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有野鹤,振翼,低头饮水。陆雪弃道,“赶了大半夜路,我们也去河边洗洗脸吧!”

他们走过去,野鹤惊起盘旋,见他们无意伤害,遂又落下来,于清溪草丛中试探着行走饮水。两人洗了脸,拣了棵茂美的垂杨柳,并肩靠坐下来,略作小憩。

水囊里有水,包裹里有点心。齐恒成了亲,爱的发狂,哪里舍得他的雪奴儿吃干硬的干粮,备的都是精致甜软的点心。可即便是吃精致甜软的点心,陆雪弃还是蹙了蹙眉,撅着小嘴道,“我们进了城寻了住处,再也不吃这劳什子东西了!”

齐恒道,“对!京城里很多出名的菜馆,我带你去

尝尝!”

陆雪弃扬着头笑道,“菜还是自己做来的放心,在药王谷是谁整天使唤我做菜捧茶的?”

齐恒哈哈一笑,捏着陆雪弃的鼻子打趣道,“敢情雪奴儿被我使唤惯了,不做反而不舒服了?那便一辈子为我煮饭烧菜吧!”

陆雪弃“哼”了一声,整个人靠在齐恒身上,渐渐的,渐渐的,便成了她横窝在齐恒的怀里。齐恒捧着脸打趣道,“也是,娶媳妇便是要来煮饭烧菜的,是吧?”

陆雪弃懒得理他,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他怀里闭目小憩。齐恒搂着她,让她的整个身体坐在自己腿上,很是体贴地从包袱里拿出件披风给她披上,一边道,“若是困了,歇会儿我们便进城睡去,仔细别着凉了。”

陆雪弃嘟囔道,“休息一小会儿,这里桃花正开,我们玩耍下再进城吧。”

齐恒应着,毕竟也困了,不多时也睡着了。

日渐高起,游人渐多。怀里的小人儿还没醒,齐恒戴着一顶大斗笠,换了个姿势抱着。

游人络绎不绝,嬉笑繁华,齐恒却全然置之于事外,只专心的,微笑地看他的雪奴儿。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看了千遍万遍还不够。这小妮子不光长相甜美,性情娇嗔温顺起来,一颦一笑万种风情,更是蚀骨撩人。

齐恒伸手拧了拧了陆雪弃的鼻子,陆雪弃不舒服地动了一下,然后他复又去拧,陆雪弃将他的手打开。旁边有盛开的狗尾巴草,齐恒折了一根,去她的眉间鼻上瘙痒,陆雪弃揉了揉眼睛,不满地娇声道,“相公,你又闹!”

齐恒捏着她的脸颊笑道,“谁让你睡懒觉,快起来吧,太阳都照屁股了!”

游人已多了起来,前边沙滩空地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放风筝,陆雪弃偎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

齐恒道,“雪奴儿要放风筝吗?”

陆雪弃点头。

不远处便有卖风筝的,两人起身,手拉手去买了一个硕大的金丝凤凰,齐恒玩这个轻车熟路,将风筝放上了天,换做陆雪弃送引线。

他们的风筝很快飞得最高,也最漂亮,渐渐便有小孩子跟着跑过来,仰着脖子看,拍着手跳叫欢呼。

一旁的大人也含笑看。因为齐恒大部分时间在军中,陆雪弃也是昙花一现,故而他们的事虽传的满城风雨,可是见到他们真容的百姓并不是很多,所以一时大家在一起玩得很愉快。

不想前面一阵骚动,只见有人跑马大声敲锣叫喊,“众位听着,今天士族各家的公子小姐要来游春赏花,尔等闲杂人等速速躲避让开!”

众人一时寂静下来,窃窃私语着,人渐聚在一起,准备往外走。齐恒和陆雪弃互相看了一眼,没动,旁边的小孩子忙拉他们的衣角道,“快点收了风筝吧!”

人多杂

乱,撤出去难免缓慢。却不想前面突然传来仓皇的惊叫声,人流一下子往后退涌,狼哭鬼嚎,声闻于耳。

原来平民尚未大规模退出,士族的车马已然闯了进来。开路的前锋侍卫,骑着高头骏马,威风凛凛,如狼似虎鞭打践踏平民,而士族中有些许公子郎君,打开车门,观看无辜者丧命流血哀求恐惧,彼此叫好,大声喝彩。

有了主子们的鼓励,那些侍卫更加卖力荼毒。看来他们下令驱散贱民是假,杀人寻欢作乐才是真。

老百姓自是拼命向后逃。很快,那些侍卫们发现静立迎挡在面前的齐恒和陆雪弃。

齐恒戴着大斗笠,看不清面容,却是高俊挺拔,其表不凡,陆雪弃更是青葱而立,衣袂飘飘,格外贵气。所以那些侍卫们也不知何故,不敢纵马过去,而是勒马停了下来。

突然停止,士族们很是诧异,怒声道,“怎么回事,还不走!”

待看清了面前站立的两个人,有一个瞬间的沉默。

庾显最先发声,他先是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呦,这不是平原王嘛!不是不是我错了,如今没有平原王了,却是匹夫齐恒!”

谢星河哈哈大笑道,“怎么着齐恒!你还当自己是个王爷啊!敢挡在前面,找死吗?如今我们杀你,等于碾死只蚂蚁,便是临安王爷也是不能出面保你了!”

齐恒抱着胳膊,笑了一声,说道,“真是好大的口气,爷我不做王爷,也不是别人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的!”

庾显面色一凛,“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下令冲过去!”

齐恒轻蔑挑衅,“就凭你们?来啊!”

谢星河道,“庾兄怎么就忘了,齐恒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软肋就是身边那个女人。庾兄,看见没,那个美人如此姿色,如果辗转于我们身下卖弄娇吟,该是何等风情啊!”

他说完一阵大笑,庾显也跟着笑,惹得身后的士族也哄堂大笑。齐恒顿时脸色黑了,便欲冲上去,被陆雪弃安抚住。

陆雪弃一拉齐恒的手,对那群人视若无睹,只说道,“阿恒,我们不理他们,继续玩我们!”

齐恒一愣,转而说好,两个人于是继续亲亲密密,放风筝。

谢星河和庾显面面相觑,所有士族,脸黑了。

庾显有心放马冲过去,鞭扑践踏齐恒,死而后快。可是又有点舍不得陆雪弃,那女人虽每次惊鸿一瞥,但着实风姿楚楚与众不同,令人心动。

估计谢星河也是如此想法,所以一时僵在那里。

陆雪弃的衣在飘,发在飘,笑也在飘。齐恒守护在一侧,牵着手,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经常眉目传情,相视一笑。

众士族的心既失落,又有点怨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甚是尴尬。良久,陆雪弃停下来,将手中的线

一断,高空中的风筝顿时逸向一旁飘远了。

她拍了拍手,对齐恒道,“不玩了,我累了!”

齐恒擦了擦她额头的薄汗,陆雪弃瞟了眼地上死的死伤的伤,说道,“相公,我们去问问,那群畜生凭什么纵马伤人好不好?”

这回正种齐恒下怀,立马便同意了。看他们牵着马走过来,庾显道,“陆姑娘,我大周多的是风流才子,你何必自甘卑贱,屈从于一介武夫呢?”

“一介武夫?”陆雪弃反问,手中的鞭子却一下子飞袭过去,只及马首,还未伤及马分毫,庾显已然惊吓得堕于马下!

陆雪弃“哼”了一声,说道,“我不屈从于一介武夫,难道要屈从你们这群半男不女丧心病狂的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这叫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哈,其实他们回到京城招惹贵族士族也是有预谋的,亲们想想啊,临安王要打压士族,争取统一战线对东夏,还有比男女主更合适的人选吗?

第四十一章 杀戒

士族皆变色,众护卫仆从忙冲上去扶起庾显,一旁的谢星河大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身份?从前的一个东夏婢子,如今的一个贱民妻,我大周三百年礼仪风流,岂是你能懂的?”

陆雪弃用马鞭一指,一声冷笑,“就凭你们,也配提什么三百年礼仪风流?涂脂抹粉,弱不禁风,文只能吟几句陈词滥调,武只能杀戮百姓寻开心,我虚打一鞭也摔下马的两脚羊,对着自己人,倒很是如狼似虎啊!”

谢星河昂然“哼”了一声,说道,“你放肆,竟然胆敢辱骂我大周的士族!你问问你身边的男人,他敢不敢,你就敢大放厥词!”

齐恒下巴一扬,语声阴冷,“你倒是给爷说说,只要爷想,这世上哪个爷不敢骂?大周的士族了不起啊,雪奴儿,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你骂得不过瘾,咱们过去把这帮荒淫无道纵马杀人取乐的龟孙子全杀了!我看哪个还敢在这儿摆谱摆身份!”

陆雪弃一笑。她歪着头打量着谢星河,说道,“阿恒,杀了他们,岂不脏了我们的手?”

齐恒道,“那雪奴儿说怎么办?”

陆雪弃道,“他们不是喜欢马踏平民,把杀人当儿戏寻欢作乐吗?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也尝尝被烈马践踏的滋味,好不好?”

齐恒笑道,“嗯,好极!我的雪奴儿最是聪明可爱!”

陆雪弃得到夸奖,侧首对齐恒扬眉一笑,眼睛弯弯的,蕴着上午的柔光,整个人如林下芳华般,光彩动人赏心悦目。她甩了胸前的头发,快行几步翻身上马,纵马在士族车骑前跑了个来回,然后飒爽英姿坐于马上,目光深冷,猛地一吹哨子!

哨声清越激昂,如凤鸣九天,声震于野。然后奇迹出现了,所有士族的马,突然引颈扬蹄,不可控制!

哨音持续,陡然转,复又高昂。

士族所有的马,突然将马背上的人掀翻在地,调转方向,驰骋而去!

士族出游,为壮声势,摆排场,前面开路的马骑便有五层,发生如此变故,他们一个个从马背上甩落,被发狂的马践踏乱踩而去。没有骑在马上,坐在车里的士族和贵女,也被惊马奔腾的速度,撞得七荤八素,磕得头青脸肿!

齐恒对这突然的变故和奇观,有些惊诧。却见陆雪弃的哨音陡然一声急转,持续的转,再转,而那些奔马遂在哨音的指挥下,也陡然急转弯,再转弯,整整绕了一圈,将齐恒陆雪弃和众百姓围在其中!

那个瞬间场面有些悲壮,气势磅礴。所有打开车马看热闹的贵族尽数从车窗门里甩出,所有人都看傻了。

陆雪弃的哨音陡然平直,马奔到原处,便又一个掉头,朝着原路驰骋出去!

陆雪弃看着一地惨烈的死伤,迎着

光,昂着头,挑唇的动作冷冽冷诮,她“哼”了一声,说道,“士族无道,早该收拾!今日我大开杀戒,要让这城郊十里,士族们横尸遍地,血若桃花!”

她那姿仪,那眼神,冷静霸道,偏又有一种优雅的柔美,仿若清心观景,散淡看花。

齐恒便突而不能呼吸,陡然心跳。虽是他们同床共枕,厮磨恩爱,可陆雪弃杀人时的刚与柔,横行时的霸与美,似芳菲郁郁,又荒芜美艳的姿态与表情,还是让齐恒情不自禁,怦然心动。

陆雪弃回头对齐恒道,“相公,我们骑马进京城吧!”

齐恒应了,与陆雪弃并肩骑马,越踏过横七竖八的死尸,绝尘而去。

他们直接去了齐恒在永享东街的小院子。齐恒虽是被削了爵位,王府被封,别院也被封,但是那轻飘飘的一张封条,如何挡得住他们,直接踹了门住进去,主人便算是回来了。

那个小院子极是清幽,房子只有两进,最可取的是后院种满了玫瑰花,陆雪弃喜欢。

久无人居,积满灰尘。陆雪弃挽了袖子,打了水,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齐恒则是遵照老婆的嘱咐,剪了满满一篮子玫瑰花,放在清水里洗净。这活虽是轻省,可一来不是玫瑰花盛开的季节,二来玫瑰多刺而茂密,齐恒穿梭来去,手上脸上被划了浅浅的几道。

屋子里本是些尘灰,陆雪弃动手收拾干净,倒也很快。她出屋时齐恒正在洗花,见了她,便拉拢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朵半放的深紫玫瑰,替陆雪弃插在鬓角的发上。

正午的阳光,浮着水,格外明媚清亮。陆雪弃嫣然一笑,清甜纯美,齐恒心下爱慕,当即搂过来,轻轻吻。

陆雪弃柔情以承珍宠。两人甜腻片刻,齐恒便被陆雪弃打发劈柴去了,而她弯腰淘米洗菜。

那天中午陆雪弃做了一顿简单的炒肉青菜,两个人就着桌子在屋外便吃了,远远的花园小径里,乔木阴阴,露出秋千的一角,齐恒看见了,握着陆雪弃的手道,“连夜赶路,雪奴儿累了吧,休息一下去。”

陆雪弃说好,齐恒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陆雪弃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齐恒没进屋,而是去了秋千架,坐在上面,抱着陆雪弃,悠悠地荡着。彼时阳光温暖,清风和煦,青翠之中玫瑰点点而发,空气中是淡淡的腥甜的草木香。

午后慵懒,陆雪弃柔若无骨,如一只晒太阳猫,在齐恒怀里昏昏欲睡。可能是故土,可能是身份的跌宕,可能是多年记恨积怨一朝疏泄,齐恒很是兴奋。

他抚着陆雪弃柔长的发,忍不住说话。

“雪奴儿。”

“嗯?”

“你那是御马术吗?”

“嗯。”

“只在那些马前面跑一圈,马便全听你的,这未免匪夷所思了。”

“嗯,所以他在灭了我乌姜全家之后,誓要杀了我。”

齐恒沉默,顿了一下,“是因为你的御马术?”

陆雪弃闭着眼笑笑,“不是因为御马术,而是因为我太强了。我看似柔软,实则强悍倔强,不惟武功,还有心力。他了解我,认为我必不为他所用,所以与其得不到,不如除掉。”

齐恒怜惜地抚着她的额角,柔声道,“雪奴儿委屈了。”

陆雪弃往他的怀里深依了依,浅笑道,“谈何委屈,是怪自己太傻了。皇权与祭司神权,只能存其一,谁都要主宰对方。我爹活着的时候,懂得彼此平衡,运筹帷幄,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还将我许配给他。可我爹死了,长兄接任,他背弃了爹爹的遗言,不满他的步步紧逼,竟在我的新婚之夜起事,想趁他沉醉温柔乡之时,杀个措手不及。却不想,”陆雪弃顿住,没有说话。

齐恒抱紧她,贴了贴她的脸。

陆雪弃道,“他与我,正宽衣调笑,外面刀兵四起。他早有准备的,他随时准备着,他义无反顾地穿衣出去,我在洞房里等着他,等到声息渐消。我的娘家亡了,可我已经嫁了,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以为他纵是忌讳我,也会怜惜我。不想我等到的,是他的诛杀令。”

“他至始至终没再来见我,我与人搏杀,拼尽力气想见他一面,我那时觉得,就算死,也该死在他手里才对。我想看他,亲手杀了我。”

齐恒蹭着她的脸,柔声道,“雪奴儿别伤心,他不珍惜你,怜爱你,我珍惜怜爱。我一辈子只爱雪奴儿一个,用力爱,狠狠爱,纵是死了,生生世世也不休,你休想逃,休想走。”

陆雪弃搂着他的腰,便笑了,说道,“听着倒不像是爱,好像是我跟你有仇。”

齐恒也笑,不再言语。陆雪弃放松肢体,不久呼吸均匀,似乎睡去。

齐恒低柔唤了两声,没有应,他垂头看了看她静美的睡颜,手指在她唇边脸颊上刮了刮,笑了。

世事沧桑,翻云覆雨。他曾经以为他会是一个功勋赫赫天下仰望的王爷,可惜他不是。他曾经她的雪奴儿高不可攀或许无缘,可是她嫁了他。事情如此轻易,这边失去,那边得到。

用一个劳什子的王爷,换取美人倾心,美人在抱。他没有抽空的痛,他只有慢慢的幸福。

何况他们这次来,为的是翻天覆地淋漓痛快。

一觉醒来,日已半斜。白色的阳光斜照进屋里,有种岁月静好的安详空旷。

齐恒没在屋里。隔着窗,瞟见他正在举斧子劈柴,陆雪弃慵懒地拥着被子,便笑了。

他为她插在发上的玫瑰正摆在桌上,色泽犹润,甜美的芳华钻入鼻息,点点滴滴,沁人心脾。

不久黄昏,必须得起了。陆雪弃披衣拢了拢头发,

复插上那朵玫瑰花,起身出屋,准备晚饭。

熬一锅玫瑰粥,再做一笼玫瑰点心。可是正在她往面粉里捣玫瑰汁的时候,外面强悍整齐的脚步声震撼着地面,不久平静下来,院墙四周却加上了阴森黑亮的箭弩,密麻麻闪着冷硬的寒光。

天色黄昏,斜阳幽艳。门外是一个高亢激昂的声音,“逆贼齐恒陆雪弃,目无尊卑,马踏士族,流血十里,死伤三百余人,如此大罪,还不出来受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他们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啊,简直一杀人不眨眼啊,啊啊啊~

各位亲们,我这几天在看房子买房子,更新不稳定,很抱歉,我会卖力更,尽力更的,多谢订阅支持,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