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陶北也曾责令他们出兵去救上官贤,被屈啬以粮草未到、军心涣散的理由拒绝了。这一次粮草有了,他们也就很难理直气壮地推脱了。

屈啬想了想,向祭酒问道:“姓陶的不会只调我们一支人马去吧?我们才多少人,怎么可能对抗蜀军?他还调了哪些人?”

祭酒道:“圣旨上只说大将军欲倾举国兵马讨伐蜀军,收复河南,由田畴将军领兵。肯定不指咱们一支人马。但也没说有哪些军队。”

“田畴领军?嘶……”

谁都知道田畴乃是陶北的心腹大将,一直镇守徐州。这一次陶北居然把田畴都调来了,可见出征的规模一定很大,陶北大概是铁了心要夺回江南了。

屈啬思考了一会儿,道:“过几天要是军粮真的送来了,那……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出征吧。”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担心道:“指挥使,大将军一向不喜欢我们。真要上了战场,他们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去送死?”

屈啬道:“既然是倾举国兵力讨伐蜀军,各路人马多了去了,咱们混在里面,放机灵点。该躲的时候躲,该避的时候避,别自己往刀刃上撞就是。况且虽说江南给朝廷送了军粮,咱们要是不出征,军粮就发不到咱们这儿。咱们也不能活活饿死吧?”

众人都不吱声了,一个个若有所思。

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刚才他们还在讨论着怎么干|死陶北,现在一听说有粮有钱,他们立刻就乖乖跟着陶北干了。

至此众人心气已平了大半,又凑在一起骂了陶北和朝廷里的其他权贵几句,把心气彻底捋顺了,也就身心舒畅地散了。

=====

徐州。

田畴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那张摊开的写满字的信纸,满面愁容。

这封信正是陶北写给他的。

陶北不会向那些杂牌军说明他这次出征到底调集了哪些部队、有何目的,但是对于田畴,他当然交代得清清楚楚的。

十二万大军发往河南,陶北让田畴自己带几千嫡系人马出征,但这几千人只是用来保护田畴和起特殊作用的,并不起承担主要战事。十几万人,几乎全由杂牌军构成。

陶北命令田畴尽可能地击退蜀军、收复失地,同时,还要尽可能地消耗那些杂牌军,死得越多越好,把杂牌军的建制全打散了,就可以替梁国解决一桩心腹大患。

田畴并不心疼这些杂牌军,因为他也知道这些军队是梁国甩不脱又吞不下的沉重负担。

梁国的这些杂牌军有不少本来就是匪军出身。乱世之中一群乌合之众聚在一起,声势逐渐大了,就被其他人马兼并招降。他们没怎么经过训练,打过的仗也不多,战斗力不强不说,忠心更是欠奉。

陶北早就想遣散这些杂牌军,但是这些杂牌军的军官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谁肯平白放掉自己手里的权势?他们仗着手里有军队作威作福,威胁朝廷,朝廷给他们发足钱粮,他们就老老实实;朝廷一旦粮发少了,他们马上闹事。

这些人都是战乱多年留下的沉疴痼疾,陶北实在没有能力解决,所以就想着借出征河南的由头来一招借刀杀人。

可是算盘打得很好,做起来又谈何容易?这里面有哪一路人马是肯乖乖听话的?没有!一路都没有!田畴要管的还不只是一支杂牌军,他是要同时把七八支杂牌军聚在一起指挥,想一想就觉得头要炸了!

他身旁的亲兵见他满面愁容,不禁劝道:“大将军的这个命令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田公不妨找借口推了,就说徐州局势不稳,田公抽不开身。”

“推?”田畴揉着太阳穴道:“要是上官贤还在,这烫手山芋也轮不到我接。现在,我能推给谁去?”

亲兵一时失语。

田畴连河南都没去过,他知道陶北把这桩任务派给他,一定也是走投无路了。相比徐州来说,冀州的安危更重要,高洪走不脱,也只能由他上了。

一想到上官贤,田畴眉间的不郁之色又增加了几分。

虽说上官贤出事后,陶北大力打压上官贤的派系党羽,他的党羽趁机渔利,获得了不少好处。但是对于田畴本人而言,看到上官贤落得如此下场,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只有兔死狐悲之感。

先前他听说上官贤投降了蜀军,心中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们三大将领虽然都是陶北心腹中的心腹,但硬要分出个亲疏远近的话,上官贤无疑是陶北最亲近的那个。这也导致了三大派系中,上官贤的派系原本是最为得势的一支。结果上官贤竟然会投降蜀军,令人震惊,陶北的利落与很绝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前两天,他又听到邺都传来的消息,说是上官贤只身一人回到了邺都,被陶北以细作的名义关押起来了。他稍一分析,立刻就明白前情后果是怎么回事,顿时遍体身寒。

原来陶北只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会受到影响,就对昔日爱将下如此狠手!这么多年来陶北一直以谦逊宽厚的面目示人,虽然田畴早就知道那并不是他真实的性情,但也还是被他的狠绝吓到了。

俗语云伴君如伴虎,此话诚不欺人也。即使他已身居高位,可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上官贤的前车之鉴,虽然给了他更多权势,却也让他失去了安全感。他只觉人生如履薄冰,活得战战兢兢……

亲兵不知田畴在想什么,见他脸色难看,目无神采,不由关切道:“田公可是身体不适?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田畴这才回过神来。他甩甩头,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苦笑道:“哪还有时间休息?去命人把这几路杂军的底细都调查清楚,呈给我看。我得为出征做准备了。”

亲兵领命,赶紧去了。

280、第二百八十章

梁国热火朝天地集结着各路兵马,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还在河中的朱瑙和谢无疾的耳中。

朱瑙立刻派人去对梁国即将参战的军队进行了更详细的调查, 也对他们自己目前的兵力和粮草数目进行了核算。等各项消息都查证完, 朱瑙便将主要的官员们召集起来进行了商讨。

议会开始之初, 每名与会的官员都拿到了厚厚一摞纸, 上面写着敌军的编制、双方的兵力分部情况等。等众人将各项情况掌握后,才开始讨论对敌之策。

“陛下,”一名官员率先开口,“梁国此番集结十数万兵马进攻河南,我们在河南的兵力却只有两万,恐怕需要从关中调集更多兵马前来支援。”

当初朱瑙和谢无疾率领十万大军进攻河中,仗打完了, 农忙季节也到了, 他们就把大部分人马放回去屯田了。他们在河中留了一万人, 在河南有两万人。可河南的两万军队里有一万是之前收降的上官贤余部。用虽然可以用, 只是忠心程度不好说。从兵力上看, 他们远逊于梁**队。

人人都知道他们需要调集更多兵马来助阵才更有把握守住河南,但到底调多少人来,却不是件容易拟定的事。

在先前的几年里,中原各路军阀一直混战不断, 朱瑙却极少用兵,以修身养性为主, 再加上他大力扶植农耕商贸,这才给蜀国攒下了一笔家底。但是这两年来蜀国参战也频繁了许多,先是保卫荆州反击长沙, 紧接着攻陷河中又一路高歌猛进拿下河南,动辄调遣数万、十数万兵马,已把先前攒下的家底挥霍得所剩不多了。

现在梁国找到了陈国这个粮仓,大举来袭,如果朱瑙继续和他们拼声势,那对蜀国的形势是非常不利的。

官员们少则建议调两万人,多则建议调动五万兵马,一时僵持不下。

又有人建议道:“陛下,此番梁国敢大举反攻,全因有陈国为依仗。我们不妨令征西将军从长沙顺江东进,奇袭江州、池州,给陈国一个警告,让他们不敢再继续助粱。”

也有人持相反的意见:“陈国之所以助粱,便是担心一旦梁国倾覆,他们也将朝不保夕。与其派兵攻打他们,坐实他们的担忧,倒不如派人出使陈国,安抚收买他们的官员,让他们相信无论我们与梁国孰胜孰败,我们都不会对他们不利,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资助梁国了。我们与陈国一向关系不错,派几个能言善辩的使者带着厚礼去,总好过带着重兵去。”

双方争执起来。“我们从前与陈国关系不错,那是因为远交近攻,我们对陈国不会造成威胁。如今我们已西临赣水,北接淮水,陈国自然畏惧我们,这岂是几个能言善辩使者能说服的?”

“陈国朝廷被江南的世家子弟所掌控,他们畏惧战事,我们只消许以足够的好处,如何不能说服?”

官员们在下面争辩着,朱瑙和谢无疾只是认真听着,时不时接耳小声谈论几句。如今战事的规模越来越大,牵扯的方面也越来越多,所以需要先由各部的官员们讨论,才能让他们更加了解敌我双方的情况。

官员们对陈国的形势进行了一番分析,谢无疾听罢后对着朱瑙微微摇头。

他不支持派遣使者去忽悠陈国朝廷。陈国固然被一班世家权贵掌控了,这些世家权贵也自有短视之处,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他们也不缺钱财。想派使者说服他们改变想法,很难做到。

至于是否要向陈国出兵进行威慑,谢无疾持保留意见。

官员们相持不下,于是暂且搁置了对陈国的举措,又把话题回到了如何抗击梁国大军上来。

由于他们已经查清楚了被调集的十二万梁**都是什么来路,他们也都发现陶北实际上并没有派出真正的精锐前来进攻河南,反而派的都是杂牌军。这对蜀国来说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他们即将面对的那些敌人并不是很难对付。

于是有官员道:“陛下,陶北派来的大军都是中原多年战乱遗留下来的各路杂军,这些杂军对梁国并无忠诚可言。听说先前陶北就曾调遣他们援助上官贤,却没能调动他们。如今也是因陈国给了粮草,他们才愿出兵。我们不如暗中派人去策反收降那些军队,让他们为我们所用。”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大量反对的声音。

“不妥!那些杂军全都是乌合之众,甚至很多绿林匪军出身,既无军纪,亦无战力。陶北之所以派那些军队前来进攻河南,就是因为他不怜惜这些乌合之众,打死了也不心疼。我们若将人收降过来,这些乌合之众,我们又要如何处置?!”

“没错!那几路杂军非但无用,还十分蛮横。听说这些年陶北曾多次尝试遣散他们却不成。我们若将他们吞并,他们势必也不愿被改编遣散,如此实在是自找麻烦。”

“十几万大军,我们又能收降多少?这几年征战已致国库渐空,再平白多出几万兵马,必会对百姓造成更大的负担!”

听到多人反对策反收降的计划,朱瑙不禁满意地点头。这些年在他身边跟的久的官员,少有满嘴空谈的,大都知道要脚踏实地地办实事。什么是脚踏实地?就是量力而行。

这么多年来,朱瑙的确收降了不少势力,但他也绝不是什么人都收的。收人之前必定要拿出算盘来好好算算这笔账划不划得来,能不能够为他所用。想当初对付玄天教的时候,玄天教也集结了十几万乌合之众,但这些人朱瑙看都没看就强力镇压遣散了,倒是给已经逃走的魏變总去了幽州牧的官印和符节。

而梁国现在面临的沉疴痼疾,很大程度上就是先前中原的各位霸主们为了一时的太平胡乱收人造成的。朱瑙要是把这些人接下来,岂不是接手了陶北扔掉的包袱吗?

众人见朱瑙不支持收降,又有人建议道:“陛下,我们可从汉中、蜀中尽快抽调几万精兵来,等敌人刚过黄河,我们立刻主动出击,速战速决,击退那些乌合之众!”

有人支持这个提议:“没错。那些梁**由多路人马组成,互相之间必无默契。我们尽快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可尽快解决战事。”

支持这个计划的人逐渐占了半数以上。毕竟不收降,也只能打了吧?

朱瑙听完众人的意见,扭头向谢无疾问道:“若不调兵马增援,以我们现在的兵力,你有没有把握守住河南?”

谢无疾略有些吃惊。不派援兵来?不派援兵,想必是因为筹措军粮太伤国力,可朱瑙明明一开始也否定了打消耗战。毕竟只是一味死守,拖延时间,双方仍然要大量消耗人力财力,不见得比调派精兵主动出击消耗得少。

然而既然朱瑙问了,谢无疾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梁**应当会从东、南两面一起进军。若我们以守为主,便索性放弃开封,东守虎牢关,南据汝阳,同时以攻为守……”

他抿了抿唇,保守道:“我并未与那些梁**交过手,倘若他们果真只是乌合之众,或许能守得住。”

开封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盛世时一向是商贸繁华的大都城。可一到乱世,就变成没有盖子的菜篮,谁都能把手伸进来捞一把。先前郑州的守军投降蜀军后,开封的梁国官员逃了一半,留下一半直接开城迎敌了,抵抗都没抵抗。现在谢无疾也直接放弃了开封。

朱瑙道:“那就先守着,拖延时间。陶北派那些人来,是一箭三雕之策。同时消耗我们、梁国不听话的军队,还有陈国。若真迎战,就上了他的当了。”

陶北这一招确实玩得很漂亮,不管蜀国是战、是耗、是退,他左右都有好处。如果蜀国选择死守硬耗,那就是同时消耗蜀国和陈国两国的国力——陈国现在是说只援助一万石粮草,可战事拖延下去,陈国难道还能见死不救吗?他们选择联粱的时候已经跟蜀国翻脸了,想半路退出可没那么容易。

如果让陶北的奸计得逞,最后蜀国和陈国同时元气大伤,没准还真能回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呢!

谢无疾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你有计划了?”

朱瑙笑道:“他算盘打得漂亮,不想做亏本买卖,我却偏要让他蚀本。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暗中离间,使梁**队自相残杀。”

谢无疾微微一怔。离间和策反不一样,如果是策反,蜀人势必要给梁**队好处和许诺,用来收买他们为自己办事。可若是离间,这一切至少明面上和蜀人没什么关系,那是梁**队自己的事。

那梁国的十二万大军由七八支军队拼凑而成,挑动他们内斗,确实是个很好的注意。只不过,那些杂牌军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当真有这么好挑动吗?如果不能尽快瓦解敌军,时间拖延久了,他们仍然“上了陶北的当”啊。

谢无疾心中闪过一抹担忧,然而抬起眼看到他身边气定神闲的朱瑙,片刻的失神后,不由哂笑起来。

“我今晚出发,先去虎牢关,再去汝阳,确定布防事宜。”谢无疾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过虎牢关和汝阳一步!”

281、第二百八十一章

话分两头。

江宁府。

早朝下朝后, 韩如山还有些困倦, 于是便回宫打算再歇一会儿。然而他刚躺下, 便有宫人前来禀报:“陛下, 建武将军求见。”

韩如山不仅皱了下眉头。又是马束?

这才刚下朝, 马束应该知道那些世家子弟们都回去了,他有什么事,不在朝上说,却要下朝后找过来?他是特意避开别人来找自己的?

韩如山本想直接回绝,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请马将军进来吧。”

不多时,马束被宫人带上殿来。

韩如山不冷不热地问道:“不知爱卿找朕有何要事?”

马束上前跪下行礼, 道:“陛下, 臣还是为了在徐州边境增加兵力之事。”

韩如山已经料到他没有那么容易死心, 不禁摇了摇头。

马束道:“陛下, 如今蜀、粱大战, 陶北已经下令将驻徐州大将田畴调离,徐州即将群龙无首,这对我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梁国上下都把心思放在河南上,不会发现我们的行动的!我们大可借着梁国资助军粮的机会, 以修路为名暗中集结人马,一面在徐州边境增加兵力, 一面收买徐州势力,以便将来能随时夺取徐州!”

韩如山不紧不慢道:“马爱卿啊……”

还没等韩如山开口,马束又向前腾挪了两步。韩如山身边的亲兵立刻紧张地上前, 生怕他对韩如山不利。

然而马束只是急切道:“陛下可曾想过,纵使梁国声称他们会夺回河南,可当他们当真做得到吗?那陶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梁**心溃散,蜀国却兵强马壮,只怕蜀军此战败多胜少。更何况,若此战旷日持久,胜负难决,双方消耗甚巨,我们对梁国是见死不救,还是继续驰援?若能见死不救,我们今日又何必要救?若继续驰援,岂不劳民伤财?为何不将钱粮用来强兵驻防?”

马束一席话说的韩如山哑口无言。

其实韩如山如何不知他们行事被动?只是陈国不仅官场早已被世家们盘踞,就连军队也快成了各大世家的私产。既是私产,谁舍得把自己的私产拿出来为众效力?韩如山本就不是关心国事之人,这样纠缠难解的局面他嫌麻烦,索性不去管了。

马束又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是臣危言耸听。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陛下可曾想过,倘使有朝一日,敌军来袭,我大陈国有多少人仍可安享荣华富贵?而陛下您又该如何自处呢?”

韩如山怔了怔。

倘若敌军来袭,陈国内还有谁能安想荣华富贵?——那些世家们可以。他们在江南发展百年,根基深厚,势力深入民间。不管来的是蜀人,还是粱人,他们想要治理好江南,不可能对这些大世家赶尽杀绝,反而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顶多就是回到前朝时,将这些世家力量排挤出官场,以免他们割地自据。但治理百姓,还是少不了这些人。

那他自己呢?自己也能善终吗?——只怕,极难。陶北也好,朱瑙也好,都不会承认陈国的正统性,那他这皇帝自然就是大逆不道。一旦他落入敌人手中,恐怕再无活路啊……

而这些话,那些世家是绝不会跟韩如山说的。韩如山此人胸无大志,性情淡和,喜好风雅,只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对权力不怎么感兴趣。这也是世家们为何要推举他坐上龙椅的缘故。当初选了他这个傀儡皇帝,何尝没考虑过日后他是个极好的替死鬼呢?

马束这一分析,点醒了韩如山,韩如山恍然大悟。然而他也只是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并未焦虑急躁。他思索片刻,摇头叹气道:“若真到了陈国要亡国的时候,朕不想落入敌手,被敌人□□,那就只能早些自我了断了。”

马束:“………………”

他差点没气呕血。

他早知道韩如山这人性情懦弱,当初做皇帝也是推辞了几番后无力再跟人争执才被硬推上皇位的。可他没料到韩如山懦弱到了这个地步!

他今日来明明是想点醒韩如山,让韩如山焦急之下开始倚重他,哪想到韩如山来了一句早点自我了断……那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抽刀把韩如山了断了得了!

他强咽下冲到喉口的老血,道:“陛下何必坐以待毙呢?如今天下形势未明,只要陛下用人得当,不求争霸天下,也可安享此生啊。”

韩如山疑惑地看了马束一眼。这话倒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对于问鼎中原、统一江山不感兴趣,但他也并无求死之心,他想的是能平安喜乐安度年华。如果陈国能安定到他老死的那一天就再好不过,至于以后天下形势如何,与他何干?

马束见韩如山终于心动,咬了咬牙,道:“若陛下派臣前往淮南,给臣权力,臣可以不要朝廷一兵一卒,在当地自建军队,图谋徐州!”

韩如山又吃了一惊。自行组建军队?马束可真的是拼了!

需知马束虽为建武将军,但他也只是个光杆将军,空有官职,却无军权。他锋芒渐露,世家们对他十分防范,都不愿见到他的权势进一步扩张。就连他原本的靠山柳家,也因为他渐渐不再听话,与他的关系变得颇为僵硬。

于是马束走投无路,宁愿离开朝廷,赤手空拳去淮南起家。他这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淮南地靠边境,陈国的几大豪族在那里并无势力。倘若放权给马束去做,他们应当也不会反对。

韩如山将信将疑道:“你真有把握保江南太平?”

马束掷地有声道:“臣必当尽力而为!”

韩如山想了想,松口道:“好吧,朕会考虑的。”

这到底不是一桩小事,韩如山也不可能当下就答应。但他松了口,事情就成了一半了。马束大喜过望,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韩如山摆了摆手。

马束见韩如山面有倦色,不敢再多加打扰,于是行礼告退。然而他刚走到殿门口,韩如山叫住了他。

“建武将军。”

马束忙停下脚步:“陛下还有吩咐?”

韩如山语气平淡道:“若有朝一日,敌军来袭,马将军还能安享荣华吗?”

马束一怔,目光闪了闪,忙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韩如山笑了笑,也不知信不信他这话,淡然道:“朕要歇了。爱卿退下吧。”

……

……

一个月后,马束离开江宁,前往淮南。

而几乎与此同时,田畴也集结了几千精锐士卒,离开徐州,奔赴河南。

……

一个月后,宋州。

田畴坐在军营内,几案上放着一堆公文。他刚看完几份,一名官员又捧着一摞公文走进来,放到案上。

田畴眉头皱得快打结,放下公文,扶住额头。

这些公文都是那些杂牌军们的破事,谁和谁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了、谁和谁打架了、谁闹脾气了想要打道回府了……每天这样的破事儿都层出不穷。

七八路不同来历的杂牌军、十二万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卒,对于田畴而言,最难的事情并不是如何进攻河南,而是如何管理者十二万人。

一堆糟心事烦得他快要崩溃,然而这些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他听说蜀军已经退守虎牢关了,但他并没有在距离虎牢关更近的开封集结兵马,而是选择了在更远的宋州先把兵马集结起来,宁愿为此多绕些路、多耗费点力气,就是为了在出兵前先把这些乌合之众打理得至少有点军队的样子。

田畴很清楚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谢无疾,那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多年来带兵横扫北方,几乎战无不胜;朱瑙,比谢无疾更可怕,极擅不战而屈人之兵!

即使陶北发动此次战事的目的不在于取胜,而在于消耗敌人和异己,但田畴至少也要让敌人有所消耗才行吧?他统帅的这十二万人,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缺少训练,而在于心不齐。现在大军才刚刚聚集,矛盾就一大堆了,等上了战场还得了?

田畴可以想见,蜀人一定会在战场之外下功夫。他们会收买离间这些杂牌军,会策反他们,会挑拨他们自相残杀。而出征前,田畴就要未雨绸缪,杜绝这些事情的发生。

片刻后,田畴火气消了些,召来亲兵问道:“我提出往各军中安置监军的事情,他们有回信吗?”

这几路杂牌军都不愿意被整编,坚持要各自为伍,田畴强迫他们不得。要控制住他们,那就只有安排足够的人手去进行监视了。

亲兵道:“田公,他们全都拒绝了……”

那些杂牌军的军官也不愿意田畴把手伸入他们的军队,这一点田畴也料到了。

“没关系,”他平静道,“让我们的将士每天杀鸡宰牛,喝酒吃肉,让那些杂牌军看着吧。”

亲兵一愣,道:“将军,这……”那些杂牌军本来就对嫡系部队有意见,现在田畴还让嫡系部队喝酒吃肉,只给杂牌军看着,这不是更不利于凝聚人心了吗?

田畴却道:“你先去安排吧。”

亲兵听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只能去了。

田畴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继续看那些没完没了的写满鸡毛蒜皮的公文……

282、第二百八十二章

田畴吩咐下去后, 他手下的将士们便果然如他所说, 每日杀鸡宰牛, 喝酒吃肉, 过得好不痛快。

而这边嫡系军的士兵整日大鱼大肉, 杂牌军的将士们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每日领到的粮食只够堪堪填饱肚子,几乎没什么油水可言。

原本能填饱肚子也算不错了,毕竟在从前被拖欠军粮的时候,他们都只能饥几顿饱一顿。可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在啃着窝窝头的时候,却闻到旁边的军营里传来阵阵肉香, 听到旁边军营里的欢声笑语。都是爹生娘养的人, 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 如此差别叫人如何能忍受?

于是乎, 杂牌军的将士们怨气愈发深重, 对田畴的不满、对嫡系军的嫉妒和羡慕逐渐到达了极致……

……

……

军营里,一群人正义愤填膺地围着屈啬。

“指挥使,这简直欺人太甚了!明明咱们都是要上阵杀敌的,凭什么那姓田的就这么区别对待?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只有他自己的人只能吃喝, 分给我们的却都是糟糠!他们还指望咱们日后能替他们卖命吗?我呸!”

“没错!欺人太甚了!要我说,我们索性造反吧, 把他们的粮食抢回去得了!”

“对,把粮食都抢回去!这么多军粮,也够咱们逍遥好多年了!”

“我同意!算我一个!”

“也算上我……”

屈啬本就是满腔怒火, 被手下们这么一怂恿,又有点蠢蠢欲动。不过到底是做军官的,他比底下人还是多点头脑。

现在的情况,确实让人非常气愤。可是真要造反抢粮,他们打得过那些装备精良的嫡系部队吗?何况现在这里鱼龙混杂,要是他们动手了,其他人马看到了,肯定不会坐失。只怕到时候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却替别人做了嫁衣,那就太划不来了……

屈啬正纠结时,一名亲兵跑了进来,附到屈啬耳边小声道:“指挥使,田将军派人来传话,说是田将军想要见你。”

屈啬顿时吓了一跳。田畴想要见他?他们这里正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呢,田畴就派人来了,不会是他们说的话传到田畴耳朵里了,田畴要收拾他吧?!

那亲兵又道:“田将军说他眼下就在军营外的竹林里,请指挥使尽快低调前去赴约,他有要事找指挥使商量。还吩咐了让指挥使不可惊动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