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静静。”临安王沉吟了半晌,陡然惊醒,“快去,看看去,他若去东夏使馆,拦住他!”

齐恒纵马在深夜的京城,长街。湿热的夜风打在脸上麻麻的,可他的心闷痛,很冷。

雪奴儿被乾贞帝弄出城,弄到手,她生她死,他都再也寻不见,找不到了。

不由便有泪流下来,他却是苦笑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父皇,这就是他的哥哥,这就是他生于斯长于斯,曾那般爱着护着的大周!

为之生,为之死,曾为之热血沸腾奋力拼杀的家国。

他信任三哥,感念他。所以和雪奴儿成亲后,雪奴儿为了他,为了三哥,抛头露面对抗士族,舌战群儒,令得士族整肃,民心膺服,然后呢,被自己的父皇设计,去献给东夏!

他如何便咽得下这口气!他气得吐血,他气得想发疯!他恨不得冲进宫去,去捣了它,烧了它!反正也是早晚要亡国的,不如就让他毁了,同归于尽吧!

齐恒的烈马在长街上如风似电地奔驰,心里恨天恨地,去的方向,却是东夏使馆凤仪宫的方向!

他懒得去窝里横,烧平了皇宫也换不来雪奴儿,他去寻仇的人是东夏的皇帝,纵然他死也讨不回雪奴儿,那他也要去讨!死就死,谁怕谁!

临墨在后面跟着,发现这方向不对,跳身出来阻止齐恒,齐恒已经红了眼,嘶声道,“你让开!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他的神态有那么几分玉石俱焚的狠绝,临墨道,“王爷!您干什么去!”

齐恒道,“干什么去不用你管!”

临墨道,“你不要胡来!和东夏拼在一起,你占不到便宜!”

齐恒道,“你滚开!”

临墨道,“对陆姑娘也没有好处,您要拼死了,她还有什么盼头?”

齐恒愣了一下,没动。临墨道,“陆姑娘若是逃出来,还能去找您,

您这样不管不顾地豁出去了,一时是痛快了,可陆姑娘千辛万苦逃出来,您不在,让她怎么办啊?”

齐恒瞬间软了,却是只觉得胸口悲怆,眼眶一下子湿了。

“她逃不出来了。”齐恒道,“定是逃不出来了。”

临墨道,“这倒未必。当年大祭司之祸,那般惨烈,陆姑娘不也是逃到雪原,遇到您吗?”

齐恒仰头望了望天,强止出泪,干哑地笑了一声。

临墨道,“王爷,先回去吧!我们从长计议。”

齐恒猛地一声冷笑,似乎笑自己,也是笑临墨。“我堂堂大丈夫,失了老婆,就是只当个缩头乌龟,等着老婆自己逃出来?”

临墨只觉得右眼皮猛地跳了跳,“王爷,您想干什么!”

齐恒道,“他东夏的御狼天人抢走了我的妻子,有成千上万的兵士为证,我要跟他明目张胆地讨!”

苍嵘三两个跳跃窜入密林之中,快若白猿,将刚才的地点已是远远地抛开。

那两个人随即而至,望着地上遗落下来的兽皮,互相看了看,拿了起来。

一人道,“他们果然在这里。”

另一人道,“我们怎么办?继续追踪,还是报给陛下?”

一人望着深邃黝黑的密林山石,“我们两个人,未必找得到,火速回去报告陛下,令更多的高手一起找,才是正路。”

两人很快取得了共识,互相交换了眼色,纵身消失在夜色里。

过了很久,四处静悄悄的。

潜伏在附近的二人面面相觑,又开始嘀咕。

“不对啊,正常来说,他们一定会回来看一看。”

“嗯,可是他们没来。”

“乌姜皇后是个极罕见的女人,她谙熟这其中的心里谋算,怕是不会中计,自己送上门来。”

“嗯,我们回去报告陛下吧。”

乾贞帝拧了眉,眼底却暗露惊喜,“找到了?就在那一带?”

“是,陛下。我们拾到了他们遗落的兽皮,御狼天人速度太快,没来得及追踪到。”

乾贞帝唇边一浅笑,“带上黑甲军,悄无声的,进深山密林去找。御狼天人可以屏气呼吸,躲避搜索,她身上伤重做不到,都给朕警醒着点,留神吞吐呼吸。”

“是。”

乾贞帝仿似想起来了什么,“御狼天人可以杀了,她,给我留活口。”

来人领命,退下。乾贞帝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唤道,“黑鹰。”

黑鹰进来,行礼。

乾贞帝道,“找一个身形相貌和月光略似的周女来。”

“陛下…”黑鹰愣住,有些茫然。

乾贞帝看向他,“你以为那齐恒能善罢甘休?他们大周有这么个越战越勇的家伙,总不是什么好事。他这次一拼命,一马当先便坏了朕的事,下次呢?免除后患的好。”

黑鹰领悟,领命而下。

乾贞帝猛地将手中的杯子捏碎,心内暗暗道,月光,你逃不出去的。你的那个奸夫,也逃不出去。

破晓的黎明,晨光微稀。

齐恒一身染血的布衣,胡子拉碴,乱着发,挡在东夏使馆凤仪宫的门口。

有人去通报,但是乾贞帝没有出来见他。

齐恒于是硬闯了。所遇的阻拦不算很猛烈,他在内厅里撞见了乾贞帝。

乾贞帝边往外走,边整理着衣衫,慵懒而餍足的模样。他的唇角带着笑,眼睛深而亮,有着那种愉悦难以言传的光。

齐恒的心便骤然一紧,他无端地觉得,乾贞帝是刚从雪奴儿的房里来,是刚从雪奴儿的身上来!他欺负了雪奴儿,占有了雪奴儿了!

乾贞帝一副好脾气,看着齐恒笑,言语低哑柔软,貌似好友闲谈,“平原王爷怎么这一大早来朕这里,昨夜平乱累了,不好好休息?”

齐恒一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千蚁爬,万蛇咬,痛得心口都要爆炸了,他如一头凶残的狼,血红着眸子,阴狠地盯着乾贞帝,“把雪奴儿还给我!”

乾贞帝不以为意,佯装不解,“哦?”

齐恒切齿道,“前天晚上,我的爱妻不见了,陆二哥全体兵士都看见,她被你们的御狼天人掳走了!”

乾贞帝就笑了,“你的爱妻,被朕掳走了?平原王爷在讲笑话吗?”

齐恒硬声道,“你还不还!”

乾贞帝小笑悠然,“朕没法还,你们的周皇陛下确是送了朕一个美貌周女,朕甚是宠爱,可从没听说是什么平原王爷的爱妻?”

齐恒道,“你让她见我!”

乾贞帝冷下脸来,“平原王爷冒失了!她是朕的姬妾,岂是你想看就看的!”

这时黑鹰过来,看了一眼齐恒,压低声音对乾贞帝道,“陛下,周姬弄醒了,可是不肯吃饭。”

乾贞帝若无其事,“不吃就饿着。”

黑鹰迟疑了,低语道,“她,咬舌自杀…”

乾贞帝猛地抬头,一声冷笑,“咬舌自杀?那便把她的舌头给割下去,朕看她还咬什么!”

齐恒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此时一下子跳起来,狠声大叫道,“你敢!”

乾贞帝回头看着他,目光如虎似豹,反问道,“朕为什么不敢!”

黑鹰息事宁人,“陛下,算了。”

乾贞帝也缓了缓,对他道,“把那女人,吊起来抽二十鞭子,朕看看她还敢不敢跟朕使性子!”

黑鹰领命而下,齐恒坐立不安,欺身上前便揪住了乾贞帝的领子,骂道,“你他妈不是人!”

乾贞帝目如寒潭,“你放开!”

齐恒只是火冲脑门子,一拳便打了过去,乾贞帝伸臂格挡住,刹那间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便走上了三四招!

乾贞帝格住齐恒,语气阴森,“朕看你是条汉子,忍让你,平原王

爷也别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了!”

齐恒猩红了眼,只欲搏命,放出的自然是狠话,“你少他妈废话,你劫人妻子,爷今儿个就拼死在这儿,你看我三哥报不报这个仇,你看你能不能出了这大周!”

乾贞帝冷笑,“劫人妻子的话可不是乱说的,你大周皇帝钦赐,可不是朕劫的!”

齐恒道,“他偷着给你什么我不管,你的御狼天人动手抢,千百双眼睛看着呢,你赖不掉!”

“可否敢和朕去你父皇面前对质?”

“对就对!偷着献了自己的儿媳妇出去,我看他在天下万民面前就敢认!”

乾贞帝气笑,“好!算你狠!”

这时外边有护卫通传,“陛下,大周临安王爷求见!”

第七十三章 支会

临安王进去的时候,齐恒和乾贞帝刚松开了手。他看了一眼齐恒,对乾贞帝行礼道,“夏皇陛下。”

乾贞帝整了整衣襟,彬彬有礼,“临安王爷。”

临安王道,“一早听说阿恒来了您这里,我不放心,过来看看,阿恒如有冒犯,还请夏皇陛下恕罪。”

乾贞帝道,“王爷客气。”

临安王道,“只是听闻阿恒的妻子雪奴儿,被夏皇陛下的御狼天人驱狼闯城掳走,却不知陛下做何解释。”

乾贞帝一笑,“朕远道做客,为的是缔结和约,结两国之永好。焉能抢平原王爷的爱妻,为自身招惹祸患?此等之事,王爷还是少信谗言才是。”

临安王也笑,“我大周将士众口一词,亲眼所见,焉是陛下所说谗言?”

乾贞帝道,“天下形貌相似之人极多,又是夜色里,还有野狼千军万马,看错也在所难免。再说朕要劫掠□,自是偷偷行事,怎会驱使人尽皆知的东夏御狼天人?想来王爷是误会了。朕这一大早,惹得平原王爷来拼命打架,王爷问罪,实乃朕的无妄之灾。”

齐恒冷笑道,“你少给我花言巧语,把雪奴儿交出来!”

这时后面传来打斗声,齐恒和临安王一时惊怔,乾贞帝蹙眉责问道,“怎么回事!”

一时无人答话,打斗声愈激烈,齐恒呆不住了,挺身就往后宅闯,乾贞帝伸臂拦住,“平原王爷还请自重!”

齐恒猛地将他打开,“你让开!”

这时黑鹰匆匆闯进来,一见齐恒和临安王,顿时顿住,犹疑了一下,先给临安王行了个礼。

临安王还礼。乾贞帝道,“发生什么事?”

黑鹰有些忌惮,看了齐恒一眼,说道,“刚才,那周姬突然抢过行刑人的鞭子,打斗起来,欲图逃窜。”

“哼!”乾贞帝冷哼一声,“如今呢?”

“她是鱼死网破了,拼到最后,见闯不出去,在属下们欲上前擒她的时候,自尽了。”

乾贞帝猛地一蹙眉,怔住。齐恒已是尖叫一声,冲上来质问道,“你说什么!雪奴儿怎么了!”

黑鹰往后退了一步,没答话。乾贞帝震撼惊骇,半晌才低哑着道,“她人呢?”

话里是失意不可置信的。黑鹰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声答道,“在后院!”

齐恒已是闯了出去,乾贞帝失魂落魄地一苦笑,踉跄一步扶住桌角,喃声道,“宁愿死,也不肯跟我么?”

齐恒冲上去,所见死相之惨烈,让他骇然止步,停滞不前。

面前女人之长发散乱着,浸染

在血泊中。那熟悉而单薄的身体,穿着他们分开时的衣服,以一种异常痛楚而狰狞的姿势,似乎死犹不甘,怨气冲天。

齐恒突然不敢上去看,他突然不敢把他最亲最爱最刻骨铭心可以去为之粉身碎骨的女人抱在怀里!

他想哭,哭不出来,他想上前去,却是退了一步,“呵呵”笑了两声。

“雪奴儿,”他说道,“不是!不是雪奴儿!”

临安王已是走到了他身边,将他一把扶住。齐恒捉着临安王的衣襟道,“三哥!那个不是雪奴儿是不是,三哥!”

临安王扶住他,乾贞帝已是面无表情走了过来,就站在齐恒身边,沉声喝令将人抬下去。

齐恒像是被炮烙了一般,大叫道,“不准动!不准动她!”

乾贞帝突然火了,厉声道,“她是朕的人!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