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的手指抚上她的眼角,心中暗叹一声,将她往怀里抱了抱,俯身吻了吻她,贴着她的脸道,“三哥若是不管,雪奴儿怕不怕?”

陆雪弃道,“王爷这般模样,是被临安王爷在信里骂了么?”

齐恒道,“嗯,被骂了。三哥回信说,勿耽于女色,速速回京。”

陆雪弃便笑了。

齐恒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陆雪弃歪头躲了一下,问道,“那京城里怎么说?”

一提起这个齐恒有些恼火,“竟散流言说,你是我从东夏带回来的女奴,舞刀弄枪,我甚是倾心喜爱。”

陆雪弃笑言道

,“明珠在前,而拾瓦砾,讥笑你不识风月,品位粗鄙么?”

齐恒眼睛一横,“你说谁呢!”

陆雪弃一缩头,藏笑不语,但那神情姿态,委实娇美可爱。齐恒“哼”了一声,警告道,“你再敢惹我,当心爷就享用了你!反正耽于女色的恶名已经背上了,我还没吃着,岂不是冤枉!”

陆雪弃老实了。齐恒将她放到地上,起身拉了她道,“走!”

“干什么?”

齐恒道,“看梅花,你喜欢哪枝便折哪枝,哪个敢管,爷让人刨了他的花根去!”

他们至梅园的时候已经斜阳半落,天干冷,霞光有些淡,拉得他们的影子长长的。

王爷赏梅,果然没人敢管,只是梅树还多半是晶莹玉润的苞,未曾开放,齐恒赏起来,甚没意趣。

便抱怨陆雪弃,“你这提的是什么景啊?一园子的梅花一共没开上四五十朵,又没有雪,干巴巴的,有啥好看的!”

当时他们手牵着手,陆雪弃道,“花在含苞时才是风景最好,若是开了,不久也就谢了,也便会为人所弃了。”

齐恒突然听出了这其中的话外之音,笑睨着陆雪弃道,“雪奴儿不准我亲近,却是怕我负了你么?”

陆雪弃道,“不怕。”

齐恒“哦?”一声,陆雪弃道,“未曾付与,怕什么辜负?”

齐恒道,“瞎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怎么不曾付与!”

陆雪弃笑,“那即便是付与了,别人要扔也只会扔,我又怕什么呢?”

齐恒伸手摘下一朵盛开的红梅花,一把将陆雪弃拉进怀里,他将花别在她的鬓上,捏捏她的小脸道,“你是我的心肝宝贝,爷扔谁,也舍不得扔你。”

陆雪弃道,“负心的男人,哪个不曾这么说过。”

齐恒道,“不准跟爷犟嘴,不惹我生气,你便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霞光隐没,天气灰蓝,天边生起一轮圆月,散着晕黄的柔光。

园子里的梅树下有圆桌长椅,齐恒抱着陆雪弃坐在长椅上,拢在怀里,相偎着,啄住她的唇亲吻。

枝头的梅花疏影横斜,明月在侧。齐恒暖着陆雪弃的手道,“冷不冷,我们回屋吧。”

陆雪弃道,“不要。”

齐恒道,“你又该打!受了凉了怎么办?”

陆雪弃道,“当初让我用冷水洗衣裳,跪在雪地上,王爷也没有怕我凉。”

齐恒一噎,“你翻旧账是不是!”

陆雪弃理直气壮,“王爷做的账,便不准人翻么?”

>齐恒道,“那你呢?谋划着想要杀我,还用鱼刺扎我,是不是也要翻一翻。”

陆雪弃大不以为然,齐恒点着她的眉心道,“就你这些事,也只有我宽宏大量肯原谅你,否则,背弃夫君戏弄主子,看治你什么罪!”

陆雪弃“哼”了一声,“那我还救了你三次呢!”

齐恒道,“救我便有理了?你别忘了本,我不先救你,你有救我的机会吗?受人之恩,危难之时,不该涌泉相报的么?”

陆雪弃词穷,齐恒便笑了。他突然觉得与他的雪奴儿斗嘴,看她气闷吃瘪,当真是好玩可爱极了,忍不住便想揉搓欺负她,于是半爱半怜,俯□坏笑着将人一顿深吻。

月渐升空,其色皓白,光华万丈。齐恒拢着陆雪弃,柔着声窃窃私语,“雪奴儿,你别打我们认作兄妹的主意了。我有哪里不好,嗯?再说这千里迢迢一路走来,我搂着个美女当妹妹,你让人笑话爷是傻子!就连三哥都认为我耽于女色,可见京城里传成啥样了,不管是婢女还是侍妾,你都是被我宠爱了,雪奴儿,”齐恒眼底□迷离,身下的冲动有些难忍,他紧紧地磨蹭着陆雪弃的脸,隐忍着道,“你便从了我吧,嗯?我一定会对你好,护着你,好不好?”

陆雪弃的眼如星空般深邃而亮,她说,“王爷与我打个赌,若是赢了,我便依你。”

齐恒身体一顿,“什么赌?”

陆雪弃道,“我到了京城三个月,若还能活着,便嫁给你,为奴为婢,全不介意。”

齐恒突而冷静了,心内一凛。

这般的赌注,这样的决绝,他的雪奴儿是抱着必死的心了么?

想来齐恒又心疼,有一股既怜悯又柔软的情绪充溢他的心底,一种极强悍的冲动在他的胸膛里冲撞,他一把搂了陆雪弃,按揉在胸口上说道,“胡说!爷在一天便有你在一天,除非我也死了!”

陆雪弃突然闭了眼,默默流下泪来,只是转瞬蹭去,齐恒没留意。

她轻声道,“人皆有不得已,你这样又何必。”

齐恒只使劲地抱着她,断然道,“谁敢杀你,我绝不容许!我堂堂王爷,战场拼死杀敌,若你甘为奴婢我却护不住你,那我生在天地间,活在朝堂上,还有什么用!”

晚饭齐恒没吃,后来永哥儿送了夜宵,齐恒吃了几口,没有胃口。

他躺在床上,心潮渐至平静,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雪奴儿慧黠聪颖,所有令他窝气灰心的呆呆笨笨装傻充愣,都该是骗他的!否则怎么可能,她一时冰雪般玲珑剔透,一

时又蠢笨得一窍不通!

这么大的事她能猜得到,想得清,那些端茶送水察言观色的小事情,她会不知道?

他的雪奴儿天生丽质,风姿绰约,那些惹他情热心动,无可比拟的风采与气度才是她的本真,那些唯唯诺诺的土气木讷,皆是她用来掩藏自己的伪装!

装聪明难,装笨还不容易?一想到此,齐恒不禁气得牙痒痒,这个心狠多诈的,竟这般骗他戏耍他!

只是,齐恒突然脑子又一转,她骗他做什么呢?

做出副笨样子,故意惹他厌弃,那么是想要逃离他还是想要试探他?

想至此齐恒再也躺不住,翻身下床,便去寻陆雪弃。

夜已经渐深了。陆雪弃的屋里黑着灯,齐恒先敲了敲门,问道,“雪奴儿,睡了没?”

没人应。齐恒再敲,“雪奴儿!”

还是没人应。齐恒威胁道,“你快过来开门,否则我踹门啦!”

还没声音,齐恒一怔,用力一推门,门开了。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齐恒的心瞬间抽了起来,他一把挑开床幔,在屋里找了一圈,然后快步冲出去大声吼道,“永哥儿!来人!小二哥!谁看见陆姑娘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们,昨天有事耽误了,很抱歉了,对不起了,泪目逃下~

第十八章 煮酒

明月在天,永哥儿煽着火在梅园里教陆雪弃煮酒。

跳动的火光,壶里飘散出醇厚的酒香。永哥儿见陆雪弃来向自己学艺,非常高兴,谢天谢地,陆姑娘终于知道要讨好王爷了,于是把自己多年服侍齐恒的煮酒技艺倾囊而出,毫不保留。

永哥儿细心讲解,陆雪弃认真地学,此时闻见酒香,不由探过头去嗅着鼻子道,“是不是好了?”

说完伸手去拿壶盖儿,冬哥儿忙阻止道,“当心烫!”

还是阻止未及,陆雪弃被烫了一下,缩了手,冬哥儿忙紧张道,“陆姑娘!你没事吧!”

陆雪弃抚着手道,“没事没事,没烫着!”

冬哥儿道,“我若把你给烫着了,回头王爷非吃了我不可!”

陆雪弃遂嫣然笑了。静夜青烟,月色皎洁,陆雪弃笑得如一朵绽放的白梅花般,洁白无瑕,呵之即化。

冬哥儿抓抓头笑了,用布子端下酒来,放在小桌上,借火烤着手道,“让酒凉一凉,等所有配料的滋味都慢慢渗进去,揉在酒里,温温的时候才好喝。”

陆雪弃“嗯”了一声,拨了火道,“永哥儿,咱们王爷为何不喜欢谢家姑娘?”

冬哥儿道,“那些士族,委实也太欺人了。王爷在军中长大,与兄弟们厮混熟了,便也是军中习气,说话自称左一个爷,右一个爷,而不是本王,那些士族子们便看不上王爷,嫌王爷谈吐粗鲁,说王爷既是自称爷,还封王干什么?王爷年轻,血气盛,当面便与人发作,打架逞凶,遭了临安王爷呵斥,于是京中权贵皆斥王爷为武夫,哄笑一时。”

陆雪弃道,“这与谢家姑娘有何事?”

冬哥儿道,“你不知道,事情便赶巧了。那些士族女有一个次聚会,品评当世英豪,谢十六姑娘言临安王爷,磊落俊朗,如秋水白石,庭间玉树,说王家季轩公子,风姿皎皎,光华若云间月,说她自家五哥,字字珠玑,风采如浮光掠水,美不胜收,又说陆家叔夜公子,挺隽如凌秋翠竹,骨气高洁。于是便有席间人哄笑,说那你的未婚夫婿,英姿飒爽的平原王呢?那谢十六姑娘抚额叹气道,休言那武夫矣!于是又引起席间大笑,这段话不胫而走,一时大街小巷俱是添油加醋的风传,王爷心气高傲,如何受得了未婚妻这般讥笑,便郁郁记恨于心。”

陆雪弃于是笑。冬哥儿摸了摸酒,说道,“差不多可以喝了,陆姑娘尝尝。”

一盏淡酒,微微滚烫,飘着怡心醉人的香。陆雪弃轻抿了一口,惊叹道,“永哥儿好手艺,当真好喝极了!”

永哥儿自得地一笑,“不瞒姑

娘说,王爷最爱喝我烫的酒了!姑娘细心将这手艺学了去,王爷定是更喜欢你!”

陆雪弃饮着酒不语。永哥儿在一旁絮语道,“依我看,王爷对姑娘当真动了真心了,姑娘要好好把握机会。那谢家女高贵,将来整个王府后院,是谢家的天下,到时候她们带来的陪嫁女,连带婆子丫鬟,都是谢家人,定会想法设法夺了姑娘你的宠爱,所以你讨好王爷得王爷的欢心最是要紧,千万别再三天两头惹王爷生气才是!”

陆雪弃聆听教诲,不言不语。永哥儿道,“我说的都是好话,姑娘你别听不进去!想咱们是什么交情,这一路行来,最是熟悉,更别说你还救过我们大家的命,我们这些个弟兄们全为姑娘担心着呢!眼看这京城日近了,您再与王爷别别扭扭,不讨得他欢喜,到时候岂不要被谢家女欺负死?”

陆雪弃笑言,“永哥儿你多虑了。”

永哥儿道,“这可不是多虑!姑娘你没啥名分,唯一指望的就是王爷宠爱,王爷又经常在外打仗,到时还不是可怜了你?”

陆雪弃淡淡道,“你们都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只是区区侍妾,又有什么可惜的。”

永哥儿一怔,却突感一阵悲凉,只安慰道,“姑娘莫瞎说,王爷不是那样的人,我从小跟随王爷,最是了解王爷,王爷重情义,看着脾气坏,却肯为底下人出头,不准人欺负。”

陆雪弃却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道,“王爷的生母…”

永哥儿忙“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姑娘,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陆雪弃狐疑道,“怎么?”

永哥儿压低声音道,“王爷的生母,是个贱奴,被皇上一夜宠幸有了身孕,死的很有点蹊跷。王爷年幼,却好争勇,后得临安王爷收留,便养在贵妃娘娘名下,可谁都知道他不是贵妃娘娘亲生子,暗地里嘲笑他下贱胚子,凭着勇武封王,不过沐猴而冠,要不王爷哪来那么大火气,因着三言两语便与士族子出手打架,也实在是被嘲笑得狠了!这话姑娘千万别与王爷提,提一回王爷恼一回,姑娘可是差错不得的!”

陆雪弃道,“如此,多谢永哥儿提点。”

永哥儿道,“提点谈不上,只是京城之中是非多,姑娘孤身一人,再把王爷惹恼了,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冷哼,“这花前月下,燃薪煮酒,对坐谈心,你们当真是好大的兴致!”

永哥儿忙爬起来跪下,失色道,“王,王爷!”

齐恒瞥了眼小桌,快步走过来一脚将永哥儿踹翻在地上,喝骂道,“三更半夜,只当我睡熟了眼

瞎了,是吧!”

永哥儿忙哀声申辩道,“王爷息怒,不是那么回事!是陆姑娘说要为王爷学煮酒,要小的教她!”

陆雪弃起身过去,弯腰将永哥儿扶起来,说道,“你先回去吧,没事了。”

永哥儿自是不敢,期期艾艾地望着齐恒。齐恒道,“还不滚!”永哥儿一溜烟跑掉了。

陆雪弃捧着杯酒,迎着月光笑语道,“你这不问青红皂白,又乱发什么脾气?”

齐恒怒犹未消,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找人煮什么酒!”

陆雪弃道,“初学手艺,总得背着王爷,要不然在王爷面前献丑,定惹得王爷嘲笑。”

齐恒“哼”一声,走过去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一把将壶中酒泼洒在地上,陆雪弃讶然道,“王爷!…”

齐恒横了她一眼,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不是学煮酒吗,这学了一晚上了,爷检验一下是真学还是假学,你为爷煮壶酒来!”

因热酒洒地,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酒香,陆雪弃为难地咬了咬唇,低声道,“王爷,我刚学…”

齐恒见她露出怯意,心内便有几分痛快欢喜。再一想她这些时日定是在他面前装傻卖痴,当下冷笑着,气恨威逼,“学了一晚上就够了,还不快些煮来,若是敢故意煮的酸苦难喝来戏弄爷,当心爷就动板子,罚跪一晚上!”

陆雪弃捧着酒低下了头。齐恒丝毫不怜悯,生硬地划下道来,“若煮出了永哥儿的八分似,爷就饶你,若敢在我面前装傻充笨,那你给爷试试,京城里不是都说我宠你吗,看我不狠打你一次,让他们看看我有多宠你!”

陆雪弃没有说话,低头回到桌旁,面色无波有条不紊地配料,拨火,煮酒,那专注而淡然的表情,如同在月下磨刀,有一种旁若无人的萧肃味道。

齐恒本是想吓唬吓唬陆雪弃,逼出她那聪明剔透的底细,却不想把佳人惹生了气。

他寻人不见,见了那空荡荡的房子,只当她走了离开了,天知道他心有多心痛恐惧,闯进梅园的时候见她与永哥儿在煮酒,虽是松了口气,却是转忧成怒,那股子邪火便出在了永哥儿身上。可是一听说是为了他才学煮酒的,齐恒便如同气鼓鼓的被人轻轻挠了一下,气陡然消了,还有点喜滋滋的,只是故意板着脸想借这由头整治整治她,却不想过犹不及,话说得狠了,下不来台了。

于是便僵持着,她低头煮酒,他闷声等着。

看她的姿态程序,倒是娴熟,一丝不苟毫无差错,齐恒不禁有点走神,嗯,他的雪奴儿果真冰雪聪

明一点就透的,只看了一次,便这般到位。

酒“嘶嘶”地响了,红彤的火光映着陆雪弃的脸,她穿着件月牙白的锦袍子,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