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何时说过,这些同此案有什么关联吗?”

他不过是饿了,叫了些东西来吃而已。

看着堂下面如死灰的一张张老脸,他咋了咋舌。

都是经不起吓的人啊。

默默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对桂圆说。

“先将盘子撤了吧,公堂之上总不能太过随意了。”

您这会儿方想到这一层了?

林方知心底冷哼,刚想将脸转过去,却赫然愣住了。

因为那上来撤盘子的竟然是两名妇人,年纪三十出头了,相貌只做平常。 发髻还有些散乱,显得风尘仆仆。

最关键的是,这二人,正是刘守才同林木生两人的家眷!!

苏千岁抬眼吩咐她们。

“该带出去的,都带了吗?莫要遗漏了什么。”

妇人垂首回道。

“回王爷。该带的都带了,并无遗漏。”

两句看似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是让刘守才和张木生暗暗放了心。

公堂上带出去的是盘子,外头带出去的,便是她家里的那几口人了。

而所谓的饭食,正是为了找人而拖延时间的一种手段。

林方知面色铁青,看到刘守才再无犹豫,缓缓举起手中信件交代道。

“小的手中还有一封林大人亲手所写的密函,请王爷过目。”

第七十五对峙

林方知的脸色一变再变。

都说什么主带什么仆,他行事狠辣,手底下的人也不含糊。他做事喜欢留一手,手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

林方知不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只恨百密一疏,让刘守才钻了空子。

信函由郭先生转放于堂上,堂下的几位旁听虽未直视,但眼神都若有似无的瞟向那里。

苏千岁用手拨了两下纸边,刚一拿起来,就感觉数道视线凝视过来。

随手放回原处,又是引来一阵紧张之气。

像是觉得有趣,他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直到堂下的那些老东西眼眶发干,几欲落泪时才缓缓将书信又放回了案前。

一旁的桂圆公公不知是从何处回来的,附耳同他说了句什么。

他微一颔首,颇为体谅的对他们说。

“坐的有些累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

走?去哪里?

~~~~~~~~~~~~~~

张挽君醒来的时候只觉一阵头晕脑胀,那头顶的青包就算不用手去触碰也知道已经发紫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晕了多久,只知道一抬眼就见到沈衡那张让人讨厌的脸,真的有一种想上前撕了她的冲动。

瞪着一双大眼,她无辜道。

“沈小姐这是何意,缘何将我关在这里?”

彼时的沈衡正盘腿坐在桌前吃芒果,冷不丁听见她张口也吓的一怔。

“你醒了?还以为要准备一桶冰水将你浇醒呢。”

她娘那一拳头着实打的不轻,生生让她晕了整整三天,道道都已经去准备抬水了。

“你居然要用冷水浇我?”

张挽君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沈小姐难道不知道我怀着身孕吗,就算端亲王宠着你,也不可能由着你随便抓人。若是此事让林家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身孕?

沈大小姐嚼着芒果走进几步。

“你说的是你绑在肚子上的那块枕头吗?放心,我已经让人给你摘下去了,就放在隔壁,稳妥的紧。”

什么?!!

张挽君下意识的抚向腹部,果然空空如野。

她确实没有怀第二胎,只因饶林先她一步怀了孩子。她心下惶急,生怕她会抢了她的位置,这才买通了大夫假装怀孕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慌乱过后,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陆雁回打她的时候半点都没迟疑,可见那时便知道她是假孕,她们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抓了她来,就是断定这个把柄足够让林府难堪。

但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手中亦然握着林府的把柄,林方知就是再气,也断不会随意丢弃她这颗棋子。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沈衡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挽君,你整日捂着这么一大团东西,也满辛苦的哦。”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因着房中只有她二人,张挽君也懒得再装了。

“我知道你将我抓来的意思,但是明话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你爹的案子,没有确切的证据这辈子也别想再翻案,我张挽君还没有笨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你是不笨,笨的只是我而已。”

沈衡蹲下身,将视线与她平视。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何你会这般恨我,恨到一定要将沈家置于死地的地步。当年我刚来上京,所认识的闺阁女子中唯有跟你交好,什么秘密都会同你倾诉,缘何你会这般对我。”

那个时候的张挽君,胆小内敛,因着出身不高,总是被排挤在角落之中。

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相识,就是在户部侍郎老母的家宴上。她出言提点刘雅君反被推倒,是她伸手拉了她一把,为她出头。

自那以后,两人总是坐在宴席的最角落里,虽同那些官家小姐格格不入,但却由自过的那样开心。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这种距离被拉开了,如今再想到时,也只想到那三个字。

林曦和!

“恨你?”张挽君索性靠在地上轻笑。

“我怎么会恨你呢?同样有着六品朝官出身的亲爹,我有什么理由恨你呢?我只是厌恶你,从心底深深的厌恶。每当看到你可以不顾人言的出入丞相府邸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恶心,因为我想不通,这样一个卑微的你,怎么有脸攀上那样的人家。

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早在你没进林府的时候我便见过曦和。他那么优秀,那么温润,我知道他喜欢在流芳阁买笔墨,便悄悄守在那里,

只为远远的看他一眼。我甚至从来没有奢望过,将来会成为她的妻。

但是你的出现,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念想。他爱上了你,还想要娶你为妻。”

沈衡从没听张挽君说过她的感情,更不知道她心仪的是林曦和。

“当初的事,我从未隐瞒过你,你知道之后也从来没有跟我提及过你对林曦和的感情,反而,”

“反而说服你,让你大胆的去追求真爱是吗?”

张挽君嘲讽的大笑。

“要我说你什么呢沈衡?你有时愚蠢的就是那么可笑。从我学着写字时,学会的第一个词汇就是尊卑。它教会我什么事是能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的。在地位和身份面前,你爹算是什么东西,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就是想看你的笑话,我就是想让你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可是林曦和居然会傻到要娶你,你知不知道当你趾高气昂的拿着喜帖来我面前张扬的时候,我多想冲上前去狠狠扇你一巴掌。”

“旁人做了几辈子的梦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却那样轻松的握在指尖。你根本就不知道,那就是对我尊严的一种践踏,一种侮辱,一种居高临下的炫耀!你明白吗?!!”

张挽君的情绪十分激动,握在掌心的手指攥握成拳。那总是显得很羸弱的脸,此时布满阴翳,带着愤愤不平的咬牙切齿。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还是觉得自己抢了我的男人觉得心里有愧了?”

沈衡默默仰起脸,轻声叹息。

“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那日给你送喜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是趾高气昂。而是欢喜,那日我是真的挺欢喜的。”

重点是这个吗?!

张挽君气的险些背过气去。

沈衡微笑的看向她。

“张挽君,其实你在乎的并不是林羲和。换句话说,你在乎的只是自己向往的权势地位。

我曾经听一位说书的老者讲过一个故事。他说,当这个世间出现了一个富人,众人不见得有多嫉妒,亦或是在见到他奢华无比的居所之后感叹一句:他娘的。

但是如果自己身边的人突然改变了现状,就会觉得恼火无比。

有些时候我们只是不肯承认,我们嫉妒的,都是自己身边人的成功罢了

你觉得我成功接近了林曦和,所以你嫉妒。你觉得我嫁给他,就会高人一等,所以你厌恶我,憎恨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同样的起点,同样的出身,当别人离自己所期望的更近了一步时,即便嘴上说着恭喜,心里还是会愤愤不平的。

这就是人性,不见得是不好的,只是张挽君将它诠释的太过极端,也太过偏执。

“你胡说!!我会嫉妒你?我疯了吗?你又得到了什么?抛弃,嘲笑,冷眼。你沈衡一夜之间因为那场婚宴而变成整个上京的一个笑谈,而我,成功嫁给了林曦和,坐上了侧室的位置,你又有什么?”

“我是没有得到什么。”

沈衡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道。

“但是我收获了快乐,因为我放过了我自己,即便有着那样一段过往,我也依然相信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人心都纯洁的跟大米饭似的。

你是坐上了侧室的位置,但你过的并不开心,你每日惴惴不安的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

或许是想法不同吧,我反而觉得这样的你,更加可怜。”

第七十六章王爷明鉴

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这份爱要千方百计的用心计去维持,又何必呢?

沈衡的一席话,并没有多么尖锐,但是直击的却是张挽君一直不敢面对的内心。

伸手猛的推开她,她尖声吼道。

“你懂什么?!那种被人厌弃的眼神,不屑的注视,你体会过吗?刘雅君当初多嫌弃我,现在就有多巴结我,你见识过那种被人踩在脚下又跑回来恭维的嘴脸吗?你感受过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吗?这就是我想要的,而所有,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都要为此让路。今天是你沈家,下次便是张家。

就像现在,你爹还不是被关在牢房之中,整日抬头望着寸许窗口的那一点光亮吗?你能做什么?除了将我抓来这里说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还能做什么?”

沈衡很少用“嘴脸”这两个字去形容别人,但是看着对面那张近乎扭曲的脸,她真的找不到其他的词汇。

“当初的请柬,是你模仿我的字迹发出去的吧?”

她手中的这张,是当年离开林府时在地上捡起来的。

她真的将她所有的笔锋都临摹的很传神,若不是她知道自己从未写过这些,真的很难辨出真假。

“呵!还留着呢?”张挽君冷笑。

“是我写的又怎么样?就连林方知当初会赶回林府也是我让人传出的消息。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不怕告诉你,就连陷害你爹的字条也是我亲手写的。那老东西早该死了,林府只打断了他一条腿,也算是怀了善心了。”

“啪!”

张挽君话音刚落,便迎头受了沈衡狠狠一巴掌。

“我可以允许你作践我,那是因为我先作践了我自己才给了你机会,但并不代表你可以利用这个去伤害我的家人。”

张挽君根本没想过沈衡会动手打她,那带着掌风的一巴掌,扇的她整张脸都肿了半边。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扑上前去,撒泼一般想要去拉扯沈衡的头发,却听到咔吧一声,自己的胳膊断了。

随手松开折断的半只胳膊,沈衡冷冷看着她。

“这是你欠我的。”

又是咔吧一声,小腿骨也被折断了。

“这是你欠我沈家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张挽君,欠下的,早晚是要还的。”

骨节分离的疼痛,就算是习武之人也很难承受。当初她爹,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一步步爬到林方知的面前,求他饶恕自己孩子的无知。

这一切的一切,一半是出于自己的轻狂,另一半,便是这位幕后推手的功劳。

“沈衡!有种你就杀了我,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你清楚的很。我死了,你们沈家一门也要跟着陪葬!!”

沈衡低头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

“你觉得,你方才亲口承认了自己假造字迹的罪行,林方知还会饶了你吗?”

张挽君闻言大笑。

“我承认了吗?谁听见了?就算有人听见,作证的也还是你沈府的人。你以为这里是大理寺的大堂?我不签字画押,不出堂作证,你还是救不了你爹。而且我还要状告你杀掉了我的孩子,故意报复林府。我要让沈括人头落地,杀了你们所有的人!!”

“够了!!”

这句话不是沈衡说的,而是在门后气的七窍生烟的林方知说的。

苏月锦说带他们出来走走,就真的径自出了大理寺。眼见着是朝着沈府的方向来,他就觉得事有蹊跷。

张挽君自三天前离开便没再回来,但出门时并没有带仆从,也没乘小轿,他也不好直问沈府要人。

步子还没到门边时,他便听到了张挽君的声音,当时就觉得不好了。只是碍于苏月锦在场,他不让进去,谁敢推开门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