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先猛地举起刀,恶狠狠道:“谁都可以背叛我!!只有你不行!!”

他并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事到如今,他总不能把哥灵察绑起来带走。但他也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他的满腔怒火和怨气必须发泄,否则他定会郁结而死。

他大喝一声,朝着哥灵察冲了过去,雷厉风行地照着哥灵察的腿便砍!

哥灵察闪身避过,举刀迎击。两把长刀撞在一处,发出刺耳的声音与火花。哥灵察力量不敌,不由后退两步。

韩风先攻势凶猛,步步紧逼,抽刀又连砍数下,打得哥灵察连连后退。然而他的刀法虽勇猛,却并无章法,似乎只为发泄满腔怒火。哥灵察身上转瞬就多了数道伤口,却始终未被伤及要害。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几名士卒从旁路过,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这几名士卒显然也慌了神,原以为二人在操练实战,却不料他们打得太过凶狠,看得人心惊肉跳,这才惊叫出声。直到哥灵察转过身来,他们看清哥灵察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才猛然明白过来:这恐怕不是玩笑!

几人应是方打完猎回来的,身上本就背着弓。他们傻眼了片刻,一人率先回过神来,竟然立刻解下长弓,搭箭朝着哥灵察和韩风先的方向瞄了过来。其余几人愣怔片刻,竟也纷纷手忙脚乱地搭弓。

韩风先并未想到几名小卒竟有胆量搀和,惊吼道:“小心!”

搭弓的士卒被他的吼声吓得一哆嗦,猛地松了手,长箭离弦,“咻”地射了出去!

双方距离不过数米,箭从离弦道扎入血肉不过眨眼的功夫,任谁也来不及闪躲。

当长箭贯入韩风先的胸口,他被箭的冲力带的后退两步,他才震惊地发现——这一箭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双目圆睁,怒吼一声,握住扎入胸口的箭矢,正欲将箭矢折断,那几名士卒害怕不已,竟接二连三地纷纷放箭。

咻咻数声,又是数箭贯胸,韩风先登时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身体摇摆下坠,却又猛地用刀扎住了地面,使自己勉强跪住,而不至躺倒在地。他的口中溢出鲜血,双眼却仍瞪得铜铃,恶狠狠剜着那几名放箭的士卒,仿佛待他缓过这口气来,他便要冲过去将那几人砍成肉泥。

那几名士卒被他瞪得惊恐万状,又哆嗦着摸箭搭弓、假如韩风站起来,他们恐怕会立刻将箭筒里的箭射光。

然而下一刻,韩风先收回了视线,扭头看向哥灵察。

哥灵察地在一旁站着,没有阻止士卒放箭,也没有上来补刀。他就这样沉默地看着韩风先。

韩风先道:“你……”他只说了一个字,人便抽搐着呕出几口血来。

他痛苦地喘息了几口,很慢很慢地说道:“不……能……”他每说一个字,人便一阵抽搐,额角的青筋爆出,仿佛要破开皮肤炸裂。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说完一句话。

他双手拄着已经扎入土中的长刀,头缓缓垂下,似乎是说话太累,想要休息片刻。可这一休息,便再也没能抬起来了。

良久,哥灵察走上前去,费力地抽走了韩风先手中的刀,韩风先的身体终于轰然倒下。

士卒们这才敢撞着胆子围上来:“副使……”

哥灵察垂眼看着刀上的血迹,喉头滚动。片刻后,他轻声而茫然地自言自语:“他死了,谁还能带你们杀出去呢?”

那几名士卒你看我,我看你。

一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跟着副使不好吗?”

从施州出逃的这一路上,连拉带拽地将所有溃逃的散兵游勇集中起来,带领他们退到云阳的人,不是韩风先,而是哥灵察;每日视察军中伤病的人,不是韩风先,而是哥灵察;耐心安抚他们,给他们增添士气的人,也不是韩风先,而是哥灵察。

可哥灵察始终低着头,神色茫然。他原以为这最后一桩牵挂尚能维持几年,使他尚能有口气支撑着,却不料解决得这样快。他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再无踏实之感

忽然间,有人轻轻拽了下他的衣摆。

他回过神,扭头望过去,只见拽他的是那名最先射箭的士兵。这士兵年纪很轻,不过十六七岁,仍是个少年,眼神既青涩又澄澈。他记得这人,当初从施州城逃出来时,是他领着这些人杀出长沙军的包围圈。

那少年小声道:“副使,我想回家。你带我们回家好吗?”

哥灵察怔住。

那几名士卒亦将他围了起来,道:“副使,你能带我们杀出去吗?”“副使……”“副使……”

一声声的叫唤灌入他的耳中,他的耳中嗡嗡作响,仿佛一座大山压住了他,无比沉重,可脚下却又踏到了实地。

良久,他弯下腰,解开了韩风先腰上的刀鞘。他将长刀插回刀鞘,认真地将刀鞘别在自己的腰间。

随后他望向那些年轻的士兵们,郑重而平静地开口:“走吧,我带你们回去。”

201、第两百零一章

施州。

王占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隔不久就到门口看一眼, 然而送信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占心里一颤, 又紧张又期待, 做了几个深呼吸,赶紧到门口相迎。跑过来的果然是探子。

王占急急问道:“战况如何?解围了吗?”

那探子哭丧着脸,道:“将军,我们派出的军队中了蜀军的埋伏,全军覆没了。”

“什么?!”王占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昏过去。他的护卫们忙上前将他扶住。

王占急道:“怎么会……怎么会!”

那探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过了一会儿, 王占哆嗦着问道:“那黄东玄他们呢?情况如何?”

传令兵道:“蜀军一直对他们围而不打, 黄将军部目前仍然幸存。”

王占只觉自己手脚发麻, 头脑眩晕, 浑身无力。若不是被卫兵们死死搀着, 他怕是要滑到地上去。

娄山谷口被神兵天降的蜀军攻占、他与黄东玄的军队被切断联系已经过去整整十天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抱有幻想,希望蜀军的人数并不多,这一切只是意外和巧合。但是这十天以来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蜀军的人数以及策略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黄东玄是对的,他们中了蜀军的圈套。

今天是他这十天里第三次发兵攻打娄山, 并且用上了他能用的所有兵力,想要一鼓作气将蜀军的防线撕开一条口子,救出被围困的黄东玄。然而这也是三次救援中下场最惨的一次。

全军覆没……

直到此刻, 王占才终于明白了蜀军的用兵意图:蜀军是在围点打援!

已经被围住了的黄东玄根本不必费心去剿灭他,他缺少粮草和补给,只要被围的时间久了,自然就受不了了。而自己不可能不派兵去救黄东玄,所以蜀军那头只管悠闲自在地围着,这边却紧盯着自己的救援行动,提前设伏,然后顺利大败自己派出的援军。

到了这个份上,王占已经没有能力再对黄东玄进行第四次的救援了。不要说出兵救援了,他剩下的兵力甚至连施州城都守不住了。如果蜀军现在发兵来攻打施州,根本不用花费多大力气就可以夺回失陷的土地。

至此,长沙府进军蜀府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

卫兵们将王占扶到椅子上坐下,一人小心翼翼道:“将军,要不要派人回去给府尹送信,请求援军?”

黄东玄被围困的消息他们至今还没有向孙湘汇报。一是山高路远,派人送信来回也得花费几天的时间;二是王占先前还抱有幻想,他生怕这件事被孙湘知道了会怪罪他,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顺利把黄东玄救出来,这件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

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黄东玄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出来了,他自己也损失惨重,再想瞒是不可能瞒住了。

王占颓然地将脸埋入掌心中。就这短短几天时间里,他已憔悴地像是老了十岁。

过了片刻,他惨然地向卫兵吩咐道:“去将我所有幕僚全部召来,我有事与他们商议。”

……

娄山附近。

黄东玄站在土坡之上向前眺望,等了良久,山谷附近仍是一片平静。他已料到是这个结果,不由叹了口气。

过了没多久,探子果然前来报信:“将军,听说王将军派来的援军中了蜀军的埋伏,已经……全军覆没了……”

黄东玄并不意外,自嘲地嗤笑一声,道:“好一出围点打援。”他摇摇头,又道:“行了,收兵吧。”

传令兵忙向集结好的军队跑去,他自己也掉头向土坡下走。

前两天他收到消息,说王占将会再一次对娄山发动进攻,让他一起配合,争取打破包围全,使两军顺利重聚。他那时便知此计成功的可能性极小。蜀军布下了这么一个局,又岂会容他们这么简单地轻易破局?可惜他无法劝阻王占,最后让援军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带兵回到驻地,军需官又灰头土脸地跑来向他汇报了另一个噩耗:“将军,大军不在的时候,我们被云阳的守军给打劫了!他们抢走了我们不少粮草!”

“什么?!”黄东玄顿时心口一紧。现在他们被围,最令人头痛的问题也是粮草的缺乏。没想到云阳的守军居然这么狡猾,在他们大军离巢之际居然趁火打劫!

黄东玄手下的军官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勃然大怒,纷纷提议道:“将军,不如我们立刻出兵踏平云阳!杀了那些混帐,把粮食抢回来!”

黄东玄揉了揉眉心,对这个主意不置可否:“便是抢回来了,多支撑个三五天,又有什么鸟用。”

云阳固然被他们围着,但他们现在被蜀军围着,王占三次救援失利,他们被救出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到了这个份上,黄东玄已经不得不考虑一些其他的事情。如果他们现在再去打云阳,就算打赢了,也只是白白增加牺牲而已。虽然能出上一口恶气……也只是暂时的一口气,反而对他们更不利……

黄东玄心烦地往帐篷里走,几个亲信的军官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觑。

进了帐篷里,有人道:“大哥,王占那蠢货把我们害到这境地,如今援军又被蜀军大败。我们恐怕是很难回到长沙府了……”

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接话:“大哥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能投靠蜀府……?”

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黄东玄的反应。他们都跟着黄东玄出生入死许多年,从水贼做到军官,无论对江陵府还是长沙府都没有多少感情,只效忠于黄东玄一人。眼下他们落到这境地,说起来还得怪孙湘和王占呢!

黄东玄却沉默。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朱瑙会怎么对我们。”

说实话,在打这场仗之前,孙湘待他不薄,他想要的,孙湘大都满足他。原本他是愿意回报孙湘的。只是他也没料到一打起仗来,孙湘竟会变得如此一意孤行,如此让人寒心。

而且即便他现在去归顺朱瑙,这跟他当初去归顺孙湘时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当初是孙湘求着他去,他有许多自由和权利。可现在,他归顺蜀军,只能被称为投降。他迫于无奈,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权利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愿一再易主。易主,就一定会被猜忌,朱瑙势必会收走他的兵权。而跟随他的弟兄们好不容易适应了长沙府的环境,又得被迫重新去适应蜀府的环境。有些将士还有家人留在长沙府,一旦投敌,那些家人的下场恐怕就不会好了。

众人见他犹豫,立刻不再提了。

有人马上改口道:“我们都听大哥的!只要大哥下令,我们就跟着大哥一起杀出去!”

黄东玄依旧没有吱声。杀出去?无论是人数、士气,还是对地形的熟悉,乃至于事先做的战斗准备,蜀军样样都胜于他。强行突围,他看不到任何胜算,只不过是卵与石斗而已。

他搓了搓脸,暗暗骂了几声脏话,终于拿定主意,道:“再等几日看看……现在已经过去十天了,孙府尹也该收到战报了。若他立刻派援军前来支援,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他既然这么说,众人也不再多言,连忙出去安抚士卒了。

=====

朱瑙坐在屋里,听前线回来的使者回报战况。当听到云阳的消息,他颇感意外:“哥灵察?”

使者忙道:“是。韩风先在施州时便十分不得人心,听说他这副使哥灵察却颇受官兵爱戴。官兵从施州退往云阳时,便是此人将官兵集结起来,在云阳驻防,才使云阳没有立刻失守。”

朱瑙回忆了一下一直默默无言跟在韩风先身边的那个年轻人,道:“待云阳解围时,让他来见我。”

边上的官吏忙提笔记下。

朱瑙又道:“黄东玄呢?他那里有何反应?”

使者道:“我军攻下娄山谷口后的第一日,黄东玄试着带兵突围了一次,没有成功。此后他便没什么动作了。”

朱瑙问道:“他有派人来请降吗?”

使者摇了摇头,道:“并未听说。府尹要派人去说降他吗?”

黄东玄没有再做突围的尝试,应该也是知道他没有突围的希望了。时间拖得越久,他的希望就越渺茫。在这种情况下,说降他应该不是难事。

朱瑙却道:“不急。让大军围好了,别让他跑了。待他哪日自己来请降,立刻向我汇报。”

使者:“……”这种时候还要比谁更矜持么?

他忙道:“是,府尹。”

朱瑙摆了摆手,道:“去吧。”

=====

三日后。

黄东玄正嚼着野菜,帐帘被撩开,一名亲兵提着一只大雁走了进来。

“大哥,”那亲兵道,“今日打猎的人猎回来一只大鸟,给大哥烤了吃吧?”

黄东玄看了眼那大雁,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唾沫。他摇头道:“我不吃。拿去炖汤,给伤员喝吧。”

亲兵一愣,忙劝道:“大哥已经好几天没沾过油水了,这样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

他们的粮草已快告尽,这几日将士们已把方圆十里地能吃的东西全刨出来了。下一顿只怕连野草都没得吃了。

黄东玄却把脸一板,不耐烦道:“老子强壮得很,少在那儿咒我!去去去,照我说得办去!”

亲兵无奈,只得提着兔子出去了。

黄东玄没滋没味地舔舔嘴唇,继续啃野菜。

就在这时,帐帘又被揭开,负责侦察情报的探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黄东玄眼睛一亮,忙问道:“快说,有什么消息?”是长沙府的援军到了吗?

那探子却满面惊慌,脸色惨白:“大、大事不好!王、王占向、向蜀军投降了!”

“什么??!!”

“啪嗒”一声,黄东玄手里的碗坠到了地上。

他都坚持到了现在,王占那狗|娘|养的居然先投降了???

202、第两百零二章

黄东玄并不知道, 王占根本就没有派人去长沙府请求援兵。王占之前低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还想着将事情遮掩过去自己解决。等他意识到他没有援兵不行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晚了。

到了这个份上, 别说救黄东玄了, 王占甚至刚抢下来的施州都守不住。如果他选择放弃黄东玄,放弃施州,带着残存的兵力退回长沙府,那么白白折损了这么多人,最后却一无所获,如此大的罪过他身为主将必须一肩承担——虽说他也是奉孙湘的命令行事,但他难道还能追究孙湘的责任吗?当然不可能!此事唯有他来扛。革职查办是必须的, 砍头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 现在长沙府的情况很特殊:长沙军刚刚攻下江陵府, 还没来得及统一江陵府内的各股势力。长沙军既要留一部分在长沙府, 还要分出一部分驻扎江陵府, 另外还得防着周遭的邻府对他们发动侵略,这回又分了一部分出来攻打施州。就算长沙府兵力再足,在这种同时需要应对多个局面的情况下,其实每个局面都应付得非常紧张, 人心难免浮动。这也是为什么在出征之前,黄东玄就说过他们这一战根本输不起。

俗话说四病百病, 在蜀地的失利,一定会在其他地方同时激起反应。江陵府的反抗势力会趁机行动,周遭的邻居们得知长沙府用兵失败也会趁火打劫, 甚至长沙府内部反对孙湘的势力也会趁机起头!如此一来,真的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了。

王占虽然是主战派,但那只是因为他过于自信,相信此战必胜,所以想趁机赚取军功罢了。他不是不知道失败的后果是什么。这么严重的事,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而且就算他不被重罚,长沙府也很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了,他待在那里也没什么前景可言了。

于是,且不论未来的前途如何,只说眼下想要保住性命,他似乎除了投降蜀军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转眼又过三日。

黄东玄蹲在帐篷外,盯着地上的野草,两眼发绿,恨不得连草带土都刨出来吃了。

就在他蠢蠢欲动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抬头一看,是他派出去的使者来了。

他连忙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不多会儿,使者过来了,从马上跳下来向他行礼:“大哥。”

黄东玄舔舔快要干裂的嘴唇,慢吞吞道:“怎么样,我们的条件他们答应了吗?”

自从王占投降蜀军以后,黄东玄回长沙府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已经仁至义尽,自然不可能搭上自己的军队为长沙府陪葬。因此他只能老老实实派人去向蜀军请降。

可虽说是请降,他有也几项条件。扬言蜀军若是不肯答应,他就带着军队奋战到底,到时候两败俱伤,谁也讨不着好。

蜀军也无意与他死战,于是双方就谈上了。

在黄东玄提出的条件里,并没有要求保留自己的兵权——虽然他极想,但他知道这个条件提出来,只怕双方就没得谈了。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权势,搭上所有弟兄的性命。于是他退了一步,自愿认罪,但是要求蜀府不能遣散他的军队,要保留他手下一些军官的权力,而且还得给他的士卒们与蜀军相同的待遇。至于他自己会被蜀军如何安置,他就听天由命了。

当然,这样的条件里他其实也留了一手——只要他能保住性命,只要他的军队不被解散,只要他手下的军官们还在,那他相信自己很可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如今乱世之中正是用人之时,他相信以他的能力,有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如果能遇到明主,他的才干就不会被埋没——不过这几年来的经历也让他知道,想遇上一个明主,跟撞大运没什么区别。撞上了是上辈子积德,撞不上也只能认了。

从蜀军中回来的使者的神色有些闪烁,小心翼翼道:“大哥提出的几项条件,蜀军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什么?”黄东玄一怔,不由垮下脸来。如果蜀军是不能接受他们的要求,那就有话直说,大家好好协商。可如果蜀军是故意拖延时间,想拖得他们山穷水尽,不得不放弃条件,那可就太阴险了。

那使者忙道:“蜀军说……大哥的这些条件可以商谈,但有一个前提……他们想让大哥去见朱府尹,和朱府尹当面谈。”

黄东玄顿时愣住了。让他和朱瑙当面谈?怎么会有这种条件?

围在黄东玄周围的亲兵和军官们也是一愣,立刻纷纷跳起来反对。

“不行!这太危险了!”

“大哥,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啊!”

“蜀军该不会是打算把大哥骗走谋害,然后我们剩下的人群龙无首,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了吧?”

黄东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声。他的手下说的不是没有可能。一旦他有什么意外,他的军队一定会士气大损,信心全无。到时候只能是蜀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然而思虑片刻后,黄东玄却一咬牙,对那使者道:“行。你去告诉他们,我愿意去觐见朱瑙!”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为之色变。

“大哥,不可啊!”

“大哥三思啊!万一你这一去有什么意外,我们可如何是好?”

“是啊大哥……”

黄东玄抬手阻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劝阻,道:“行了,都别唧唧歪歪了!你们想想朱瑙这几年收的那些人,干的那些事,他应该是个爱才的人,没道理会为难我。我看他是格外重视你们大哥我,才非要亲自见我一面不可。我不肯去见他,倒成我小器了。”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黄东玄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一方面想安慰这些为他担心的人们,以免众人为他做出不明智的事来;另一方面,他也的确觉得,朱瑙把他叫过去,并不是为了害他。

朱瑙应该是个爱才的人不假,他能从一个小商人做到如今的位置,没有极大的度量和用人的器量是不可能做到的。朱瑙敢用虞长明,敢用卫玥,敢用徐瑜,甚至敢用韩风先,为什么不敢用他黄东玄呢?

黄东玄自知想要保住自己的兵权不容易,但想在朱瑙手下谋得一官半职,应当也不是难事。

而且朱瑙要真的把他骗过去,然后做出对他不利的事。这种事情能藏得住还好,一旦传开了,朱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谁还敢投靠他?作为府尹,他不该是那么短视的人。

想来想去,黄东玄觉得,朱瑙无非是想当面给他点下马威,压压他的气焰。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么点小事他又有什么受不起的?去领教领教,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乎,当天下午,黄东玄便带上两名亲兵,骑马向蜀军的营地去了。

=====

几日后。

黄东玄和他的两名亲兵坐在马车里,马车正在往官府的方向驶去。很快,他们就要见到朱瑙了。

两名亲兵很是紧张,坐立不安——不管怎么说,就在几天前双方还是敌人,现在他们进入了敌人的地盘,万一对方有对他们不利的举动,凭他们两个人,根本保护不了黄东玄啊!

黄东玄原本没那么紧张,却被那二人影响得心里也焦躁起来。他斥责道:“行了,别在那儿扭来扭去的了,瞧你们这点出息!人家要对咱们做什么,这一路上早就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二人对视一眼,心里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可难免还是有些忐忑。

过了一会儿,一人凑到黄东玄身边,眼巴巴地问道:“大哥,你说,那朱府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问得黄东玄不由眯起眼睛仔细想了想。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直接跟朱瑙打过交道,也没有见过面,勤王大会时有过一些间接的接触,加上这些年在江陵府和长沙府听到的各种传闻,他对朱瑙还是有些了解的。

朱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脑海里很快就蹦出一个答案来。

他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蜀军的人离他们的马车尚有些距离,于是又放下车帘,竖起四根手指,道:“朱瑙?就四个字——老奸巨猾!”

两名亲兵对视了一眼,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这下他们总算没那么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