,接任这差事的人必须配合蜀府的行动,否则就有可能破坏大局。今日官员们聚在一起开会,便是为了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每个与会的官员在来之前都想了几个人选,准备推荐给朱瑙。然而议会开始之后,朱瑙却并没有询问众人的意见。

——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朱瑙道:“关于施州指挥使一职,我有一想法。今日请诸公来,便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众人忙竖起耳朵,想知道是何方神圣入了朱瑙的法眼。

朱瑙道:“我想任命韩风先出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风中凌乱了。

韩风先?!

是那个韩风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