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魏變知道,朱瑙虽然不会轻易动武,却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朱瑙会做什么,魏變完全想象得到——朱瑙一定会派出说客来接近自己,想办法离间自己和玄天教的关系。毕竟对朱瑙而言,如果自己能和张玄翻脸,他就能大获全胜。

想到这里,魏變其实有些隐隐期待。他期待朱瑙派人来游说他,但并不是因为他打算借机投靠朱瑙,而是因为他非常好奇,想知道朱瑙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呢?

朱瑙的名气太大了,这些年魏變听说过他的诸多事迹。但是在钦佩朱瑙的同时,魏變心里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他有时候忍不住会暗暗地想,朱瑙或许是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朱瑙未必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或许,也未必有他自己厉害呢?

有了这种不服和较劲的想法后,魏變就会开始期待朱瑙能在自己的手里吃一次瘪,来印证他自己的想法。不管朱瑙使出什么手段,他都不会配合的。一则是他接了玄天教这笔买卖,不管敌人是谁,他都会坚守原则。二则,他确实很期待看到朱瑙能在自己手下受挫……

魏變正意|淫间,一名小卒忽然跑了进来,通报道:“大王,外面来了一位姓孙的男子,带了两名家仆。他自称是大王母家的表亲,得知大王在汾阳,特来拜会。”

手下众人向魏變问道:“哥哥你在汾阳还有亲眷?”

魏變点头道:“确有一门远亲在此。”顿了顿,又笑着捋了捋胡须,“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众人面面相觑: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變摆手道:“你们先去后边歇息,待我见过这亲戚再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只好纷纷起身退出去了。

不多会儿,几名亲兵将那名表亲和他的两名仆从引进了院子里。

那姓孙的表亲乃是魏變的晚辈,一见到魏變,他立刻激动地上前拜会:“魏舅舅,你还记得表外甥吗?”他那两名家仆也都跟进来行礼。

魏變将他端详片刻,道:“自然记得。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一眨眼长这么大了。虽说长开了,眉眼依稀还能认得出。”

孙表亲感动道:“舅舅果真好记性。外甥自从见过舅舅一面,舅舅英姿始终记在心上,这些年听闻舅舅的种种事迹,外甥钦慕至极,又唯恐舅舅早已把我忘了。如今得知舅舅还记得,外甥真是死而无憾了。”

魏變笑道:“你才是好记性。我抱你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连自己亲爹都认不得,竟能记住我这个表舅舅。舅舅也很感动。”

孙表亲面皮一僵,干笑几声。

这孙表亲与魏變虽是亲戚,但关系却远得很,没表出三千里也表出了两千里。而他知道魏變来到太原,没有第一时间上门拜会,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足以说明他的另有目的。不过魏變也不揭穿,孙表亲脸皮也够厚,两人竟还坐着叙了会儿旧,聊了几句亲戚间的旧事儿。

过了一会儿,孙表亲忽然捂住肚子,神色痛苦:“舅舅,外甥怕是吃坏肚子了,可容外甥先去方便一下?”

魏變道:“你去吧。”

于是两名亲兵上前,带着孙表亲去找茅房了。孙表亲的一名家仆跟着他一起走了,还有一名家仆却在院子里留了下来。

等人走后,魏變打量了一番留下的那名家仆,道:“你留在这里,难不成是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那家仆忙走上前,噗通一声在魏變面前跪下:“不瞒大王,小人此番前来,是有一笔好买卖想说与大王知。”

魏變道:“什么买卖?你说来听听。”

无疑,这家仆便是朱瑙派出的说客。他花钱买通了孙表亲,找机会来到魏變面前。

那说客开门见山道:“大王有所不知。小人认得几名蜀商,那几名蜀商是蜀府的朱府尹面前的红人。据他们说,朱府尹对大王闻名已久,一直想要结识大王。而那朱府尹是个知人善任、慷慨大方的明主,这几年来天下诸多英雄纷纷投靠于他,皆在他麾下出人头地,尊荣富贵。若是大王也有意结识朱府尹,小人可代为引荐。”

魏變婉拒道:“我对朱府尹也是闻名已久,十分仰慕。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前去拜会。只不过如今我有命在身,与朱府尹相隔楚汉,贸然前往敌营恐怕不妥。还是日后再说吧。”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要把这名说客绑起来处决的意思。不管他对朱瑙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跟朱瑙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今年收张玄的钱替张玄办事,明年也未必不会收朱瑙的钱去替蜀府做事。没必要把事情做绝。

那说客道:“大王是高瞻远瞩之人,合该做长远之计。这玄天教乃是邪教,张玄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此教靠坑蒙拐骗立足,如何能长久呢?相信大王自有深见。”

魏變笑了笑,道:“玄天教是否邪教,是否长久,本王不知,也不关心。本王只知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既然应承了张师君的事,就不会失信于人。”

说客道:“恕小人直言。大王重诺重义,确实令人钦佩。可大王重诺重义,不也是为了将来能取信于人,能得善果么?与其将信义用来刀头舐血,不如尽早择明主而事。朱府尹将来是可称霸天下的雄主,大王与大王麾下的黑马军若早日归顺,何愁将来不能位极人臣?为了邪教给的区区蝇头小利,错失前程,当真值得么?”

听了这话,魏變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还真没想到,朱瑙派来的说客竟然如此敢说,竟然说的如此直白。如今天下群雄逐鹿,江南的韩如山刚刚称帝,广晋军与河南军正在争夺中原,云梦平原的长沙府在吞并江陵后也曾风头大盛,去年虽遭重创,也未必不能翻身……

朱瑙的确是诸侯之中风头最盛的人物之一,但他未必是兵马最强的,也未必是最富足的。他占据的巴蜀之地在逐鹿中亦不占优势。

在这种情形下,朱瑙的手下竟敢如此大胆地宣称,朱瑙就是将来会称霸天下的霸主。他究竟是忽悠起人来不眨眼,还是当真如此有信心呢……

228、第二百二十八章

确如那说客所言, 魏變重诺重义, 除了他天生义气外, 更重要的, 还是他看得长远。

因为他遵守承诺, 很多次放弃了利益的诱惑。同时,也因为他信守承诺,一直以来总是有人信任他,给他赚钱的机会。否则如果他哪一回收了敌人的好处,临阵倒戈,即便赚到了一大笔钱财,可以后谁还敢再找他?他能用那一笔钱吃一辈子吗?

但是, 这也并不代表他是把义气看得比性命更重、不懂得变通的人。为了自己的性命, 为了跟随他的弟兄们的性命和前程, 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 他也是可以变卦的。

如果朱瑙真的是将来的天下之主, 那么无疑,投靠朱瑙,对黑马军来说是最好的前程。他再也不必为了生计发愁。哪怕为此背信弃义一遭也值当了。

可问题是,朱瑙和他的手下有没有信心魏變不知道, 就魏變自己而言,他对朱瑙是完全没有信心的。否则但凡他看好朱瑙,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接受张玄的邀请来太原与朱瑙为敌了。

因此,对于那说客的说辞,魏變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面上仍是客气的:“朱府尹确乃当今天下难得的英雄,若他能平定乱世,恢复纲常,令百姓安居,那真是造福千秋的功德。本王也盼着那一天。只是本王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实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事。”

那说客道:“大王何须急着回答?此事事关重大,大王可考虑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既然说客如此道,魏變也就敷衍道:“本王自会计较。”

说客似乎是见魏變说不通,又换了条路来游说:“若大王愿意为朱府尹效力,朱府尹绝不会亏待黑马军。无论那邪教给了大王什么好处,大王在朱府尹那里皆能得到五倍……乃至十倍的好处!”

魏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对这说客和朱瑙都更多了几分轻视——这说客竟然想用钱来买通他,说明朱瑙根本就不了解他,连他的为人都没查清。也说明,朱瑙其实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才能想出砸钱这种下策来。

那传说中多智近妖的朱府尹,看起来,也不过如此。真是叫人失望啊……

魏變已连敷衍都懒怠,简单应付了几句,便借口还有其他事,让人尽快去把那“解手”解到掉进粪坑的孙表亲找回来。不多时,孙表亲回来了,魏變又皮笑肉不笑地那话讽了他们几句,也没撕破脸皮,便将几人打发走了。

等孙表亲等人离开后,方才躲去后院的魏變那些手下又纷纷出来了。

刚才那些对话众人都听到了,出来后顿时唏嘘不已。

“乖乖,早听说成都块是富裕之地,今日却算是开眼了。那蜀地真就富成那样了?蜀人怎敢有这么大的口气?”

“是啊。他们知道张玄给咱们多少钱吗?还五倍,十倍!我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原以为玄天教就算够富的了,没想到蜀人竟更富!难不成蜀地的庄稼结出来的都是金穗子么?”

“可算了吧。那都是刮来的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我道那朱瑙名声不错,却原来也是个剥皮的狗官!”

原本蜀人肯出大价钱招揽他们,对他们来说当是好事。可价钱出的太高了,反倒叫这些人反感起来。毕竟他们都是乱世里出身的绿林,谁没受过苛捐杂税的盘剥呢?

唯有那林深,目瞪口呆地喃喃了数遍“十倍……十倍……”,终是忍不住冲魏變问道:“哥哥,若他们真能给出十倍的价钱,何不索性依了他们?这钱着实够我们兄弟吃一辈子了……”

众人顿时又埋汰起他来:“你这小子,就数你最见钱眼开。让你闻着铜钱味,就跟狗闻见屎味似的。那蜀人拿点钱出来,你这就把哥哥昔日的教诲都抛去脑后了?”“就是啊,我说你小子不会被蜀人给收买吧?”

林深又被人嘘得面红耳赤,恼火道:“好好好,就我贪财,你们都高风亮节!有本事你们都别要钱!”

魏變止了众人的嬉闹,好声好气道:“那人说五倍十倍的价钱,也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纵使朱瑙真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可他从蜀地过来,岂会将这么多的辎重戴在身上?徒增赶路的负担罢了。我若真应承了他们,便是中了他们的奸计。届时他们借口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要回蜀地去取。而我却已然背弃了张师君,骑虎难下,不得不依着他们的命令行事。他们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又岂会真的给这么多钱?他们赖账不给,我们又能拿他们如何?”

众人听得呆了,顿时骂道:“好狡猾的蜀人!”又道,“还是哥哥聪明,看穿他们的险恶用心!”

唯有林深,虽也随众人奉承了魏變一番,心里却还忍不住想着那十倍的钱——毕竟是十倍啊!哪怕是五倍,三倍,也够他一辈子不再捱穷了!

魏變却不知林深的想法,只自顾自地吩咐道:“你们派个人去找张师君,就告诉他蜀府遣使接近我,想要游说我,被我严词拒绝了。我命人捉拿那说客,谁料那人身手矫捷,不幸被他逃脱了。让师君派人去搜捕那说客。”

蜀人今日没能成功游说他,很可能会放出风声,让张玄知道他们接触过他。挑拨离间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一套。如果他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张玄,就有可能会让张玄对他产生怀疑。

而他之所以没有当场为难自己的表外甥和那说客,却让张玄去拿人,因为他没必要和朱瑙结私仇。如果那说客聪明,出去以后就该赶紧逃了。如果被张玄捉住了,那也是玄天教和朱瑙之间的事,跟他魏變无关。

手下们得了他的命令,一起商量了一下向张玄汇报的说辞,便赶紧派人去了。

……

黄昏时分,林深一人提着一壶满满当当的酒从酒馆里出来。他面色微醺,脚步虚浮,显然方才已喝了不少了。

林深亦知自己在黑马军中并不讨喜,魏變虽还算重用他,可其余人等却大都看他不顺眼,一寻着机会便拿话讥讽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自幼穷苦出身,吃够了穷的苦头,爱财惜钱又如何?非要人人都慷慨大方不成么?

想到众人嘲笑他的嘴脸,他心里一阵郁卒,又捧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不多会儿,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正要继续往住处走,忽然间,从他后方跟进来一人,快速斜插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深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

那人却向他行了个大礼:“小人参见林校尉。”

林深:“……”

林深警惕地打量着那人:“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人道:“小人的主公久闻林校尉大名,知道林校尉才干过人,是当世少有的英俊豪杰。又得知林校尉在黑马军中屡遭小人嫉恨,并不得志。为免明珠蒙尘,主公特命小人前来招揽林校尉。”

林深皱了下眉头,捉刀的手却松开些许。他一听便知道这人也是朱瑙派来的,却没想到朱瑙不光派人招揽魏變,竟也招揽到他的头上来了。他的确因被人酸言酸语而不痛快,但若说他不得志,倒也并非如此。魏變算是个识人善用的,他在魏變手下不曾受到亏待。

只是这人那几句奉承的话说的他十分舒心,再加上就连魏變也没为难蜀使,他又何必发作?便只是冷冷地拒绝道:“多谢朱府尹抬爱。只是林深与魏王情义深重,绝不会背弃大王的。”

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布头,里面装的竟是满满一包金叶子:“林校尉若肯为我家主公效力,我家主公非但会重用校尉,更会厚待校尉与校尉的家人,还请校尉仔细思量,再做决定。”

林深看到那么一大包金子,顿时眼睛都直了。他的目光无法从金子上挪开,不自觉地咽着唾沫,恨不能直接劈手夺过来。可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咬牙道:“大王待我有恩,我林深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无论如何,我绝不做背叛大王的事。你不必再多言!”

顿了顿,想到那十倍价钱的承诺,又忍不住补了一句:“除非你们能说服大王,那我自会与大王同进退。”

那人听他这样说,不由暗自好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林校尉如此重情重义,实在令人钦佩。我家主公若知道了,必会十分感动。无论林校尉什么时候改变心意,我家主公随时倒屣相迎。”

林深不忍见他把那包金叶子收回去,撇开眼不看。谁料那人竟没将金子收回去,而是仍塞进了林深的手中:“主公有言,他敬佩校尉的为人,无论校尉肯不肯改换门庭,这些金子都是给校尉的见礼,还请校尉万勿推辞。”

林深呆了一呆,情知这钱不该收,可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两人互相推让了半刻,林深终是犹犹豫豫地把钱收下了——既然只是见礼,他也没叛变,这样不算对不起魏變吧?

那人见林深收下金子,微微一笑,退后几步,又冲林深行了个礼,作势要走。临走前似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小人心中还有疑惑,可否请林校尉解答?”

林深收了这么一大笔钱,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什么疑惑?你说便是。”

那人道:“无论魏大王,还是林校尉,都是义薄云天之人,合不该与那邪教同流合污。小人实在好奇,那邪教究竟给了什么报酬,让大王和校尉愿意为他们做事?”

这问题让林深有些犹豫。邪教具体给了他们什么报酬,这可是一桩机密,知道的人并不多。像他这样受魏變重用的军官知道,普通的小卒是绝不知道的。

但一则他拿人手短;二则他心里仍想着蜀人许诺的报酬,所以盼望魏變能舍弃那劳什子邪教,去替蜀人做事;三则不光魏變手下有人知道详情,那邪教里也有人知道详情,便他向蜀人透露了,谁又能知道是他说的呢?

纠结片刻,林深语焉不详地答道:“自是给了万石粮食和万把两银子。”

那人奇道:“竟只有这么少?原以为黑马军声名显赫,想要请动黑马军,合该给更多才是。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林深听他话语间似乎有些轻视黑马军的意思,顿时不悦,又借着酒劲上头,瞪起眼道:“这只是请我们出山的价钱。若要真打起来,每战一场,那玄天教还得再付我们三千石粮和一万贯钱!若打胜了,还有另外的赏钱!便是不开战,玄天教除却要包我们大军的口粮外,还得每月另给六千贯钱呢!”

那人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了然。他暗暗一笑,又向林深说了几句盼他早日改变主意的好话,随后一扭头扎进巷子里,快步走了。

229、第二百二十九章

短短几日后, 消息便传回了延州。

堂上, 朱瑙和谢无疾并排而坐, 下首另有数名官员。

听完探子的汇报, 朱瑙笑道:“每战一场另外收钱么?原来如此。”

他派人去太原, 并不是指望着能靠一名说客就能说动魏變。要知道先前变节的诸如韩风先、王占、黄东玄之流,都不是因为几句话语就叛变的。而是形势逼迫到了那个份上,朱瑙又适时加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这才顺利让他们归降。

所以这次他派去太原的人,主要的目的是查探情报,顺便试探一下魏變的为人,了解他和张玄的关系究竟如何。再从黑马军和玄天教中找出一些不坚定的人, 从那些人身上打开更多缺口。

而探子打听回来的这个玄天教如何给黑马军支付报酬的消息, 是个非常重要也非常有用的消息。

原来除却第一笔请黑马军出山的钱之外, 张玄每个月会再给他们一笔钱, 这笔钱虽然不少, 但也还能承受。更重要的是,黑马军每替玄天教出战一场,张玄都要偿付一笔非常高额的报酬。为了激励黑马军英勇作战,打胜了还得另算赏钱。

这个要求想必是魏變提出来的, 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何况是与常胜将军谢无疾作战, 实可谓风险极大,收取高额赏金也在情理之中。而张玄思量过后,也同意了。

知道了这个情报后, 都不用朱瑙说什么,谢无疾心中已然有数。他立刻道:“我马上点兵,准备出战。”

现在出战,可不是为了一举歼灭邪教,而是为了离间。张玄既然按作战的次数给钱,赌的就是朱瑙和谢无疾不会轻易出兵。那他们就反其道而为之,偏偏去进攻,见好就收,收完再战。张玄能付得起黑马军多少笔钱?等钱都给完了,黑马军可就要打道回府了。

而且还没等黑马军打道回府,他们和张玄之间就该产生矛盾了。战事频仍,黑马军总能轻易取胜,轻轻松松获得大笔报酬,还怕张玄不对他们起疑吗?

敌人的弱点,这就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朱瑙不慌不忙,抽出算盘简单拨了几下,托腮思索。

因为击败了史安和焦别,朱瑙拿到了延州每季向张玄进贡钱粮的账目,由此可以大致推算出张玄手里究竟有多少钱。

其实哪怕不出战,只按月给钱,以玄天教的家底也养不起黑马军太久,毕竟除了报酬,他们还得支付大军的口粮花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所以接下来,张玄一定会变本加厉搜刮信徒的钱财……

朱瑙想了一会儿,已然胸有成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将军,你去点兵备战吧。”

又向手下吩咐道:“派一些人去太原,把张玄每月要花数千上万贯钱养黑马军的消息放出去。”

众人顿时了然:最近玄天教卯足了劲地宣扬魏變是接到神仙的托梦才来帮助张玄的,成功忽悠到了不少信徒。如果那些信徒知道所谓受神仙感召根本就是拿钱办事,拿的还是他们上供给师君的钱,他们会做何感想?

哪怕他们不信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心里记下了有这么桩事。张玄接下来要敛财,必定会施加诸多手段,到那时候还怕信徒们不起疑吗?

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哪怕再久,那一天也总会到来……

=====

时光如梭,转眼便去了两月。

两个月后,汾阳城数十里地外的一处隘口,两支军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战斗。

魏變立于山谷高处,眼见得下方湍流击石,刀刃相撞,耳闻得四周杀声迭起,鼓点雷动。他心惊胆战地看着战局的变化,随时准备根据形势下达指令、调整阵型。

此处隘口乃是进出汾阳的粮道,十分重要。一旦此道被劫,以后汾阳城内的钱粮往来都将变得十分困难。一个月前,魏變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忽然接到消息,说是谢无疾已经点了数千精兵向汾阳杀过来了。

魏變吓了一跳,立刻去见张玄。张玄显然也吓得不轻,命令魏變赶紧做好迎战的准备。于是魏變连忙点了人,来到此处隘口拦截延州军。

半个月前,延州军其实就已到了隘口附近,也向守关的黑马军发起了进攻。但是他们很快就被击退了。

几日前,延州军又进攻过一次,也在交手之后没多久就撤退了。

今天,是这半个月来,延州军第三次向守关的黑马军发起冲锋了。魏變虽然已经胜了两场,但他丝毫不敢放松,也不敢轻视敌人,生怕前两次的攻势都是延州军让他们麻痹大意的手段,一旦他们轻敌,就极有可能落败,

然而没过多久,敌方的锣鼓声忽然变了节奏,进攻的士卒们也开始根据锣鼓声变换阵型。

魏變愈发警惕,屏住呼吸观察战局,准备应对。

然而过了片刻,边上的传令兵忽然:“大王,他们好像……又准备撤了?”

魏變双眉紧锁。确实,敌人开始有秩序地收敛阵型,这分明是撤退的征兆。

然而他也不敢放松,生怕敌人有诈,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变故。

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敌人没有任何后手,士卒们在号令声中有秩序地后退,慢慢退出了隘口。

魏變神色复杂地看着敌人退走,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今日这场战事,或者说,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最近的三场战事。一触即溃?不堪一击?不,都不准确。

延州军明显还留有余力,或者应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用上力气。连续三次攻击,都是试探性的,像在逗猫一般,虚晃一枪掉头就走,雷声大,雨点小。

谢无疾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只是一次两次,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才临阵退兵。可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类似的事情发生三次,很显然,敌人是故意的。

一旁的传令兵问道:“大王,追吗?”

魏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摇头道:“不,不追!”

他当然不可能去追,一则张玄给他的任务只是让他保卫汾阳,没有让他把敌人斩尽杀绝;二则敌人不是战败溃逃,而是阵型整齐地撤退,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使的一招引蛇出洞的把戏?不管是不是,他都没必要冒这风险。

于是在确认敌人退走之后,魏變也下令道:“收兵!”

传令兵连忙击鼓吹号,通知大军回撤。

不多时,完成收兵的数名军官来到魏變身旁。众人皆满面喜色。

一人得意洋洋道:“那谢无疾和他的延州军真是徒有虚名,不堪一击!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吧?赢得也太容易了!”

“哈哈,没错。原先还当他是只老虎,却原来是纸糊的老虎!”

“就这半个月的功夫,他已经三次铩羽而归了,连一寸地都没抢下来。什么常胜将军,我看他就是个无胜将军,他改名叫谢无胜得了!”

“我说他该不会是体谅我们兄弟辛苦,特意来给咱们送银子的吧?这仗打得也忒轻松了。”

众人之所以这么高兴,自然是因为打赢了仗,他们又有大笔奖赏可以领。说谢无疾是来给他们送钱的这人只是说了句无心的玩笑话,用来讥讽谢无疾,没想到魏變却变了脸色。

底下这些带兵的军官们或许一叶障目,但魏變每次都是站在最高处纵观全局的,他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谢无疾不会打仗吗?不,完全不是这样!要知道哪怕是佯攻,也是非常考验将领布阵的能力和士卒之间的配合的。撤退时往往是军队最混乱的时候,如果被敌人抓住机会,撤退就会变成溃败,会失去抵抗能力地被敌人砍瓜切菜。但是魏變三次都没下令追击,是因为三次他都没找到延州军的破绽。要不然,他也没必要谨慎到这个程度。

同样是将领,魏變自问他的黑马军不如延州军,他的指挥能力也比不过谢无疾。如果谢无疾真的倾力出击,哪怕自己占住了防御的地利,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所以,这三场战事,全都透着蹊跷……

魏變不解地喃喃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张师君和我们谈的条件?他们又是怎么会知道呢?”

林深就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他连忙躲到其他人身后,生怕被魏變看出他的心虚。

好在魏變并没有怀疑到自己的手下身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极为可能,不由懊恼地捏了下拳头。

先前朱瑙派说客来游说他没有成功,就没有其他的举措了。他一面觉得朱瑙也不过如此,一面又觉得,朱瑙不该这么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朱瑙并没有放弃,非但没有放弃,还使出了这种狠毒的手段!

要知道自己这样频繁地出战,按照约定,张玄就要频繁地支付他巨额报酬。可他赢得这么轻松,这么不合理,张玄怎么可能不怀疑他是跟朱瑙谢无疾串通好了来坑玄天教的钱财?而他又并没有那么做,势必不服气,两相争执起来,矛盾在所难免。朱瑙的离间计可不就成功了?

魏變心里很是恼火,不甘心就这样中了朱瑙的算计。同时他也知道,那张玄极善散播谣言,蛊惑人心。如果他跟张玄真为了报酬的事情翻脸,张玄一定会四处散播对他不利的传言,败坏他的名声。他这么多年来坚守的原则,很可能被邪教徒们三言两语就抹煞了。

魏變左思右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便就再义气一回。

于是他转脸对着众军官道:“弟兄们,且对不住。这一战我们怕是不能领赏钱了。”

众人一愣,兴奋情绪消散,疑惑道:“哥哥,这是为什么?”

魏變道:“非但不能领赏,上一笔赏钱我们还得退还给张师君。这三场仗,我们姑且只收一份钱,用来抚慰那些死伤的弟兄。”

众人又大惊,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还要退还?凭什么???”

“哥哥,是不是那张玄跟你说了什么?他究竟说什么了?是想赖账吗?”

“不行!早就约定好的事,咱们信守承诺,为他出生入死,岂容他说赖就赖?!他当我们弟兄是好欺负的吗?!”

魏變安抚众人道:“这不是张师君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

他忙对众人解释了他对于延州军佯攻的猜测,他主动退还报酬,是为了自证清白,这样张玄才不会认为他们在暗中勾结朱瑙、背信弃义。

众人当然不甘心。已经到手的银子,哪还有吐出去的道理?但魏變一项赏罚分明,在军中极有威望,众人也习惯了以他马首是瞻。既然魏變这么说,众人再有异议,也只能咽了下去。

好在这三仗打得都很轻松,双方都没有多大伤亡,便只收一笔报酬也不亏了。

于是乎,班师回城后,魏變就连忙面见张玄去了。

……

魏變还没赶到,战场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了大玄天寺。

寺内,一众职事围住张玄,情绪激昂,争论不休。

“师君,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一人唾沫飞溅,脸色因愤怒而胀红,“俗话都说事不过三,可现在,半个月,第三次!!这简直太过分了!那黑马军一定是串通了蜀军和延州军,拿我们当傻子耍!”

“没错!打了三场仗,都赢的那么轻松,前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延州军要是这么好对付,我们花这钱雇黑马军干什么?我们自己去都能打赢!!”

“师君,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们那些条件!我们已经花钱请他们来,他们就该替我们死战到底,岂有每战一场另给一笔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